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于志得知柯祺想要写一本和戍边军有关的小说后,于老将军就亲自和柯祺进行对话了。
身为于家人,老将军自十二岁时亲上战场,一直到了开瑞年间才不得不选择回京中荣养,这一生中有五十多年的时间都在军队中度过。他的父兄、祖父、曾祖等,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老将军见过了太多的胜利,也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他见过了太多的舍生取义,也见过了太多的背叛。
他是经历者,他也是见证者。
听过了柯祺的计划后,老将军坐在院子里擦了一夜的长-枪。
《从戎记》不是柯祺一人的作品。提供素材的人是于老将军,准备大纲的人是柯祺,写作小说的人则是冯良。没办法,比起每日请安时都要□□练一回但还是锲而不舍长成了胖墩的于家主和于志,自小在于老将军身边长大的冯良对戍边军有着更深的感情。他虽未见过战场,但他能懂老将军的心。
在第一期的《秋林文报》上,《从戎记》的情节只堪堪进展到了刑大被迫投奔表舅这一地方,他的军旅生活还未来得及展开。不过,完整的故事大纲早已经借着德亲王家二公子李旭的手被呈到了龙案上,叫开瑞帝看过了。而这也是柯祺创造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目的。他在用这种方式向上位者卖好。
报纸能操控舆论。如果没有上位者的扶持,那么等到上位者反应过来后,主创者就危险了。
这不是言论自由的后世,别说什么文人风骨。报纸宣扬的价值观必须是符合上位者心意的主流价值观。当然,夫夫俩用不着去吹捧开瑞帝,用不着去吹捧李氏王朝,但他们必须要保证政治正确性。
前朝余孽的存在已经暴露,在这种时候,开瑞帝急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皇权天授”,好将前朝势力彻底打成乱臣贼子。《从戎记》虽然主要讲的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但故事的社会背景会真实还原燕朝末年至安朝初年时的情况,站在戍边军的角度揭露燕朝的黑暗,将李氏的行为正义化。
这也不算是拍李氏的马屁。
对于戍边军来说,对于那些被压迫的老百姓来说,如今的日子确实比当初好过多了。
其实,《从戎记》的出现本就是柯祺从春阳门那里得到的启发。
春阳门不是深恨于家人吗?不是想烧死于老将军的孙子吗?
柯祺偏偏要为戍边军造势,从而为李氏王朝背书。
《从戎记》的故事后期,主角因军功累积,在军中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他见兄弟们饿着肚子、穿着单衣上战场,以命博来的功劳却被人轻易夺去,甚至后方还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和敌人勾结……主角见越来越多的兄弟死不瞑目,见边境已经渐渐守不住了,终于决定要投靠明主。这明主就是开瑞帝。
开瑞帝对此真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
于家人也很感激柯祺。因为,《从戎记》的出现可以说是变相宣扬了于老将军的功劳,尽管老将军在故事里会是个布景板一样的存在。在于家人已经放弃了对戍边军的掌控的多年之后,就算于老将军的名声再上一层楼,也不会叫开瑞帝心存忌惮。而日渐走向没落的于府却可以因此焕发出生机来。
而《从戎记》带来的好处还不仅仅如此。
因为技术方面的局限问题,此时办报纸的成本是很高的。夫夫俩之前已经在铸造活字字模上投入了一大笔金钱,虽然这笔钱来自于丁家,丁家人并不需要他们短时期内就还钱,但丁家也不是白给钱的啊!柯祺已经身负“巨债”了。目前距离报纸盈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然而每个月收稿、排版、印刷等上面依然需要源源不断的金钱投入。卖报纸得到的那点收入和成本比起来,只能算是零头了。
也就是说,每出一期报纸,夫夫俩就得亏一大笔钱。
诚然,谢瑾华可以问谢家要钱。报纸办好了,受益无穷,却只是亏点钱而已,谢纯英肯定愿意帮他们一把。但这里面却又涉及了一个问题,报纸严格说起来算是谢瑾华的独立事业,不能算是整个谢府的公产,却又需要谢府往里头砸钱,纵然谢纯英愿意,柯祺却还是希望报纸的财政能够独立一点。
《从戎记》的出现既然讨好了开瑞帝,皇上当然愿意大方地掏钱了。
开瑞帝很有钱。李氏在没有成为皇族前,就是一个大世家,岂能不富?而在开瑞帝登基后,他继承了燕氏的国库和私库,尽管那时国库和私库里都不剩什么东西了,可开瑞帝抄了前朝好些大贪官,大大丰盈了国库,又将不少忠于燕氏的家族屠尽,将这些家族的一切都纳为己用,因此充盈了私库。
开瑞帝的拨款一下来,至少在接下去的三年里,柯祺都不用自己往报纸上贴钱了。
一切都在按照好的方向发展着。
四月,谢瑾华参加了府试,成为了府案首。
六月,谢瑾华参加了院试,成为了院案首。
至此,谢瑾华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小三元成就轻轻松松达成。
院试后,整个童试就彻底结束了,谢瑾华已有秀才功名在身,能够参加八月的乡试。
慕老身为谢瑾华的师父,对此非常欣慰。他甚至还开玩笑说,若谢瑾华乡试、会试、殿试又皆为第一,那就是六元及第啦。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六元及第的?每出现一个都是活生生的“祥瑞”啊!到时候,就算谢瑾华的年纪还是不大,也不用继续隐瞒他那文报主编的身份了。因为,既然有六元及第之才,就不能以常理论之。不过,所谓的六元及第,慕老真是当玩笑话来说的,并不觉得这容易实现。
小三元能轻松达成,是因为童试中都是客观题。
大-三元却真是需要撞运气了,因为乡试、会试和殿试中大都为主观题。
六月底,柯祺终于出孝了。他想吃肉!特别想吃肉!谢纯英在给谢瑾华办庆祝宴时,特意把时间定在了柯祺出孝后。这样一来,柯祺终于能够在宴会上正式出现在人前并和谢瑾华一起招待客人了。
宴会的前一天,谢瑾华站在衣柜前思量了很久。
柯祺在床上等了又等,见谢瑾华始终不上床,问:“怎么了?还没想好明天穿什么衣服?”
这其实是属于特级生活助理厉阳的工作,谢瑾华只用说个大方向,厉阳就会负责主子们每日的具体穿着搭配。柯祺那直男审美不说也罢,他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比厉阳这种专业人士更好,因此没有抢走厉阳所剩无几的饭碗。如今柯祺的衣着都是由厉阳打理的,直接一套一套搭配好放在了衣橱中。
谢瑾华扯起一件绯红色的衣服的袖子,给柯祺示意着,问:“明日穿这个吧?”
柯祺说:“衣柜里什么时候有颜色这么艳的衣服了?”他之前都在守孝,衣服的颜色以素色为主。谢瑾华虽早就出孝了,但是谢瑾华并不喜欢穿得太过艳丽。这种深红色的衣服实在不是他们的风格。
“是刚刚添置的,我有一件,你也有一件,我们穿这个吧?”谢瑾华又说。
柯祺笑着摇了摇头:“日后再说吧,明天不适合穿这个。谢小三元得穿得素雅才好。”明日的宴会上多文人,所以谢瑾华必须穿得要有品位。他身为主角,穿得这么艳,说不定会叫人觉得他张扬了。
谢瑾华不得不承认柯祺说得是对的,只好放弃了在宴会上和柯祺穿得像一对新郎的打算。
唉,好叫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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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109、第一百零九章
虽是为庆祝谢瑾华得了小三元而办的宴会, 但因为这是柯祺第一次在庆阳侯府出席正式场合,于是他也得到了一部分人的关注。见谢纯英把柯祺带在身边,又得知柯祺亦是秋林书院的学生, 宾客们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看重柯祺,面上都要想办法说些好听的话, 就变着法子夸一对小儿是佳儿佳婿。
谢瑾华只觉得说这话的人都太有眼光了!
只可惜, 早早让针线房准备好的绯衣没能用上。绯衣自然不能真做成新郎服的样子, 但样式确实过于正式了, 谢瑾华在心里仔细计较了一下, 发现接下来比较正式的场合就只有刘家表姐的婚礼了。
结果, 真到了七月那一日,厉阳笑道:“主子们若是穿了这套绯衣, 在喜宴上八成是要喧宾夺主的了。”在厉阳看来, 主子们原本就生得龙章凤姿,再穿得艳丽点, 只怕当天根本没新郎新娘什么事了。
谢瑾华立即凶狠地盯着厉阳。
厉阳知道自己多嘴了。在别人的喜宴上,穿一身绯衣肯定是失礼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主子们岂能没有想到?哪里用得着他自作聪明地去提醒呢?于是,厉阳赶紧动作麻利地把两件绯衣收了起来。
谢瑾华继续无比凶狠地盯着厉阳。
厉阳心里非常高兴, 并且还很骄傲。主子果然还是看重我的, 所以才会这么热切地看着我!
柯祺和谢瑾华在刘园亲事的前几日就住到了落泉村中。刘家要嫁女儿了,柯祺肯定要好好帮衬一回。还是那句话,当初要不是舅母忍着柯府姨娘们的白眼仔细照料了柯祺, 他不会平安顺利地长大。
刘家虽然也在落泉村中安家,但是他们已经自己建了房子,柯祺的屋子里就住着他们夫夫俩。既然如此,柯祺索性就把季达接了过来。季达一直都不愿意住到庆阳侯府去,但也许是因为落泉村中的人都是些平民百姓,也许是因为此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他倒是不介意来落泉村里小住几日。
有一年的正月,季达就是在村子里过的。他和刘家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这一次因知道刘家的姑娘要成亲了,季达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
不贵重,胜在心意。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师父,季达计划着要利用这几日的空闲,当面检查一下柯祺的功课。于是,他刚到落泉村,只歇了一会儿,就把柯祺叫到跟前进行谈话了。柯祺注意到,季达手边还放着几本书。
这倒是特别符合季达的性格,他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一副棋盘和几本书,用以打发时间。
师徒俩一问一答,再问再答。十几个问题后,季达满意地点点头。
柯祺见自己过关了,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一些。他注意到桌上那几本书的下面正压着一张叫他非常眼熟的纸。正要仔细一看,季达发觉了他的动作,主动把几张纸抽了出来,放在了柯祺的面前。
果然是《秋林文报》!确切地说,这应该算是剪报。
季达每次都会买上两份报纸,一份是用来看的,一看是用来剪的。
柯祺本以为季达会把报纸第一版上的大儒之作剪下来收藏,再或者第二版中也有不少能叫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却不想特意被季达剪下来的竟然是第四版上的小说故事。柯祺有些疑惑地看着季达。
如今报纸已经出了四期,《从戎记》也已经连载了四期。
季达翻着那几张纸,笑道:“几月不见你,没想到你都和镇国大将军府有交情了。”虽然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根本没有于家人出现,但季达是什么人?他只看了四话,就知道柯祺在谋划着什么了。
柯祺也笑着,道:“三哥和于府上的表少爷有些交情,赶巧瑾华又和于府的少爷同届参加县试,如此才就有了些往来。那表少爷到底是寄人篱下的,三哥身为他好友,想要在前程上帮他谋划一二,我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便让他主笔讲故事了。”他这话其实并不算假,却把于老将军的存在彻底抹除了。
柯祺确实信任季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事情都要和季达说。
柯祺的行事准则一直如此。他信任一个人,代表着他不会欺骗这个人,但不欺骗不代表着要和盘托出。只说三分真话,加上七分假话,这是假话;只说三分真话,但留白了七分,那这也是真话啊。
季达并未深究,道:“我不耐听你说这些……总之,你这个鬼精的,竟是什么都被你算计到了!”
“全赖师父教得好。”柯祺毫不客气地应下了季达的话。他很清楚,他的那些个算计肯定逃不过季达的眼睛。嘿嘿,以前季达还口口声声叫他为主子呢,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两人终于能开玩笑了。
季达把剪报收起来,重新夹到了书里面,又说:“你……想要给四爷造个六元及第?”
柯祺的眼睛微微一眯,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从戎记》的出现能一箭数雕,藏得最深的目的就是季达此刻说得这个,他确实为着这点在努力着。但关于这一点,柯祺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季达够敏锐的啊!师父到底是师父!
“先生说错了,他原本就有这样的才华,若有幸真做到了六元及第,那也是实至名归,哪里是我造出来的?”柯祺根本不想应下季达说的话,“先生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啊,免得叫人误会。”
在明知道季达已经洞悉了他的计划后,柯祺还能继续装傻,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了。
季达好脾气地说:“是我说错了。”话虽这么说,他的眼里却藏着戏谑。
柯祺端着一副无比正直的模样。他才不会在话中留把柄呢,就算此时没有外人也一样。
季达摇了摇头,也许是拿着柯祺这无赖模样没办法了。
有很多话确实不用说得那么透。你懂,我也懂。
若真出现了一位六元,得利的不仅仅是考生本人,还有皇上。古往今来多少考生,六元及第的能有几个?这非文曲星下凡而不能做到啊!因此,所谓的三元及第、六元及第都代表着是一种“祥瑞”!
能得文曲星下凡来辅佐的皇上必定是位贤明的皇上,也是位得老天爷庇佑的皇上。开瑞帝最是看重这种虚名,就算他这些日子对待御史们不如以前宽容了,但若能有好名声,他也是不愿意放过的。
所以,需要“祥瑞”的不仅仅是谢瑾华,还有皇上!
或者说,只要有人能给皇上一点点暗示,皇上比所有人都盼着安朝能出现个六元!
柯祺已经借着《从戎记》让《秋林文报》在皇上那里挂上号了,他想要一点一点把开瑞帝的目光引到谢瑾华的身上,并激起开瑞帝对六元的渴望。而皇上的关注在某种程度上会左右主考官的判断。
当然了,柯祺之所以会有这番算计,是因为谢瑾华确实足够优秀。
如果谢瑾华本人并没有六元及第的才华,那么不管柯祺如何谋划,都是没有用的。诸葛亮够厉害了吧?碰上扶不起来的阿斗照样吐血!柯祺不敢自比诸葛亮,但他家的少爷可是学神一般的存在啊!
师徒俩正说着话,刘亚跑来叫他们去吃点心了。
谢瑾华已经坐在堂屋等着了。舅母真是特别特别好,又整了好多他爱吃的!
很快就到了刘园成亲那日。在此时,结婚时有很多礼要走,柯祺看着都累,他现在只觉庆幸,还好当初和谢瑾华成亲时,一切都从简了,否则他们真能够累趴下。谢瑾华却看得非常眼热,这样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充实美满的过程才是成亲啊,哪里像他和柯祺当初那样,一点喜庆的感觉都没有。
回想起自己的成亲日,谢瑾华觉得他就像是囫囵吞了个人参果,明明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的稀罕物,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到,真是叫人心中郁闷啊。
谢瑾华只能羡慕地看着表姐和表姐夫啦。
村人嫁娶时,并不会准备八抬大轿,如果两家离得近,会直接让新郎把新娘背回去,但若两家离得远,就得准备牛车了。安家为了显出对刘家姑娘的看重,特意准备了轿子,引得整村人都来围观。
此时的婚礼不同于后世,娘家归娘家办喜宴,夫家归夫家办喜宴,并不合在一起。
安家特意在叶丘村里连摆了十天的流水席。谢瑾华因柯祺的缘故,算是刘园的娘家亲戚,但又因为他姨娘江钰的缘故,和安家也勉强有些交情,他和柯祺便在流水席的第九日一起出现在了叶丘村。
夫夫俩送上了贺礼,被安排在了叶正平同一桌。早在安刘两家定亲时,安母就知道柯祺是谁了,也知道了庆阳侯府、冲喜等一系列的事,但她至今没有把谢瑾华、江钰、庆阳侯府联系到一起来想。
安母一直把谢瑾华当作是江家故交的后人,也知道他是叶正平书院中的好友,并不知道他其实就是江钰的儿子。她知道谢瑾华有时候会来叶丘村给江老秀才扫墓,却也只当谢瑾华是奉了家人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