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幸福啊。”她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可泛着无尽的苦涩与失落怎么也掩饰不住。
预备铃响起,小情侣们从湖边的树木间钻出来,嬉笑打闹着结伴与他们擦身而过。
邺言伸了个懒腰,午休结束了啊,“我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好。”窦静晓点点头。
目送邺言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方才,窦静晓的心里还燃起过一丝期待,他会不会回头看她一下。不多,就一下。
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
那他又为什么挨着困陪她走了一中午呢?
不是只要坚持就会有希望的吗?
“你连等的机会都不留给我。”窦静晓捂住脸,他流露在表面的温柔让她心头一热,可他骨子里的冷漠却叫人彻底心寒。
☆、Chapter103
上完晚上的课,再打的来到酒店,已将近九点。
一进大堂,正好响起一阵叫好的掌声。邺言往台上看去,汤一瑞正在向老太太敬酒。第三杯酒结束,底下爆发出长久不衰的掌声。
阿波从边上小跑上台,笑嘻嘻地催促老太太:“阿姨,还等什么。快认了儿子啊。”
老太太捧住汤一瑞的脸,说:“他本来就是我儿子。”
老太太稀里糊涂的话又引来了更大的掌声。
“阿言,这里。”季泽骋在嘈杂的人群中向邺言挥手,待邺言走近了,关智杰唤来服务员再添一副碗筷,他越过季泽骋的位置凑近邺言说:“来的够迟的啊。幸好没错过好戏。”
“一下课就打车来了。谢谢。”邺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碗筷,“台上在干嘛?”
“认亲。”关智杰简单明了的甩来一句话,顺便给邺言递上一根烟,被邺言推手拒绝了。
“晚饭时间净拿来补觉了,我先吃点。”说着,邺言先盛碗汤暖胃。
季泽骋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替他翻过翘到嘴边的领口。大堂亮白的灯光下,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邺言皮肤更透白了,他低着头,认真地在喝汤。
那毛衣黑得抢眼,季泽骋对这件毛衣很眼熟,是他亲手为邺言套上去的。选这件毛衣主要为了替邺言遮住一些自己过激行为下造成的吻痕,此刻却把自己撩拨得有些坐不住。
季泽骋心里一动,难耐地低下头凑近邺言。
“嗯?”邺言若有若无地从鼻腔里闷哼出声,看见季泽骋脸颊快贴近桌子了,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不由问:“怎么了?”
季泽骋声音轻轻的,问:“饿不饿?”
“饿。”
“胃难不难受?”
“没感觉了。”
“晚饭吃了吗?”
“没……”
“为什么不吃?”
“困。”
邺言觉得这样贴近说话有些暧昧,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一抬头,却什么人都没看他们,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才放下心来,就见到关智杰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瞅着他俩,他的笑容很玩味,手指夹着烟却也不抽,只是让细长的烟在手指间玩转,看着星火淡淡地消纵。
邺言不自在地推开了一点季泽骋。
彼时,人群声渐涨,汤一瑞从台上下来,连带着热闹的喧嚣也一路响到了这里。
对于大家的叫好声,汤一瑞全都点头应承下来,走过时与站起来的熟人握手的时候,他表现出很荣幸的喜悦,又在喜悦之外有客套的距离感。
“阿骋。”汤一瑞走到这一桌,手掌自然地搭在季泽骋肩上。
“怎么了?”季泽骋偏头问。
“你替我发一下每桌的香烟和红包。”汤一瑞说。
“好。”季泽骋站起来。
关智杰口气酸酸地问:“你怎么不叫我去啊?”
“你,得了吧。”汤一瑞一推关智杰,“大少爷你连钞票都点不清楚。”
汤一瑞领着季泽骋走了。
关智杰夹着烟猛地灌了一口酒,再狠狠吸了两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慢慢弥漫开,关智杰红着脸,不知在对谁说:“明明阿波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和他初中时候就拜了把子,现在却偏偏季泽骋跟他最铁。兄弟,呵,怎么也不讲个先来后到的理儿。”
他指的自然是汤一瑞。
邺言吃着菜,假装没听见。
“你也喜欢季泽骋么?”关智杰一拍脑袋,“哦,你当然喜欢。你喜欢季泽骋什么啊?”
邺言呛了一下,咽下菜,瞅了他一眼反问:“那你呢?”
“我不喜欢。但我的第一任女朋友喜欢他。”说到这里,关智杰弹了一下烟灰,似在回忆,“我刚上大学那会还挺单纯的,遇上了一个长得贼漂亮的学姐就一头栽进去了。终于费了好大劲儿,在两个星期后把她追到了手。后来正好是新生军训那会,学姐提着饮料来看望我,我还挺高兴的,想炫耀着把他介绍给兄弟们瞧瞧。哪知,丫的,她一见到季泽骋就反悔了要跟我闹分手。这都什么个破事!她还不知廉耻地借着找我的机会跟季泽骋搭讪。我他妈一下子成了众人笑话的笑柄,在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了。后来我找那女人理论,我问她,季泽骋哪点比我强,我非要输个心服口服才甘心。她给的理由还挺肤浅的,她说,他的脸好看,尤其是眼睛,对视的时候让她有了初恋的感觉。妈的,瞧这话说的,我连不服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兄弟我那个伤心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差点因此都要不喜欢女人了。”
邺言听了这伤心往事,有点想笑。
“后来我再交女朋友,打死也不再带出去给季泽骋瞧了。我记得那会,是真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了,我知道不怪他,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好逮着了个机会,坑了季泽骋一顿。哪想,他会那么傻,把自个儿一整年的学费都给套进去了。虽然我心里有点愧疚,但终究也算解了一半的气了,剩下的一半,在我慢慢想不起来那贼漂亮的学姐的音容相貌中,慢慢地正在消气中……”
邺言忍不住笑出声。
关智杰推推他,“你笑啥?”
“没有。”邺言擦擦嘴。
“你快说啊。”关智杰挪了一个位置,坐到原来季泽骋的位置上,正好是邺言旁边。
“没……好好好。”邺言被关智杰推着,晃了一下身子,无奈地说:“季泽骋确实女人缘挺好的。”
“还有呢。”
“他也的确傻。”
“我不是说这个。”关智杰怄气地踩着鞋跟转,他似乎一无聊就有这样的习惯,“我问你,你喜欢他哪点?”
“我怎么知道。”邺言无奈地放下汤勺说:“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多久之前?”
“忘了。”
邺言叹出一口长长的气,轻轻咕哝:“很早很早了吧……”
早到十年的光阴要拨回两圈。那时候,他们都还是懵懂的小孩,那时候,他才刚开始学习写字,那时候,他看见邻居男孩从阳台跳过来,忽然之间就嚎啕大哭了。
对了,他为什么哭的?
邺言记得,那天晚上,他在日记本里记下了这件事……
记忆有些朦胧有些杂乱,当邺言尝试去整理的时候,才想起一点关于小时候的回忆,回忆就快速地跳跃到十年之后,窗户、阳台、《面纱》的书掉在地上,季泽骋匆忙地向后退了一步……
太多的东西交织在一起,一旦深究,脑袋就被逼得涨涨的。
“来一根?”关智杰捏紧烟盒,里面跳出一根细长的白色香烟。
邺言没再推拒,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根,就着关智杰的打火机,熟稔地点上火,吸了两口后就开始出神。他咬住烟,嘴唇上下地抿着,刚吃过东西的嘴唇嫣红又油亮。大堂的暖气打得很足,邺言脱了外套挂在椅子上,只着一件厚厚的黑色高领毛衣,身形单薄。他的脸被暖气熏得粉扑扑,嘴唇一抿一抿的,听起来像接吻的声音。
他单手夹着烟倚在桌面上,静静地一个人出神。
周围的喧嚣忽然被屏蔽消音,在众人的起身倒酒,奉承起哄之中,关智杰只听到邺言抿嘴的声音,他被那拒人的清高吸引,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忽然凑近邺言。他承认,他刚刚脑袋一片空白,他只是单纯地想靠近他觉得漂亮的东西。
就像那个漂亮的学姐,他喜欢世间所有有风韵却带着距离感的东西。
那很艺术,那很让人着迷……
就在关智杰差点碰到邺言嘴唇的时候,被邺言用抬起的高脚杯挡开。邺言神色如常地转头小酌一口酒,看着关智杰以奇怪的姿势呆愣在原地,疑惑地“嗯”地了一声,问:“你干嘛?”
“你不知道吧。”关智杰讪讪地退回去,啐了一口:“我刚刚居然觉得你很性感!妈的。”
“你骂什么?”邺言皱起眉头。
关智杰觉得他连皱眉都在故意摆性感,“骂你是男人!你是个男人吧?”说着,关智杰拿手掌狠狠抹了一把邺言的胸,平平的,是个男人没错。
他摸,邺言推。一来一往之间,领口忽然被关智杰扯开,露出肌肤上明显的红紫色吻痕。左边、右边、上面、后面到处都是,像在雪白的肌肤上开满了艳丽的山茶花。
关智杰捏紧手悬愣于空中,领口倏地弹回到邺言的脖子上。
邺言没有察觉到关智杰喉头吞咽的动作,他理理衣服,没在意地继续抽烟。
“你说说季泽骋这十年的事吧。”邺言说。
“你想听。”关智杰说。
“嗯。”邺言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那从军训开始讲起吧……”关智杰夹着烟,时不时地偷瞄几眼邺言。
季泽骋提着一袋子香烟和红包来到这一桌时,正好看到邺言在笑。脸红扑扑的,眉眼盈盈,露出整洁的牙齿,听到关智杰凑近耳语几句,他就捂着肚子笑得微微颤抖,隐隐在抽气。
季泽骋感觉不是滋味。他拿出一条香烟盒横在两人之间,企图隔开两个人,顺带压住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绪。
他用长条烟盒拍拍关智杰说:“你又在逗他?”
关智杰把没抽完的烟扔进碗里,摆手说:“哪敢啊。都是他想听,我才说的,而且句句属实。是不是?”关智杰冲邺言一挑眉,邺言避开季泽骋的眼神,捂着嘴笑。
季泽骋看着浮在汤水上的烟灰渍,荡啊荡,感觉没来由地想发火,却硬生生憋了下来。他忽然用力拍拍关智杰,“剩下的你来发。按家庭发啊,别按人头。”
“好嘞。”关智杰高兴地抱起袋子,“那先从你俩开始。算……一户吧。来,两位辛苦了。另祝新婚燕尔。”关智杰扔了一包烟和两个红包到他们桌前,然后蹦跶着转到别处去。
季泽骋在邺言隐忍的笑声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留到最后帮忙汤一瑞处理好尾事,两人从酒店出来已经是十点多。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纷纷扬扬的,催促着人们赶快离场。
季泽骋去拦了的士,和邺言一起上车,自己默不吭声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上了车,邺言感觉有点晕,便歪倒在靠背上,他闭着眼懒懒地问:“你的车呢?”
“开回家了。我坐汤一瑞的车提早来的。”季泽骋转头看了看邺言,忍了又忍,终究憋不住问:“你刚刚和关智杰说什么,这么好笑?”
听到这话,邺言红着脸又噗嗤一声笑了,“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摆新年酒呢。”
季泽骋愣了一下,这明明是丧礼后的宴劳酒啊,意识到是关智杰在说讥讽的话,季泽骋并不认同地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那……”邺言打了个嗝,散开一些酒气,“你说的,不是姓邺的你硬不起来。好笑不好笑?”
“这,你,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季泽骋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挠挠头急着想澄清什么,转头却只看见邺言热红了脸歪倒在后座上。
“搞什么!”季泽骋转回头,忍不住说:“这个关智杰!什么话都憋不住。”
此时,只听了上半句没听清下半句的出租车司机前来搭话,“兄弟,我老婆也姓叶。是个好姓呢。”
季泽骋捶捶胸,忍着吐血的冲动,在出租车司机说“是吧”后,咬牙切齿地笑脸回答:“谁说不是呢。”
里头的小路开不进去,车就停在了外头。
两人都没有带伞,季泽骋先下车再去扶后座的邺言。
“阿言阿言。”季泽骋拍拍他的脸颊,烫手的很。“醒醒,几步路。能走不?”
邺言下了车,季泽骋伸长手关上门,出租车远去。
意识有些浆糊,邺言看见飘雨中有男孩背着女孩在雨里慢慢走,那女孩趴在男孩背上撑着伞,细白的小腿被男孩搀住,在夜色中亮人眼地晃啊晃。
邺言指着那一对说:“季泽骋,你也能那样么?”
“你想?”
“嗯。”
季泽骋犹豫了片刻,家就在不远处,此时雨有渐大的趋势,他们都没有伞,还要淋雨玩情调?季泽骋真觉得邺言是醉了,他平时不这样磨叽。可是,他不想跟醉了的人争执。
“那,你上来吧。”季泽骋犹豫了一秒,妥协了。
看着季泽骋弯下腰,邺言痴痴地笑了:“开玩笑的。你背上伤还没好。”
“你也知道哦。”看到邺言脚步不打颤地往前走,季泽骋心里沉了一下,想到自己可能是被他捉弄了,压制着的恼气不消反长。
“走啊。”邺言捂着胳膊转头催促季泽骋。
“等等。”季泽骋叹了口气,跑上前,掀开大衣的一侧,把邺言裹了进去,季泽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地说:“慢点走,看清路。”
忙碌了一整天,转眼又是一个黑夜。
今天见面的时间比平常一个礼拜加起来的都多,可只有此时此刻,才是只属于他们俩人自己的。邺言贪恋这紧紧依靠的时刻,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因此他的脚步不由地变得慢吞吞的,比平常更慢。
季泽骋迁就着他,也顾忌着不平的地面。于是,为了配合他,步子也跨得不那么大。
沉默着走了许久。
与邺言贪恋这片刻温存不同,季泽骋一直在憋着一口气。眼见着快走到家楼下,季泽骋忍不住地说:“你刚刚和关智杰说的很开心呢。”
“有吗?”
“说了什么?”
邺言一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邺言摇摇头,向楼梯上走去。才迈开一步,忽然感觉酒劲有些上来,眼前泛黑,不由地扶住楼梯。
遥想起上一次,从陈晓彤的婚礼上回来,季泽骋喝醉了。他就是这样扛着他上楼,一步一步的。他可真沉啊。
角色转换,现在他能不能也这样扛住他,一步一步的爬上楼。
自己能不能依靠他……
邺言一抬头,感觉上楼的台阶都开始泛模糊,天旋地转地摇晃。如果感情有一个称量的天平,那么他和季泽骋的到底谁更重一些,谁的真情比较昂贵,谁的付出比较廉价。
可是如果感情也变得称斤卖两,付出也变得斤斤计较,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将会是多么无趣。
邺言的腿在发软,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扯,落入一个高大的温暖的怀抱。本来打颤的两腿差点要瘫倒,此时正好被季泽骋从身后托住臀部。他的吻毫不犹豫地朝着嘴唇袭来,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干净清爽。和自己满嘴的烟酒气完全不同。
“我不喜欢你这样笑。不,不对!”季泽骋松开他,“我不喜欢你这样对别人笑。我受不了!”
☆、Chapter104
其实季泽骋一早就注意到了。他虽然在派发香烟和红包,目光却时时留意邺言的动向,因此他也毫无意外地准确捕捉到关智杰低头凑近的瞬间。那刹那,季泽骋呆住,手上的东西甚至掉到了地上,可是他愣是没有去捡。
如果不是深知关智杰是个直的,平日就是个爱恶作剧的性格。季泽骋早就冲上去了。
幸好被邺言“无意”地躲开了。非常流畅自然的动作,换做是别人,看上去确实只是凑巧的一瞬间。可季泽骋再了解邺言不过,他就是故意的。可季泽骋不明白的是,既然邺言都知道了关智杰对他起了那么点冲动,还继续坐在那儿跟他废话个什么劲儿。
更不可理喻的是,他走近的时候,邺言还在笑,居然还笑得这么……
这么诱人!
“关智杰说,等待亦是成长,相逢已成必然。你觉得呢?”邺言含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