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长处是什么,具体分布在哪里,这个可以慢慢想,反正想出来了也不便说。
白少央知道有些话不便明说,便对着盛花花道:“你四处奔波劳顿,也是时候歇上一会儿了,不如咱两明日再聊?”
他面上是在询问,话里却是在送客了。
盛花花也只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但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叶深浅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实在不像是他这样的人能看出来的。
叶深浅也只是回以微笑,等他走后就关上了门,把门缝掩得结结实实,才转过身,才换上一副熟稔的口气道:
“小陆小郭还在下面,你要不要把他们也叫进来?”
白少央却道:“这话恐怕只能对着你说了。”
叶深浅皱了皱眉道:“在你开口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有话就问,在我面前装什么客气?”
叶深浅立刻把一张大脸凑上去道:“你好像又变了。”
白少央奇异道:“怎么变了?”
叶深浅笑道:“变得更可爱了。”
可爱得简直想让他咬上一口。
白少央正怕对方看出了什么,可忽然瞧见他这副腻腻歪歪不正不经的样子,忽觉自己一切担心皆为多余,很想在他脸蛋上狠狠来那么一拳。可转念一想,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他给打破了,留个半青不紫的印子在那儿,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白少央又道:“别说笑了,我有正经话想对你说。”
叶深浅忽的收起了笑容道:“你把这秘密告诉了一圈人,终于想起要告诉我了?”
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地严肃,板着脸的时候就更为可怕了。
白少央也看得有些惴惴不安,摩着手指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不吃他们的醋?”
“气是有的,醋大概也有。”叶深浅坐了下来,坐在白少央的正对面,用两根手指那么一比划,撑开了三分之一筷子的宽度,小心翼翼道,“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绝对不多。”
看他这副小心计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讨价还价。
不过说是讨价还价也不算错,只是他讨的是自尊,还的是面子。
白少央自然得顾忌到他的面子,于是赔上了一副笑容道:“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想知道这副躯壳里头,装的是怎样沧桑的灵魂?
叶深浅道:“我本来是有点想知道的,可当我看到韩绽的大悲,又看到盛花花方才的大喜……”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看了这大悲大喜,你便有些不愿知道了?”
“恰恰相反。我正是瞧了他们的反应,才更想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了。”叶深浅笑道,“而且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比他们知道得要少。”
最后这句话仿佛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白少央笑道:“在我说出这秘密之前,你就不能先猜上一猜?”
叶深浅自然是有过许多种猜测的。
但最合理,最让人信服的猜测只有一种。
那就是有一位熟悉张朝宗为人的高人前辈,传授了白少央那属于张朝宗的剑法,还训练他模仿张朝宗的一举一动,务必要使他像极当年的拈花君子,从而让他顺利成为张朝宗的“遗腹子”。
然而这充满阴谋味道的猜测或能让别人信服,却不足以让叶深浅信服。
因为白少央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是万里挑一,是傲骨天成、侠气天生。
这样一个独立而骄傲的灵魂,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或是任何门派势力。
至于模仿一说,看似合理,深究起来却是漏洞百出。
哪怕再熟悉张朝宗的人,也极难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难以一眼就认出张朝宗的老友徐意川。而一个从未见过张朝宗,只听过种种后世传说的山村少年白少央,又怎能模仿得如此相像,怎能一眼看出那疯汉盛花花的真身?
所以叶深浅只能把这个不靠谱的猜测给抛到一边,对着他心爱的人说道:“我若是开口了,你可别骂我胡说八道。”
白少央笑道:“我不骂你。”
我只打你,顶多咬你一口。
“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正经话,所以我就胡乱问一句得了。”叶深浅目光一闪,“小白,你是不是张朝宗的转世?”
他本就是信口胡问,没想到白少央竟真的愣住了。
像是被一道雷电当头劈下那样地愣住了。
叶深浅本来还觉得这玩笑说得有些无趣。
可看到白少央这样子,他便觉得这玩笑实在有趣极了,有趣到简直叫人觉得害怕。
白少央在他面前露出这副反应是作甚?
难不成他还真是那张朝宗的转世不成?
白少央居然点了点头道:“你猜对了。”
可不管他如何否认,这个荒诞得叫人难以忍受的想法都渐渐显得不那么荒诞了。某些仿佛被他忽略掉的细节,某些他实在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像是四散的拼图碎片一般慢慢地涌了上来,随着白少央的沉默而逐渐凑在了一块儿,在他的脑海里拼出了一副鬼怪般的轮廓。
叶深浅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越看白少央越觉得这想法合理而精准得可怕。
只那么短短的一瞬之间,仿佛有寒气从四面八方涌现过来,从他的脚底升到他的腰间,再从腰间蹿到他的脑子里,把多年积攒下来的,有关于神鬼的认知都击得七零八碎。
“其实以你的头脑,早就能猜着这回事。”白少央忍不住道,“只是神神鬼鬼的事儿从来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所以你一直以来都不敢去信,也不能去信。“
信和你相处了整整两年的白少央不止是白少央,信这世上有轮回,有转世,还有复仇而来的厉鬼。
想要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信仰,或许要比改变他的性格还要困难百倍、千倍。
所以要把一个不信神不信鬼的叶深浅扭转成信鬼信神的叶深浅,无异于把他脑子敲开,把里面七零八落的东西都拿出来,换上新的信仰装进去。
叶深浅张了张口,死死地盯着白少央,仿佛对方的脸上忽然开出了一朵花儿似的。
这个男人眼底的笑意已退了下去,面上那种戏谑和悠然仿佛也已经荡然无存,仿佛有关于无神论的信念在心底轰轰烈烈地崩塌着。
“小白……你当真是张朝宗的转世?”
这当真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一时之间令人难以相信。”
“这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叶深浅扶了扶额头,用一种无比苦涩的语调说道,“但在你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
仔细想想,好像也只有这么一种最荒诞、最离奇、最匪夷所思的答案方能解释清一切。
也许白少央这个名字,注定是要和五光十色的奇迹联系在一块儿的。
“别心急,你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件事。”白少央知道他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轰塌了,要重新组织起思路来还得花些时间,“我要先去看看韩绽,你若有什么疑问便等着我回来了再问。”
等他出门的时候,叶深浅才忽然醒悟过来,在他身后叮嘱道:“你若见着了韩绽,记得收好舌头,别再用力刺激他了。”
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已不是百折不摧的韩绽,如今的他着实是经受不了更大的打击了。
“我不会如何刺激他的。”白少央没有回头,只是眼角浮着一种莫名的凄然。
“他是我的父亲,我只想带着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韩绽下章上个线,然后得下线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大概要进入陆家副本——长流剧变篇了
这篇我本来是想删掉的,就像我删掉其它支线一样,但考虑到陆家副本要是没了,很多线都会不完整,还是保留下来了
第206章 一生的父子
白少央看到韩绽的时候, 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眼前的韩绽简直不像一个能走能跳的人, 而更像是一只快要淹死在酒缸里的醉猫。
他喝了太多酒,一壶一壶没完没了地喝, 以至于上下眼皮子勾勾搭搭,几乎被醉意黏在了一块儿。
他的脸上也因为酒气而涨得红了, 抬起头来的时候, 像有一片红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额上, 打得连那只瞎了的眼睛里都透着骇人的血丝。
叶深浅给的银子的确不少,但韩绽点的偏偏是最贵最好的那种酒。
于是这结果就变得可以预料了。
在喝完第十壶酒后,他就因为付不起酒钱而被人扔了出来, 像扔一只死猫似的扔进了胡同里。
韩绽倒地的时候, 脸先朝下, 身子东歪西扭, 背上不知被人踩了几脚,那脚印看着或深或浅, 像横在他背上的几道伤疤。那酒家的酒保似还不解恨, 临走前还吐了一口唾沫在他头上,白少央瞧得身上一颤,仿佛那口唾沫不是吐在韩绽头上,而是吐在他白少央的脸上的。
然而韩绽竟是纹丝不动,像被人打瘫了似的那么躺在地上。
这哪里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乌衣刀”韩绽?
哪里还是那个一刀横立、所向披靡的韩绽?
哪怕是遭人背叛,哪怕是身处绝境,这个男人都从未这般意志消沉、颓废萎靡过。
白少央看得面色苍白,瞧得嘴唇打颤, 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叶深浅在他走之前说的话,还有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来叶深浅要自己收好舌头,不是为了劝和,而是因为韩绽竟已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个男人不是不能经受更大的刺激,而是根本就接受不了任何刺激。
他已经把自己完全闭塞了起来,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他、折磨他,都不可能再使他发怒了。
试问一个已经心如死灰,只能靠酒液来麻醉自己的男人,如何还能再生起怒意来?
白少央醒悟过来之后,立时上前走去,问清那酒保韩绽欠了多少酒钱。
等问过之后,他便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点东西,塞给了那酒保。
酒保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发现对方出手阔气,竟甩了两倍的酒钱,驴一般的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笑容,等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8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伪君子就忽的出拳,风风火火一拳打倒了对方,算是报了“吐沫”之仇,然后便拉着韩绽迅速地逃离现场。
他拉着韩绽穿过两条街,然后就不得不停在了一个小巷里。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几乎要被对方身上那铺天盖地的酒味给熏倒了。
白少央不得不摆了摆手,仿佛在驱走这无形无相的酒气似的,然后他才放开了韩绽,让这醉汉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韩绽却像是失了三魂走了七魄似的,只望着前方的墙壁,盯着墙上的一个个洞,似乎根本瞧不见白少央。
他面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眼里仿佛什么光都含不住了,即便白少央现在就出手打他一巴掌,估计也瞧不出他有什么反应。
白少央不禁目光一黯道:“你真就打算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你莫非想着从此以后都不再理睬我?
他凄凄切切地望过去,韩绽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
这个男人仿佛已经彻底聋了、哑了,被酒意冲得说不出话来。
白少央咬了咬牙,忍不住就想说出几句狠话来刺一刺他,可看了看韩绽面上的沧桑,瞧了瞧他发丝间的灰白,又不禁悲从心上,压下了火气,放缓了口气道:“我们毕竟是父子,你不能永远都这么无视我……”
话音落地之后,石雕般的韩绽终于有了一个能看得出来的表情。
他的眉头纠结到了一块儿,两片嘴唇动了动,挤出了两个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字。
“父子?”
他转过头,拉了拉又僵又直的唇角,道:“你我还能算是父子么?”
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一个含着冤屈而走的伪君子,能算是他的儿子么?
白少央心中一酸,嘴上却是冷笑道:“怎么?你如今才想起不认我这个儿子?不觉得太迟了?”
“你已经得到了你一直想要的。”
韩绽的喉咙里像梗着一块儿湿哒哒的布,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显得的哀哀凉凉。
“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做戏?”
“韩绽!”白少央眸光一颤,断喝一声道,“你以为我告诉你真相,就是为了看到你像狗一样任人欺辱?”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
韩绽猛地抬起头,用一种令人发憷的目光看了白少央一眼。
白少央被他瞧得心头一惊,正想解释什么,可韩绽只露出了那么一点锋芒,就赶紧地低下头去,死死地闭上嘴,仿佛打定主意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没有辩解,没有追问,没有磐石般的执拗,这个知道了一切真相的男人身上只有死灰一般的沉寂。
可比起原来那个能让他气得发疯的韩绽,现在这个油盐不进的韩绽更叫白少央觉得无力和挫败。
他无力之下,只好坐在韩绽身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愤怒道:“你若需要时间,我可以给你时间。你若是想喝酒,我就包下这襄州城最好的酒馆,让他们天天给你酒喝,管你喝到饱。”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可这酒你总有一天得喝完,等你喝完了,享受够了,就把你的脾性揣起来,把你的骨头捡起来,别让人再踩到你的脊背上,然后,然后我就……”
然后我就带着你回家,回到扇溪村的那个家,回到母亲在的地方。
可这句真心话在他嘴边兜兜转转了许久,还是未能如愿地吐出来。
他是说不出来了,韩绽却是不冷不热道:“别人待我如何,又与你有何干系?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流血的人也是我自个儿,你只需在一旁瞧着便是。”
白少央却怒气勃发道:“你要我瞧什么?瞧着你自甘堕落?还是瞧着你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可我本就欠了你一条命。”韩绽冷冷道,“就算我真丢了命,那也是把命还给你。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没人会知道你我的关系,再没人会窥探到楚天阔的秘密,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
他停了一停,双目赤红地瞪着白少央,一口银牙几乎被咬得咯咯作响。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想从我身上得到的?”
白少央眉心一颤,被这句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韩绽,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温情,可是对方颤抖的面肌里只有说不出的恨,黑洞洞的眼里也尽是难言的悲戚,这个男人的愤怒和悲哀好像一团火被捂在了身体里,捂着捂着就烧烂了肺腑,烧穿了心脏,不知何时要把这骨架和血肉都要烧融去。
直到这一刻白少央才忽然发现,原来那真相不仅让韩绽半生的奔逃流亡都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还摧毁了他最后一点生活的信心。
与妻子的生离与死别,与儿子的相遇和重逢,还有这两年来的起起伏伏、喜喜悲悲,更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荒诞剧,那些原本凄美的、动人的,甚至可以说是婉转的故事,如今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莫名地显得悲哀而滑稽。
因为他即便被人所期,也仍旧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即便儿子是个狡诈狡猾的伪君子,他还是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包容与热爱。
可惜这所有的包容和爱意,都因为白少央说出的真相而失去了意义。
韩绽要怎么面对一个冤死在他刀下的亡魂?
他要怎么才能把张朝宗当成自己的儿子?
白少央想不出来,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因为一点执着,因为一点对义气的坚持,他已经把自己磨成了一把几乎无坚不摧的刀。
可这大义的遮羞布已经落下了,所谓的执着也没有了结果,刀上的锈迹也就再也隐藏不住了,他压下去的伤痕几乎一夜之间被人撕开,每道伤口都在汩汩流血,每根骨架都在发出痛苦的颤栗。
所以他只能借酒消愁,即便酒是软弱者的好友,是他曾经最唾弃的东西。
白少央忽然之间意识到,在这一刻,韩绽心底的痛和张朝宗心底的痛出自一源,几乎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