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林,对不起…"我泣不成声,"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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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ie大学直接出国念书了。她高中毕业搞了个四处游山玩水的"间隔年",读到大三又去非洲做了一年志愿者,所以本科毕业时,她的高中同学硕士都快读出来了。
不过我是完全不介意,颇为自豪地飞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肖宇林的父亲当时不幸病重,医生说可能没几天了,他不得不遗憾地留在了国内。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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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紧张地坐在家长席上,身边是许久没有联系的前妻。她的现任丈夫也忙于工作脱不开身,导致我们现在好像普通家长一样尴尬地坐在一起。我侧头看看周围,忽然发现我们并不是唯一如坐针毡的一对。
Jackie曾经告诉过我,她在国外的同学父母几乎没有还在一起的。她曾经带着男友去朋友家蹭圣诞大餐,结果朋友、朋友的妈妈,甚至朋友的外婆带的也都是男友。
我和前妻小心地避免目光和身体接触,又闲得无聊,干脆和邻座搭起话来。
我的邻座竟然和肖宇林一样,也是T大的毕业生。他大学相识毕业结婚的妻子去国外工作后把儿子接了过去,在机场就要他签了离婚协议书,留在国外生活,两年前因病去世了。现在他无比尴尬地坐在儿子的洋人继父身边,两个单身男人一起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
我们聊得颇为投机,交换了名片,约定回国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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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呢?为什么回不来了?!"肖宇林急得大吼,"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环顾周围的熊熊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自己的决定,"你说过,如果Jackie出了什么事,我刀山火海都会去捞她的…"我轻笑了一声,"还真被你说着了…"
"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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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ie带我去看她的乐队彩排录音的地方。那是一个狭小的居民楼里的房间,四面随意用胶条贴着吸音毯,满地都是纠缠的电线。她们四个女生组成了一个小乐队,自己刻录CD,偶尔周末去街头表演,还参加过音乐节,搞得像模像样。
我对那臭烘烘的阴暗房间实在不敢恭维,对她们标新立异的曲风也…欣赏无能。不过作为一个向来很怂的老爸,我摆出笑脸认真地听四个女孩子摇头晃脑吱哇乱叫,还请她们去吃了顿烤肉,买了全套CD,赢得大家一致好评。Jackie满脸放光,大方地当众亲了我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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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临走前想再和她打个招呼,她说正在排练,叫我去居民楼下等她。我在路上碰巧遇到了之前在毕业典礼上搭话的父亲,他也要去那个方向,就同路走到了那条街上。
我们到时,却发现楼下围了些人,楼上正冒着滚滚浓烟。
"Jackie?!"我打电话给她,"你还在楼里么?你们楼着火了!"
"呃?怎么会…"Jackie冲嘈杂的屋里喊了几声,忽然安静了一会儿。慌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响起。
"别坐电梯,走楼梯!"我冲手机里喊。同行的父亲拨手机报警,我想了想,摘下手上的戒指塞到他手里:"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把这个给我家人。"
"呃?什么?"他一边应付着接警员一边诧异地试图阻止我,但我已经转身跑进了楼。
我按照印象去找那个离他们最近的楼梯,过去一看就惊悚了----那楼道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家具和垃圾。
我一边清着路一边往上跑,到了Jackie她们录音室那一层,发现她们正拼命摇着不知为何锁住的门。
"退后!"我冲她们吼,挥着手,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爸你太帅了!"Jackie扑到我怀里,我连忙推着她们往下跑,重新关上了门----她们身后的楼道里已经浓烟滚滚了。
我们下了几层,感觉胜利在望,忽然头顶一连串爆炸声响起,瓦砾乱七八糟砸了下来。我被堵在了台阶上,咳呛着焦急地喊Jackie的名字。
"爸!我没事!你怎么样?"
"你们可以出去么?"我试图透过烟尘和杂物看她们。
"可以的!我已经看到门了!你怎么办?"
"我从这一层去找另一道台阶吧,实在不行跳窗户。你们赶紧出去!"我扭头冲进了楼道,那里已经四处冒火寸步难行了。我冲进一扇屋主逃走时没有关上的门,却发现自己已然被火焰包围。
窗口被熊熊燃烧着的窗帘和沙发堵住,连卫生间的门都烧成了一片。走廊里浓烟滚滚,火苗窜上了房门。我在地上捡了条脏兮兮的毛巾捂在嘴上,拨通了肖宇林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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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林…"我呼吸着高温的空气,脸上的泪水瞬间就蒸干了,意识在逐渐远离,"我爱你。等着我。"
"崎礼!!!"肖宇林哭号着,"不要这样,不要啊啊啊啊!!!"
我被有毒烟气彻底熏晕过去的时候,听到了他在话筒里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爱我等我的誓言。
陈崎礼,50岁,死于火灾。
(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大家都是抖M。来抱个团吧!)
第57章 歇息片刻
肖宇林觉得很累。
他麻木地去上班,麻木地回到冯朔仁留给他的公寓。陈崎礼的别墅交还了陈家的基金会,等着陈家唯一的直系后人Jackie什么时候想回去。虽然Jackie表示肖叔叔可以继续住在里面,他还是打包了些东西搬回公寓。
为什么自己愈爱愈深的那个男人总要一次次离他而去呢?虽然他终究还是会回来,但每一次都无比惨烈的暂别实在是太过煎熬了。
我真的,真的需要休息一会儿了。肖宇林想。虽然我真的,真的很爱他,但偶尔有一段时间,不用沉迷于情欲,不用担心着别离,只是平平淡淡一个人过,也许也不错。
麻木不仁地独自过了一个月,肖宇林在外面偶尔和别人说话时,忽然觉得颌关节都很僵直,时不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恍然意识到,没有爱侣并不意味着要把自己孤立起来,普通的社交还是有益身心的嘛。
所以他难得地去参加了大学同学聚会。
***
将近三十年没有见面的同学,一个个看起来都有点陌生了。当年青春无限的女孩有些都快有了第三代,曾经瘦弱如排骨的男生现在也挺起了啤酒肚,头发花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终于也懒得再攀比。连拼搏的工作岁月都接近尾声,牵线搭桥谈生意也不再流行,只是交流着近况,怀念着逝去的青春。
"哟,这不是小林子嘛!"当年同宿舍的兄弟们只剩下了老褚。同学调侃着他们宿舍缺席了这么久同学会,这次一下子都来了。不过想起吴利海,大家又沉默了一瞬,最后一起举杯纪念他们永远年轻的兄弟。
老褚和肖宇林坐在一起吃饭,之后又一起去酒吧续摊。两人话不多,只是一杯杯喝着。
"你…现在一个人?"老褚缓缓开口。
肖宇林点了点头:"你呢?也是?"
老褚笑了笑:"如果不是孤家寡人,这个点儿怎么也得老实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肖宇林叹息着。两人又沉默了。
肖宇林喝得脑子有点晕。他想起自己和冯朔仁的初遇,自己当时醉得迷迷糊糊,感觉好像重新遇到了历任的那个他。所有的甜蜜和忧伤闪现眼前,让他心醉神迷。
我得用些意志力才不会变成个酒鬼呢。他想。不过今晚,就让我放纵一下吧。
"你怎么变成一个人了?"肖宇林问,"你不是本科毕业就领证了么?"
"离婚了。"老褚干了一杯酒,又要了一杯。"你呢?这么多年怎么过的?"
肖宇林沉默了半天,终于说:"我啊,虽然中间有许多起起落落,但一直都…很幸福呢。"
"那很好啊。"老褚指了指肖宇林的手,"所以你其实已经结婚了?"
"这个啊…"肖宇林转着手指上的戒指,"这是…一个承诺吧。不过可惜另一枚已经找不到了。"
"出了什么事么?"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女儿,而不是我。"肖宇林哑声说,"我当然不怪他。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老褚啊,你这些年里,有什么重要的人…不在了么?"肖宇林盯着自己的戒指问。
"我父母已经去世了。"老褚点点头,"当然,再之前是外婆、爷爷奶奶。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一起聚着吃年夜饭的长辈了呢。"
"我父亲前一阵也走了。"肖宇林紧握着杯子,"和他前后脚走的。本来我也要和他一起出国看他女儿的,但事实上,我确实没办法陪他最后一程啊。"
"也不对。"他又自言自语,"他…出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滚了下来,"我站在ICU外面接到的,听到他…最后的话…让我等他…"
肖宇林抹了抹脸,抚摸着戒指:"所以,我得好好活着,等待我们的重逢。他已经回来那么多次了。我对他有信心。"
老褚捏了捏他的肩膀:"小林子,你知道他已经…?"
肖宇林点点头:"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我很久之前就答应过他了。"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肖宇林微笑了一下,"你离婚了没再找?"
"找过一些,都不合适。"老褚摇摇头,"我离婚的时候不到四十,当时…傻乎乎去找了几个二十多的女孩子,当了阵人肉提款机、各种绿帽侠,果然还是不行。再回去找同龄人又…受不了这个落差了。"他自嘲地苦笑,"后来也就习惯一个人了,自由自在无欲无求,挺好的。"
"自由自在,无欲无求。"肖宇林和老褚碰杯,"说得好。"
"你觉得人类为什么要组成家庭呢?"肖宇林揉着眼睛,"为什么不能好好一个人待着,顶多繁殖季聚在一起生养后代,之后再一个人待着呢…"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差不多呢。"老褚笑道,"你知道结婚之后,什么时候离婚率最高么?"
"七年之痒?"肖宇林问,"不过我也听说过什么三年之痒什么的…"
"结婚后两三年如果还没有孩子,会离一波。"老褚解释,"如果有孩子,那么孩子的各个主要成长阶段结束,都会有一个小高峰,比如三四岁结束幼儿期、十岁左右结束儿童期、高中成年的时候之类。"他笑,"你看,我们人类自诩为理性动物,但还是受繁殖本能驱使得厉害呢。"
"爱情和激情都那么短暂么…"肖宇林喃喃道,"如果我和他…不是这么一次又一次…真的不会早就厌倦了么…"
"我们每个人,虽然依附着社会和他人,终究还是独自一个人啊。找到另一半互相成全什么的,只是骗人一起繁殖后代而已。到最后,我们还是要自己成全自己。"老褚感慨着。
肖宇林忽然注意到了老褚的手:"你真是一个人?"
"是啊,怎么了?"
"离婚还戴着戒指?"肖宇林指着他无名指上的银环,"你也够长情的啊。还怀念着前妻么?"
老褚摘下戒指:"这个啊,是一个英雄托付给我的。"他读着里面的铭文,"I choose a mortal life。他大概确实是这么想的吧。"
肖宇林瞪大了眼睛。
褚蒲津把戒指戴回自己的无名指,和肖宇林戴着同样戒指的左手十指相扣。
"我知道这次你可能很难接受…"他凑过去亲了亲肖宇林呆滞的嘴角,"宇林,我回来了。"
第58章 晴天霹雳
"我不接受,绝对不接受!"肖宇林甩开手抹着嘴跳起来,"老褚?!"
我一脸受伤:"为啥啊?我…条件也没有很差啊,和你各方面不都挺合适的?"
"不是这个问题啊!"肖宇林压低声音。酒吧里有人在遥望这边的骚动。我们低下头付了钱,一起出了门。
"真的是你?不是开玩笑吧?!"肖宇林悄声问。两人并肩走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试图去拉他的手,肖宇林挣了一下,最后还是勉强允许我勾着他的手指。
"宇林…"我也很郁闷。当我站在熊熊燃烧爆炸着的居民楼下,脑中接收到那些信息时,从吴利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和肖宇林,又从自己眼中看到了那对狗男男。之后我晕眩了好几天,感觉自己真的要人格分裂了。
"所以你是怎么看大学那阵的?你记得作为褚蒲津认识我和吴利海,又能从吴利海的角度…"肖宇林再次抽出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啊啊啊啊拜托不要看…!!!"
我笑着看他脸和脖子红得火烧火燎,简直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我这么多年不去同学会就是觉得没办法跟大家解释我和男人在一起,而且每过几年就要换一个啊啊啊…"他哀怨无比,"现在…我当年的室友也知道了…"
"咳,其实…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了…"我压抑着笑意,"你和厉害天天黏在一起…后来时不时就一起彻夜不归呢…"
肖宇林捂着脸,羞涩得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可是…可是…你现在还…看到了…"
"嗯…"我琢磨了一下,"其实吧…当年你们虽然躲得挺好,但我每次出去开房第二天回来一开门,宿舍屋里那个味儿哎…"
"卧槽你别说了,真别说了…"肖宇林闭上了眼睛。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握着他的上臂让他面对我,试图透过他的手指看他眯缝着的眼睛。
肖宇林扭捏了半天:"先…先回家吧,睡醒了再说…"
我屁颠屁颠跟着肖宇林去了他的公寓。里面和当年冯朔仁还在时别无二致,四处干净整洁,就是冷冷清清的少了些人气。
他拿了毛巾和睡衣给我,自己去洗漱了。我占了另一个浴室,出来时熟门熟路进了主卧躺在那张久违的大床上。
"咳,你,去睡客房。"肖宇林一回来就驱逐鸠占鹊巢的我。我委屈得要命:这本来是我的房子好么?!
"宇林!"我赖在被子里不想走,"你怎么这么绝情啊!"
"…蒲津。"他软下口气,"对不起。之前虽然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甚至真的差异很大,让我难以接受你依然是你。但这次…这次我可是同时认识你和利海,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们至少那时候真的不是一个人啊!"
"可是你每次和一个人交往的时候,其他人你虽然不认识,但也确实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啊!"我指出,"你是那种主观唯心主义者么?只有你自己观察认知到的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我…"肖宇林气结,想了半天,放弃地爬上床,"不行,我脑子都木了。睡醒再说。"
我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肖宇林挣扎了一下,再次放弃了,只是嘟囔了声:"你特么敢强上我就阉了你那花生米。"
"什么花生米!要我撸起来给你开开眼么?"我抗议。他有气无力地向后伸手胡了把我的脸,就疲倦地睡着了。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背,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气味,也闭上了眼睛。
这次,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难呢…
***
我们睡到中午才起,宿醉头疼得一跳一跳的。我熟练地去厨房烧水泡茶,肖宇林看着我毫不犹豫地找出十年前茶叶罐的位置,终于还是信服了。
"还真的是你。"他喝着红茶揉着鸡窝般的乱发,靠在冰箱上挤眼睛。
我走近他,脚趾对着脚趾:"宇林,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其实也还好。"肖宇林轻轻摇头,又因为头晕目眩停了下来,"崎礼送给我瑞文戴尔时,我就隐隐有点感觉了。我们这次在一起了八年…真是有史以来最久的一次了。"
"陈崎礼…确实条件很好啊。"我叹息着转身,靠坐在厨房的案板边,"我去儿子的毕业典礼正好坐他旁边,跟他聊了好一会儿呢。"
"你还见过崎礼???"肖宇林翻着眼睛深呼吸,"而且他…的时候,你就在现场?!"
"他女儿乐队排练的地方着火了,我在报警,他听说女儿在里面就冲进去救人了。"我转着手指上的戒指,"他进去前把戒指塞给了我,让我交给他的家人…不过十几分钟后,我发现好像不需要交了。"
"他的牺牲…真的有必要么…"肖宇林自言自语,"Jackie确实说,是崎礼把她和她的朋友们救出来的。但真的不能…等消防员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