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身为执法宫的大长老,同时也是顾白棠的大师伯,霍病清为何会如此对待顾白棠?难道真的是因为顾白棠与南城修士走的太近吗?
眼下姜夙兴的心思百转千回,他在云鼎宗门内静观其变,那外面早已闹翻了天,迟迟不见收场。想来长老团此刻也定然是稳坐钓鱼台,任由其发展。
这群老家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姜夙兴实在是看不懂。因为这场闹剧,怎么看都只是要给他这个掌教难堪,这一个作用而已。
既然如此,当时为何还要把他送上这个掌教之位?那些老家伙或是霍病清既然这么想掌权,随便出来一个哪个不比他姜夙兴更有资格继任掌教之位?莫非他们真的只是想要一个随意操控的傀儡不成?
又说此时云鼎宗门外分为两派,一派是稽查处的人,他们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说要搜查云鼎宗门,而是说因为云鼎宗门内的封神台需要检查,故而来此要求开启宗门。
另外一派则是以在西城有一定年岁且修为资历都较为高深的一批弟子,温玉便在其首。
“章处长,即便是你说封神台有异需要检修,可是此刻掌教正在闭关,随意开启宗门,届时惊扰了掌教修行,这个责任,你能担当得了吗?”
云鼎宗门的千层台阶上,温玉迎风而立,风吹的他衣袍猎猎作响,更映衬得他风采傲然。他目光凛冽,扫视了一眼台阶下的数十个稽查处弟子,冷声道:“掌教虽然现在年岁尚小,但他毕竟是西城的掌教,也是西城未来的掌教。温玉再次提醒诸位,若尔等今日执意要开启这宗门,可仔细想想后果。”
他一席话,当真说的那些稽查弟子不敢擅动。然而章化庸却是不然,他一脸笑意,却是眼如刀剑:“温师兄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是逼宫谋逆的贼子一样。”
温玉一声冷笑:“难道你们不是吗?”
章化庸笑了笑,抖出一张白纸黑字的纸张来:“实不相瞒,我等今日前来是长老团亲令的。我就问温师兄一句话,这「检修令」上的执政大印,你们认还是不认?还是说在诸位师兄你们眼里,长老团也是逼宫谋逆之人?”
搜查令一出,温玉一派之人都沉沉地不再说话。他们原都不能真正相信长老团同意这种荒唐事,没先到竟然真的授意如此。不敢用「搜查令」,便美名其曰一张对封神台的「检修令」,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云鼎宗门上一时双方对峙,互不相让,势同水火一般。
“既然是长老们想要对本座的修为进行验证,那边如尔等所愿。”
却在这时,只听一道空灵的声音隔空传来。
众人惊诧,回首去看,只见午时已至,云鼎宗门缓缓拉开。
第101章 天龙威压
云鼎宗门位于西城的西南面,南临天柱峰,西则直连接着西昆仑的万年冰雪原。因其地势极高,位于云巅之上,故名云鼎宗门。
要到云鼎宗门,首先要攀登千层石阶,便能瞧见一座恢弘的山峦宫墙,横卧在浮云上。宗门是由两扇玄色石头制成,厚重无比,只能当午时的太阳照射在玄门上一刻钟,才能启动开关,开启宗门。
宗门前摆着一巨大炉鼎,内里燃着青烟缕缕。
宫墙两侧依照十二方位悬放着十二大洪钟,每当宗门开启,拉动十二洪钟共响。届时洪钟齐奏,其钟鸣轰响,上达九宫天听,下传西城每个角落,甚至在北门外都能清晰可闻。
这一日是西城姜醒四年,六月十九日,正午时分,云鼎宗门上的钟鸣之声响彻西城。
城内的弟子们听到了,各宫院的长老们听到了,天柱峰上的南城修士也听到了。再偏远一点的地方,无论是摘星塔,还是荒凉的边锋,都能清晰地听到。
于是人们知道,云鼎宗门在此时开启了。
“云鼎宗门怎么开了?不是说小掌教在里面闭关吗?”
“难不成稽查处的人当真上了云鼎宗门?这也太放肆了!”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从今以后,西城都便是稽查处的天下了!”
城中弟子惶恐不已,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那一阵钟响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振聋发聩,听的人心生敬畏,顶礼膜拜。此时此刻,云鼎宗门上的那些人,无论是力守宗门的那些年轻弟子,还是稽查处的人,都得在这庄严的钟声中跪地稽首,匍匐行礼。
这倒不是说姜夙兴区区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又对西城毫无功绩,是否能受的这些弟子的如此大礼。这些人拜的自然不是他姜夙兴个人,而是拜他掌教的名号,更是拜这云鼎宗门内葬着的西城列祖先宗、以及西城数百万年的历史。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袅袅琴音,从宗门内飘出来。
“执法宫稽查处弟子章化庸拜见掌教。因今日是封神台四年一度的检修日,弟子特奉了长老们的命来此做例行检查。打扰了掌教修行,还望掌教恕罪。”跪在地上的人这般从容说道。章化庸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让人无法生气。
的确,封神台位于云鼎宗门之内,四年来头一次做检查,这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但温玉听了这话却觉得是十分可笑,先不说章化庸的心思人人皆知;即便真要检修云鼎宗门,这也是司务院的职属范围事物。且需要报禀各宫长老以及掌教,再提前做三日的公示,让西城的每位弟子皆知晓。
检修封神台的确是正常事项,但是今日稽查处的行为,一来是越权办事,二来则是匆忙行事,并未走正常程序,至少掌教不知晓,而且也没有做公示告知城中弟子。
果然姜夙兴问了,“本座记得,检修封神台应该是司务院的职责。尔等既自称执法宫稽查处,自然是稽查要案重犯,何以跑来检查封神台?”
章化庸弯了弯唇角,他自然是料到这位小掌教会有些不满,即便是傀儡,但也应该会在口舌上做一些挣扎。他也深知稽查处干涉司务院事物于理不合,悠悠众口,难以杜绝。为此,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掌教有所不知,近日有线索反映,当年在建造封神台过程中出现了重大的偷工减料、贪污舞弊行为。封神台迟迟不能投入正常使用,正是这个缘由。五年前掌教曾作为新人弟子登封神台接受阅训,当时掌教从封神台上跌落下来,根据执法宫后来的调查,也与此有关。是以,稽查处才斗胆僭越职权,实则为了调查「封神台舞弊案」。”
章化庸突然这一番说辞,让众人十分震惊,难以置信。
温玉首先声色严厉地质问道:“章处长,你休要胡说!我西城自建成以来千百万年从来端正清白,更是身为修真界仙首,屹立群仙之上。你现在说什么「贪污舞弊」行为,这种人间庸俗凡人才会有的污浊卑劣行径,怎么会在我仙门发生!”
“正是如此。封神台是前任掌教一手督办,章处长贸然说出封神台存在此种行径,莫非是在质疑前任掌教、亦是现今掌教的师尊不成?!”
“章化庸,你一个区区金丹期的弟子,入西城不过十年,竟然敢损我西城清史、更公然诋毁前任现任两位掌教,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罪不容赦!”
其实「封神台舞弊案」却是存在,只是目前证据不足,此案一直都是处于绝密调查当中。稽查处也的确有任务要调查封神台,但是因为此案牵涉到两任掌教,没有人愿意敢擅自当这个出头鸟。
章化庸也没有这个胆子,他没敢接这个任务,但一直都在暗中探查。其实今日来这云鼎宗门,也是他蓄谋已久。的确,他对顾白棠心存不满,但另一方面,他也的确一直想找机会去云鼎宗门检查封神台,一探究竟。
然而说实话,章化庸并没有做好准备接下这个案子。今日匆忙前来,更多的是因为顾白棠直到现在都没有从丛云峰出来,章化庸认为机不可失,便拿了一早就备好的「检修令」带着人马冲到此处。
不料却有如此多的弟子闻讯而来阻止他开启云鼎宗门,小掌教更是亲自出声过问、质疑他进入云鼎宗门的资格。章化庸情急之下,便将「封神台舞弊案」当众说出口来。
刚说出口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他随即想到说出「封神台舞弊案」一事定会让这些人心生畏惧从而压制他们的气焰,继而进入云鼎宗门去探查顾白棠的行踪。
却没料到此话一出,犹如一颗惊雷乍起。弟子们群情激奋,比之方才更加不可控制。
章化庸毕竟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直都擅长潜伏隐忍暗度陈仓,他哪里见过如此大型的失控场面,更何况这些弟子的资历修为都不在他之下。人们群起而攻之,还真令他一时大脑混乱,不知如何自处。
“师兄,不如咱们先撤吧。”有稽查处的弟子眼看情形不对,出声提醒道。他们还不知他们已经闯下了弥天大祸,「封神台舞弊案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将会在西城乃至整个修真界引发如何的动乱。
撤?章化庸的脑子里的确有闪过这个念头,眼下这种情况或许撤退才是最好的。但是下一刻,他看到人群中温玉那双冷笑的眼睛。仿佛在嘲笑他的莽撞愚蠢,更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可怜他低贱之人、不自量力。
“谁都不许撤!”
章化庸突然大声说道,他双眼通红,目光如火,在这愤怒的群情中,他显得像是一个逆流而上的勇者。
“弟子身负严查案情的重任,还请掌教明鉴,准我等入内查验!”
事到如今,已然无法收场。倒不如趁势,勇往直前。不论是顾白棠,还是封神台,如果永远只是等待时机,那么将永远找不到出口。他章化庸,也永无出头之日……
“章处长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孤胆英雄了?”人群之中一声冷笑,温玉眸光清冷,温润之下藏不住的轻蔑:“即便你所说的「封神台舞弊」当真存在,这便是一个惊天大案。需得执法宫正式立案,而调查人员,必须是元婴期以上的宫门长老亲自督办。你一个区区稽查处小处长,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过问此事。”
“温首席,不管在你眼里我有没有这个资格,现如今我拿着这份有执政大印的「检修令」,我就有资格进入云鼎宗门。”章化庸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甚至能想到长老团此时已经震怒,可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了。
说不定长老团的指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必须在此之前进入云鼎宗门。想到这里,章化庸便不再跟温玉做口舌之争,他直接冲向云鼎宗门,而他身后的稽查处弟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冲进去。
“章化庸!你好大的胆子!……”
“放肆!……”
温玉等人震惊,众人连忙去阻拦。
一阵琴音自宗门内倾泻而出。这琴音初听之下并不引人注意,甚至恍若无物,并无阻碍。
却在此时,四周隐隐颤抖,地板颠簸不稳,山峦开始震动。
众人惊慌停下争执和脚步,这时有人惊呼道:“看!看天上!”
人们抬起头去,只见云鼎宗门上的天空像漏了一般,在一望无际的晴空之下,一个灰色的巨洞正在逐渐形成。
且那灰洞正在高速旋转,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是伏羲天龙……”温玉低声惊道,“不好,小掌教他该不会是要……”
风驰电掣,山风袭来,云鼎宗门上的众人直面这风暴,俱是惊骇不已。
章化庸亦被这场面吓住,但他却已经到了门口,眼看着就能入得宗门。便是贼心不死,想着再往前走几步。
“章化庸你若是不想死便别再往前走了!!!”身后有人大声喊道,好像是温玉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阵狂烈的山风呼啸,雷电狂暴,黑云压城。
「碰——」地一声巨响,巨鼎香炉顿时炸裂!
章化庸只听得有人提醒他,便是立即抬头,看到了那黑色天空之中,一条银色巨龙破空而至,直扑而来。
面对如此威压,章化庸早已不能动弹。只知在天龙压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一道力量拉扯过去,摔向一旁。
震惊之间,只见四周人群惊慌混乱,一群金丹期的弟子统统平趴在地上,死死抓着地面,不敢动弹。温玉和那个清秀园的武圣杰躲在山凹里,温玉神色凝重,而武圣杰满眼惊慌,不知发生了何事。
章化庸死里逃生,当下亦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将目光转过去,看到在这些弟子们的前方,有一个身形半跪在云鼎宗门前,而那地上,隐隐有几滴血。
那背影有几分熟悉,章化庸不可置信地皱起眉。
“……顾白棠?”
第102章 小人之心
自西城以「姜醒」纪年开始,西城一直都处于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的状态。「南城修士」这个在西城历史上潜伏了几千年的隐患,终于在「姜醒」这个时代显山露水,正式登台。封神台舞弊案,牵涉高层长老甚至掌教,也拉开了序幕。再加上之前的执法宫邬丛莲长老一案……
人们突然意识到,仿佛自从姜夙兴来到西城,这座千百万年的仙门古城,就开始内乱不断。然而冤枉的是,这些事情好像都跟这位小掌教没有任何关系。它们是潜伏在西城悠久的历史之中,只在姜夙兴来到之时,彻底爆发罢了。
「姜醒四年六月十九日」,确乎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日子。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毫无关联的人,都在这一天,悄无声息地接洽在一起。
邬丛莲,明正,长老院,南城修士 ;
执法宫,稽查处,封神台,云鼎宗门;
顾白棠,姜夙兴,温玉,章化庸,年轻弟子。
看起来,这更像是一个旧的西城,与新的西城,在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的过程。
执法宫稽查处的章化庸觉得今日自己大约是被邪祟入体,要不然他不会蠢到当众说出「封神台舞弊案」这件事,更不该被顾白棠救下。
不,应该说他还有更蠢的。
他不该贸然就上云鼎宗门,愚蠢到认为这个小掌教只是长老院的傀儡,修为也至多不过金丹期,而自己身为执法宫稽查处的首席,在这个时间段能够为所欲为。上至掌教,下至西城弟子,无所不查。
他却没想到,这位小掌教年方二十二,断然不可能为了大局着想而容忍旁人对他师尊的冒犯。
如果章化庸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想要搜查云鼎宗门,这位小掌教至多将他奚落一顿,赶下宗门便罢。但他贸然将「封神台舞弊案」提出来了,将前任掌教牵扯了进来,这位小掌教,便是要杀人了。
一来立威,二来灭口。
该说这位小掌教是血气方刚不能顾全大局,还是说他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呢?
若说是前者,那么这位掌教不足为惧,迟早惹出祸端,被长老院撤换。若说后者,则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重 ,又心狠手辣,只怕将来比他师父明正还要更上一层楼。
而温玉的出声提醒、顾白棠的冒死救人,他们或是出于怕这位小掌教一时失手杀了人不好交代毁了好名声。却大概绝没有想过那位掌教是有心杀人。
只这么一刹那的功夫,章化庸的脑子里百转千回,就这样闪过无数个念头。
但无论如何,抛开那些前因后果不说,他方才的确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口误,而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而温玉和顾白棠,也的确先后救了自己性命。
因为就在方才,姜夙兴即便当场杀了章化庸,也绝对不会影响他掌教的地位分毫。即便只是个傀儡,但他章化庸跟这个傀儡比起来,还真是不能同日而语。毕竟「走狗、刀剑」还可以令外再找,而一个易于掌控的掌教并不是那么容易得。长老们会妥善处理,不会让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影响了整个大局。
章化庸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便瞬间想通了这许多事。再看这云鼎宗门眼前的一幕时,心中便看明了清晰许多。
顾白棠直面方才那伏羲天龙的一击,虽然掌教大概及时撤了天龙,但是顾白棠仍然受了不小的伤。此刻却是半跪在地上,保持着身形端正,恭顺而自然。
“掌教息怒,这个弟子狂妄鲁莽,顶撞了您和先尊,实在该罚。然他身份低微,不配让您亲手处置。他是执法宫的弟子,亦是我师弟,我替他受了这一力,回去自会严厉惩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