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评人的口碑出现分化之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因为尝到了甜头,更加的不加掩饰起来。
一开始,大家演戏,目标都是很纯粹的,就是演戏而已。
可在演好了,演红了,出名了之后,他们会发现,眼前的路太多了,一条是鲜花锦簇,充满掌声,轻轻松松就可以走过的平坦道路,一条却充满荆棘,孤寂狭小。
你会选择哪一个呢?反正萧青,是做出了那个选择,这倒也不能说不对,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可是坏就坏在,他想的太美了。
演技,是主要,带来的名利,是赠送品。
他却把名利当作主要,把演技当作赠品,这怎么能演好戏呢?人啊,就是贪心不足,有了这一样,还想要矛盾的另外一样。
他本来也可以这样,直到有一天,顾阳出现了。
比他年轻,比他演技好,比他态度更端正。
他也是一出道就拿下影帝,受到影评人和观众一致好评,商业价值高的无与伦比,在新生代拔得头筹。这一切,都像极了当年的萧青。
特别是在他们在戛纳发生矛盾的时候,萧青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以李艺绅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不是个心胸十分大度的人,特别的记仇。要不是顾阳本身实力了得,自身毫无黑点,身后又有深不可测的势力做支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动用自己的势力去封杀有威胁的艺人,这种事,这位影帝可没有少做。
而如今,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一切必不可少的因素,都造成了一个结果,萧青和顾阳对上了,如果他想要压对方一头,他就必须堂堂正正,以演技来决胜负。
想必,这种不能依靠任何外力,舆论导向的对决,对他来说,也是一件稀奇事,所以今天,他表现的格外卖力,就是想要压过对方,证明自己的本事。
要知道,虽然李艺绅给他们的戏份差不多,可究竟演成个什么样子,是谁主谁副,谁压谁一头,谁给观众的印象更深,发挥的更好,这都是可以斟酌的啊。就像顾阳自己说的,你凭你的演技,压了别人的戏,那是你厉害,谁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今天,就是这场战役的开端,李艺绅不打算阻止,站在导演的立场上,演员互相比斗,有更好的发挥,反而利于他的电影效果,这种良性竞争,是可以有的。
“你更看好谁?”副导演问,因为两人关系很熟,他也不忌讳问这种敏感问题:“我觉得他们估计没法子在同一水平上,唔……也说不准,毕竟角色契合度高嘛。”
他说的话的意思,就是绝对有一个人要差一些的意思,至于是谁,契合度更高的……
李艺绅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都是很优秀的演员。”
“看发挥吧。”
这位国师模棱两可地说,摆明了谁也不相帮,谁也不斥责。副导演不由啧了一声,暗道,老狐狸。
这个时候,顾阳也走入了片场,休息时间结束了。
两个素来不和的影帝对视了一眼,一个面上微笑,眼色微冷,一个神情礼貌,看不出破绽。
这场戏,是云晟来到了南山镇。
青年掀开帘幕,注视着慢慢划过的白云,蓝天,碧水,那些无忧无虑的劳作的人民,他一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现在倒也在心里赞了一声景色优美,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如这绝美的景色一般。
他走下马车,走入城镇之中,从建筑新旧程度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小镇的发展很是落后,没有像京城那样繁华,处处透着古老的意味。
云晟走入一间客栈,在大堂里点了两个小菜,小二记单的时候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着问:“客官,您可是新来的?来这里有事情要做?”
镜头给了他的脸一个详细描写,云晟眉头一挑,倒也没有掩饰:“正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山镇,梦隐地,遗留处,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是穷途末路,不得不进来保命的,他们的神情,或多或少有些狼狈,可客官您,确是野心勃勃啊。”小二微微一笑,又问道:“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您不妨听在下一言。”小二顿了顿,又道:“出了这个门,朝南走三十步,那里的算命师傅算得很灵验,您若得闲,可去试试。”
那顿饭,云晟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就结束了,他在吃饭的时候仔细倾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实在是令人索然无味。
他拿出碎银,放在桌上,定了间房间,继而走出了客栈,他按小二的说法,朝南走了三十步,果不其然,那里有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算命摊子,一个胡须上沾满污迹,衣衫褴褛的老头在那里呼呼大睡。
云晟到底是心高气傲之人,见此情景,不由有些动怒,他说:“我来算命。”
老头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十文钱一次,一次换一句话。”
云晟拿出十文钱,放在面前的破筒里,说:“先看我这个人,师傅以为如何?”
对方那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看了数秒,忽然呵呵一笑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
“你说什么?”
老头挥了挥手,无所谓地道:“我只说我看到的东西,你不信也无所谓,十文钱一句话,我已经说完了。”
青年强忍着怒气,又拿出十文钱,问道:“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是带着挑衅的味道的,他已经认定了对方是骗子,就想看看对方能舌灿莲花出个什么花样,谁知那老者又看了他一眼,说:“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
云晟哑然失笑:“什么东西……你编也编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明是晴天,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周围那一刻,寂静无声。
只剩下风的声音。
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
建马生麒麟。
他看了出来,他的目的。
苦苦隐瞒的心事,被一个路边算命的老头一语道破,云晟自然惊怒不已,他第一反应是要杀人灭口,第二反应却是,这老头实实在在有些道行。
他不敢再怠慢,立刻恭敬道:“请大师详解。”
老者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十文钱算一次,一次只说一句话,不解签,一人只能算三次,你已经算到第二次了,还有最后一次。”
云晟僵立了一会儿,立刻拿出十文钱道:“望大师告诉我该如何拿到此物。”
“路遇贵人,有杀机。”
说完这句话,老头就不再搭理他,继续沉沉睡去。云晟在摊前站了很久,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要找,麒麟吗?”
来了!
这一刻,萧青精神一震,用尽了所有的演技,缓缓转过头去!
姬鸩,来了,顾阳,来了。
他等待了许久的对戏,就是从现在开始!
他立刻控制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缓缓别过了脸去,在镜头里,就是露出了一个略含杀意,又惊骇的神情。
“来者何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青年,从巷中走出。
他的衣袍洁白胜雪,黑发如瀑,身姿纤弱,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当他出现的那一瞬间,那个装死的算命老头,一下子就睁开了紧闭的眼。
姬鸩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他的神情,也完完全全地映入了萧青眼中。
这位影帝不由一怔。
对方的表现,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的表情堪称温和,还带着一丝趣味。
完全没有,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样子。
以顾阳的资质,自然不可能弄错人设,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他对这个角色,有了更深的解读,是萧青在看剧本的时候,没有解读出来的。
他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就依然维持着那副表情,声音带着质问道:“你又是何人?”
姬鸩笑了一笑,他的笑意,带着一种奇异的冷淡,那是看透了世事,对什么东西都不在乎了的感觉。
“在下姬鸩,愿助你一臂之力。”
路遇贵人,有杀机。
算命的老头的眼珠都要凸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他,是这样,这是天命……
萧青顿了一下。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他也应该顿一下。
可是他头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感觉,只能顺着台词,说:“当真如此?那云晟就先谢过了。”
对于云晟来说,只要是能帮到他的,他不在乎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所以,在遇见一个对这个陌生地十分熟悉的人之后,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先稳住对方,把他利用干净,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种事,谁做不来啊?
于是现在,他就摆出了一副亲亲热热的姿态,立刻和此人称兄道弟,恨不得把他身上的利用价值都榨干才好。
他们一同走出了小巷,云晟力邀姬鸩上马车与他详谈,他想要尽快知道,更多的,更多的,关于麒麟的事。
姬鸩也确实没有拒绝他。
顾阳就当着他的面,一只雪白的手拉住了马车深蓝的帘幕,黑色的靴子踩在了槛上,他在闻得萧青问出:“不知姬兄年岁,家在何处的时候。”轻轻回过了头。
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下,半张脸,被阳光照得耀白。
那一幕,实在是太有冲击力,让萧青,都怔了一怔。
那个青年半垂下眼睫,声音温柔地道:“在下今年二十有六,家已亡,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必再提。”
他偏转了眸光,对视上云晟那双幽暗的眼睛,又缓缓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就让在下,为云兄,解一解麒麟之秘吧。”
萧青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把之前的貔貅改成了麒麟。
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出自《淮南子·墬形训》
☆、第80章
萧青现在的感觉并不好。
准确的说, 在遇到顾阳之后, 他的感觉就没好过。
说句实话, 萧青的演技,不止是媒体专业的评价过, 他自己也是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没错, 能拿下影帝, 一开始是有运气成分,可是他拿了不止一回啊, 在之后又演了这么多年, 他可以很客观的说,他的演技, 除了圈里那几个修炼成精的表演艺术家,老戏骨,还真是没人能比的过。
不然,为什么李艺绅明知他不用心,偷懒, 还是要用他?
其他的人不行啊。
就好比一个能力为九十的人, 只愿意给你发挥出八十,可那再怎么着,也比一群最大值就是七十上下的人要强吧?
萧青正是知道这一点, 才肆无忌惮。在导演容忍的底线附近打转。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这几年虽然没怎么认真打磨演技,可要是说随随便便一个新人就能骑到他头上, 那也太可笑了!
但是,顾阳不一样。
对方的演技,只要不是瞎子,就得认。萧青固然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忽略那样明显的事实,所以他刚刚也确实是用尽了全力,就想要搞一搞这个后辈,压一压对方的风头。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结果却不尽人意。
“云兄到这里来,想必是听说了麒麟的传闻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加隐瞒。”
顾阳跪在马车厢里,举着茶壶,给面前的两盏茶杯续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泛起的白雾中,他的眉眼秀美,端庄。
李艺绅十分擅长布景处理,这间马车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精挑细选的,青年衣服的白色,车厢内的蓝色,云晟衣服的暗红色,以及深蓝底浅褐纹的杯盏,都将这个画面衬托的无比丰满。
青年将茶盏端在他面前,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世人以为,麒麟是一件古玩,其实并非如此,麒麟,是活物,就在这座镇里。”
云晟闻得此言,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过望!
麒麟,麒麟啊,光是找到一个玉佩,都足以让他在寿礼中拔得头筹了,要是能找到活物,他的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他强忍着激动,前倾身体道:“还请姬弟指教。”
听着他充满渴望的声音,顾阳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眼睛,幽幽地抬起,凝望着对方,眼中映出那因为狂喜而有些扭曲的脸,他的神情,一瞬间极为捉摸不透。
这个人的头发,眼睛,动作,和说的话,都是一个整体,构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无法分离的画面,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他身上浮现。
他对着萧青,莞尔一笑,又垂下了眼。
“cut——!”李艺绅喊了一声,他和副导演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副导演上前对萧青说:“萧哥,李导让你再放松一点。”
镜头,会把一切都扩大化,那些僵硬的肌肉,绷紧的线条,你以为掩盖住了,其实并没有,镜头原封不动地,把它们显示了出来。
萧青僵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他又看着那个青年,知道自己可怕的预感成真了。
萧青自出道开始,他的演技就是传说中的电影学院教科书,怎么哭怎么笑,怎么走路怎么睡觉,都是被电影学院的老师教授,一帧一帧放给学生详细讲解的,那些新生代,都是学着他的表演模式长大的。他演戏,都不用过脑子,直接就凭借身体本能反应。他是童星出道,从小到大就在剧组长大,那论起演技,真的是书上的范本。
他以为这样已经是极限了,然而,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顾阳的表演,是当真妙不可言。
明明,按课本上的要求来分析,你觉得会有问题,他的表情也好,说话的方式也好,都不是最标准的,也不是最基础扎实的,仔细挑,能挑出瑕疵,可是,可是,你根本就没法挑,因为他,是一个整体,他的那些失误也好,不一样的地方也好,都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角色,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到,别人都不行。那身体摆动的弧度,手臂摆放的姿势,都是特别的。
是学不来的。
正是如此,在他的目光,他的微笑里,那些条条框框,被溢出来的灵气所打散。萧青没有办法和他抗衡,把他打压下去,因为,因为那是不能概括的东西啊!
就像现在,他只能听着对方轻声细语地说话,每一个吐字,都带着韵律,卡在点上,每句话的起承转合,都是一段独白。
“麒麟在此镇出现的最后时间,是在二十年前,当日暮色如血,将整座城镇都染红,有人亲眼见过,所以有了传言。”
“至于现在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如果云兄需要,我可与你同行,助你寻找,在下在镇上生活了二十年有余,也有些人脉可用。”
云晟闻言,权衡了一番利弊,沉声道:“那多谢姬弟,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九千岁的寿礼而来,如果能得到此物,我必然会为姬弟引荐九千岁,分姬弟一份功劳。”
姬鸩道:“那便多谢……云兄。”
接下来,他们就在城镇之中,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问过了医馆的女大夫,客栈的掌柜,画画的画师,以及一些其他的人。然而,似乎毫无踪迹。
在此期间,云晟对那个医馆的女大夫,名叫素心的女子,产生了好感。
饰演素心的,是当下很有名的一位话剧女演员,名声不显,演戏功底却非常之强。她一身蓝裙,静美如秋叶,对生人不假辞色。
可云晟,偏偏对这个酷似他母亲的女子,动了真心。
他的出身很苦,父亲早早就抛弃了他们母子,母亲将他一手带大,尝尽世间辛酸,最后因为没有钱买药,久病成疾,在死前,她叮嘱云晟,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人。
“我的母亲……叮嘱过我,一定要往上爬,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你不吃别人,别人就要来吃你。”萧青坐在冰凉的白色台阶上,和顾阳说,他拿起一罐酒,重重灌下,然后眯起通红的眼睛,盯着这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说:“姬弟想要荣华富贵么?”
顾阳答:“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要家人健在身边。”
萧青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只手指着对方如玉的脸颊道:“妇人之见!”
顾阳没有反驳,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对方,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在他的注视下,萧青的笑容越来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