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又气又急,想再劝周锦书两句,但迫于生计,又见周锦书坚持,只得无奈地换了话茬:“书儿,你可是饿了?出去用膳罢。”
周锦书白日要摆字画摊子,约莫费了半月的功夫,几近不休不眠,方将十副春宫图画完。
交画时,那客人十分之满意,爽快地将五两银子塞到了周锦书手中。
周锦书得了银子,先去衣衫铺子,为周母选了匹缎子,做了件衣衫,又为自己买了一方新砚台。
他揣着剩下的银两推开了自家院子的矮门,眼下已入了秋,院中的活物皆是一片萧瑟,枝丫光秃,黄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的人生太坎坷了,一章写不完,下一章继续
科举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院试考中后称作秀才,乡试考中后称作举人,第一名称作解元,会试考中后称作贡士,第一名称作会元
第64章 番外七·周锦书·下
周锦书先去衣衫铺子取来了为周母做的衣衫,又随手买了只烧饼充饥。
周母白日在家做些手工活,酉时便去了落云楼做工,周锦书到家时,周母已走了,桌面上还留着她做好的一碟子白灼青菜,一尾俩指宽的清蒸鲫鱼以及一碗白米饭。
周锦书将这些全数吃完,又回书房中作画去了。
他画的是一只扑蝶的白猫,蝶与白猫皆是活灵活现,像是要双双从宣纸上窜出来似的。
过了子时,周母却还未回来,周锦书便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周锦书醒时,周母已回来了,只额角处有一块青青黑黑的,以发丝遮掩着。
见周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周锦书一面用早膳,一面思索着该开口询问,还是佯装不知。
用罢早膳,周锦书取了新做的衣衫往周母手中一塞,道:“送你的。”
他许久未主动与母亲说过甚么话,是以,不过短短三个字,他说得极为别扭,话音还未落地,便转身走了。
周锦书当年少年得意,却会试落榜,心中怨恨母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不论母亲与他说甚么,他一个字都不予回应。
如今他深知母亲的艰辛,却因生疏过久,不知如何与母亲说话了。
周锦书回了书房,在扑蝶的白猫周身画了一丛杂草,杂草之生命力最为旺盛,无需人侍弄。
“书儿,你看我这穿着,是否太过艳丽了些?”
周锦书一抬首,见母亲换了他新做的衣衫,衣衫是浅黄色的,算不得艳丽,想是母亲穿惯了深色的衣衫,才这般说的罢。
周锦书张了张口,笑道:“很衬你。”
他对旁人都是笑脸相迎,对母亲却不知为何,笑得勉强。
周母战战兢兢地道:“我已年过四十,穿这个色,当真不会惹人侧目?”
周锦书没好气地道:“送你了,你便穿着,啰嗦甚么?”
闻言,周母不敢再多言,小心地退出了书房。
过了约莫十日,周锦书在这十日间,从未见过周母穿浅黄色的新衫子,便发问道:“我买给你的衣衫,你为何不穿?”
周母搪塞道:“我舍不得穿,便收起来了。”
周锦书见周母模样奇怪,便去落云楼问了打扫的小厮。
他这几日生意不错,加之之前画春宫图收入的五两银子,手头尚算宽裕,见小厮不理会他,便塞了半吊子铜钱到小厮手里。
小厮心中腹诽这人小气得很,但到手的铜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便答道:“你那姑母的亲生儿子据说是个画春宫图的,云翎姑娘不过是随意说了句‘你这衫子倒是不错,你儿子也算孝敬,但据闻他是用画春宫图赚来的银两买的衣衫,你不觉得穿着磕得慌么?’云翎姑娘为人和善,想来不是故意找茬,应是激你姑母劝你表弟莫要再画劳什子的春宫图了。你姑母一听,却气急了,伸手推了云翎姑娘一把,人没推到,自己倒是磕桌角上头去了······”
未待小厮说完,周锦书便愤愤地走了,他气愤云翎姑娘这般与母亲说话,亦气愤自己为何要答应画春宫图。他更为惧怕十三岁那年的噩梦重现——那解元公的母亲乃是娼妓,万人枕,千人骑,之前那娼妓还道孩子的父亲病弱早死,指不定她根本不知孩子是谁人的种,现下得再加上一条:娼妓之子果真是娼妓之子,与春宫图倒是相配得很。
时至隆冬,周锦书生了冻疮,望了望外头纷纷落下的雪花,呵了下手继续作画。
他已不再画春宫图,画得皆是花鸟虫鱼等活物,这些画就算卖得出去,也远不及画春宫图赚来的银两。
但他咬牙坚持,撑着一口气,绝不再画春宫图,即使之前□□宫图之人百般利诱,他也不曾松口。
又过了几日,雪霁初晴,周锦书去书肆蹭书看,竟意外看到了一本春宫图,里面有十张便是他所画的,却是那人未告知他,便将十张春宫图尽数入册付梓印刷了。
他气不过,但又无半点法子,毕竟对方也不曾允诺他不作他用,且五两银子确实高过行价不少。
他出了书肆,便去街上摆摊,摊子还未撑起来,便有一人走到他面前,问道:“这画如何卖的?”
他方要笑脸相迎,一抬首,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岳明,这岳明穿得干净体面,细皮嫩肉的,面色红润,一副未经风霜的模样。
岳明指的正是那副白猫扑蝶图,他见摊主久未答话,反是盯紧了自己,奇道:“我脸上长了甚么么?”
周锦书摆手道:“我看客人你一身的书卷气,羡慕得很。”
“我是附近的一处私塾的先生。”岳明笑道,“摊主你画功卓然,才是惹人生羡。”
俩人又闲话了几句,岳明瞧出了端倪来,试探着问道:“你可是周锦书?解元公周锦书?”
周锦书嘴唇一颤,并不答话。
岳明细细地盯住了他,目中生了轻蔑,吃惊地道:“你怎地在此处摆摊为生?你当年做的诗赋着实是灵气十足,我还道你出了那事之后,应当去别处求学了。”
岳明这一段话被旁人听了去,紧接着周锦书的噩梦复又回来了,他每每上街摆摊,便有人指指点点:“瞧他那穷酸相,还解元公呢,据闻他母亲是几文钱便能上的娼妓。”
又过了几日,不知从何处传出周锦书曾画过春宫图,还去过下等的妓馆,看人做那档子事。
周锦书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照常笑脸迎人,但他心底却是满是恨意,他恨当众直指他母亲是娼妓的中年男子,他恨欺辱他母亲的云翎姑娘,他恨将他溺入了噩梦中的岳明。
早春,深夜,周锦书躺在床上,盯着破败的墙壁发愣,突地,一把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我为你复仇可好?”
周锦书以为自己幻听了,不予理睬,那把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我为你复仇可好?”
周锦书登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环顾一周,并无一人,颤声道:“你是何人?”
那把声音答道:“我是天上的神仙,是听见了你心中所愿,才来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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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声音轻笑一下道:“报复你憎恨的三人。”
周锦书又惊又喜:“你能帮我复仇么?”
“那是自然。”那把声音一口应允,“我的肉身在天庭闭关,一缕魂魄附在了你新买的砚台上,你只要将砚台放在你要复仇之人的近处片刻即可。”
周锦书冲到砚台前,端起砚台,端详起来,这砚台与买的那日一般模样,怎地会附上神仙的魂魄?
见周锦书生疑,那把声音诱哄道:“你若不信,明日大可试上一试。”
那中年男子自那次文曲星前见过之后,周锦书再未见过他,而岳明不是在私塾教书,便是在家中陪伴娇妻幼子,不好下手。
是以,翌日,周锦书便去了落云楼。
他自荐为云翎姑娘画画像且分文不取,说破了嘴皮子,云翎姑娘才允了。
他怀中揣着砚台,由小厮引着进了云翎姑娘的闺房。
云翎姑娘并未见过周锦书,更不知眼前这年轻人便是周母之子,她对于眼前这年轻人执意要为她作画,颇为奇怪,便开口问道:“你为何要为我作画?还分文不取?”
周锦书笑着答道:“姑娘这般花容月貌,能为姑娘作画乃是我之大幸。”
约莫两个时辰后,周锦书将画交给云翎姑娘后,便走了。
他忐忑地等待着,可惜过了两日,亦未听闻云翎姑娘出事的讯息。
又一日,他摆摊时,有一人指着他的画道:“你不是画过春宫图么?你的手已然脏,画梅兰竹菊不是平白玷污了四君子么?”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抬首,入眼的竟是当年直指他母亲是娼妓的中年男子。
旁有一人劝道:“刘阿伯,这周锦书糊口不易,你莫要说了罢,把客人吓跑了就不好了。”
周锦书咬着牙,不发一言,心里头恨意丛生,若不是这刘阿伯,许他今日已高中状元了。
又三日,周锦书出门去夜市摆摊前,那许久未有动静的砚台竟又响起声音来了:“明日申时,云翎姑娘便会受到惩罚了。”
周锦书又忐忑又期待地出了门去,夜市上,他碰到了沈已墨与季琢。
沈已墨是个有趣之人,听刘阿伯道周锦书画春宫图,不但不嫌弃,还要他帮自己画一副。
夜色已深,俩人便约定第二日用过午膳在银龙桥相见。
第二日,那沈已墨果然来了,周锦书画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春宫图,便是在这一个半时辰中,云翎姑娘死了,心脏缺失。
周锦书紧接着被云翘姑娘指控杀了云翎姑娘,蹲了一夜大牢。
一夜过后,因沈已墨证实周锦书无作案时间,他便被放了出来。
周锦书回到家中,便盯着砚台道:“我不过是要你予她些惩罚,她怎地死了?”
那把声音答道:“云翎姑娘心肠歹毒,我便取了她的心脏,这不就是她应得的惩罚么?”
周锦书后悔道:“她虽心肠歹毒,但不至于要以命相抵,早知······”
那把声音打断道:“岳明是她的恩客,她便是从岳明处听闻你画过春宫图的,除欺辱你母亲外,她还见人就说你是画春宫图为生的。她心肠如此歹毒,不该死么?我这般做乃是惩恶扬善。”
闻言,周锦书心道:那日岳明不是偶遇他,更不是看上了他的画,分明是故意来揭他的伤疤的。
周锦书心里头翻天倒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有听得那把声音道:“你莫要担心,人是我杀的,你并无罪业。”
便是这般,那把声音诱哄着周锦书杀了云翎姑娘、刘阿伯以及岳明三人。
取云翎姑娘的心脏是因她心肠歹毒,取刘阿伯的舌是因他生了口业,取岳明的双眼是因对周锦书的蔑视。
周锦书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声音杀了三人,云翎姑娘死时,他又是后悔又是惧怕,刘阿伯死时,他觉着痛快,而岳明死时,他却有些麻木了。
那三人无一是他亲手杀的,却是他亲手将那方杀人砚台送了去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锦书都这般暗示自己:这是惩恶扬善,那三人尽数是十恶不赦之人,且我从未动过手,沾血的乃是那神仙。
多年后,那砚台早已悄无动静,周锦书垂垂老去,周母亦入了土。
一年清明,周锦书对着周母的坟冢,自言自语道:“许我本就是个恶人,我盼着那些害过我的人不得好死,但他们一死,我又惧怕会有报应,便将全数的罪业推给了那神仙。我这许多年,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待我死后,应当会下十八层地狱罢。”
这日亥时,周锦书在自家书房断了气,他手里拿着那方砚台,额头尽是鲜血。
鲜血汨汨,自面部而下,淌到了他破了一个口子的鞋尖。
第65章 第四劫·第一章
这日,崔云思疑周锦书与刘阿伯、岳明之死有干系,又传周锦书来受了回堂审。
公堂之上,周锦书只承认自己识得刘阿伯、岳明俩人,其余一概不认。
这周锦书并无杀人的功夫,刘阿伯、岳明俩人死时,周锦书正在摆他的书画摊子,当时过路之人皆是人证,但他与刘、岳俩人有隙确是真,杀人动机充分。
现下这周锦书跪在堂下更是不卑不亢,甚至一脸悲愤,仿若是自己这个当县令的平白诬陷了他一般。
崔云思这般想着,心中苦笑一声,只得将周锦书当场释放了。
周锦书出县衙时,方过午时,他赶回家,匆匆用了膳,便去书房作起了画来。
他是守信之人,既应了沈已墨要为他画一副春宫图,便定要画好交予沈已墨。
他将之前所画的那副春宫图展了开来,细细看了,瑕疵多得实在无法入眼,毫不犹豫地抬手撕了去。
他近期多画花鸟虫鱼,已有些时日未画过春宫图,是以,费了许久的功夫,直至外头天色黑透了,才画完一副尚算满意的。
他出了书房,用过周母为他备下的晚膳,将干透了的春宫图装入一个长木匣子,便揣着去了沈已墨所住的客栈。
一路上,对着他指指点点的路人无数,或骂他是杀人凶手,或嘲讽他昔日的解元公竟画春宫图为生,他皆腰板直挺,含笑以受。
客栈近了,他远远地看到有一穿薄花色衣衫的公子与一玄衣公子在用膳。
这薄花色衣衫的公子想来应是沈已墨,唯有沈已墨那般的容貌才能衬得上这于男子而言过于艳丽的颜色。
他又走进了些,听见沈已墨在说些甚么,但因眼下正是用膳的时辰,客栈大堂内食客满座,声音嘈杂,他听得隐隐约约。
他走到沈已墨近侧,唤了声:“沈公子。”
沈已墨回过首来,一见他便笑了:“周先生,几日不见,你要过来一起用膳么?”
这沈已墨分明已然知晓云翎姑娘、刘阿伯以及岳明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却笑得毫无芥蒂,一如初见时一般。他登时有些慌张,比在公堂上受审时更甚。
因而他将手中装了春宫图的长木匣子往沈已墨手中一塞,便摆摆手道:“我已用过膳了,便不打扰两位公子了,先行告辞。”
沈已墨低首瞧了眼手中的长木匣子,又扫了眼周锦书仓皇的背影,取了锭银子出来,手指一动,那银子便直直地往周锦书手中飞去了。
季琢不去看沈已墨半点,用了一口野菌汤,随口问道:“那周锦书这几日应当还在受审罢,怎地有功夫作画?”
沈已墨将长木匣子在一旁放了,怅然道:“他是守信之人。”
季琢一口野菌汤方下肚,又听得沈已墨道:“那魔物害他不浅,但若不是他自己心怀怨恨,又为何会着了魔物的道?也不知这之中是魔物的罪业多一些,还是他自己的罪业多一些。”
季琢淡淡地道:“无论是谁的罪业多一些,周锦书既已背上了人命,便永世难安。”
俩人再也无话,今日客栈食客众多,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二哥才又陆陆续续地上齐了余下的三道菜:分别是油焖春笋、凉拌鸡丝与梅干菜扣肉。
待俩人用完膳,大堂里头还热闹着,外头月明星稀。
沈已墨与季琢上了楼去,俩人的住处不过一墙之隔,在经过自己住处的房门时,沈已墨一把扣住季琢的手腕子,嫣红的嘴唇更是凑到季琢的耳垂,引诱道:“季公子,你要与我一道赏画么?”
赏画?赏春宫图么?
季琢眉间尽蹙,方要甩开手去,耳垂却被轻咬了一下,那沈已墨吐气如兰地道:“季公子,你前几日在周家小院,为何要揽我的腰身,又为何要舔舐我的指尖,莫不是对我生了情/欲罢?”
季琢亦不知自己为何当时要那样做,被沈已墨一问,便怔住了。
趁着他发怔的功夫,沈已墨一把将季琢拽进了自己的住处,令他在桌案前坐了,自己则打开长木匣子,取了那春宫图出来,又将其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周锦书这春宫图画得着实不错,一展开,便有淫靡之气从上头中溢了出来,这春宫图之上接受者双腿大开着被架在上位者的双肩,后处被热物所侵,腰肢瘫软,双手却死死地缠着上位者的脖颈。交合的俩人眉眼皆是留白,但却愈加惹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