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泽抬了抬嘴角:“院长,您的意思是?”
院长的意思很清楚,但大家都是体体面面的老师,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绝,周院长没想到魏临泽会故意问上一嘴,让他难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直接跟他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也没什么特别正当的理由,但是为了不给学院抹黑你就自己请辞吧?
魏临泽见他好半天都不说话,站起来说:“我明白了,院长,那我先走了。”
没给个准话儿,但倒是像明白事理。
魏临泽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觉得顶天的讽刺,这就是现在的大学。
Josh坐在教学楼底下的花坛旁边托着腮等他,远远地,魏临泽就看见了他紧盯着教学楼大门口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像是会发光。
他站在门口挥了挥手,Josh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笑眯眯地等他走近。
爱人是同性倒是是犯了哪条罪过呢,魏临泽想。
Josh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问:“怎么了你?”
“没事儿。”
“不可能,”Josh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一下,“从你的脚步里我就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
“这么神?”魏临泽抬了抬嘴角。
Josh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不一向都这么神么。”
其实没那么神,魏临泽平时看起来都是脸上带笑,可是Josh能分出来哪种笑是客气敷衍,哪种笑是发自真心,哪种笑是硬逼着他自己发出来的。刚才他从教学楼里一步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分明就是一脸不自然。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这样儿吗?”Josh问。
“什么样儿?”
“装没事儿人啊。”Josh戳了戳他的腮帮子,“你这样儿早晚憋出毛病,容易心理变态。”
魏临泽心想这么多年下来了,他都挺健康,没见憋出心理问题,“那你们这些不变态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正常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心情不好就发脾气摔东西,以我自己为圆心划一个以我身高为半径的圆,谁进入这个范围谁就成炮灰。”Josh边说着还边绕着自己比划了一个大体的范围。
“你这问题估计比我严重。”魏临泽笑。
“嘿!”Josh突然喊了一声儿,“走,带你去个地方,保证心情会变好。”
夏末的珠城空气里已经带了些凉意,白天在太阳底下仍旧是有些热,可进了晚上,没了太阳管束的凉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往衣服里边钻。
太阳和凉风本不相容,但在傍晚,却不得不和平共处那么一段时间,互相削弱对方,倒是能带来一会儿难得舒服的天气。
珠城大学旁边新建的小区原本是一个公园,后来被房地产商充分利用,迅速竖起了高楼。门口的人行道上,摆着一个卖刨冰的小摊子,整个夏天里,围着小摊子的一圈桌椅都被人们坐得满满的,人们挤在一米半左右的空间里,左边马路右边泥,一勺一勺挖着冰。
这个摊子从这片儿还是公园的时候就有,以料多量大著称。
现在天气转凉,刨冰摊子的生意没有之前那么火爆,但还是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
魏临泽坐在小马扎上,“吃刨冰?”
Josh端了盛满冰的塑料碗风风火火地放到了桌子上,说:“快尝尝,这家刨冰是这片儿最好吃的,刚才那大姐说今儿是最后一天摆摊儿,让我们给赶上了。”
魏临泽从中间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碎冰冻得腮有些麻,魏临泽含糊不清地说:“太甜了这,糖也太多了。”
“甜了?”
魏临泽点点头。
Josh赶紧朝大姐吆喝:“大姐,另一碗少放点糖。”
大姐应了一声儿,Josh把魏临泽那一碗移到自己面前,吃了一口,说:“正好啊,也没那么甜。”
他坐在小马扎上,岔着腿把一只脚搭在桌子的横栏上,弓着身子喝着碗里的刨冰,头顶上提前亮起来的路灯旁边围了几只小飞虫,看起来烟火气儿十足。魏临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以后摆个摊儿卖刨冰也挺好。
魏临泽那碗少放糖的刨冰做好之后,他挖了一勺尝了一口,还是太甜。Josh看见他被齁得皱起了脸,往他碗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耸着肩膀“鹅鹅鹅”笑了起来。
“你,你没拌开就吃,这一碗里就中间这点糖,都被你一口吃净了。”Josh笑得停不下来,变笑边拍桌子。
魏临泽拿勺子搅和了两下,再尝,果然就不甜了。
一点甜味儿都没了。
他舀了一勺Josh碗里的尝了一口,甜得正好。Josh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和偷偷伸出的手,赶紧护住了自己的冰,魏临泽偷换失败,干脆直接上手抢,Josh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不让他拿走自己那份儿。
魏临泽偷抢均以失败告终,只能蔫蔫儿地缩回去吃自己那碗不甜的。
“Josh同志啊,我失业了。”他尽量不在意地边吃边说,“怎么办,没钱养你了。”
Josh惊了一下,一勺子冰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慢慢化成水滴进了碗里。他放下勺子,攥了攥魏临泽的手。
“没关系的,”Josh拍拍他的手背,“我养你。”
第35章 嗝
“以后我养你,你就不是我魏爸爸了,你得叫我爸爸。”Josh笑得见牙不见眼。
“醒醒吧爸爸。”
魏临泽舀了一勺自己那碗不甜的刨冰,嚼到一颗葡萄干儿,在没有味道的豆子和冰中间,猝不及防地甜了一下,连牙齿都甜得打颤。
他用尽量不动声色的语调说:“我们家的现状就是俩待业青年,怕是你得用西北风儿养我了爸爸。”
“不是俩待业青年。”Josh对爸爸这个称呼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你得算待业中年。”?
“你甭管是不是青年,我们一大一小都得干你老本行儿去。”魏临泽回了一句。
“哪个老本行啊?我老本行可多了去了。”
“你最引以为谈资的搬砖啊,”魏临泽弯了弯胳膊比划了一下肌肉,“我们俩就去你以前那个工地,为城市建设做贡献。”
Josh使劲一戳他的肱二头肌,“我再说一遍,我那是拧钢筋,不是搬砖。”
“拧钢筋的话得考虑一下……”魏临泽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几眼,“去学校天桥底下摆个摊儿卖麻辣烫也算靠谱。”
魏临泽的手很好看,Josh一直这么觉得。那双手就得是一个拿了一辈子笔的人才能有的,特别是配着一支笔的时候,手指轻轻曲着,手背上的细骨头根根分明,就连他那个不怎么规范的握笔姿势,看起来也格外好看。
这样一双手,数着卖麻辣烫挣出来的钱,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到时候你就只管着收钱,我做麻辣烫。”Josh说。
魏临泽没说话,笑着又挖了一勺刨冰。
Josh见他那碗没味儿的刨冰都快见底儿了,自己的才吃了几口,忍不住把勺子伸进了他的碗里,想尝尝这不甜的刨冰是怎么来的这么大的吸引力。
魏临泽也像他刚才那样护起了自己碗。
“护什么啊,又不甜。”Josh撇着嘴收了勺子。
魏临泽神秘兮兮地说:“实际上可甜了。”说完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不……”Josh想说不可能,但是“可能”两个字生生被堵回了嘴里。
魏临泽双手撑着桌子,探着身子过去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伸出舌尖儿悄悄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你自己说,是不是齁甜。”
是……齁甜。
Josh能做出反应的神经系统顿时全都进入了瘫痪状态。
眼前都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脑子里来回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魏星星。”
满脑子都是都是魏星星。
魏星星管死不管埋,自己又默默缩回去吃完了最后一勺子刨冰。
Josh坐在对面朝他勾手指,声音里全是勾引,“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是不是。”
“不。”魏临泽头脑清醒地不准备上当。
Josh干脆站起来绕到了魏临泽旁边,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美人儿,你就从了小爷我吧。”摁着魏临泽的后脑勺就亲了上去,魏临泽也没来欲拒还迎那一套,直接化主动为被动,撬开了他的牙齿。
然后,Josh打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嗝。
一个过去,接着又来了第二个,短促地从胸腔里往上冲,清脆嘹亮。
“你……嗝,你他妈再嗝笑,老子……嗝。”Josh越想说话就嗝得越厉害,都快哭出来了,魏临泽耸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都快笑出嗝儿了,“你哈哈哈,这嗝还挺有节奏感。”
Josh忙着打嗝,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指着他的的鼻尖瞪了好几眼。
魏临泽给他把刨冰端过去,笑的节奏奇迹般地和Josh打嗝的节奏对上了号儿,“你快喝几口压压。”
“你他妈……嗝都把口水笑我脸上了!”Josh骂,“笑笑笑,就知道笑!”
魏临泽收了笑,突然严肃了下来,“我也感觉到了。”
“什么?你他妈还把口水,嗝,笑到自己脸上去了?”Josh干脆破罐破摔,也不在乎嗝不嗝了,反正丢人也丢够了。
“口水嗝?你还挺有创意……不对,”魏临泽马上转移了重点,“我是说,水,我也感觉到了,估计要下雨。”
“要下雨”三个字的音刚落下去,雨点就不要钱似的砸了下来,雨点子大,下得又急又快,前一秒还一滴一滴瞬间就变成了泼的架势。
“你属乌鸦的吗!”Josh边喊着边拉着魏临泽跑,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魏临泽边跑边笑,今天还真是够倒霉。
超市的屋檐儿底下聚了一小撮躲雨的人,Josh和魏临泽从雨中闯进去,在水泥地面上留了湿脚印,跺了几下脚之后,身上的水汇集在地上,洇出了一片水渍。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湿哒哒的衣服,滴着水的头发和带着小水珠的睫毛,面对面笑了起来。
Josh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我们以后摆摊儿的时候一定要搭个小棚子,不怕雨的那种。”
魏临泽觉得Josh是说玩笑话,但其实他早有开个店的想法,正好手里也有几个钱,总不能真的坐吃山空。打从前就有了点想法,只是一直没闲出空。
他和郑飞蹲在海城的医院门口儿抽烟,郑飞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说:“正好我也有点钱,能给你做个股东。”
“得了吧,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你就股东。”Josh弹了弹烟灰。
“干什么?总得是正经生意吧?”
“我觉着开个饭店挺好,我做饭那么好吃,总不能浪费了这身本事吧。”Josh说。
郑飞在台阶上碾灭了烟头,“那我还真不敢给你投资了,你做饭那水平还真就一般,你转一圈儿看,也就你家魏临泽给你捧场儿,到时候你专挣他一个人的钱。”
“挣我什么钱啊?”
魏临泽从大厅门口出来,正听见郑飞在说着怎么挣他的钱。
“甭搭理他。”Josh把剩下的大半根烟扔进了旁边的旁边的垃圾桶,郑飞看见他这个小动作,白了他一眼,两个人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解之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夸我?”
“夸你来着。”魏临泽眯着眼睛笑。
魏临泽是临时决定要来海城见程解之一面,不用去上课,闲着也是闲着,正巧海城这边的医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干脆提前了手术时间。
临来海城,Josh做足了准备,还专门捎上了郑飞,就是怕陆琛动什么手脚。结果到了这儿,压根连陆琛的影子都没看见,程解之躺在病床上看着窗户外边发呆,言葭陪在旁边看书,两个人都不是活泼的人,整间屋子安静的落针可闻。
程解之的嘴唇有点干裂,颜色倒是鲜红鲜红的,他勉强笑了笑,单独留下了魏临泽说话。
“好奇。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了?”Josh追问魏临泽。
魏临泽闭口不谈,“都说是悄悄话了,肯定不能告诉你啊。”
Josh撇撇嘴,也没继续问,海城的空气让人止不住心情变好,他说:“明天就要打动员剂了,到时候可能腰酸背痛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趁现在去海边儿上溜达溜达?”
魏临泽点点头,指着外边的海说:“跟你说啊,这个地方,我来过。”
言葭在病房里削了一个苹果,刀子底下耷拉着长长的一截苹果皮儿,从开始削到最后,苹果皮都完整着没断。程解之看着苹果皮发呆,直到最后一点剥离了苹果,连着剩下的全掉到了地上。
“魏老师是好人。”言葭把苹果切成小块儿递给程解之。
“魏老师啊……”他笑了笑,点头赞同,“是个好人。”
程解之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似的,“小时候本来以为我也会是程老师,结果成了珠城第三监585,现在看着魏临泽,就好像他偷了我的未来似的,但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又让人很难会想去怪罪他……真是从受精卵开始,他的运气就好,把我们剩余实验品的运气都给偷光了,葭葭啊。”
要不是最后这个“葭葭”,言葭压根没以为他是在和她说话。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磨难也总能到头,时快时慢,魏老师心性儿好,受的苦不一定比谁少。”言葭也是想到了自己,人这一辈子,哪有不受苦的呢?说完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像励志鸡汤,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就是单纯的嫉妒,”程解之一脸自己最有理,“嫉妒使我日渐憔悴。”
“我是不是没给你讲过我的故事?”言葭自顾自的说话,平时她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只是听着声音有些低沉,这次她的语速有些快,能明显的感觉到嗓子有些粗哑,偶尔有些字儿发不出音。
她也没等程解之回答就继续说:“其实我不是海城言家的亲生女儿,收养的。知道我的嗓子为什么这样吗?很小的时候,被亲妈虐待,用热油烫的。当时半条命都差点交代了,要不是现在的爸妈,我现在指不定都没命见你。”
言葭说完之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原来这么多年之后再提起来,就只是一段可以淡淡说出的往事而已。
大部分人,这一生里,哪里会没个坎儿呢?大家都不说,不代表没有。真正经历过去了,其实也就真没什么值得说出来的了。
程解之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言葭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风在外边拍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子,海风的味道从缝儿里硬塞进屋子里,凉凉的腥味里竟然夹了点甜。
魏临泽和Josh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周围的沙子里散着小贝壳、碎玻璃瓶和零零散散的塑料瓶。Josh看着远处的海平面,问:“你有梦想吗?这么些年,是盯着什么目标活下来的?”
“梦想嘛……我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魏临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是不是齁甜?
第36章 猝不及防的结局
魏临泽没有出现明显的动员剂不耐受情况,只是稍稍有些蔫蔫儿的提不起劲儿,扎针扎了五天,这五天里,Josh天天都提着心吊着胆,次次都要确定这动员剂有没有问题,折腾到最后,都快成小半个医生了。
手术的前一天,陆琛还是没有出现。
一直不怎么爱说话的程解之却提起了精神,倚着枕头坐起来嚷嚷着打斗地主。
Josh和魏临泽在病床边上一边坐了一个,琢磨手里的牌。魏临泽平时不怎么爱打牌,满打满算也就正巧会个斗地主,还是刚知道规则的那种,这把子牌基本上就是Josh和程解之摩拳擦掌地打。
“对二!”Josh气势汹汹地把牌摔在被子上。
“不要。”程解之懒洋洋地说。
魏临泽也摇了摇头。
“六七□□十勾圈。”Josh又排开了一摞牌,“不要是吧?”
“慢着。”程解之老神在在地叫了停,慢悠悠地看着扫着手里的牌。
Josh等得难受,“出不出啊你,磨叽。”
“我不得算算能不能出啊,病人脑子也慢——”程解之拖长了音调,连看牌都显得懒懒的,“不要。”
魏临泽抿着嘴笑,慢慢地往外抽牌,“七□□十勾圈K。”
Josh笑了一声儿不动声色地问魏临泽:“大王在不在你那儿?”
“不一定。”魏临泽一脸老狐狸的模样。
Josh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要。”
“不要……可别后悔。”魏临泽话说得慢,出牌速度一点也不慢,“三带一,三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