没记错顾生玉出名尚在十年前,虽说后来江湖再无他的传说,但十年过去,此人应该也已而立?
顾生玉静静的回望她,“你很好奇?”
商秀珣张开手,用力点头。
“你的头发黑黑的,爹爹头发白白的,感觉差了好多。”
“……”
鲁妙子膝盖中了一箭。
顾生玉抱起商秀珣,好脾气的笑道:“那是因为我驻颜有术,实际上,我的年纪比你爹爹还大。”
“……”鲁妙子看向商秀珣,发现自己女儿是真信了,她还高兴的拍拍手,抓住顾生玉散在颊边的头发,认认真真的问:“哇,好厉害!告诉我吧,娘说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暂的,珣儿也要驻颜有术!”
“这个啊……”顾生玉状似认真的考虑了一阵,对上商秀珣童真可爱的双眸,遗憾的回复道:“珣儿不需要驻颜有术呢,因为珣儿本身就在向最美好的年纪长大,要是将青春留下,时光也是会停止的。”
商秀珣不懂的歪着头,顾生玉抓着她的小手摇摇,弯眸道:“我的意思是,珣儿就会长不大了,一直这么小小只的模样。”
“……”商秀珣顿时纠结了,皱巴着脸,她一点儿也不想保持这么幼小的模样,她想像娘一样那么漂亮,那么美丽。
顾生玉见商秀珣陷入思考,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便看向安静望着这边的鲁妙子,没想到商秀珣却突冒一语。
“那么叔叔能让娘亲的时间停下来吗?”
鲁妙子因为这句话沉默无言,顾生玉看着他,垂下眸子,挡住眼中的若有所思。
商秀珣没注意到两人间的气氛变化,认认真真的说道:“娘亲最近总在咳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叔叔是不是有办法停下娘亲的时间呢?”
顾生玉放下商秀珣,揉揉她扎成两个小辫子的头发。
“你娘的时间已经没办法停止了,她会走向自己的终点。”
商秀珣年纪不大,但非常聪明,很明显听懂了顾生玉的话。
一般小孩子知道自己的娘亲将要离开自己都会哭,然而她却没哭,而是一言不发的掠过鲁妙子,冲着自家娘亲所在的小楼跑去。
原地独留下两个大人沉默无声。
半响,顾生玉道:“她是个好孩子,也非常聪明,知道比起遗憾,陪在重要的人身边才是当前应该做的。”
这样哪怕那人已经去世,也给双方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鲁妙子闻言,冷静的声音透出几许萧瑟。
“青雅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阻止她的早亡。”
顾生玉理解的说道:“殚精竭力,耗尽心血,偌大的飞马牧场立足在各方势力之间,仍能呈现如此和平安逸的景象,所要付出的心力实在是太大了。”
“是啊,而且我……让她等的太久了……”鲁妙子低低苦笑道。
顾生玉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她喜欢你是她的事情,正如你喜欢祝玉研是你的事情,没有谁一定要为了他人的爱慕背负上责任的,但是……你的情况应该不同吧?”
鲁妙子苦涩的认下了顾生玉的话。
顾生玉无奈的仰起头,牧场上空的天际是由大片蔚蓝组合成的广袤天穹,接天连日的碧色草场在远方越过一道土坡与山峡连接到一起,景色异常壮丽。
赏完景之后,风吹过两人身畔,他低下头,音量近似嗫嚅,“所以我真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纠葛,若是都这么累,我宁愿此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因为痴迷祝玉研而忽视发妻,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接近弥留,鲁妙子满心苦涩,所以哪怕听到顾生玉的低语也未有反驳。
“爱”是只有爱上了才明白的一种感情。
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作者有话要说: 奔跑吧胖子f的长评 ← 干得漂亮,长评写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对不对?
祈_A.H ← 谢谢你的深水,爱你么么哒!
其实我有个计划,这个月要是再来十个深水和十个长评的话,我就赶六千全勤算了,大家感觉怎么样?反正我都加更的话,需要二十天都是六千字,剩下的十天我就当赠送给大家的好了,毕竟都这么支持我。
久违的爬上冰柜,嗯,我真高冷。
第55章
书房分成两个空间, 分别有两个人呆在里面。
一个人坐在案前对着一堆图纸不知道在设计什么, 一个坐在外间的圆桌前鼓弄一把洞箫。
隔着中心为半圆形,其余部分具是镂空的木质阁栏,鲁妙子突然蹦出一句话。
“说起来你年纪多大?”
两帘悬珠分别被勾在墙角, 不过就算将悬帘拉开, 也不妨碍顾生玉看清鲁妙子此时的表情。
有的时候……真的是有的时候,他会觉得眼前这个天下第一全才真爱钻牛角尖。
自己年纪到底关他什么事啊?至于从商秀珣问过之后一直追问个不停吗?
顾生玉半点儿不想搭理他,完美的无视了此人。
但要说鲁妙子好奇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鲁妙子退出江湖的时候, 正是顾生玉名声最盛的时候。
在他之前,谁能想到有人能在如此年纪挑战两位宗师还都赢了呢?
无论是毕玄,还是傅采林,那可都是比他早出名二十多年的人物,几乎是隔代的武林传说。
顾生玉此举简直是刷新了人们对天才的认知。
尤其是鲁妙子之后还听说他疯了, 正巧在众人猜测他是不是要把三大宗师都挑战一遍, 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时疯的。
用现代话解释,那就是——此人充满爆点!
当年鲁妙子还感叹过天妒英才呢, 还想过若是顾生玉越过这道坎坷, 未来天下必有其一席之地。
然而十年后再见, 他就想把当年乱传谣言的人打死——此人哪里有疯的模样!
天地良心,鲁妙子指着如今的顾生玉, 就算是傅采林恐怕都不相信他是当年和自己一战的人。
说实话, 五官模样顾生玉没怎么变化,但是他的气质变化太大。
若说当年他如一块美玉,是可欣赏的珍玩, 也是可随时玉石俱焚的危险人物,那么此时的他,光是平平淡淡坐在那里,就能使人联想到十万大山。
淳朴,沉稳,平淡……经过凝练之后的气势与玉相比太过浩瀚,与天人相比太过沉重,与凡人相比又太过不同。
可以说他就是他,一个名为顾生玉的“习武之人”。
当一个彻底摆脱过去痕迹,施施然起身踏上新的旅程的人,他还是没有包袱更好一点儿。
空着手,走在路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洒脱,干脆。
顾生玉现在就仿佛是这样,也因此在鲁妙子眼中越发高深莫测。
古人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此为三种境界的第一种。那么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顾生玉过去的“模样”,而他现在,显然到了第三种境界。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返璞归真,多少武者可望不可即的层次。
就算是有妻有女早已褪去争雄武道的野心的鲁妙子,有时也会看着他年轻的俊颜嫉妒。
但他不会做什么,或许当年一心留名天下的鲁妙子会用各种方式与顾生玉一争高下,但现在的他早就没了那时的心情。
就是偶尔,他也会揶揄对方几句。
顾生玉被他揶揄到年龄这个梗上,在鲁妙子看来简直是奇异般的沉默下来。
鲁妙子憋不住好奇心,讶异道:“难道你对小女说的是真的?你年纪真的比我……”
“怎么可能。”
好吧,既然被打断了,鲁妙子也干脆放下毛笔,反正图纸设计正好到了瓶颈,他就当换换脑子。
“那你为何沉默呢?若不是你比我年纪大,年轻人有这番成绩反倒值得赞扬。”
顾生玉把玩着手里宛如青竹一般的翠玉箫,“我可不就是怕了你们的赞扬吗?花言巧语乱人心啊。”
鲁妙子哭笑不得,“你这都在说什么啊!”
顾生玉轻哼,长长舒出口气,俊美的脸上适时流露出几丝不耐。
“外面的那些人还没有事罢干休的意思,看来接下来的十年,我都要老老实实窝在太原养徒弟喽。”
鲁妙子闻言倒是毫不奇怪,魔门,静斋两方势力找他都要找疯了,宋阀,草原还时不时抽冷子的冒出头。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这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股子执念,不将顾生玉挖出来不甘休。
不过……“你再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吧?怎得这么不甘愿?”还被追的到处跑。
他觉得若是自己在这个年纪有这么大的名声,恐怕早就乐的上天了。
咳,年轻时候都这样,幻想自己成天下第一什么的,鲁妙子严肃的在心里想道,然后话回前提。
明明是这么好的事情,偏偏能折腾的半个江湖为他所动,有这么大影响力的家伙却不见一点儿笑模样。
顾生玉甚至还不快的冷下神情。
“我走之路与他们何干?”
也是,那帮人可都打着利用他的目的,不高兴也是正常。
鲁妙子想想,说道:“要不是石之轩在三年前将你击败宁道奇的事迹到处宣扬,你出关时的情况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热闹。”
毕竟当年他闭关之时,还有个“疯了”做底子在。
无论名声再大,既然疯了,哪家势力都不会找上他……废话,要是被走火入魔的人一掌拍死找谁去?顾生玉武力值在当时可是数一数二,谁能挡得住他一掌啊!
“就是宋阀那边儿有些奇怪,这也太执着了点儿,”鲁妙子想起最近收到的有关宋阀的动向。
据说那边儿已经将搜索顾生玉当成了保留任务,几乎每个时段都有专门为此动用的人力物力,简直是盯准他了。
顾生玉对此毫无所知,甚至越发不耐烦。
“还不是隋朝不稳闹得,隋帝远征高丽本就闹的天怒人怨,他现在又开始掀起无意义的兵燹战火,在百姓眼中已经成了大大的昏君。眼看国亡将在,各大势力可不想趁着时机到来之前多做些准备嘛……”
“你不都懂吗?”
“懂又怎样?”顾生玉蹙起眉峰,“我为此甚至连李阀都不回,就是不想卷入这无意义的内耗之中。”
鲁妙子迅速回忆起前些日子顾生玉绘出的突厥对中原的地形图,略微一哂。
“也是,男儿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逐鹿天下的枭雄人物却不见得是百姓心底的明君。台面上这些人没有一个将万民放在眼里,也难怪你看不上。”
顾生玉吹了几声洞箫,呜呜咽咽的声响听的人心头发紧,倍感凄凉。
“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这是我曾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话,当年不明所以,如今感触尤深……”
在看过百姓亡哭江边,隋朝征服高丽失败后众民惨况,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忍。
“魔门为的是传扬他们的理念,真将百姓放在心上也不会有什么‘斩俗缘’,为了资质好的弟子灭人全家,怨不得被中原武林斥为邪魔歪道。而四大门阀,我看好的也就李阀。”
顾生玉难得出口坦言天下大势,鲁妙子自然听的目不转睛。
“独孤阀与大隋牵连太深,就算征伐天下也不是百姓眼中的好人选。宇文阀同样,根植隋朝朝廷,这些年不见他们干什么,搜刮民脂民膏,顺从暴君鞭笞百姓倒是他们的好手段……”他语速略快的说完这么一大段话,脸上已经有动怒的倾向。
顾生玉道:“毕玄我就不用说了,突厥虎狼之师尽皆以他为首。我就算是能打杀毕玄,但隋朝军队能阻拦的了突厥铁骑的脚步吗?在种族面前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一点儿也不想体会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鲁妙子听到这里,忙出声提醒语气越发激动的顾生玉。
“不是还有宋阀吗?宋阀是纯粹的汉人血脉,势力强大,另有天刀宋缺坐镇,当是好人选……”
顾生玉:“为了个女人退避岭南的宋阀?”
鲁妙子顿时哑口无言。
这话实在太犀利,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也是个为了女人自暴自弃的货。
顾生玉忍不住低低叹道:“并非我看不起女人,更甚至我欣赏刚强有理想的女子,但我看不上的是能被轻易动摇意志的‘男人’。”
“如今世道是以“男”为主的大势构筑成的规则,本身就具备比女子更多的先天优势。结果有如此优势的男子不思进取,反倒轻易被女子影响,撼动手中基业,恕我实在无言评价。”
鲁妙子忙道:“等等!你这也是偏激了吧!”由于两人经常进入论道模式,对此他反应也快的说道:“你这么说,难道不是也在轻视女性吗?”
顾生玉冷静道:“我的理念是男女平等,认为女子也该有和男人平等相处的姿态,不然世人再怎么给她们优待也只是把她们圈养,反之我对男子应是苛刻的。”
鲁妙子皱眉:“何解?”
顾生玉没怎么思考便道:“若一个人使出全部潜力可以爬上三丈大树,却因为各种原因只能爬到两丈,那我会理解他,人生总有意外,有些意外造成的损失是没办法避免的。”
鲁妙子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不信奉人定胜天的天真理念,他更相信付出得不到相等的回报,有些时候失去的会比得到的还多这回事。
也就是说,比起抱有还能挽回的想法,他更乐于认定命运是残酷的。
谁让“人命”的消逝,是再怎么坚持也骗不了自己的真实。
想起逝去的妻子,鲁妙子面露苦涩。
把玩手里的洞箫,顾生玉在鲁妙子眉宇间的忧愁上一扫而过,声线略微压低,带出几分砂石般的质感。
“但是原本有那样的能力却懈留原地的男人,只因为得到一个女人的相助爬到本可以独自到达的高度,居然会从此将那个女人奉为人生意志,我就没办法理解了。”
顾生玉蹙起眉心的部位,“这何尝不是一种软弱呢?还是说只能接受双方联手创造出由三丈爬到五丈的奇迹,是我自己的偏颇?”
鲁妙子安静的听着顾生玉说到最后已然是自言自语的发言。
人性这种东西最难评价,按理来说人类的潜力一直都藏在身体的每一处,而诱发出潜力的则是人类的感情。
但感情又非常奇怪,若是软弱了,恐怕连原本的十分力量都使不出来,仅仅能用出三分劲儿。但要是坚强了,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力量也并不稀奇。
顾生玉所说的何尝不是人性本身的“惰性”,批判的也是那些依赖于“女子”才能堂堂正正处事的男人呢?
鲁妙子原本也是这样“男性”的一员,但现在……他似乎也变成了不同的类型。
“男性依赖女性并不是错误。”
他也是如此,人和人之间互相依赖并没有错误。
顾生玉认同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快的从来是男人的‘不思进取’。”
平等意味着身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但真正的“平等”是开跑之后。
不是说女子已经跑到男人前面那就是平等,也不是说回头拉一把落在后头的男人就是平等,更不是女子慢下脚步,跟在男人后面给他带来心理安慰是平等。
而是在跑步的期间,男人女人都用尽全力,谁也不输谁,最终携手一起踏过终点。
从心理上,已经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对手,给予竞争对手一起向前的鼓励,不存在任何程度上的手下留情,这才是真正的互相依赖。
既是对手,又是必不可少的另一半,打从心底认为两方结合到一起可以创造奇迹,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这才是顾生玉心中理想的世界。
但显然这个世道的男人没有这方面意识,轻易的就能被绝色女子左右,将自己沦为对方手里的棋子。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女性统统是顾生玉欣赏的那个类型,但也更看不顺眼这个世界的男人。
弱势的女人都能堂堂正正站起来,你们却送上门被人当棋子耍,是闹什么玩应儿啊?
顾生玉在从鲁妙子口里得知魔道,慈航静斋这两大女子宗门亦是正邪两道的代表时就已经无语了。
男人呢?死哪里去了?
在看见静斋每次乱世代天则主,选取明君的事迹还被武林人士视做正当,就该如此……他就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每代传人下山都被追捧的不得了,她们说的就是天道,其他人就该听从时,他已经对这个世界的男人失去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