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疯子偏偏是他们的领队,他若是要死,只怕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何鸣风听了之后,却笑得更疯,更狂,更加令人不安了。
“要成功总得冒点风险,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儿?”
白少央冷冷道:“你愿做这扑火的飞蛾,那这队伍里的其他人呢?你可曾想过他们?”
何鸣风猛地抬头看向白少央,眼中黑火更烈,竟有几分噬人噬己之意。
“我在出发前就对众人说过此行的风险。他们若怕丢了性命,也便不会跟着我过来了。”
白少央想起死去的姬遥峰,眸光一暗道:“他们是跟着你过来了,可你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他们……”
何鸣风却道:“我若是在算计他们,那白兄又算是如何呢?”
白少央哑然失笑道:“我又如何了?”
何鸣风淡淡道:“周千盛打韩绽之前,你出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回来时走路的姿势就变了,不知白少侠是去做了什么费心费力的事儿?”
白少央眉峰一动,差点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病疯子把这样的小事儿都记在小本本上?
白少央刚想辩解一番,何鸣风忽地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问,只是白兄既然向我摊牌了,那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离开队伍,投靠那些杀死姬遥峰的人。”
他说到这里便是话锋一转,唇边笑意如刀道:“要么就陪着我一起疯下去,直到找出真相,寻到当年指使韩绽的黑手……”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你当真觉得这是唯一寻到真凶的法子?”
何鸣风笑道:“难道你觉得韩绽会告诉你真相?”
白少央闭上眼,叹了口气道:“他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张朝宗的儿子……”
可若是韩绽的儿子去向自己的父亲要一个真相的话,那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一念想到此处,心中忽生出无限幽恨来,咬紧了一口银牙,只觉舌苔遍是苦涩。
兜兜转转瞒了这么多日子……难道还是得向韩绽坦白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父子戏,深浅可能要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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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手中无刀舌尖有刀
白少央走出洞口看见韩绽的时候, 发现他正靠在树下休息。
阿卓只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把韩绽留给了白少央。
但白少央知道这人不会走远, 只是把身形隐匿在山林之中。若是白少央对韩绽有什么大动作, 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厮就会立时提刀纵出。
韩绽的眉宇之间较平日里更多了些许沧桑,两颊也盛了些阴影,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变故太过磨人,又或者是他身上的毒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英武和志气。
若是这人的志气被消磨殆尽, 那他身上还剩下什么?
白少央忍不住想了一想,然后便打住了这念头,向前走了几步。
说来也奇怪,韩绽被折磨得惨兮兮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扶对方一把, 不叫他被人折腾得太过。
可这人若是表现出一副坚韧不移的模样时,他又想把这个男人的气势彻底打压下去, 叫他服输、低头, 甚至是说些软话。
也许所有的伪君子都是见不得好汉得意的。
好汉越是坚若磐石,伪君子就越是不痛快。
白少央整了整衣襟,拉了拉下摆, 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韩绽的身边, 好像一个聆听先生教诲的学生。
韩绽只淡淡道:“你来了。”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神情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白少央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似恨不得把这人看到底似的。
然而这一波沉默攻击似乎并没有打穿韩绽的防备,反而叫他的身子更加挺直,面容更加平静。
白少央只得缴械投降, 无奈开口道:“你难道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韩绽道:“我已经问过,可你并未回答。”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的笑了。
笑得有几分轻佻,还有几分放肆。
“你问的是我的刀法从何而来,可你没有问过你的儿子究竟过得如何。”
韩绽猛地抬起头,双目如炬般看向白少央,眼里燃着一股极为寒烈的幽火,竟不知是恨还是怒。
白少央只装作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唇角一扬,透出一丝张扬而凛冽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会念着几分亲情,所以便拿你的儿子威胁你,没想到你这人的心肠竟是铁石做的,这么多天连半句真话都不肯给我。”
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更无耻卑鄙的话了。
明明恶事做尽的小人是白少央,可由他这么酸溜溜地说来,倒好似韩绽才是那个冷心冷肺、背信弃义的小人似的。
韩绽只强抑着心中的怒火,面色沉凝道:“你说你挟持了我的儿子,可他现在人影全无,如何叫我信你?且他若真在你手里,两年前你就该拿他威胁我,何必等到两年后的今日?你的说辞既是漏洞百出,又怎能让我吐出真相?”
要紧的是他还发过毒誓,必要对那人的身份守口如瓶。
做人连信诺都不能遵守,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白少央看了看韩绽,忽然觉得这人遭他背叛之后,竟是头脑清明无比,说起话来更是咄咄逼人、锋芒毕露,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这人手里虽没了刀,可舌尖却能吐出一千把刀。
可韩绽的这把舌刀却是砍到了痛处了,因为白少央的那番说辞看着滴水不漏,实则从上到下都是漏洞和裂缝,多到补都补不过来。可惜他实在没法把这谎圆起来,也只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想到此处,白少央便挑眉一笑道:“其实你不说也就罢了,但这些日子以来你竟连问都没有问到你儿子一句。难道你的尊严竟这般重要,连你儿子的性命都及不上?”
韩绽面色不虞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少央笑道:“我要你求我。”
“求你?”
韩绽面容一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话似的。
白少央忽地睨了韩绽一眼,眼中蕴着刀光,唇边映着剑影。
“只要你肯求我一句,我就把你宝贝儿子的情况告诉你。”
韩绽不禁气极反笑道:“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就只是想让我求你?”
白少央淡淡道:“不错。”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韩绽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实在看不清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知道对方在此刻独处时已经彻底撕下了面具,可他还是看不清这人的心肺。对方的面孔明明被这晨光照得一览无余,可他身上的一切都好似云遮雾绕,总叫人瞧不透彻。
“其实我是个很单纯的人。”
白少央微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白润润的小尖牙。
“我看着你受折磨就痛快,我看着你对我低头就得意。因为你现在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所以我现在想看着你对我低头。”
瞧他那副神气的样子,天底下真没有比他更单纯、更良善的人了。
人的脸皮若是厚到他这样的境界,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了。
韩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会求你的。”
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向人低头。
白少央愤愤道:“你连求我一句都做不到?”
这个男人竟冥顽不灵到了这种地步?
韩绽只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白少央竟被气得怪笑一声,眼底一瞬间冷彻透骨。
“我不会?我既能看着你去死,如何不能看着他去死?”
他的面上倏忽现出一丝无比尖利的笑意,仿佛是有刀尖在唇边起舞一般。
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韩绽居然会用上“你是好人”这一招?
他的脑子一定是灌满了毒,五脏和六腑里必然是坠满了铅石,以至于连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了。
岁月一直在往前走,这人的脑子竟是半点都没有长过。可笑他还以为韩绽在遭遇背叛过后终于长进了一点,没想到他还是抱着那一套愚蠢的固执。
韩绽听不到他内心的嘶吼,只容色恳切道:“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也不知你来自何方。我只知你若能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你面前,当初也就不会舍下性命救下舒小醉了。”
白少央面上笑容一僵,整个人都被这段话都冻在了原地。
他仿佛被这句话给刺穿了防备,刚刚展露的锋芒被硬生生地逼退了下去,连那獠牙和爪子都生生地收了起来。
韩绽仿佛还嫌不足,又加了一击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对我的敬可以是假的,你的身份也可以是假的,但你为那个小女孩做的事儿却半分都假不了。这世上没有哪个伪君子会拿那种事情去挣名赚利。”
白少央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拳,眼前都冒着金星。
然而事到如此,他还是想做一把垂死挣扎,于是便继续嘴硬道:“孩子总是无辜的,你觉得你的宝贝儿子能和那孩子相提并论?”
韩绽微微一笑道:“他今年才只十八岁,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且我从村民口中得知,他是个把好事从小做到大的乖小子。你既能舍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又怎会去害这样一个好孩子?”
白少央仿佛被他的这段话给彻底击垮了。
因为他能用来谈判的武器似乎都失效了。
此刻的韩绽已经反败为胜,可谓是刀枪不入、占尽上风。
他的人虽然受制,灵魂却半点不受约束,飘得比谁都高。
白少央看着脸上仿佛有圣光的韩绽,心底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真想下一瞬就出手,把这张英俊的面孔彻底打烂,让这个顽固到让人绝望的男人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可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他还是要保持君子风范。
于是白少央只把一腔闷气都憋在胸口,容色郁郁道:“你说对了,我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统统都是放屁,你的宝贝儿子并不在我手里。”
韩绽眼前一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白少央忽的看向韩绽,亮出了最后一把刀。
“他就在你面前,跟你说着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我恨好人卡,真的
老叶这章待机,大概下章上线_(:з」∠)_
第160章 当年事今日慢慢道来
韩绽的头上仿佛轰下了一道九天惊雷, 轰得他什么话都听不见了。
他的脖颈僵直在那儿, 身上汗毛倒立, 两颊被骇得变了颜色, 嘴中的呼吸变得短促而急切,仿佛白少央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刀、是剑, 直直地切入他的心口,绞得一片血肉模糊。
白少央看见他的反应, 似乎还十分满意自己这句话造成的效果。
他仰起脸笑了笑,一双眼里闪着恶毒而得意的火花。
“我的刀法是从小练的,胎记是天生就有的,这张脸也从未做过什么改肌削骨。”
白少央瞧了瞧面色苍白的韩绽,接着道:“其实若真有什么改肌削骨的神术, 那也得起码三个月才能恢复……哪里有立刻就能见人的道理?”
韩绽面上僵硬,嘴唇发白道:“果然是这样……”
他心中早有怀疑, 可此刻得到答案, 还是震惊多过释然。
若眼前之人真是他的亲生儿子白少央,那他的疑惑不但不会减少,反而还要越来越多起来。
白少央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惑, 继续说道:“你大概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韩绽直视着他, 一字一句道:“你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为何还要……”
他越想越是困惑,越思越是头疼,最后只能把这问题抛给了白少央。
白少央嗤笑一声,用一种十分讽刺的语调回答道:“为何还要瞒着你?为何还要在你背后捅上一刀?我以为这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你就不能动一动尊贵的脑子,好好想想这理由?”
这话韩绽却实在听不明白了。
他到底是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要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对待?
白少央却冷冷地盯着韩绽,眼里面上望去皆是恨。
这哪里是一个儿子看向父亲,分明是一只厉鬼看向自己的仇人。
“你十六年前抛弃妻子一走了之,害得母亲积劳成疾郁郁而终。你既没有做过一天好丈夫,也从未做过一个好父亲,难道你还指望我做个孝顺爹爹的好儿子?”
韩绽听得又惊又悲,如被一把长刀刺入了心口。
“你……你是为了这个恨毒了我?”
白少央一动不动地看着韩绽,面上像是浸了寒水,覆了白霜,看不出一丝暖色。
“若只是这个也就罢了。我本来可以好好地闯荡江湖,可你一出现,我就要被你连累……即便我做得再多,只要被人知道是韩绽的儿子,还是没有前程可言。你说我为何不能恨你?”
韩绽面上青白道:“功名利禄在你眼中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
白少央眼中闪过一丝幽幽恨意道:“不重要?在这江湖里谁不看重名气,谁不看重资历?你若无侠名,连惩恶行善都会有人嫌你没有资格。楚天阔之死为何会被人惦记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他侠名远播天下?他若是个无名小卒,你看谁还会惦记他的生死?”
韩绽斩钉截铁道:“我会!即便楚大侠是个无名小卒,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
白少央道:“因为他对你有恩?”
韩绽目光定定道:“恩情是一方面,楚大侠的人品又是另一方面。”
若楚天阔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生前将坏事做尽。那他即便对韩绽有造世大恩,他也断断不会去为此等小人复仇。
白少央瞧他还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心中邪火顿生,竟脱口而出道:“若是这位大侠做了一件令人不可原谅的恶事,你还会坚持这套说辞么?”
韩绽却扬了扬脸道:“以楚大侠的为人,怎可能做下什么不可原谅的恶事?”
任白少央说得如何言之凿凿,他也是半字也不肯入心的。
即便对方身上流有他的血,可两人之间实已隔着千山万壑,绝走不到一条道上。
白少央瞧他这副神情,忽地想起地府里那个谭主笔谭孟修,多年来积攒的怨气便要一朝而发。
“人品是人品,错误是错误。一个好人也能害死很多人,一个义气深重的大侠也能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就永远不会犯错?不用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韩绽目光一闪道:“他若真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又怎能瞒得一丝不漏?且你又是从何得知?”
白少央忽地语出惊人道:“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你只需知道一点。楚天阔之所以被人暗杀,皆是因为他在蕲州一战私通敌国。”
韩绽听到此时,忽地霍然起身道:“这不可能!”
他攥紧了双拳,崩紧了身躯,气得几乎面红耳赤,仿佛白少央泼的不是给楚天阔的脏水,而是给韩绽的脏水。
白少央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三哥恕罪”,然后继续对着韩绽说道:
“那时北汗人的大军将蕲州围了一月有余,城中粮草尽绝,军士先是杀马,再是杀了伤兵吃人肉,最后连城中百姓都抓来分给将士们吃了。若再坚守下去,城里就要人吃人,朝廷迟迟不发援兵,到时这城是不攻也自破了。楚天阔身在蓟州城中,目睹家乡如此惨状,自然是于心不忍。于是他便私开城门……引得北汗人长驱直入。”
韩绽怒目而视道:“胡言乱语!他若真有心救下百姓,便该潜入敌营刺杀主帅,怎能私开城门?”
白少央道:“他若能刺杀成功,又何必出此下策?那时攻打蕲州的是有‘仁将’之名的呼延泽,此人军纪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他若得了蕲州,绝不会侵扰当地百姓。所以若是开了城门,百姓们反而可以保全……”
韩绽听得面色愈发沉重,可始终是一言不发。
因为他知道白少央此刻句句不虚,说的皆是实话。
白少央见他沉默不语,又加了把火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该听过,呼延泽攻下蕲州城之后,收编了降军,甚至还发了些余粮给当地百姓。所以楚天阔之举,的确是保下了一城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