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忘知作实了猜测:“这是有组织的。”
宁柯笑道:“是啊,有组织的蟹壳。”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一点都不慌:“不但有组织,还有智慧。我怕是明白,山顶基地所谓的有智慧的蟹潮是从何而来了。”
靳忘知:“他么。”
“不是,那时候孟还还活着。”宁柯又摸出一袋水:“是他姐姐,孟离。”
“其实山顶基地每一代,都有两名脑科异能坐镇。一个对外参与基地事务管理和民生科学研究,一个对内进行异能科学研究和相应的实验。前者是几个基地高层都知道的,后者,就只有山顶基地内部知道了。”
“这一代,孟离对外,孟还对内。可是在五年前,孟离失踪了,从此山顶基地只剩下了孟还。正好那几年孟还身体也不好,基地估摸着准备等他死了,再养一对脑科出来,谁知道摊上了这回事。”
靳忘知抓到了重点:“再养一对?”
靳队说话一向平静,波澜不惊,难得也会用上惊异的语气。
宁柯笑了,他笑得挺冷,带着嘲讽与讥诮:“不知靳队懂不懂,山顶基地提出的优生规则?”
靳忘知点头:“同种异能结合,后辈的异能比率会更高,异能强度也会越大。”
说到这里他一怔,抬眼望向宁柯,对方却一语道破他的疑惑:“我父母不是,我的异能强度——虽然也是山顶基地作出来的,但不是来源于优生规则。”
他显然不想谈论自己的能力,转而继续道:“除了第一代脑科异能,后头的,全是所谓‘优生规则’的产物。”
“他们不愿意,基地就提取生殖细胞,做试管婴儿。”
“历年来,山顶基地的脑科异能越来越强,却也因为近亲繁衍的原因,身体越来越虚弱。”
“到孟还这代,已经许久没有脑科异能,能活过二十岁了。”
靳忘知一时沉默,宁柯也没准备听他回答。
他只是平平淡淡叙述完,便继续凑过去看,谁知这一看,那边的蟹壳们居然不知商量出了什么。
有一个蟹壳拖出一个人来,那人大致能看出个人的形状,却被剥得精光,软趴趴伏着,像一条长肉。边上围观的蟹壳们涎水直流,可惜敢看不敢吃,委屈巴巴地站在一旁。
想来在这些蟹壳眼里,人类也不过是行走的血与肉。
靳忘知面色依旧平静。
靳队有一种技能,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
但他的手捏在断壁上,手背青筋凸起。
宁柯扫一眼他的手背,缓缓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好受些的话。”
那个人确实死了,但看起来像死去不久,鲜血还尚未凝固,血迹长长地拖在身后。
他被一个蟹壳拎着腿丢到脑科蟹壳的面前。
那脑科蟹壳点点头,肥胖臃肿的手点了点,一个蟹壳张开嘴,劈下一道风刃,竟直接将脑科蟹壳的原生头颅给割了下来!
脑科蟹壳一手拿着他被割下的头颅,按在了新鲜的尸体上。
大量的单蟹汹涌而出,将尸体包裹起来,那个头颅面露狰狞,竟与尸体融为一体,化作了一个新的蟹壳。
而脑科蟹壳,也迅速分裂生长出了一个全新的头颅。
还是孟还的模样,只是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这估计,也是他们没有把异能者“改造”完的原因。
靳忘知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眉头微皱,沉声道:“这就是异能者失踪的真相,得尽快上报给基地。”
这些蟹壳,到底是怎么想到这种“改造”方法的,它们到底在准备什么?
宁柯突然抬手,示意靳忘知暂时不要说话。
他侧过头,仿佛倾听什么。
耳边有透明的空间缓缓流动。
他突然绷紧了脊背,整个人宛若一张弦。
前头是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蟹壳。腥气扑鼻,鲜血遍地。
他们二人躲在断壁之后,好似高树之下,蜷缩于树叶之后的两只夏虫。
有个蟹壳晃晃悠悠走到了断壁边上,停了下来。
它似乎对这个断壁很感兴趣,两个脑袋四个眼,紧紧盯着。
宁柯笑了。
“啊呀,糟糕了。”
蟹壳抬手,将断壁拎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蟹壳:其实我会做手术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之前那个火系蟹壳另一个头颅也是孟还的,但那时候宁柯心不在焉没看出来。没错,这小子就是没好好打架。
第15章 逃命
同样四个眼,大眼瞪小眼。
靳忘知一条火线甩去,勾住高楼上的一根钢筋。
手一拽宁柯,腾空而起。
蟹壳一掌按在了方才的地上,按下深深一个掌印。
“吼!”蟹壳嘶声,浩浩荡荡的蟹壳全部转头看来。
宁柯这才发现,那个断壁外层上,竟然还有几分血的气息,想来是谁挣扎着留在上头,风吹雨淋后只剩下了些许。
靳忘知一脚踩上楼顶,收了火线,底下蟹壳已奔涌而来,大地都在颤抖。
他一手掌心一抹,便是一团艳色的火。
反手甩下,在蟹壳群中爆出了一朵巨大的火花。浓烟拔地而起,烈焰灼烧血肉的焦味,顺着烟雾缭绕而开。
宁柯后退一步,五指在这苍茫空间里一抓,两指并拢一推,那团紧缩的空气炸裂开来,似无数空间箭矢呼啸而去,没入滔天大火之中。
底下许多蟹壳的头颅正被烈火灼烧,蟹孔大开,被空间长箭捅了个正着,当头栽倒。
靳忘知低声道:“我去试试脑科。”
他五指张开,便浮出一张火焰做的长弓来,靳忘知一手握弓,一手于这虚空之中抓出三根火焰羽箭,松弦而箭出,长箭直向着“孟还”而去。
却不想“嘭”的一声,箭撞水墙,化为腾腾雾气。
底下脑科异能一声咆哮。
方才乱七八糟瞎跑的蟹壳们全部镇定下来,紧接着,水雾骤起——刚被转变的蟹壳,居然是个水系!
火焰被迅速浇灭。
更多的蟹壳向着楼爬来。
宁柯“啧啧”两声:“靳队,看来不行。”
靳忘知靠近他。
水系有个说法——专克异能的异能。
它本身就克火系,但同时水系能将空气抽取掉,因此克以空气为媒介进行的空间异能,和平地起风的风系。
饶是宁柯这种强度的空间异能,也会受水系影响。
加上他们两都两天两夜没睡了,此刻已是疲军作战,又有相克的异能,单枪匹马面对这些蟹壳,根本不可能。
此地留不得。
宁柯环住靳忘知的腰,脚下又起空间震荡。
靳忘知则大开火弓,无数烈焰若箭矢而下,烧向底端的蟹壳。
宁柯鬼使神差般望向底下,孟还那张脸遥遥的,带着死气沉沉的白。
它顶着两个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眼神叫人毛骨悚然。
宁柯突然喊:“靳队,停!”
他一面说,一面侧身,一团火球遥遥的滚过。
底下一个火系蟹壳竟张开肥胖的手,也拉出一张弓来!
火系造物是高级异能,这个蟹壳明显做不出靳忘知的水平,弓是模棱的一条火焰弧线,箭是乱七八糟的火球,瞄准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这表明了,它们在学习!
宁柯一下停住脚下的空间震荡,果然瞧见之前那个空间蟹壳在盯着自己。
它原先根本没有学习的意识,难道——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脑科蟹壳。
那两个头。
一个近乎诡异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却被靳忘知先一步说了出来:“这个蟹壳,可以凭借那个相似的头颅,控制其它的蟹壳。”
宁柯:“糟了。”
他眼见着空间蟹壳嘴一张,空间隐隐絮乱起来。
但它还不得要领,并没有做出真正的空间震荡。
不能再用空间震荡了,否则就是教会了蟹壳,苦了自己。
难怪这些异能者一开始是消失不见,而非就地解决,感情这是来“请老师”了。
宁柯只觉得指骨被自己捏得咔嚓作响。
各系攻击乱七八糟打来,他们却只能闪躲。
有几个蟹壳已经爬上了大楼,也亏这栋建筑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两百年了,还能挂住这么多蟹壳而岿然屹立。
宁柯眼底一亮,突然笑道:“可惜了。”
言罢,他手一伸,将一长条高浓度的压缩空间针狠狠拍入大楼内部。
一个响指。
整个大楼爆发一阵巨响,轰然炸开。
宁柯一把拽起靳忘知。
却不想这次手被一拉,按进对方怀里。
二人顺着冲力和爆炸引发的乱流被推了出去。
冲击力巨大,撞得靳忘知一阵火辣辣得疼,一时间内脏好像被什么手揪在一起,来回搅动。
天旋地转,碎石擦着身体而过。
钢筋水泥乱舞。
他们本就在那古城外侧,此刻一炸,迅速离开蟹壳范围,宁柯伸手便是空间震荡。
骤然间飞出很远,滚落在地。
靳忘知放开宁柯,咬着牙,鲜血从他唇缝间汹涌而落。
他重重咳嗽起来,吐出几片碎肉。
宁柯也好不到哪去。
他背上本就全是伤,此刻外衣艳红一片,汗迹和血迹混合在一起。
这一日一夜都是他在出力,也难得还能保持个人形。
宁柯笑了笑,他不知磕破了哪,也是一口染血的牙。
“好了靳队,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他没有起身,保持着靳忘知松开他的模样,仰视着靳忘知。
这人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他轻佻的笑容。
一双桃花眼带着散漫与无畏,偏在这璀璨的阳光下惊人的好看。
靳忘知摊开地图,拿着指南针,对着太阳计算方位。
宁柯反正一窍不通,他只负责躺着,有一茬没一茬地喘气,证明自己还活着。
靳忘知:“你野外能力不行,回去要练。”
宁柯:“啊呀,好像是的。”
他不会看地图,也不会煮食物,更不会测量计算方位这种东西。
宁柯悠悠笑道:“多谢靳队关心了——大概我只会打架。”
靳忘知看向他,有些猜测已极其显然,然而含在舌尖齿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蟹壳的变异会极大地改变一个人的模样,王锤和廖丛如此相熟,才能认出那个蟹壳。
那么宁柯呢?
他为什么会如此熟识孟还。
熟识到如此地步,隔着如此远得距离,在晨起的那点光芒下,一眼便可以认出。
一个基地的,不公布的,对内做实验的脑科异能。
他宁柯又是如何认识的?
宁柯在山顶基地,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然而这千般猜测万般疑惑终究是一字未露,好似风起云涌终究回归于一片寂静。
靳忘知平静道:“回去再说,我们先走。”
他的唇齿间还含着腥气,血味在喉咙深处汹涌。宁柯却笑了,指指远处:“其实我在野外,没准是活的下来的。”
靳忘知侧头看去,但见远方一小块凸出的城墙。
蜀道基地高不可攀的城墙。
蜀道基地的“面子工程”,从来没这么讨人喜欢过。
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听得天边一声惊雷。雨滴坠下,淅淅沥沥落了几滴,骤然化为滂沱大雨,朝着人砸下。宁柯还仰躺在地,简直被雨淋了个透心凉,豆大的雨点打在他面颊上,混着血流落于地。他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流下,混进泥土,浸泡他的伤口。
“你疯了吗,起来!”靳忘知站起来,便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喊痛,肋骨吱嘎作响,周身像是不堪这大雨重负,几乎要化作一滩烂泥,疼死在无人区的草地上。
宁柯慢吞吞道:“靳队说话,原来还是带语气的。”
他笑了,一派天真无邪道:“我站不起来了。”
这一句话几如霹雳一般炸在他耳边,差点把靳忘知仅有的一点力气炸完。
靳忘知这才留意到,宁柯两条腿不知撞到了哪里,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偏偏他面上含笑,眼底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疼痛。
亏得靳忘知还护住了他,要不然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样。
宁柯轻笑道:“靳队,不乘着这个好机会杀了我么?”
天水无根,倾盆而下。
沉默许久。
靳忘知挑眉:“是啊,你怎么不乘着这个好机会杀了我呢?”
他的话说得很快很呛:“一点年纪,天天就知道算计来算计去的。”
也不知骂的到底是谁。
靳忘知像是个被小朋友逼急了的幼儿园老师,终于撕开他那张平静许久的面孔,露出对宁柯的无可奈何来。
那一刹那,伪装太久的和平与客气被撕开。
再也没有不动声色的争锋相对和惺惺作态的礼貌。
他们再也不是一个囚徒和一个狱官,而是两个站在蜀道基地之外的人类,两个见过异能蟹壳,并肩战斗过,共同受伤的人。
靳忘知一把抱起宁柯,无视了骨头的抗议和五脏六腑的灼烧感。
冰凉的雨水泼洒而下,恍若身外一重天,身内一重天。
“走,我们去蜀道基地。”
作者有话要说:
靳队长外表冷,但其实对所有人都很好都很照护,但这种好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冷。
宁崽子成功扒了他表面一层皮。
但是底下还有皮,摊手笑,靳队能做到队长也是不简单的~
感觉自己在单机TAT
第16章 烂柯
宁柯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孟还由孩童变为少年,眉头一点点的皱起,越来越皱,成为一个川字。
梦里的孟还站在玻璃外,手贴着玻璃,轻轻笑道:“宁柯,对不起。”
那一句话来来回回地回荡,在冰冷的金属仪器旁,在冰冷的房间里。
“宁柯,对不起。”
“我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宁柯睁开眼。
发现自己在一个疑似病房的地方。
之所以说疑似病房,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两条腿,严严实实包裹着吊起来。
宁柯:“……”
啊呀,越来越像木乃伊了。
“双腿粉碎性骨折,估计是那个空间针炸裂的时候导致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靳忘知的语调有点冷:“落地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说。”
宁柯笑了,想侧过头去,却发现脖子疼得厉害。
“我脖子怎么了?”
靳队:“我掐得,掐死算了。”
宁柯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人在开玩笑。
真难得,靳队也会开玩笑。
宁柯侧不了头,看不见那人脸上的表情,但感觉应该是板着脸的。
之前靳忘知到达蜀道基地的时候,宁柯老早就晕过去了。
送到医院才发现,这个人一身上下全是伤,他腿部也有烫伤,但他没说也没表现,靳忘知就根本没发现,之前也就没处理。
背上的伤更是触目惊心。再加上严重脱水和低血糖,简称,饿晕了。
靳忘知才意识到,宁柯可能异能消耗太大了。
异能强度是一回事,身体的承受能力也是一回事。难怪他中途总在摸东西吃。
这小崽子,怎么一点轻重都不知道的?
宁柯沉思一会儿,笑着解释道:“啊,以前没留意,怪不得路上觉得饿。”
解释等于没解释。
靳忘知早就发现了,宁柯的生活自理能力接近负无穷,却没有想到他在最擅长的异能领域还能这样胡来。
然而受伤的当事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没准备把它当作什么大事。
他只是眼珠子一转,施施然打量一圈四周,突然笑了:“靳队,我们给监视起来了?”
这场景跟他在长安基地差不多,只不过他伤得更重了,陪他的人还多了一个。
靳忘知:“他们认识我,监视说不上,但是要等基地的人过来。”
到不想他们两人走了这么一遭,阴差阳错比队员还早到。
宁柯又笑:“这些蟹壳没有追上来?”
靳忘知:“没有。它们还没有大规模地对人类动手,之前劫持异能者也是一点点来,最近大规模地劫持,反而像在积极地扩充兵力。”
靳忘知看着宁柯,突然开口道:“你说。会不会蟹壳之间也有内斗。”
它们由人类变化而成,会不会骨子里带来的天性,也会自相残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