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杨谨在他们背后扬声道:“沐风,你有胃癌。”
“胃癌晚期。”他补充着,让两人知道病因的严重性。
空气冷凝下来,周遭的行人匆忙而过,三人如若定格般,一动不动。
待反应过来,夏乘风转身扯了他的领口,冷冷道,“杨谨,开玩笑有个限度!”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问他。”杨谨梗着脖子看着这个与他从小穿开档裤长大的铁哥们,现在像红了眼的斗牛般,对他怒目而视。他不惧任何,作为一名医生,职业操守摆在那里,他至于说谎吗。
好友的感情史他是知情人之一,他懂得他坚强下的脆弱。所以,他不计较他的‘失手’,否则换成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得隐士师父真传功夫的他,强制压下要把好友打扒下的冲动,郁气的不行。
他忍让,被急晕了头的夏乘风可不为他着想,“你就是开玩笑的,对不对?啊?”
领带给狠狠扯着,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想他尽心尽力为好友这位心上人忙前忙后,得到却是这么个结果,他真想把好友给揍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不等挥出去,沐风清冷的声音适时阻止他的举动,“学长…”
一声轻唤,夏乘风立马丢开他,急跑过去担心道:“小风,怎么了?”
我去,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欺负他为单汪汪无人帮衬他是吧?哼!早晚有一天,他会找到另一半秀恩爱的,劳资不羡慕。杨谨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勉强整理着领带,直接无视那对狡猾的家伙。
“我很好,我们回去吧。”
“……”
“乘风…”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前几天。”他认识的学长从来一幅温文尔雅样,脸上的表情是喜或淡,就是在游乐场当没看见他那次,也没什么,但现在,莫名的让他感到害怕。
“杨谨告诉你的?”话出口,夏乘风想想,觉得不对,如果是好友知道,他会告诉自己的。
沐风低着头,咬着唇,两手不住地抠牛仔裤边缘的那条线缝,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他。
看两人僵持的那股劲,杨谨摇头,走过去问,“你是吃东西时感到困难,还是吃完后上腹胀满不适,朝食暮吐、暮食朝吐?”
“…吃东西困难。”
“这是肿瘤长在胃的幽门部。”不知又惹到哪里了,好友冷嗖嗖地望过来,他转了话题:“有不有头晕、心悸、排泄不消化食物等症状?”
沐风的头更低了,小声着,“头晕有,心悸没有…我咨询了护士,才知道是胃癌。”
“还是做进一步检查吧!”杨谨拍拍好友的肩膀,示意他振作,大步便去准备要用的方案。
“胃癌晚期,有得治吗?”夏乘风的话让他顿住脚步,他头也不回,继续走,“成活率不过半百。”
这已经是往好的方面说了,实则是半百不到…
不,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夏乘风用力抱着做了错事低着头的家伙,紧闭双眸,才把溢满眼眶的泪水给逼回去。
他的小风,谁都不可以带走。老天也不行。
还未走出医院大门的沐风给带了回去,经过相关的一系列诊断后,化验结果不出意料地,是胃癌晚期。
“你知道的时候,是不是很绝望,害怕,无助与恐慌?”夏乘风修长麦色的手指抚上他紧蹙的细眉,一路往下,描摹他无一丝血色的薄唇,眷恋依旧,“我在,沐风,我一直都在。”
躺在他身侧,拥他入怀,梦中的那人似有感应般,小脑袋往他的颈窝处拱拱,很快呼吸均匀,好眠起来。
治疗方案选的是全身化疗+中医药治疗,手术切除不是首选,沐风看似不经常生病铁打的身体,其实在狱中留下许多后遗症,胃癌就是当中最显著的病例,像天气变化膝盖疼痛,这些算是小毛小病。
治疗的过程,必不好过。
每日为病痛折腾,是家常便饭。每次化疗完,人都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模样,凄惨而萎靡。
副作用也紧随而来,贫血越发严重,头晕的厉害时,眼前漆黑一片,并伴有恶心,呕吐,腹痛等现象。
吃不下,却必须吃,饮食以流质为主,清淡而营养均衡。
沐风愈加疲乏无力,易出虚汗,嗜睡,不过四周的时间,单薄的他用皮包骨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月的疗效,并没有使病情得到缓解,反而加快了癌细胞的涣散,癌肿的转移。
自己的身体,自个清楚,沐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死,并不可怕。下过一次地狱的人,再下一次,又何妨?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瑞安了。
空闲一点又不睡觉的时候,他时常望着窗外,默念着,“小安,你在哪,可不可以出来见我?一面就好…”
每当他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夏乘风就知道他在想他外甥了。
想及刚在杨谨公办室里友好说的话,他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
“治疗效果并不理想,你要做好准备。”
仅一句话,十四个字,他心底存留的侥幸,燃烧殆尽,只余烟灰。
他大喊大闹,在办公室打砸一通,改变不了锤定的现实。
天命难违,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小风…”
“…嗯?”
坐在床侧,夏乘风习惯性地去摸他的短发,“我们去国外疗治,明天出发,机票我都订好了。”
沐风的头发没有脱落,却干燥枯黄,没了以往的墨黑之色。
难得他还不嫌弃。沐风把头上作乱的手拿下来,扳着他的手指玩,“学长,可以拜托你几件事吗?”
强调多次要叫自己阿乘,这人就是喜欢叫他学长。
罢了,依他,都依他,“什么拜托?你说我做就好啦。”
若如此,就好,怕你听过,便不肯了。沐风依旧摆弄着他的手指,语气平常,“有好几件呢。”
夏乘风笑看他,等着他说。
“一,找到小安,我想见他最后一面,贴广告也好,发寻人启事也好,只要找到就行。”
“嗯。”夏乘风点头,这个不难。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查个视频,查汽车火车站等售票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
“二,我名下的财产,写的小说,将由你全权负责。”他说着,从枕头下抽出准备写好的东西给他,“这是委托书,已经签名按了手印,若这样无效,可以请人来当证人。”
“小风…”
“第三条。”沐风自顾自说着,不给他打岔的机会,“若我的其它作品能签约,所得资金十分之二入在你名下,两成留给小安,两成给林旋,余下的捐给贫困山区。”
“我不同意!”抽回手,侧过身,夏乘风心绪不宁,呼吸都粗重几分。
那人说的这些,像在交待后事一样,不,就是在交待后事。
“不同意?”料想到没那么轻松的,但,他不能拖了。沐风逗他,“你是嫌我给你那份给的少了?话说,我还欠你五百万呢,车子我卖掉了,房子加积蓄,也不够数…”
“小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握住他的双肩,夏乘风有些激动,“我们去国外,一定可以治好的,这些你不用担心,嗯?”
他也很想呢,很想他未来的生活中有自己,可是,这家医院是国内最好的医院,拥有世界顶尖的技术,并聘有海归生坐阵…若无希望,去国外也是一样的…沐风抬手捏捏他的脸蛋,笑着,“最后一条,我要出院,找个安静的地方。”
“你会答应我的,对吧!”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沐风笃定他会答应自己。
是的,他会筨应,他一直都拒绝不了他的要求。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啃咬撕扯般,痛如噬骨,夏乘风搂紧他,才觉好过一些。
失去你,我还是我吗?
他不敢想,但不得不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局面。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梧城郊区,一处僻静的村庄,一幢简朴的小楼阁中,落日余辉,橙红的晚霞照射在二层楼打开的窗户处,那里有人坐于窗前的书桌边,专注地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点击键盘。
“小风,吃饭了!”沿木阶而上,端着热气腾腾的吃食,腰身围着围裙,相貌不凡的男人朝他道。
“嗯,好。”那人应着,依然坐在那快速地敲着键盘,没有起身的意思。
饭菜摆好在中央的小方桌上,见那人一动未动,男人好气又无奈,对这般场景已见怪不怪的他,走过去给按了保存键,拉开那人的手,合上电脑。
恰好奋斗着起劲呢,给打断了,那人不悦,皱眉鼓腮帮子,拖长了音调,“学…长…”
“没得商量,先吃饭。”男人抄起电脑往小方桌走,不去看他可怜的小眼神。
那人气闷不已,顿捶书桌,作狼啸状,“嗷嗷嗷…”
嗷完了,他冲过去端起碗认命吃饭,因吃得急,拼命咳嗽着,男人急了,给他拍背,责怪道,“慢点行不行?谁又不抢你的。”
“谁让你不给我写的,人家还有一点点快写完了。”嘟着嘴,那人指控他‘不当’的行为。
等他不咳了,男人拾了筷子给他夹青菜,“小风,我知道你急着写,可你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这些他知道。那人青筋突出的手捧着碗吸溜一口粥,含了一会,艰难地吞咽下去,缓缓地,“如果不急着写,我怕没时间了。”
他正是出院的沐风,那个男人,唯夏乘风莫属。
怔愣过后,男人抬手擦掉他嘴角的粥液,轻启唇瓣,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不急,有时间的。”
“嗯。”怎么忘了他比自己还紧张呢?冲他一笑,沐风低头艰难地喝粥。
现在不止吃东西困难,连说话也牵扯到某根神经组织,发音嗓子疼痛,这个,他没说出来,怕那人担心。
他不说,却瞒不过夏乘风。不说杨谨每隔三天来一次做检查,单说他次次开口,眉宇不觉揪着,他就懂得其中的原由了。
他不说,他便不过问。私下询问杨谨,杨谨摊手无可奈何,此后,他尽量少说话,这样,他受的痛苦会减轻许多。
他能够为他做的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越发少了。
可不可以再慢,再慢,最好一天有48小时,不,把秒当成时来计算,一天有86400个小时,就好了。
他只是想要他陪着自己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相识一个月,铜墙铁壁两茫茫,时隔多年见面至今,一年时间不到,将要天人永别。
老天真是给他开了个极大的玩笑,让他喜欢上,又无情夺走,这叫他何去何从,何处寻?
给出去的心,是没法收回了。
一世爱一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珍惜当下,其它不想。夏乘风自嘲摇头,安静地陪沐风吃饭。
沐风胃癌晚期的事,不是秘密,最初报导出来时,很多人在猜测是为了压下与外甥混乱视频之事,但不久,有人查到医院资料,证实这是真的,闹得火热的视频,开始慢慢消散,众人的注意力,给扯到他的病症上来。
他其实是一位写手,除了圈子与读者,鲜少有人知晓他,可因夏乘风导演的身份兼风乘影业公司的老总,怎么说也脱离不了大众的眼球。
沐风是注意到这点,决定不继续接受无用的治疗,连家乡都不敢待,央夏乘风找了这处偏僻的地方,以度余生。
这个地方确实好,宁静又美丽,不被外界干扰,很适合他万事不掺热闹的性子。
夏家二老自那天后没出过面,不知道夏乘风是用何种方式说服的,其实这个问题夏乘风也纳闷,两人猜不着的是,二老知沐风病情后,放任儿子陪他,等他走了,时间一久,便忘了他这个人,到时结婚生子还不是照样过活。
二老如意算盘打得精细,但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是注定要在期待与失望中度过了。
风乘影业的事务,夏乘风暗中交给了弟弟打理,夏云峰看似玩世不恭,精明的脑细胞是一点儿都没少,不过几天,就把公司事务给理清,并在孙严的协助下,把哥哥交给他的事给打得理的井井有条。
公司一手交,夏乘风一心陪着沐风,整天不是陪着爱人,就是去厨房捣鼓捣鼓中药,混合在饭菜中。
沐风放弃了,他没放弃。
但沐风病症发作的时候,是他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的,看喜欢的人疼痛难耐的抱成一团打滚的时候,一个四十岁的铁骨铮汉,也有默默掉泪的时候。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情到浓时,流个泪谁还在乎这些?
“小风!”吃饭吃得好好的,说痛就痛,不给人准备的机会。夏乘风狠命地抱紧缩成团的人,恨自个代他受过。
全身抖成筛子,沐风咬住唇,细弱的声音零碎飘出,“我,我没事…”
熬过去就好了,这是暂时的,他可以忍得住,他还留着命见想见的人呢。
“小安…有小安的消息吗?”这是第几次问了,他记不清了,现在是更加记不住事儿了。
抱着他的夏乘风浑身一僵,然后道,“…还没有。”
受疼痛折磨的沐风便不再发问,往他怀里移了移,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这不怪学长,他知道是小安在躲着,和他玩捉迷藏呢。
漫长的抗争,冷汗淋漓一通,夏乘风蓄了温水给他擦试换了干净衣服,哄累极的他睡去,梦中他不安稳,心里装着事,呢喃着,“小安,不要调皮,快出来,见见舅舅好不好…”
他怕再等下去,便等不到了。
他的思念与思念之下的寓意,夏乘风一猜便着,惊觉过来时,鼻头一酸,眼里暗含激流。
“找到了吗?”两个月来,第321次拨打孙严关于瑞安踪迹的电话。
那头,是孙严紧张的声音,“还,还没有找到…”
“继续找,有情况给我电话,不管何时。”
“好的,夏总。”
还是没有啊,瑞安那小子该死的去哪了?派出去的人,监控,售票车站,超市…该查的地方都查了,小小的一个市区,出了医院,路过十几个十字路口,拐了三条街,愣是找不着,连人影都没瞧见。
会去哪儿?难道出了市区?
不应该的,有监控的。
若真出了市区,搜查范围大了,更不容易找。
不能放过任何可疑地点,夏乘风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告知下去。
“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过后,剩下的,便交给老天爷吧。
又过了半月,瑞安的踪迹全无,而沐风,仅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在过活。
夏乘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知道,有些宿命,是挽不回了。
沐风风吹就倒的身子已不适合坐在书桌那,他算是终日躺或半靠床上,有时夏乘风会背他出去散散步,看看村子里的人们收获黄橙橙的果实。
碰见他们,村里淳朴的人们会热情的打招呼,两个多月,便熟得不能再熟。
两人以异姓兄弟相称,村里人瞧他俩感情好,开始好奇非常,后知沐风病因,统一收了口,再不提这事,逢俩人面会笑嘻嘻说好,有些大方的人家,还会把吃不完的果蔬给两‘兄弟’送去,让他们尝尝鲜。
村里不懂城里那套,除了忙农活,就是孩子婆娘热炕头,娱乐新闻,哪抵得上填饱肚子重要?
无人发现,这是沐夏两人能安心待在这的原因。
出去转悠半圈,沐风说累了,夏乘风不得不背他往回走。
回到小阁楼中,沐风精神足了些,不睡要码字。
夏乘风如鲠在喉,敢情这人嚷着回来不是要睡就是要写东西?
他就不明白这人拼命地写写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按住那人拿电脑的手,眼里隐隐有火光跳跃。
“那个…”室内气压骤降,沐风咽了咽唾沫,眨大眼看他,“我刚刚想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剧情,得把它记下来。”
投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他满含期许,瘦如白骨的手悄咪咪往自个方向拿。
他一动,看呆的夏乘风有了反应,他猛地抄起电脑,手一挥就要摔出去,沐风急得大喊,“不要…”
“咳咳…”因太急,牵动肺腑,他止不住一阵咳嗽,深厚粗重嘶哑的声音来回在屋檐穿梭,震得木壁“嗡嗡”响,轻微地抖动着,
那人拼命咳着,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