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记得我出门前,你的听力还是完好的?”
“别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啊……”神崎苦笑笑。
直到进门之前都不觉得有什么,静下来讲故事的时候,却感到了一点点后怕。迷迷糊糊地任事情就这么发展了下去,叶山觉得自己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便利店,简直是不可思议。
“好吧……事实上,我现在没事,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先看看冰箱,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吵了一架而导致大婴儿失了胃口,剩下的菜倒是蛮多。本来预留着准备做土豆烧肉的食材就处在了有点尴尬的境地。
“土豆不怕放就是……我可不确定肉类能够坚持多久啊。”
就算是放在冷冻格里,也会因为冰霜而失去了新鲜的口感,这是叶山几乎不用冷柜的原因之一。
“我记得凛的食量不小来着?”
“你是在夸还是贬?”
确实如此,相对于自己的那几个朋友,食量最大的恰恰是个子最矮的自己——每次一想到这点就感到心里十分地不满。明明应该有足够的营养,身高却就是这么地不给面子……大概要归错于零食?叶山是有点管不住小零嘴的类型。
“并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在感叹。”
会认为是在褒贬,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不如说这也侧面证实了一点,即便叶山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提及,实际上对身高一类的硬性数值在意得不得了。
“说起来,我要不要把柳濑他们拎过来?食材太富余了——啊啊,不知道柳濑那小子今天能不能走动路。”
解决自己的损友的恋爱烦恼,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但杂七杂八的事情牵扯下来,好像隔了挺久似的。
“凛?”神崎惊讶,“你说的‘走不动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同样是男性,我觉得你应该很明白的。”叶山回答,头也不抬地,视线仍然紧盯着手里无辜的土豆们。
死盯着左手的小东西们,右手的削皮刀好像是要下手,又在犹豫着。如果土豆有知觉的话,也许它们现在正在打冷颤,仿佛受到了话语不可言明的一种恐怖威胁。
“就这么决定吧。神崎,能不能帮我发个短信?”
时间已经不早,如果要邀请当然是趁早,要不然十之八九就会被“太晚了”这个借口击败。想用“手上处理着食材”当作幌子,事实上只是在进行着视线攻击,就是想偷懒罢了。
“哦——联系人是?”
神崎倒是不在意,边拿起手机,很自然地打开了短信功能。不过显然在一堆备注中找到准确的那个人不是件简单事。
“备注着‘那混蛋’的就是了。”叶山回答,终于下了决心给土豆刮了第一刀。
边考虑着朋友的事情边下刀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爽快感。叶山轻笑笑,这大概就是损友关系吧。
“直接写一句‘食材过盛’就好了,他明白的。”
“哇,已经到了这份友谊了吗。”神崎不禁慨叹,“几个字就能够表达了?”
“你在小看十年之交?”
“并没有——好了,发出去了。”
让鬼去操控手机,不知道柳濑那边会不会收到乱码什么的。有很多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弄不明白的事情,有了神崎的帮助,慢慢地就能够弄明白了。叶山用不起眼的音量轻叹气,自己得到的这份财富,可是协会那帮老头子永远弄不明白的。
说起来,虽然理智上劝说着自己绝对不要去问,神崎的名字到底是什么,这个疑问却越积累越觉得难忍。不是抱着“用名字去束缚他”这样敌意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得更深。
但用“神崎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来对比,这份平衡还是不值得打破的。享受这现在这样和平的相处关系,知足就好,叶山企图利用这份思想来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谢啦,请不用放下手机,这个时间点他基本是可以马上回——”“接到了……”
“看吧。”叶山补上一句,“尤其是在涉及到食物这个方面的时候,我大概要自满一下自己的厨艺了。以及,让我猜一猜,他的回答是不是‘十五分钟’?”
神崎摆摆手机,让荧幕一面朝向正在埋头虐待土豆的叶山那边,当注意到叶山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的时候,他还是亲口念了出来。
“‘十五分钟。’”
叶山更加愉悦地给土豆脱皮,有点像是幼稚园的孩子们,猜对杯子后藏着的糖果数目一般的成就感,随后他意识到这愚蠢得过头了点。心情好的时候,叶山不自觉会吹几句口哨,这更显得幼稚了。
“好羡慕这种‘心、有、灵、犀’的关系啊。”神崎着重了几个字,一脸平淡地说道,虽然随便找一个非聋人都能听出来这份酸意。
听出来酸意?这大概是文学中用过的那种叫做“通感”的手法?叶山不明白。在他的理解中,这无非又是舌头打了结,脑子里乱组组而出现了新的病句罢了。
“也许我以后买菜都不用注意食用醋的储量了?坛子先生。”
“这是你给我的第几个称号了……”
“天晓得。”
随便数一数,地缚灵先生、鬼先生,这两个是事实所以算不上称号,此外好像有过“老爷子”和“大婴儿”这样嘲讽式的称呼,当然“坛子”的嘲讽意味也不亚于它们。被这么一提醒,叶山突然又开始敬佩自己的组词功力了。
虽然不过是最简单的词语,客观上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能力,只要能觉得开心,就足够了。
“凛还真是……唉。”他叹气,“算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神崎主动提出,所以叶山也就不客气:“电饭锅交给你了。”这么说着,土豆已经完全削好皮准备着改刀成块。擦拭完菜板之后就可以正式开始准备晚餐了。
“四人份,你看着办吧……请不要用我的食量来估算。”
是在自贬,但确实,如果用叶山的食量当作单位,最后煮出来很可能就成了六人份或更多?叶山摇摇头不去想这个,这会给心里添堵。
“恕我冒昧地,哈、哈、哈。”他干笑几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想要嘲讽一下吧。
说实话这有点烦人,但想一想,会这么直白地做出这种行为来,倒是说明了关系比较亲密。倘若是唯唯诺诺抑或磕绊而哑口,反而会有浓厚的生疏的感觉。
“收起你的笑声来,听起来怪蠢的。”叶山嘟囔,泄愤一般菜刀飞快地处理着无辜受气的土豆,铛铛铛磅的声音在本就狭小的厨房回荡得响。一旁的神崎已经量好了米饭,叶山向旁边移动了一步来让出水池。
不过神崎可不需要和自己并肩挤在里面,何况单身公寓的配套厨房根本不允许两个人同时操作。鬼的优势就在这里了吧,他可以任意控制着炊具而只需要原地站定。
“真方便。”叶山不禁如此说道。
“可以的话,我可真不希望‘方便’啊。”
“是这样。”
神崎是个能够意识到死亡的鬼魂,相比于外面的其他自由灵,“求生”的意识要轻很多。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就能这么甘于接受现状,何况是连门都出不了的尴尬境地。
水龙头“凭空地”打开,清水碰撞着米粒,相互摩擦的声音,比起菜刀使用时宛若噪音的动静,要文雅得多。土豆已经被处理完毕,叶山拧开煤气灶的开关,点着火以后,厨房是真的热闹起来了。
油被烧热,因为土豆块上还残留着清洗时的没有擦干的水,入锅的时候自然就溅起了花。
光数一数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声源,就足以感受到是个多么和睦的景象。
“要是在古城镇里,可能会更有韵味一些吧。”神崎感慨。
“……为什么?”
翻动几下然后放置,让土豆块表面先煎上一阵,叶山静静地盯着火来调节控温的旋钮,等待神崎的解释。
“尤其是还在烧柴火的那个年代,木头摆进火槽里哐当哐当地——以前我还觉得烦,现在好怀念啊。”
“还有炊烟呢,现在改成油烟机了,光从名字上都觉得可惜。”叶山接道。
“冬天的时候最喜欢呆在厨房——啊,‘温度’也是好久都没有感觉到的了。”
“再过两个月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了。”叶山调笑。
本来的意思是“夏天就希望离厨房越远越好”,好像和“感受不到温度”又相违背?既然是在聊天,气氛还不错,叶山就懒得去更正了。
酱油先倒在炒勺里,量好分量再沿边淋进,为了不让它被烧干而变苦,叶山晃动着锅子让它分布得均匀。到这一步,气味就开始变得令人流连了。
“冰箱里的肉,帮我拿一下。”
是中午就事先腌制好的,其实再多放一天影响应该不会很大。但明天就是周一,会不会有闲工夫慢条斯理地做饭,就说不准了。
“嗯。”
“以及顺便,看看时间吧——过了多久了?”
“给你——四分钟了。”
比预想的要快些,不得不说厨艺这种东西的玄妙之处就包括了时间。沉迷在菜肴当中的时候,时间意识什么的就都抛到脑后去了。
第42章 第二十一章·共同准备一天的晚餐(下)
记得小时候,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炒青菜都要定着闹钟来,还被管家婆婆说是“谨慎得过头了”。如今完全靠着感觉,就能知道食材的烹饪进度。
“说起来,我也有过死掐时间点的时候呢。”
回忆到了以前的事,叶山不自觉感叹出声,这引来了鬼先生的注意。
“死掐?”
“啊,我说出来了?”叶山一顿,“我最开始学做菜的时候,特别怕夹生或者糊掉,然后就在一旁定着闹钟,每半分钟一响的。”
半分钟一响,搁到现在的话,闹钟都已经不知道被肢解多少次了。
“该说是佩服你还是什么才好啊……”神崎哑口,“凛还真是个奇妙的人呐。”
“我也觉得很奇妙——以前的我。”
该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产生了心态上的变化吗,有很多觉得正常的事情,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了。比如,叶山就没有再想过还能和别的灵体共处这么久——自从管家婆婆“死去”以后。
“神崎有没有过‘迟早有一天都会离开’这样的想法呢……啊,我说的‘离开’是指死亡。”
“你问一个鬼这种问题?”神崎一愣,不明白叶山为什么会这么提出。
“莫非你以为鬼就不会死了?”叶山笑,“另一种意义上的‘死’。”
看准时机,将腌好的肉块也码进锅里。因为土豆本身就在煎香,新入锅的时候就没有产生更多的油声。等肉的一面变了色,叶山将量好的水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扔了两条姜片。
“希望赶得及?”
炖肉的耗时会很久,现在已经是将近五点的话,有点担心能不能赶上晚饭的时候。但要是迎合友人那个更加懒散的作息时间,可能就很合适了。
“那么,另一个灶台要做什么呢?”
但要是做些小炒之类,又会因为太早而在吃饭之前凉掉,剩菜的加热也是同样的道理。于是现在,好像又没什么可做的了。
“闲着吧。”叶山做出这样的判断。
没有理由再在厨房耗下去——其实在灶台旁边取个暖是个不错的借口,但是家里又不像外面直接接触着冷空气,并不是十分寒冷。
叶山揉揉肩膀,缓步走了出去。坐在客厅的迷你沙发上,他看看门口的钟,果然估计得不错,刚巧五点了。
“神崎,你觉得炖肉要多长时间?”
问出这么个没意义的问题,只是想聊聊天以打发时间罢了。以及顺带地,也许还能了解一下神崎的厨艺是个什么水平——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两小时?”他试探性回答,声音从耳朵边上响起,挠得耳边的头发发痒。
“——别在我耳边说话,我这是说过第几次了?”
叶山挥挥手驱赶耳边的“小虫子”,没想到这个动作下来,神崎惊呼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哇,超痛的。凛做了什么吗?”他忍痛的声音这么说道。
“痛?”叶山看看自己的手,“啊,之前残留的御守盐的问题吧。抱歉,我忘记了……不对啊,做饭之前我可是洗过手的。”
难道御守盐的作用是这种“持久”的类型吗?这是叶山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要不是和神崎有着这么一种特殊的关系,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明白了吧,叶山不禁感叹——随后他意识到这份感叹就仿佛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子,在怅惘着时光的流逝。自己可还没到那份年纪呐,简直就是闲的没事。
……确实没事可做倒是真的。
“……还痛吗?”叶山小心地问。神崎会感到难受是自己的错,所以他的语气稍微有点犹豫而显得小心翼翼。
“痛……忍一会应该能过去吧?”神崎捂着脸,极力想扯出一个笑还给叶山以让他安心。
“没事。”叶山回答,“我刻意稀释过的……等个十几分钟?”
神崎点点头,飘到叶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好像是想要将话题继续:
“为什么是‘稀释’?”
叶山平时用来防身的御守盐,都是磨细了而和食盐无差的大小。这么做一来是可以提高携带的效率,其中叶山还混进了至少一半的普通盐,而减轻了威力。
“纯净的,我通常都是用来镇宅的。”他如实说,“我又不会随便处决掉无辜的灵体,能做到驱散就足够了吧——顺带一提,如果是纯净的御守盐砸到你脸上,你已经毁容了喔?是那种没有办法用变化术遮掩掉的。”
叶山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而还保持着逻辑的相对清晰,这应该是一个可贵的进步。
“听起来好危险。”神崎这么评价。
“所以说你作为地缚灵还是孤陋寡闻了。”叶山悠悠地说道,因为的确闲的无聊,他死盯着钟的秒针,看它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转上一圈,又回到了起点。“任何一个自由灵,都知道所谓的‘除灵师’是多么危险——啊,不包括我这‘半个’。”
“或许吧。也许我的确消息闭塞,但我觉得已经是很幸运的了。”神崎说。好像阵痛感已经有所缓解,他的语调正常了不少。
不过恢复得比预想中快很多。叶山本来以为自己的失误,会让神崎难过个一刻钟的时间。秒针这时候才徒劳地运转过两圈,他就已经好多了?
“你没事了吗?”叶山问,还是因为歉意而底气不足。
“有点痒痒的……不痛了就是。”
听到这话,叶山并没有感到安心,而是皱了皱眉。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半包,被使用过的小袋子理所当然地破了口。叶山右手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舌头,借着这么一点点唾液的黏性,沾了一小点混合盐放进嘴里。
“奇怪的味道……”他叙述着事实,“成分应该没有问题的,神崎,你……”
话到如此,叶山哽住而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能抵御住御守盐的灵体,想当然的话当然是会认为他很强力,但又不知道是不是又和“地缚灵”这种属性有关。地缚灵,地缚灵,该死的地缚灵,为什么偏偏会有这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啊,叶山在心里骂道。
联想到之前强行附身带来的严重后果,要解释成“神崎的能力很强大”,似乎是个可以让人接受的说法。
总不能就这么直接问出“你怎么这么强”这样的问题吧,又不能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强大与否的意识。事实上,虽然相处了这么久,很多观念上的话题不过是叶山单方面地在自说自话罢了,神崎是不是为了迁就自己而故意装懂,都是说不准的。
另一方,神崎一直在等着叶山接下来的话语。显然叶山又陷入了习惯性的沉思而哑口,神崎只得叹叹气,挪动身子更靠近一些,更近距离观察着叶山。
“诶……诶?你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叶山回神,发现距离被拉近,吓了一跳。
“凛这么毫无防备的,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嘛。”他撇嘴,不晓得是真的在评价还是单纯地抱怨两句。但说的是事实,叶山自己都觉得能安全地活到现在是个奇迹。
“后果是不少被袭击过呐,我这个样子。”他承认。
“所以……为什么要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