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训的到也在理,他一个参谋长,让自己太太住眷村像什么话,还要占着下边人的位子,更何况人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让她住在眷村里自己操持家务,外头还有卫兵把着门,沈家的人能答应吗。
“说了什么事儿吗?”顾廷聿微皱着眉头问,想着若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不回去好。
“没说具体的事。就说沈少爷受了伤,夫人害怕……”卫兵这儿还在报告,顾廷聿的脸唰的就白了。
许朋韬这儿都还没回过神来,他夺门便跑了出去,从车库开了车就往沈家去了。
顾廷聿一路踩死了油门冲回沈家,进了大门就大步流星的往后院去,下人们跟都跟不上,进了沈熙觉的院子便冲进了屋子,一眼便看到他脱了外套,白衬衣上红了一片。
“哪儿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也不等沈熙觉回答,便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我没事儿。”沈熙觉先也是愣了神,没想到他这会儿会回来,也没想到他竟慌了神。“是大哥伤了,这会儿在医院呢。”
顾廷聿这才松了口气,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抬眼望着他的双眼,直到沈熙觉堪堪收了目光,才垂下眼不再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廷聿敷衍似的点了点头,岔了话问道,“芸妆呢?”
“去医院了。我回来换身衣裳再去。”
沈熙觉逃避着顾廷聿的目光,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你回来了,正好跟你说,宅子我帮你找了两处,价钱合适,宅子也挺不错,有空你和芸妆一起去看看。”
沈熙觉也不知怎么会提起这个,也许是许久没见面了,也许是因为没话找话,也许只想把这次见面的机会变得正常些。
“你不愿意在这儿住,就早些搬吧,别总让芸妆一个人,多陪陪她。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难受的,前儿她还跟我说,想搬去眷村住,她是怕你觉得住在沈家寄人篱下,心里不痛……”
顾廷聿猛的把沈熙觉拉到近前,深深的吻了下来,任由沈熙觉挣扎也脱不开他紧紧攥住的双臂,渐渐地好似决心戒掉毒瘾的大烟鬼又闻到了鸦片香,失去了理智的回应起顾廷聿的吻来,唇齿间的痴缠像滴进死水中的微澜,一发不可收拾。
拽着他双臂的手渐渐松了力气,环到了他的背上,两人之间贴的更近了,后背感觉到了双手的温度,越来越温暖,直到那个温暖游移到了腰间,沈熙觉如从梦中惊醒般的推开了顾廷聿。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沈熙觉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理智,坚定的对顾廷聿说道,“你回芸妆的院子去。我要换衣服了。”
顾廷聿看着他,一脸严肃的问,“我人回去了,心还在这儿,有什么用?”
“你答应了我的。”
“你逼我的!”顾廷聿骤然发怒,一脚踹翻了凳子,喝道,“你拿你的命逼我。如果当初知道是现在这样,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奉天。”
沈熙觉默然不语,如果后悔有用他早就后悔了。
“我害怕回来。”顾廷聿话中透着锥心的疼痛,上前一步轻轻地揽住沈熙觉,将全身的疲惫依在了他身上,浅声的在他耳边说道,“骗别人,骗自己,要骗一辈子。嘴上能说谎,可心里说不了,你不也一样吗。”
沈熙觉筑起的心墙一瞬间土崩瓦解,已经被逼到了死角,顾廷聿的话触到了他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本以为藏好了便能当做没有,可是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从回到天津那天起,沈熙觉就觉得自己像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只有忙到身心俱疲才能让自己无暇难过,直到婚礼那天便是秋后处决的日子,顾廷聿一身戎装从门外走来,沈熙觉只能躲,当他牵着芸妆来行礼时,他便连躲也躲不了了。顾廷聿被人灌酒,沈熙觉去挡,其实也只是想要喝醉了罢了。
醉了就能不想,醉了就能睡得着,醉了就能不难过。
原以为可以断的干干净净,原以为能把一份情藏在心里,原以为能心怀祝福,可是原来根本做不到。
沈熙觉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份冲动,伸手抱住了顾廷聿,这如同偷窃来的温暖让他无法自持。
“能不能让我后悔一会儿,就一会儿。”沈熙觉耳语般的声音,凝固了时间。
顾廷聿锁紧的眉头下一双灼热的眼睛望着他,在他的眼中寻找着同样的炙热,然后燎原之火便一发不可收拾,再一次唇舌交缠,情感烧尽了理智。
相拥、亲吻、抚慰,唇与唇间的濡湿,滚烫的气息仿佛连灵魂都要被烙穿,肌肤和肌肤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交缠的身体诚实而疯狂。抛开理智,抛开愧疚,压抑已久的感情无限膨胀,已经分不清疼痛的是内心还是身体,只是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
背叛,有始,无终。
沈熙平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回家了。左手的食指断了,说起来卢凤楼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若不是阎四海确实不着他待见,只怕断的就不是手指头了。
晚饭难得人齐,厨房便备了一桌小宴,老太太精神越来越不济了,开席吃了几口便累了,薛嬷嬷就扶了她回小院儿休息去了。
沈芸妆心里高兴,大哥出院了,顾廷聿也回来住了,好似所有不顺都过去了,她往顾廷聿的碗里夹了块儿红烧肉,笑着低头吃着饭。
“大哥可受了伤呢,你都不给我一块儿肉吃?”沈熙平故意笑她,果不其然被她娇娇的白了一眼,可也得了一块儿她夹到他碗里的肉。
沈熙觉吃着饭也不接茬儿,沈芸妆便也给他夹了块儿红烧肉,“省得你再挤兑我。”
直到吃完饭,那块红烧肉还在小碟儿里放着,沈熙觉始终没吃。
夜虽深了,沈熙觉的小院里还亮着灯,沈熙平受伤这几日他一边要照看着纱厂和钢厂的事儿,一边还要打典漕运的生意,其实对他来说忙一些到也好,至少能少想一些,少难为自己一些。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了开,一股凉气窜进了屋里,沈熙觉不由的觉得心口一冷,寻着寒气望了去,顾廷聿披着外衣走到了他面前。
沈熙觉略微回避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账本,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顾廷聿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笔搁到了一边,“我来告诉你一声,我不搬了,不用再帮我找宅子了。…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别人,我会找机会跟芸妆说清楚,她要恨就恨我,是我对不起她。我承认我自私,但若让我骗她一辈子,我做不到。”
沈熙觉一时间消化不了顾廷聿说的这些话,愣愣的看了他半晌,才缓缓的站起身,却又低下头愧于启齿。顾廷聿这番话不是一时冲动,是思虑再三得出的结果,与其骗来骗去,到不如说破了反到干净利索。
“我没碰过她。”一句浅声低语,像是一声炸雷在沈熙觉的脑中炸出一片空白。
“我没碰过芸妆。”顾廷聿再直言,可言辞间还是透着内疚,“我知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一个嫁过人的女人,是我坏了她名节,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沈熙觉抬起头。
他想尽了法子想救顾廷聿出关东军司令部的大牢,他自以为面面俱到了,却彻底毁了沈芸妆的一辈子,她那样满怀欣喜的嫁给顾廷聿,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到头来还是落空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和芸妆都不难过。”
那日,在这间屋子里,沈熙觉和顾廷聿不顾一切的拥吻,背叛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事,只是那么一时的自私和放纵,便成了无耻的同谋。
“罪是两个人的。”顾廷聿拉住他冰冷的手,绝决的说,“我们是共犯。”
明明是两个人的错,沈熙觉却大包大揽,逼自己承受,逼自己冷静,他根不像他装的那般从容,他的心乱了,他早就溃不成军了。
“我对芸妆是愧疚。对你,是心疼。”
顾廷聿言罢,沈熙觉长长的沉了一口气,眼神坚定了许多,错犯下了便是不可逆转的了,光是逃避已然不可能了。
垂眼看着那只握住他手的手,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不够圆滑、不会周旋,却表里如一骨骼分明,沈熙觉不由的涩然一笑。
“受人唾骂、遭人白眼,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反正都不得善终,不如死的痛快些。”
顾廷聿听完他这“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不由的笑了。这两个月来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处处回避却更加想念,抬头是愁,低头是忧,顾廷聿连肺腔子里都要冒火了。
他是如此沈熙觉又何尝舒坦,话是他说出口的,婚是他逼着结的,到头来谁也没得善缘。
错都错了,还当什么善人。
沈熙觉手一用力把顾廷聿拉到近前,嘴唇便贴了上去,沉迷的吻着。顾廷聿先是一惊,随后也被他撩拨的忘我的吻了起来,披在身上的衣服无声滑落,贴近的身体,心跳也是同起同落,
“去关灯。”从唇角溢出的声音甜腻羞怯,让顾廷聿苏心不已。
灯息了,窗上的人影默在了黑暗里,沈熙觉从身后抱住了顾廷聿,顾廷聿转身望着他,漆黑的夜里他的眼中仿佛有了星光。
“共犯。”
“同谋。”沈熙觉说着将尾音了断在了炙热的吻里。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扰乱了沈宅的宁静的夜,各房各院的灯先后亮了。
民国二十一年,正月十七。老太太,殁了。
老太太要了一辈子面儿,如今她走了,礼数自然不能怠慢。沈家在城郊原是有陵园的,前年方新修缮过,这一茬儿到不用太花心思,只是因为老太太走的有些突然,一时间尽找不到一口上等的棺木。
现成的只有几口柳木的算是好的,若想要用楠木的都没有现做好的,连夜赶工也需五到七日。沈熙平思前想后,选了一口上好柳木的,打算让人烫上金,也算能过得去了。
没想到老太太过逝第二天,便有人送了一口金丝楠木的烫金寿棺到沈家,押运的人是一队穿灰色军服的卫兵,还送上了五梭子银元帛金以示吊唁。
沈熙平接过随银元一同送来的单子,方知原来是卢凤楼送来的寿棺,那五梭子银元是唐军长随的祭礼。
沈熙觉和沈熙平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那口金丝楠木的寿棺,想来这个物件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金丝楠木可是皇宫里才用得了的木材,搁在大清朝用这样的寿材入葬那是僭越的大罪。
这金丝楠木可谓一两紫楠一两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置办得来,这位卢爷果然不是阎四海那货色能比的,真真是个人物。
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沈家便大肆操办起老太太的丧事来。自古红白是人情,这都是人情往来的场面功夫。当初沈元钊去逝的时候,沈家何其冷静,如今老太太的丧事却门庭若市,沈熙觉不禁觉得心寒。
人前有大哥,他不需参合也不想参合,他就静静的给太太烧些纸钱,送她老人家一程。
年少时初进沈宅,太太给沈熙觉的记忆便是凡事讲面子讲身份,说起来跟在太太身边最近的便是芸妆,像太太说的那样沈家三辈儿才出了这么一个女娃儿,最是太太的心尖儿,同吃同住从来不让她受委屈。
沈熙觉不禁看向了靠在身边的沈芸妆,她早已哭哑了嗓子,眼睛也肿得厉害,从前夜算起三天不到晚她着实憔悴了许多。
“芸妆,你回屋躺会儿吧。”
沈熙觉柔声说道,拿了她的中的帕子,帮她拭了泪,轻轻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眼中满是疼惜。沈芸妆眼中擒着泪摇了摇头,偎在二哥的身上,望着太太的寿棺默默掉眼泪。
顾廷聿向师部告了假也跪在一旁,隔着沈芸妆,顾廷聿和沈熙觉相视而望,忧愁又上了眉头,好不容易狠下了心,要做绝情负心的人,可这样的芸妆谁又能狠得下心再伤她。
客来客往,磕头还礼,这些礼数上事沈熙觉不敢含糊,沈芸妆不肯去休息,他便只能看着妹妹向上香吊唁的客人们磕头一边心疼。这才两天,后头还五天,他实在是担心芸妆的身子扛不住。他这个做哥哥的劝不住,只能向顾廷聿投去请求的目光,指望着他来劝一劝,沈芸妆或许会听。
顾廷聿其实并不想太过亲近沈芸妆,他是不想给她虚假的希望。此前,他便借师部的工作为由不回沈宅住,就算回来吃饭也是谎称要当职入夜便回师部。现在,他依然不想表现的太过关怀,人越在脆弱的时候越是会想要依赖,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狠得下心,否则日后她只会更加难过。
不是不明白顾廷聿的心意,可沈熙觉没法儿对沈芸妆硬起心来,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芸妆。
“你扶芸妆回屋休息一下吧。”
一句嘱咐,却更像是恳求。
顾廷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沈芸妆扶了起来,往后院去了。
沈熙觉转头继续烧纸钱,时不时的他便向太太的寿棺望上两眼,心中的愧疚越发的深了,总觉得瞒得住活人的心事,却瞒不住去了的人,也许太太的在天之灵早就看透了他和顾廷聿之间的事,正在天上训责他怎么做出如此伤害芸妆的事。
失神的片刻火盆里的火竟撩着了手中的黄纸,在手上便着了起来,沈熙觉还未急回神,便有人跑了过来一把掸掉了他手上烧着了的黄纸,急忙检查着他手上的伤。
“不知道疼吗?”言语有些慌,有些严厉。
沈熙觉愣愣的看了才发现是顾廷聿,然后才感觉到手指火辣辣的疼。
“怎么了?”此时,沈熙平也跑了过来,许是顾廷聿刚才那一声有些响,把他也惊动了。
顾廷聿一边仔细的看沈熙觉手上的伤,也顾不得抬头,“让火给撩了。我带他去上点儿药。”说着,便把沈熙觉拉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把他往后院带,眼里谁也没有。
沈熙平看着他俩的背影,轻轻的蹙了蹙眉,转脸安抚了四下,跪到了灵前,接着烧黄纸谢客。
小院里,沈熙觉被顾廷聿按坐在凳子上,然后就看他又是端水盆,又是拿伤药,全都准备妥了,便把沈熙觉伤了手浸到了冷水里先降了灼痛,食指和中指红的最厉害,顾廷聿拿巾子轻轻的沾掉了水,再拿了火伤膏帮他涂。
“你怎么没陪着芸妆?”
“薛嬷嬷陪着呢。”
十指连心,这会儿沈熙觉是着实觉得疼了,顾廷聿见他手指微颤,显然是碰到疼处了,抬眼看他,嗔道:“烧到手了都知道,我要是陪着芸妆没回去,你这会儿可不要把自己点着了。”
沈熙觉扯着嘴角笑了笑,又疼的嘶了一声,顾廷聿也是拿他没折了,摇了摇头,专心帮他涂起药来。
“……过些日子再说,好吗?”
顾廷聿手上的动作停了,低着头不说话,心想这是他憋了很久的话吧,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沈熙觉见他许久也不答,便又想开口,却觉得他手上力道加重,受伤的手指被他狠狠的捏着,灼烫的疼痛让他不由的想要抽手,却又抽不出。
“疼吗?”
“疼。当然疼。”
顾廷聿问的严厉,沈熙觉答的直白。
四目相视,沈熙觉溃败下来。
顾廷聿松了力道,小心的重又涂起药来。“伤拖的越久越会成疾。我知道残忍,但我更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心疼芸妆,我也不忍心。可你也心疼心疼我,我看你这样,我的心也疼,比你的手还疼。”
屋里之后再无言语,只是一个默默的涂着药,一个静静的看着涂药的人。
转眼,老太太的头七过了,吃过头七饭,各人落了重孝,沈熙平和沈熙觉常要出门见人,下葬那天回宅子垮火盆便已经把孝除了,顾廷聿是外婿也在当天除了孝。
沈芸妆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薛嬷嬷一直陪着她,也是心疼的紧。薛嬷嬷跟了太太一辈子,在沈家也算半个长辈了,无儿无女,就拿他们三个当自己孩子似的疼。
头七当晚,顾廷聿便回师部了。
隔天沈熙平把熙觉叫到了家里的小祠堂,兄弟两上完香,沈熙平屏退了下人,小祠堂里只剩下他们俩。
沈熙平站在祖宗牌位前,冷冷的说道,“跪下。”
“大哥?”沈熙觉心里疑惑,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怎么了?”
“跪下!”沈熙平又再厉声喝了一回。
沈熙觉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见大哥这般严厉,便顺从的跪了下来,等着大哥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