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烈日如火,空气沉闷得好像是蒸笼,让人热得直流汗。谢知非似乎并不被这天气影响,身上还裹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将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
突然,一声鸡啼在谢知非同路仲远的耳边响起来。
此时正午,而这里是城墙,城墙之上哪儿来的鸡鸣。
路仲远在听到这一声鸡鸣之后面色立刻变了,敏锐的目光射向远处的旗杆,只见在旗杆上不知何时立了一只大公鸡在上面,这只大公鸡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谢知非和路仲远这一边,雄丽的鸡和多彩的羽毛,在夕阳下闪动着令人眩目的金光。
然而路仲远的额上却突然冒出了冷汗,因为他竟然在公鸡的眼睛里,看到了恶毒、妖异的光芒。
——十二星相!
以往同谢知非一同出来透风的都是燕南天,燕南天作为江湖第一剑客,只有他配着谢知非众人才会放心。然而这一次不同,前日燕南天收到一封信件,说是有私事要处理同谢知非请命只有离开,因此这次便轮到路仲远随谢知非出来。
城楼上的谢知非就像是未曾发现那只大公鸡的不寻常一般,一双眼睛依旧自压在眉际上的兜帽边往下望去:“你看看这些百姓,你看他们可有什么不妥。”
路仲远手将手移到自己腰间,他并不怕十二星相的人,只是谢知非如今同他一起在这徐州城墙上不容有失。
若是谢知非出事,那么明教将会坍下大半的天。路仲远边小心戒备,边回答道:“属下观之并无不妥。”
大军压紧,然而城中百姓却并无半点担忧,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忙碌,面上也没有惊恐。不是因为城中之人不知道城外有大军压阵,而是因为他们知晓即将来城破,明教的军队不会伤害他们。
自卫吉离开后,谢知非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身上也轻松了许多:“是啊,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城外的,是我明军。”
突然城墙上有人喋喋笑道:“好一个明军,好一个明教教主!”
这笑声竟也如鸡啼一般,尖锐、刺耳、短促,城墙上的明军纷纷捂住耳朵,只觉这一生当真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笑声,然而这个笑声还在继续,“明教教主带个人就来这里,倒是让咋们捡了个大便宜。”
十二星相凶名远播,其中以司晨客最贪,只要有机会,不管是谁他都要捞一笔才满意。
而深入地阵的明教教主多值钱呐,即便江湖传言这位明教教主武功绝世,然而谢知非从未在人前动过兵器,关于传言中谢知非的盖世武功,有的人信,有的人则是不信。而司晨客便是不信的人之一,此时谢知非身边的人是路仲远,司晨客自认对付不了燕南天,难道还对付不了路仲远?
司晨客的话让守在城墙上的崔家士兵齐齐变色,他们倒是不知道明教的教主何时来了这里。
众人一阵寻找后,这才在城楼上看到了裹着一身灰袍的谢知非。被众人注视的谢知非叹了一声,将兜帽取下,头上耳边的金饰在烈日下闪着耀眼的光,晃得司晨客心痒难耐:“既然你们来了,便出来吧。”
“明教教主当真是好胆魄!”随着这话,一个瘦小枯干,身长不足五尺的男人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翻上了城墙。随后又有一名高达魁伟,面上横肉,身着黄衣头戴黄冠的人上了城墙。
最后的四人是一起出现的,这四人身上的衣服由一块块五颜六色额的绸缎缝纫而成,好似乞丐从各处捡拾来的破布缝纫成的衣服。这最后的四人面容不同,却行动一致,四人的速度比前面两人还要快。四人上城楼的时候,举手投足都是一模一样,即便是孪生兄弟也没他们如此默契。
这六人出现后,立刻将谢知非同路仲远围在城楼上,六人各占据一方,堵住了谢知诶和路仲远的退路。其中那名穿红衣的人似乎是司晨客的老大,这人模样说不出的诡异,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猥琐:“教主的大军就在城下,然而教主现在在这徐州城墙上,咱们虽不知为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但听闻明教富裕,抚恤士兵家属的钱花得跟水流一样,还替他们养娃子。嘿嘿,明教教主当真是活菩萨,大善人啊。”
说道这处,这人又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鸡啼一般:“不过教主是个大忙人,必定不知我等兄弟,可你身边的路仲远是知道的,咱们‘十二星相’向来贼不空手,教主还是允诺赏给东西咱们吧,不然我等兄弟可不知道什么事明教教主,什么是短命鬼了。”
这红衣人话还未落,手中已多了件银光闪闪如同钢啄的兵器,这人飞身而起,快如闪电般击向谢知非身边的路仲远。眨眼间的时间,这人手中的兵器便幻出七招。
红衣人的招式诡异,七招使出来就如同公鸡啄米那样,虚空沿着路仲远身上的要脉一路啄下去。最终,这如同钢啄的兵器对准了路仲远的胸口。
而在这红艺人攻击的时候,那四名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也跟了上来。
只是这四人手中握着的,却是如同鸡爪一般的镰刀。这五个人,一个啄,四个抓,招式配合得滴水不漏,将路仲远牢牢困住,就算是路仲远此时多生出一只手,也没法应对这样的招式。
眼看着那黄衣人奸笑着攻向谢知非,路仲远眦目欲裂。
钢啄和爪镰几乎已经贴近路仲远的身上,而路仲远竟不顾自己的危险,将唯一能护主自己的手中剑对那黄衣人攻去,身上门户大开:“竖子尔敢!”
这一红四花的司晨客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路仲远死了的话,他们的战绩上又添了一好看的笔。
然而顷刻间,司晨客的面上扭曲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谢知非解开了身上的灰袍,在灰袍之下是一身露出了胸腹的古怪打扮。然而这并不是最让司晨客他们害怕的,让司晨客他们害怕的是,谢知非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弯刀。
一个人的武功如何,到了燕南天和邀月这般的时候,即便对方不出手也能感受到。
然而司晨客和路仲远显然到不了这个境界,只有当对手的手中握住了兵器的时候,他们才能让人感受到。
而谢知非将刀拿到手中后爆发出来的,是属于江湖绝顶高手才有的,令人胆寒的战意。
身穿黄衣的司晨客立刻停下脚步,飞身往后退,然而却已经迟了。
谢知非手中的双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金色的刀气割裂空气切往黄衣司晨客面上,黄衣司晨客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圈,金色的刀气如同阳光一样炙热,贴着黄衣司晨客满是横肉的面上划过,‘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
毫无声息,青石累成的前面上立刻出现一道三尺深的刀痕。
谢知非手中那道金色劲气闪过之后,城下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城上的不同,喊道:“城楼上刚才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抬头望城墙上看去,在城楼上站着八个人,这些人打扮怪异,一看便是江湖人士。众人还不知道城楼上的人是谢知非,纷纷偏着头,使劲的往上看,想要看清楚一些。
黄衣司晨客麻利的爬起来,冷汗淋漓,之前闪动着阴狠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骇然:“你……你……”
“我束刀已久,到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破了例。”谢知非将灰袍解开,露出为了安全穿上的雪白破军套。
谢知非这身打扮让路仲远愣住了,路仲远当然知道谢知非小时候在西域长大,据说刚来中原的时候喜欢袒胸露背。然而路仲远他们从来没见过谢知非袒胸露背过,此时见到了,路仲远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往日教主身着一身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的时候,就是教主穿胡服的时候?
司晨客们此时只恨自己今日为什么带眼珠子出来,若是没看到谢知非,岂不就没了这麻烦。
从刚才那一击来看,谢知非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红衣和花衣司晨客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兵器再次往路仲远攻去:既然明教教主爱惜士兵,那么路仲远便是他们今日活命的机会!
然而,五人兵器兵器击向路仲远的时候,谢知非的刀也指向了他们。
前一刻,谢知非还在他们二十尺开外,下一刻,谢知非已经出现在路仲远身前,就好似瞬间移动过来的一般,空气中连虚影也未曾留下。
司晨客来不及变色,炙热的气劲从谢知非体内冒出。
金色气劲一瞬间将城楼上的司晨客尽数笼罩,红衣司晨客同花衣司晨客更是顿在半空!这五个凶名震动江湖的巨盗,好似突然着了魔一般,五个人的手、脚同表情都像是被冻结,只剩下眼睛还有知觉,然而这五人的眼睛露出来的确是绝望的骇然。
“这是什么!好烫!好烫!”被谢知非金色气劲笼罩的瞬间,城楼上的六人终于能活动了。
然而此时,六人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中,四周空气都已经扭曲,像是火焰在跳跃一般。
只是在城墙上,除了路仲远外,诸人只觉眼前金光一片,好似烈日之光,让人不敢直视。
城楼上的司晨客们更是痛苦,这光亮不但刺眼,他们此时还如同光着身体,躺在艳阳下的沙漠上,仿佛能问道自己的肉被烤焦了的味道。
“你们看,太阳,城上有太阳!”徐州城内的百姓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城墙上金色的气浪翻腾,煌煌如烈日当空,耀眼夺目。
空中何曾有二日,城下之人拉着自己身边的人,口不择言,拉着身边的人就对着城楼拜下去:“你们看,是太阳!太阳!太阳神显灵了!”
当谢知非出现在路仲远身前的时候,路仲远急了吼道:“教主!”
然而话吼道一半,剩下的‘不要涉险’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于谢知非火热气劲之中的路仲远只有张着嘴,半点回不过神。
金色的气劲从谢知非刀下划出,在徐州上,炫丽的刀光以谢知非为中心,化作一朵耀眼的金色刀影组成的花,而正对这朵由谢知非双刀快速移动制作出来的刀影,让城楼上司晨客们根本来不及防御,已被斩落。
路仲远只能愣愣的看着这六名声名狼藉,手下作恶无数的恶人被谢知非一刀斩落。路仲远就这么发着呆,木讷的看着谢知非建起灰袍穿好,将兜帽带好,然后听到谢知非喊‘走了’的时候都还未回神。
直到谢知非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路仲远打了个冷颤终于回神了。
木讷的路仲远转身,看到城楼下,赶来支援的崔家将士也是目瞪口呆回不过神的模样,路仲远莫名有一种得意,大吼一声“诺!”的路仲远将头一扬,学着谢知非的模样,飞身跃下城楼。
明教的教主都走了,被崔家家住喊来抓人的崔家将领在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头晕目眩,大着舌头对身边的人说道:“神……神……神迹!”
位于这名崔家将领身后的两副将纷纷点头,这跟个太阳一样的,不是神迹是什么。听说明教的教主在梦里得到了明尊的教导,这明尊该不会就是东王公所化的名字吧!
说起来,明教教主给自己教派取名字叫明,军队也是明,那个两番甲子的似乎也巧得离谱,明教可不就是今年起兵的么!之前还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心中有了猜测的崔家将领心里一琢磨——多么是明显的指示!
人怎么能跟天命作对?三人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自己一般的想法。
子不语怪力乱神,并不代表着,事实摆在眼前了还要装眼瞎。瘦一些的偏将咽了咽口水:“将军,现在怎么办!”明教那边的真的是神人点化啊,这天命所归的!
“要不……”崔家将领隐晦的给自己两名偏将递了个意思过去:降了?
两偏将立刻点头如捣蒜:谁要跟天命作对,谁就是傻货。
“降了!”
于是乎,谢知非裹着披风刚回到军营,徐州城那边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谢知非等人看着这大开的城门,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这该不会,是崔家什么陷阱吧?
第104章 人间十明光
正午骄阳,正是将众人热得头晕的时候,徐州的南城门就这么突兀的在明教大军面前大开,城外的明教众人一时间以为自己中暑了眼花。
等眨眨眼再看,那紧闭的城门还是开着的,原本被晒得晕乎的明教众人立刻清醒:这有大事要发生哇!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开了城门又没军队出来,几个呼息的时间,明教义军的将领一窝蜂的跑过来,人人均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晕头的众人不由得看向最镇定的谢知非:“教主,我们可要进攻?”
这事儿诡异得谢知非赶紧拉开大地图。
徐州城城南大门这边,兵力并不比之前多多少,而城南大门这边的主干道上的人尽数往两边站去了,像是在迎接他们进城一样。
谢知非虽然不明白崔家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明教这边还有十几位江湖高手在这边,即便崔家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城门不放下将明教进城的大军隔成两截,怎么算都比强攻城池损失要少。
将大地图一关,谢知非立刻道:“进城!”
众人神色沉重的点头,脚步缓慢的进城。
整齐的阵容,小心的戒备,明教的军队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进了城,只是进城以后,众人立刻便被街道两边的景象给惊吓住了。
只见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先前的人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等谢知非一进来,这两边的人立刻开始振振有词,虔诚的对着谢知非拜下去。
有喊“拜见日神”的,有喊“拜见东王公”的。虽然众人喊法不一,然而谢知非却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面色古怪:谁能知道不过是打个架放松一下,还有这么个特殊效果!
街道两边的人一个个跪得虔敬,弄得明教诸多将领满头雾水,环视左右:他们好歹算是见过了世面,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情况的。
若非明教有规定,路仲远只想大声喊:我知道为什么!快来问我!
崔家那个叫人开了城门的将领带着两个偏将,见谢知非进城后,立刻从城墙上跑下来,隔着明教的护卫一脸激动,申请狂热的对谢知非大声道:“教主乃是天命所归,我等自当依附,开城相迎!”
“……”默默的将这人头上打上个‘坑’的标记,谢知非淡定的点头,淡定的让大军继续往前移动:他好歹也是人鬼妖魔神仙精怪都见过的人!
这边的明教顺顺利利,没有收到丝毫抵抗的进了城,并不断往城内推进。那便的崔家家主听到自己手下干出了私开城门,将明教大军请进来的事后,两眼一黑: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明教的义军此时都已经进城了,崔家大势已去。按理应以死谢罪的崔家家主拿着剑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后发现:面子不如里子重要,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
而此时徐州城中,往前推了一半的明教义军,终于遇到了抵抗。
崔家一位已经多年不曾上战场的老将军召集了军队,将明教的义军拦了下来,在从手下那里知道明教义军是如何进来的后,这位临时挑起崔家大梁的老者在见到开城之人后破口就骂:“好你个兔崽子,家主何时薄带过你,居然勾结外人,害我崔家!”
“老匹夫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什么叫害崔家,我这是顺应天意!”这边开了城门的崔家将领顿时不乐意了,天意是他们崔家能阻挡得了的吗,他怎么能算是勾结,他这是帮助崔家,免得崔家受了上天责罚。
于是,这人立刻同对面的老者隔街骂了起来,街道两边的商户民居纷纷关上门窗,免得提前被殃及了。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的时候,崔家军队那便一阵骚动,从后面让出一条道来。崔家家主和妻子、儿子们用绳子绑缚自己,身着死者葬礼所穿的白色装束,从白马拉的车上走下来。
想死不敢死的崔家家主神色悲痛的朝谢知非这边走来,走到崔家军队边上的时候,隔着街道,崔家家主对着谢知非跪了下去,大声哭道:“崔家愿降,认教主为尊,请教主勿伤害我子民……”
崔家家主说得大义凌然,然而谢知非心里却清楚,若是崔家当真如此爱民如子,明教大军压境,城中之人即便不反抗,也绝对不会欢迎。
眼前这人如此做,不过是心知明教爱惜羽毛,他若自缚降明,即便下半辈子没有自由可言,然而却能保一生的安稳无忧。
只是百姓最为纯朴,即便往日对崔家有诸多怨言,此时看到崔家家主这般姿态,又是这般说话,立刻又记起崔家少有的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