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他先是大叫一声,然后猛地坐起身来,仔细地一看,才发觉是雪垢和珊瑚二人。
顾白棠没他那么大的反应,揉了揉额头,抬手去翻柜子里的棋盘。
虽然叫雅间,可是私人船舱毕竟不必陆地上的客栈,小的很,一张小桌,两条长椅,巴掌大的地方。若是两个人,还可以在上面躺一躺,现在又挤进来两个,就只能坐着。
珊瑚是断然不可能和顾白棠坐,一进来就自动坐到姜夙兴旁边。雪垢弯着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也挤到顾白棠旁边坐下。
“不是给你们开了一间么?”姜夙兴现在只能坐着,他浑身难受。
珊瑚道:“你以为我想回来跟你们挤在一起啊?是师尊非要回来,他说那里面有老鼠。”
姜夙兴瞪向对面的人,“你怕老鼠??”
雪垢没理他,积极地帮顾白棠摆起了棋盘,仿佛十分欢喜。
船大约行了半个时辰,顾白棠和雪垢倒是下棋下的挺欢,但是两人坐在一边只能歪着脖子下,最后协商了一下,姜夙兴和顾白棠坐在一边,雪垢和珊瑚坐在另外一边。
“这样咱们四个都舒服多了。”雪垢说道。他犹豫了半晌,最后胸有成竹地落下一颗白子。然后被顾白棠面无表情的吃掉一大片。
姜夙兴觉得这个小空间里有些闷,他打开雅间的门,到走廊上透透气。
透完气以后,他又觉得尿急,到处找地方出恭。却四处找不到茅房的标识,也不见小二。
他来到过道的尽头,看到一个小房间,上面没有甲乙丙丁这种字眼,想来应该就是茅房了。
「咚咚咚」。
姜夙兴抬手扣了三下,轻声道:“有人吗?”
里面半晌没有声音,姜夙兴便抬手推门,欲要进去。然而他使劲推了推,那门并不开。
姜夙兴心想或许这里不是茅房,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低头看到地板上从门里涌出一滩黑色的东西。
他急忙后退一步,再定睛一看,那滩黑色的东西眨眼就不见了。
姜夙兴觉得不对劲,他抬手去推那门。这一回,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里面正是茅房,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姜夙兴却是不敢进去如厕了。自从今日起床,他一直都是瞌睡缠身,浑浑噩噩的,哪怕进了这船也是。只想着睡觉。
现在被这么一吓,姜夙兴这才真正清醒了。他转过身,一眼便往到这三楼的整个走廊尽头。
整个三楼光线昏暗,气压低沉,周遭充斥着鬼修魔修的气息。
姜夙兴一步步走过那些关闭门扉的舱舌,从门缝里,依稀漏出了些张牙舞爪的阴影。
一些细小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起:
“……糟了,我刚刚去上茅房碰到那个骑龙的人了。”
“啊?!你被他发现了?!”
“应该没有吧,我跑的很快。”
“笨啊!他是西城的掌教,怎么可能没发现你!……”
“那咱们岂不是暴露了?怎么办?还动不动手?”
“动手个屁,现在有一只大狗守在那里,你们谁敢去?”
“那大狗看起来挺傻的。”
“傻个屁!他一进来就发现我们了!刚才在癸舱直接大放妖灵,那分明就是在警告我等:「休要胡来,仔细尔等性命」!”
“若只有他二人上了船,咱们必定手到擒来。但是现在有一头大狗处处护着他们,咱们不好动手。那大狗既能化人形,修为恐怕也不低。给咱们的指令上没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待我先去打听打听,想个法子对付了才是。”
“对对对,听说昨天下午黑寡妇那帮人就是没忍住,为了一朵琼花就早早的暴露了,结果打草惊蛇……”
“嘘,别说了。”
姜夙兴立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但眼睛迷迷瞪瞪,很难集中精神。他迈动脚步往前走,又觉得在这船里,左右上下颠簸,就跟踩在浪上一样。
朦胧间,看见珊瑚走过来扶他,他便一把抓住珊瑚的手臂。
“师尊让我来寻你。”珊瑚问道,“你怎么了?”
姜夙兴摇了摇头,由珊瑚扶着他,回到丙舱。一拉开门,看到里面茶水沸腾。
雪垢正在收棋盘,顾白棠已经靠在窗户上睡着了,手中还捏了一颗黑子。
雪垢从他手中摸出棋子,又抬手轻轻的在他天灵盖上扣了一下,道:“水开了。”
顾白棠迷迷瞪瞪地醒转过来,四处找了一圈,看到姜夙兴坐回他身边,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去找茅房。”姜夙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我好困啊,想睡觉。”
顾白棠用力地摇了摇头,他靠在椅背上,道:“不能睡……”
姜夙兴没听见他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又陷入了睡眠。
一闭上眼睛,他又来到那个梦里。雪栾山洞,顾白棠和一个黑衣男子在打架。这一回,李青衣在补衣服。
忽然有人在他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姜夙兴从梦里抽身出来,回到现实中。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藏在银色的面具之后。
“狗子,你让我睡会儿,我真的很困。”姜夙兴哀求道。
雪垢没理他,从珊瑚的随身医药包里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插在姜夙兴的头上。
姜夙兴转过头,看到一旁的顾白棠的脑袋上已经扎了三根银针。
天灵盖一根,两边太阳穴各一根。
顾白棠睁着眼睛,正在看棋谱。
大概是这个法子起了作用,姜夙兴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他慢慢坐起身来,问道:“雪垢,我们这是怎么了?”
有很多事情不对劲。比如他和顾白棠的突然嗜睡,比如昨天下午花海镇的那一场魔修攻击,比如他们现在乘坐的这个三楼船舱,全是魔修。
“你们的魂不稳,表现为嗜睡。”雪垢说道,“但看起来并非是人为,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们?……”顾白棠忽然出声道,他挪开遮挡在脸上的棋谱,苍白的脸色看了看姜夙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不可置信:
他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过来的。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定然是非常神秘的自然力量,让自己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与上一个世界临死前几个时辰徘徊。
方才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主动问雪垢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不睡觉。雪垢便用了扎银针的这个方法。
这期间顾白棠神思暂稳,但也一直恍恍惚惚,对身边的人没有太多的观察。这会儿雪垢说‘你们’,他才忽然发现,在他陷入昏沉的这段时间,姜夙兴也表现的格外‘嗜睡’。
顾白棠猛然记起他在与周辉争夺元神时偶然看到雪栾山洞的里面,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们。
他以为那是李青衣。
难道那是……
“我老是做白日梦,闭上眼就能做起梦来。”姜夙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头上扎了一根针,他这会儿总算是没有那么想睡觉了。
“你梦到什么?”顾白棠问他。
姜夙兴笑了一下,“一个雪山,还有你。”
第124章 中奇事
四个时辰之后,仙船落脚在云洲。
这一路虽然是艰难险阻,前有顾姜二人怪病嗜睡,后有魔修鬼修虎视眈眈,但在雪垢的庇护下,好歹是平平安安的下了船。
码头上有大队的淄衣护卫,中间一个华服女子,少妇打扮。一脸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敢问可是姜家主回来了?”
此刻姜夙兴和顾白棠都清醒了许多,只是体力仍乏。姜夙兴仔细看了这女子,犹疑道:“是海棠吗?”
眼前这女子与多年前楚家二姑娘跟前的那个贴身侍女海棠有着相似的面容,但她如今这副少妇的打扮,让姜夙兴有些不太确定。
“姜家主还记得我,正是海棠。”海棠眼里噙着泪花,她又笑道:“如今该叫掌教了。”
“真的是海棠啊。你嫁人了?”姜夙兴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海棠的神色有些复杂,她似乎是不欲多说,姜夙兴便也不好问她夫家是谁。
“你家二姑娘呢?”姜夙兴问道。
海棠低头拭了泪,“今年年初的时候,二姑娘出阁了。”
这个姜夙兴倒是没想到。记忆里,上一世楚家二姑娘一直未嫁人。只与姜夙兴有过婚约,后来退了,也便再没有下家。人们都说,楚二姑娘一直都在等他。可是哪怕后面姜夙兴回到玉屏去重振家业了,他也并不曾娶过妻室。一心一意,都只念着培养姜氏门人。倒也奇怪,姜太平并未逼迫他娶妻。前世姜夙兴的一大憾事,就是怕如传言所说,当真是他耽误了楚二姑娘。这一世他一早与楚二姑娘把话说明,她也就不再等着他,自寻了一个人家。这算是改命了吧?
“她嫁的是哪户人家?是当官的还是仙门大族?”姜夙兴忙问道。他这急急忙忙的模样,引来一旁的顾白棠复杂的眼神。
“并不是当官的,也不是什么仙门大族。只不过是一个云游的浪子。”海棠说起这个,声音低下来,眉头微皱,神色间尽是不满。
“像这种无家无根之人,我们家向来是看不上的,二姑娘也不喜那些不学无术之人,她倾慕的原本是像你这般的少年有成之俊杰。自你走后,旁人再难入她眼。也是中了邪了,不想去年夏天,二姑娘陪族中老人去西湖游玩,碰上了那个人。那人恬不知耻,疯疯癫癫,说什么二姑娘是天上的仙子,自己追了二姑娘几千几万年。二姑娘原本也当他是个疯道人,不曾放在心上。谁曾想那疯道跑来赖在我们府门前,打他他不疼,杀他他不死,只得捆了他放到地牢里关着。但那么大一个活人,死关在里面也不是办法。三爷便命人暗地里把他送到黑市上去,不想这人中途逃脱,不见了踪影。第二天又跑回府上,真是赶也赶不走。我们什么法子都想尽了,都想着把二姑娘送到你们西城去避难了。结果几个月前,各地突然出现大量魔修,云洲也不例外。楚家作为云洲第一家族,自然就得负责清剿魔修。纨哥继承家主之位,大概是他手段太狠毒了些,惹恼了那些魔修。一天夜里,府上入了一批魔修。二姑娘就被捉了去……”
说道这里,海棠哭起来,不再说了。
姜夙兴道:“让我猜猜,该是那个疯道人,救了二姑娘?”
海棠点了点头,止住眼泪,“也是孽缘。那人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不要楚家的金山银山,只要二姑娘嫁给他。”
“那你们就应允了?楚纨也答应了?”
“怎能应允?我们就是赖也得赖掉。不想二姑娘自己答应了,我和纨哥都劝不住。她说家里不认这门亲,她自己认了。跟家里大吵了一架,便跟着那疯道人去了。”
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事,姜夙兴只觉得匪夷所思。海棠请他到府上去,姜夙兴不好推辞。但因着有顾白棠雪垢珊瑚在,楚纨又事务繁忙,他终究是不好多留。略坐了一会儿,便携着顾白棠三人离去了。
这一回去楚家,也不曾见到楚二姑娘,也不曾见到楚纨。只见家仆对海棠毕恭毕敬,姜夙兴也不好去跟别的下人打听,只暗暗猜测,怕是海棠是做了楚纨的妾了。
他四人坐船回玉屏,一路上姜夙兴都沉默不语。这前世今生,竟不知哪一世的结局要好了。但不论哪一世,楚家的人终与他没什么相关。他始终相关的,唯有顾白棠一人。
想到顾白棠,姜夙兴转过头看去。比不得仙船宏伟,这普通的船甲板上风大,顾白棠立在船头,一身白衣,背影桀骜。
姜夙兴走过去,喊了他一声:“白棠。”
顾白棠回过头来,额头上的银针微晃了晃。漆黑的眸有几分暗沉迷离。
姜夙兴走过去,静静与他立在一起,也不说话。
不时到了玉屏,船只靠岸。
多年未回,玉屏倒没有太大的改变。记得姜夙兴离开的时候,这里刚刚因为海蟒妖的缘故,四处遭洪遭难,破败不堪。现在复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又恢复了欣欣向荣的面貌。
因此次姜夙兴仍在闭关途中,此次归家不宜太张扬,所以四人略施法术,隐了真容,一路平淡的走到姜家老宅。
顾宅在前面,顾白棠先回顾家去了。姜夙兴领着雪垢珊瑚二人,走过巷子,朝山坡上的姜家大宅走去。
走到姜家大宅门前时,雪垢忽然不走了。他躲到门口的一颗歪脖子树下,仍由珊瑚和姜夙兴两人怎么拉扯,他就是不出来。
“你要做什么?到了门口又不进去?还是你要回去?”姜夙兴恼了,问道。
“我不进去,我也不回去。”雪垢趴到书上,死活不下来。
姜夙兴简直拿他没办法,“那好吧,我请老祖祖出来见你。”
雪垢手死死扣着树皮,十分紧张的模样。
姜夙兴一笑,让珊瑚在外面陪着他,转身进了屋。
姜家老宅像是翻修过,门都是新换的,匾额上的字也镶了金边,倒不像是没落的模样。
姜夙兴上前扣了扣门,片刻之后,有人跑来开了门。朱红的大门拉开,门后是一个小童。
那小童把姜夙兴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吓住了。没等姜夙兴开口问他话,后退了两步,哇的一声就跑开了。
嘴里嚷着什么:“二少爷跑出来了!二少爷跑出来了!”
姜夙兴听不懂他嘴里喊的什么,推开门走进去。宅子内还是以往的模样,虽然古旧,倒也干净。
姜夙兴满意地点了点头,漫步走进去。
应是先前那个小童惊扰的缘故,从后院奔出几个家仆,一见了姜夙兴,也都个个跟见了鬼一样。非但不问好,反而匆匆忙忙跑去把大门关上。又有几个家仆,拿了绳索和木棍,虎视眈眈地围着姜夙兴。跃跃欲试地要绑他。
“你们这是在胡闹些什么?”姜夙兴眉眼一冷,怒斥道。
那些家仆被他这突然一斥,又好似犹疑起来,个个互相望。一个家仆问道:“爷,你好了?不发疯了?”
姜夙兴横眉冷对,“爷刚刚从西城回来,倒不知你们在发什么疯?小吴呢?姜言姜算呢?”
“爷刚从西城回来……”家仆们面面相觑,这时从后堂急走出一个人来,“你们说什么呢?二少爷不是在房里呢吗?你……”
此人正是小吴。他说这话一走出来,结果看到姜夙兴,猛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二爷?”
“小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姜夙兴厉声问道。
小吴往身后看了看,“二爷刚回来,那屋里的那个是……”
姜夙兴径直往后院走去,小吴是认出来了这个才是姜夙兴,他一时也没了注意,只能跟在姜夙兴后面。
只见姜夙兴神色凝重,但倒也还沉稳。他来到自己房门跟前,里面正走出两个人,正是姜算和姜言。
“二哥?!”
二人见了姜夙兴,俱是一惊。往身后屋里一看,又是不可置信。
“让开。”姜夙兴沉声说道,进了屋。
那屋里的凳子上,绑着一个人。那人细眼长眉,面容清俊秀丽,与姜夙兴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但就这么七八分相似,也足够让小吴和姜算姜言之辈将他认作姜夙兴了。若是顾白棠在此,断然不会分辨不出来。
小吴这会儿也总算是清醒了,走在姜夙兴身后道:“前些日子此人突然出现在府中,到处翻东西,嘴里还尽说些胡言乱语。我以为是二少爷走火入魔跑回家疯闹了,怕跑出去惹出事端,跟姜算他们合计一下把人绑了关在家里。哎,也是我老眼昏花。这人模样像二爷,但却不是二爷。二爷你现在回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既然二哥回来了,那这个人是谁呢?”姜言姜算问道。
姜夙兴慢慢的走尽那人。那人此刻也醒了,正睁着眼睛看他。身上五花大绑,衣服破烂,头发披散,看起来像是落魄了许久。
“你们没给他喂饭吗?”姜夙兴问道。
“不敢喂啊,他要咬人。”姜算说道。
“还要骂人呢!”姜言接茬道,“骂的可难听了!”
姜夙兴这才注意到,这人嘴也被塞住了。他伸手将这人松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呸呸往地上啐了两口,抬起脸来,横眉冷笑,比姜夙兴还要桀骜上十二万分的神情。
“小子,我是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