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却似反应到什么,猛地刹住,话语截然而止,只剩空荡荡的萧风刮进犹张的口中。
唐三藏自然听得最后那两个字。
金蝉。金蝉。
他看着孙悟空怔怔的神情,想起那夜他脱口而出的金蝉长老,不由一点点皱起了眉。声音冷了几分。
“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孙悟空失神看着唐三藏那俊秀如玉的面貌,除却神情,和记忆里的那人简直重合无二。
他摇了摇头,闭紧了唇,“没什么可说的 。”
每每谈及心上人便缄默不言,唐三藏如何看不清?那什么金蝉长老,在他这大徒儿心里占得极紧。
他笑意微薄,“怎么会没什么可说的?你倒是说说看,那金蝉长老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挂记的。嗯?”
孙悟空快要失笑,出口的声音却带着颤,似磨过百般砂。
“他从来没什么值得我挂记的。”
高高在上的佛界第二大弟子金蝉长老,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的?
如冰如霜,清冷寒凉,如遥遥月色隔绝万里,比起温柔慈悲的观世音更是冷心冷情几分。
那样的人,说十句都不一定回你一句,面色漠然万年不变,就算为他剖心剖肺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孙悟空闭上眼,神色微凉。
可他毕竟和菩提有同样的魂魄,就如同此时此地的唐三藏。
而那人……或许也曾是温柔过一刻的。
在他遍体鳞伤落得半死为他采来俱勿头时,他摸着他的头,低低叹了声。
“你怎么这么傻。”
只这么平淡如水的一句,却偏偏流进了他干涸枯裂的心头去。
抚平道道求而不得的焦苦褶皱。
无论是菩提的半生纵容,还是金蝉的片刻温柔,他都紧抓着念念不忘了许久。
如同行走在沙漠里的旅人,死死紧追着缥缈如蜃影的水源,哪怕这意味着要忍受长途上更为困久的煎熬干渴。
虽听那人如此言说,可唐三藏毕竟不是傻子,他知道孙悟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行了这么一路,亲眼历过那么多贪嗔痴爱恨欲,那人眼中的执念就如同一道横亘的刺,插/进心头间看得越发分明。
他知道有时候孙悟空看着他,实际上却是魂飞天外想着他不曾相识的另一人。
或是他第一个师父,又或是那个金蝉长老。
还真是因果报应。唐三藏想。
当初那一个个夜里,他抱着孙悟空却梦语喃喃唤玄清,如今却反来叫他也悟了这般心情。
就像揣着起起伏伏的潮浪,满满地塞住了胸口,却无处倾泻,沉压得酸疼。
他半笑了笑,眸色幽深,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摇摇头转身走了。
既是要成佛的,还想那些无用风月做什么。
只是步经闲聊的朱沙二人身侧时,他不知想起什么,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悟能,悟净,为师有话问你们。”
唐三藏正着神色,特意回头看了眼蹲在石上没往这边看的大徒弟,转首相问,“你们可知那金蝉子……究竟是何人?”
朱悟能一听,两眉倒扬,和沙悟净两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
他摸摸下巴,“师父,这可不是我们不愿说,只是那佛祖叮嘱了我们,取经路上万万不可向你提起啊。”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唐三藏看着笑容温和,“我和他又无仇无怨的,难不成还会去害他?”
沙悟净摆着手摇了摇头,“怕害得不是他,而是师父你自己啊。”
唐三藏面上神情差点挂不住,心间咯噔只觉其中颇有古怪。
他一手叩着掌心,踱了几步,“你们不说金蝉子也行,那悟空所说的当初他受佛祖拿金蝉要挟,又是所为何事?”
朱悟能远远望了眼那边的孙悟空,一瞬的眸色幽深宛如幻觉。
五百年前那件事,沙悟净不知,他却是亲眼历过的。
看着那人如何挑着根如意棒,套着副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踏着藕丝步云履一路杀出重围来,双眸怒燃充血,如胸中澎湃。
他那一声震天愤吼,“我欲齐天,六道踏为足下!我欲焚天,神佛又奈我何?!”
喊声呼啸着传至十方三际,天崩地坼,百浪轰鸣,嗡响不绝。
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战啊,带着他受尽百年耻辱的怒意怨气,带着他求而不得终至入魔的痴狂。
朱悟能顿了顿,眉间神色微凉,声音低如寒水。
“大师兄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踏碎凌霄宝殿,此事闹得纷纷扬扬六道三界无人不知。可鲜少有人知道,”他摇了摇头,“那一战,他多少有一半是为了金蝉子而打的。”
“你是说……”唇齿仿佛粘滞,说不出话来,“他是为了那金蝉子才闹的天宫……入的魔?”
“是也,非也。”
朱悟能抿着唇,抬首看向唐三藏时面色复杂。
“怨气为根,金蝉为引。他的魔性,早在一开始就已种下了。”
或许是遇见金蝉时。或许是遇见菩提时。又或许早从裂石出生起,他便注定了魔性扎根的命运。
唐三藏回头看了眼本该桀骜不驯却今暗寂沉默的那人。
那个长老何德何能。
为了那人踏凌霄碎南天,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值得吗?
明明他自己也看得清,为什么却还是盲了眼般……
一条道走到黑?
这世间瞎子已经够多了。
就不要再平添夜色了。
天色沉暗之时,师徒四人在洞口生起了火,白龙马则拴在一旁吃着草。
火光燃燃的,映着众人脸庞,都捎上了几分热度。
唐三藏瞧着孙悟空神色专注地往篝火里扔木头,每每都是瞧了几眼瞥下头去,又抬首继续装作不经意地瞧。
当初他因着孙悟空和李玄清过于相似的脸,心底对他既抗拒又忍不住接近,一番复杂之下因着那人暴烈性子,自然看哪哪都不顺眼。
可如今行了这一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同血色凄艳的黄昏,如每个宛如末路的沉沉日暮,惊心动魄下有种拉扯着人一同堕落的沉沦的美。
孙悟空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隔着火焰两两对望,“你瞧我做什么。”
朱悟能摸着下巴很是玩味地笑了声,“哦~自然是瞧大师兄你好看啊。”
孙悟空黑了脸,一肘子便向朱悟能击去,惹得那人哀嚎痛呼。
“我、我哪说错了……难不成还要说瞧大师兄你难看吗?!”
孙悟空冷冷剜了他一眼,示意闭嘴。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柴木渣子,“我再去四处看看结界有无疏漏。”
朱悟能想大师兄逃得也真够快,却不料此时唐三藏也施然起身,“那为师也再去拾些柴火回来。”
说罢,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道并肩往远处走去。
而那边正从一旁小解回来的沙悟净,瞧着两人渐隐于暗色里的背影,随意开口问道,“师父和大师兄这是去做什么?”
朱悟能不在意地翻动着柴火,挑挑眉,“这荒郊野外月黑风高的,除了野战,你说还能做什么。”
沙悟净瞪大眼:“???”
第36章 李氏玄清小皇帝
只见唐三藏和孙悟空两人拨开垂落的树杈丛枝, 踏着山间曲折小道, 一个确认着结界周全, 一个在树林里转悠拾着柴火。
彼时黑云当空, 月色沉暗,隔着厚重层云显得格外朦胧而清冷。山林里头高木峥嵘, 遮蔽了大半天光, 黑漆漆的伴着几声呼啸风声还有几声兽叫,让人不住心头直跳。
那孙悟空自是不怕的,唐三藏却也是风餐露宿习惯了, 眼皮也没跳一下。
就在这时, 林子深处似传来一声凄厉呼喊。
破开夜色直直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发麻,面色紧绷。
“来人啊!……”
似是有人在叫着, 远远听去如同鬼婴哭诉。
孙悟空觉得此事妖异, 皱起眉和唐三藏两两互看了眼。
见唐三藏朝他点点头, 他便放轻脚步,压低呼吸,朝那方向步步走去。
“来人, 速来救驾!”
只见那暗色深处, 有一锦衣玉袍的男子被高吊在松树梢头, 口口声声呼救着,“快来救朕!……”
那声音听着可是万分熟悉, 不只唐三藏, 孙悟空心中也是半沉了沉。
他倏地顿住了脚步, 远远望着那处杈桠交错深幽晦暗的所在,摇了摇头,“师父,那儿红气滚动,恐是有所妖异。”
那唐三藏听见叫唤,本着佛者慈悲的性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那声音听来又甚是熟稔,让他心惊肉跳,不由摇了摇头,“若是鬼魅妖邪,有我破浊,有你制服,还怕什么?可若只是一介凡人,见死不救却是罪孽深重,不合佛门之理。”
孙悟空真想一棒敲这和尚的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竟还说怕什么?可他到底还是妥协,跟着唐三藏迈出步子,紧握如意棒眉头紧皱地朝吊在树梢上那人靠近。
只见那男子穿着袭玄袖云纹的深紫长袍,腰间别着条白玉腰带,带上还镶了几颗翡翠,脚上穿着金绣皮靴,看着贵气逼人。他长发乌黑秀垂,头上的玉冠做工精致,用料不凡。瞧那装束,说不是哪家贵公子都还不信。
可最让人惊奇的不是这个。待瞥见那人容颜后,唐三藏几乎是石裂般怔怔地定在了原地,双瞳睁大呼吸乱成一锅沸水,似是冲击之下不敢置信。
那孙悟空注意到唐三藏的神色,不解下转过头去,看见那人样貌时却也是杏眼睁圆,手中金箍棒差点握不住掉了下去!
吊在树梢上的李玄清呼喊了有小半夜,见着有两人徐徐往此处靠近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瞧见其中一人居然是他派去取经的御弟唐三藏,眸中神情微动,朗声大喊着,“御弟,是朕啊!”
唐三藏气息乱得无以复加,他颤抖着快步上前,替李玄清解下了他吊在树梢上的后衣领,整个人如同从刚出炉的锅里捞出来,嘴角动了下,身子绷得极紧。
那李玄清也不料会在此处遇见暌违许久的唐三藏,待解脱后眼神一亮正待和这个兄弟叙叙旧,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孙悟空,几乎是震了一震双脚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谁?!”
他望着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孙悟空,呼吸微窒,面上一片骇然。
而孙悟空压抑着喷涌而出的情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
两人一样的面容俊秀,一样的身量修长,只不过一人长发乌瀑,锦衣玉袍,丰神俊朗,一人金发璀耀,粗衣虎皮,神色沉冷。
孙悟空眸中幽寒,紧抿着唇话语几乎是被挤出来,“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是唐三藏的弟子,是古往今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第一人。
而这个和他有着同样面貌的人。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便是唐三藏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挂怀不已的李玄清。
李氏后人,皇家血脉,真龙天子,寰宇之主。
李玄清双手负于背后,沉下眉来声音低了几分。
“你为何长得与朕毫无二致?”
孙悟空听此,心头一阵烈火燃燃。
他长得和李玄清毫无二致?笑话!
“要论起岁数和辈分来,老孙我大你已不知几个祖宗轮回!你说什么我像你?怎么不是你像得我的模样去?!”
他持着如意棒,脚踩枯叶,步步逼近,紧咬着牙双目如烁熊焰。
李玄清听出这人是个妖怪,两眉倒撇面色微冷。
可他拂了袖还没出声,唐三藏却已先□□他们二人之间摇头开了口。
“悟空,不得对陛下失礼。”
他早从震惊之下回过神来,站在孙悟空前将其挡住,半弯了身子朝着李玄清做了一揖,“臣弟唐三藏,参见陛下!吾皇在上,还望恕臣弟大徒儿无礼。他性子向来如此,不识礼法,直来直往惯了。陛下莫要与他计较。”
孙悟空瞪着唐三藏,什么不识礼法?菩提带他人世嬉游那几年,教他百家书论那几年,他学的识的可比普天之下的凡人多的去了,只不过不愿收礼法拘束,所以从来不在意忽视了过去。
那李玄清目色含威地瞥了孙悟空一眼,半晌摇了摇头。
“朕既然胸怀天下,又哪会如此鼠肚鸡肠?”
孙悟空哼声一嗤,那人假作宽宏大量当他看不出?
可那唐三藏许是被久别初逢的惊和喜给攫住了,又或许那人向来太过完美的假象早已蒙蔽了他的双眼,只见他朝着远处遥遥一指,口中话语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和关照,“陛下,臣弟和徒儿们就在那儿过夜,眼下天色已晚,林中不甚安全,陛下不如和臣等一道过去安歇?”
李玄清方才还被吊在树梢上,自然不愿再留于此处。他颔首点头,“也可。”
他们三人行于路上时,气氛格外沉默,如同压缩凝滞成了冰块。李玄清身为帝王,向来习惯走在东边,毕竟日出东方,尊东为大。而唐三藏行于中间,孙悟空走在西边,远远看去就像是镜面交叠般,左右两侧都是相同的幻影。
那朱悟能趁唐三藏不在,偷偷烤了条鱼吃,这会儿慌忙将鱼骨鱼刺埋在土下,扑腾着用手盖了点灰,转身瞧向三人时却是愣了一愣。
沙悟净眸色幽幽,“去时只有师父和大师兄,怎么回来时变成师父和两个大师兄了?”
朱悟能摸摸下巴,心下讶然却没表现出来,“许是野战后……大师兄又生了个小大师兄?”
沙悟净:“……”
当师父真有神鞭吗???
唐三藏行了一路,待到山洞后跟朱沙二人提了几句,随即特意倒腾了个干净地方给李玄清落座,哪怕使了除尘术还是小心一抹,还在那人底下垫了条布。
朱悟能偷偷跟沙悟净咬小耳朵,“这小皇帝可真够讲究的啊,咱们这一路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见师父给谁给他自己垫过帕子。”
沙悟净怔怔瞧着李玄清那副与孙悟空太过相像的模样,想起唐三藏小心收放好的那幅画中的人影,目光不由移到一旁一直神色微沉的孙悟空之上。心下几乎一个咯噔。
他隐隐觉得,有风雨将骤然而至。
“你们怎么会在这山间出现?”
那李玄清扬袖拂衣落了座,朝唐三藏问道。
“臣弟和大徒儿前往西天取经,恰好路过这个山头,便打算在此歇歇脚,不料夜里就遇上了陛下。”唐三藏摇摇首,“敢问陛下本该在长安京都,怎么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这万里之遥的山涧里头?”
这话倒是问到要点上了。
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两眉半挑不挑,“因为他就是个妖怪变的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方才他被李玄1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清的样貌引了心神过去,眼下冷静下来,想及这人身为帝王,不可能孤身一人出现在松林山涧,更不可能还吊在树上等着他们来救。
若有人想杀这帝王,早早便可杀了,哪还会留在现在?而若只是想泄恨不为杀人,又何苦将这人送到万里之外来,还偏逢离得与他们这般近?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巧合。要么是造化弄人冥冥注定,要么就是别有他故刻意为之。
不巧的是,他向来不信命。所以他只相信后者。
那李玄清眸子一眯,却不怒不恼,面色更是没变,半笑着朝孙悟空直直看去,“哦?朕是妖怪?你有何证据?”
“大半夜的你这个小皇帝不在宫里,偏偏出现在这儿,林子里头还红气冲天的,你说你不是妖怪?”孙悟空抱臂抬眼,回瞧着颇有挑衅意味。
唐三藏眉头一皱,虽知此事大有古怪,可他还是振声开口。
“悟空,不得出言放肆!”
孙悟空听得握紧了拳,冷笑了声没再多话。
而李玄清摇了摇头,“你问朕,朕还心下觉得奇怪。今日批完奏章,朕便让人扶着回殿睡了,不料半夜不知被哪个妖怪给携了,追风赶月的来到了这儿,被他吊在树上,唤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人影,只当是个了无人烟的山头。你说的那红气,多半便是那妖怪留下的。”
唐三藏张了张嘴,心下划过丝异样,却只作轻叹出声,“陛下受苦了。”
当年多少人对李玄清的皇位虎视眈眈,肃清之下宫中鬼魅横生,如今又不知是哪个妖怪前来寻仇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