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然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一桌。
第32章 质问
喷完茶水之后,白少央还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缓过来之后,还用手巾擦了许久的脸,从眉角擦到耳边,从鼻峰插到两靥,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擦得又白又嫩,擦得和一颗刚刚剥开的鸡蛋一样。
郭暖律忍不住挑眉道:“你再擦下去,面具就掉了。”
白少央这才停了下来。
但他停下来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因为怕擦掉面具,而是因为想再听听郭暖律的话。
他转身看向郭暖律,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地瞧着他,仿佛那是一座雾罩的山,一弦云藏的月。
然后他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喜欢小陆?”
白少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线条硬得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
他的确是喜欢小陆的,但那种喜欢更像是喜欢一个弟?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埽不兑桓雠笥眩皇窍不兑桓瞿芎湍闼榻蝗诘娜恕?br /> 郭暖律却只是面色淡淡道:“你觉得小陆俊不俊?”
白少央忍不住回忆起初见陆羡之时的模样,连带着目光也柔了几分。
然后他才缓缓道:“他只要不笑得太厉害,就是一等一的俊俏。”
小陆不咧开大嘴傻笑的时候,绝没有人敢对他的长相说三道四。
郭暖律又道:“那你觉得小陆人品如何?”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比你我强多了。”
郭暖律好像也非常同意这句话。
所以他似乎在等白少央给他一个答案。
但白少央在给出这个答案之前,又抛出了一系列新的问题。
“如果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相好,那叫什么?”
郭暖律不以为然道:“那不叫什么。”
白少央又道:“如果那个男人想和一个三岁的女孩相好,那又叫什么?”
郭暖律冷声厉色道:“那叫禽兽。”
白少央叹道:“我实在不愿背上这禽兽之名。”
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和小陆走到床上去。
郭暖律冷笑道:“小陆看起来难道像三岁?”
白少央苦笑道:“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但在男男和女女的事上,他和一个三岁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那你呢?”
白少央微笑道:“我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啊。”
他说起“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耸了耸肩,做了个幼稚的鬼脸,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郭暖律却斜眼道:“你虽然只有十六,但说起话来像是四十六。”
考虑白少央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这句话说得其实一点也不错。
白少央笑道:“那我和小陆就更不合适了,你也该把心放肚子里了。”
若他连郭暖律是在试探自己都猜不出,那真是白认识他这么多天了。
郭暖律抬头望天道:“其实我不反对你和小陆在一起。”
白少央眉间一动道:“但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这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他实在好奇郭暖律的反应。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会跑。”
白少央瞪眼道:“你跑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因为不管是男人和女人做,还是男人和男人做,我都不想看,我一看就想吐。”
白少央听得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他之前觉得郭暖律像是一只驰聘于山间的黑豹,一只翱翔于天空的苍鹰。
现在他觉得郭暖律更像是一个和尚,一个圣人,一个禁欲的苦修者。
郭暖律淡淡道:“不过虽然我看不得那种事,还是会尽力尊重你的爱好。”
白少央忍不住道:“先不提尊不尊重,你连看都看不了,那你将来能娶老婆么?”
他忽然有些担心起这位小郭兄弟的终生幸福起来。
郭暖律竟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有老婆了。”
白少央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直接跌到了地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论再听到怎样震撼的消息,都不会再惊讶了。
郭暖律眼见他绝倒在地,手一抽便将自己的腰带给抽了下来。
可这腰带一被他解下来,竟仿佛化成了一道耀目的银光,一条游动的白龙,带环相击之间,竟有一股子龙吟清啸之声。
白少央这才发现他的腰带竟是一把用白布包起来的软剑。
郭暖律从脾气到武功都硬得很,硬得像是钢剑的锋,大刀的刃,可他现在用的居然是一把软剑。
话说武人有武人的气质,武器也有武器的脾性,但这软剑的脾性和他的气质当真是一点都不相符。
但郭暖律好像一点也没有这么觉得。
他拿着这把软剑便对白少央道:“这就是我的老婆。”
白少央诧异道:“你说这是你的老婆?”
郭暖律道:“我之前把她背在背上,现在把她戴在腰上,她的名字就叫曲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居然是一本正经,毫无玩笑之意。
可一个人怎么会娶一把剑做老婆?
郭暖律和这把剑到底有什么故事?
白少央没头没脑地瞅了他半晌,却忽然听到陆羡之打开门闯了进来。
他本来是兴冲冲地闯进来的,可一进来就看着郭暖律拿着剑,白少央躺在地上,两人好似大打过一场似的,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少央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然后拉着陆羡之坐到了榻上。
他虽然很想知道郭暖律的事情,但也实在害怕他说出更多惊人的话来,所以只能先缓一下,听听陆羡之给他带来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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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总能看出不同的道道来。
所以有些人看着天上满月像是看着玉盘,有些人则觉得它是一只油亮亮黄澄澄的大饼。
老谭和老齐看这月亮就像是一只大饼。
而老谭和老齐不是别人,正是看守那纪玉书的侍卫。
他们已在这偏僻的一角里看了许久的门,也挨了许久的饿。
如今本就是深夜,可不远处的栖绿水榭那里却在大宴宾客。
这几日总共来了四批客人,有的位高,有的权重,有的名气极大,还有的家财不浅,所以宴会要分四次进行,这次请的是位高的那一批。
可不管请的是谁,这宴会都是与他们这些下等人无缘的。
但晚风似有垂怜之心,竟把宴上的鱼香与肉香带到了他们的身边,直闻得他们饥肠辘辘。
所以那远方灯火一点两点汇做一片,天上星子两颗三颗连成一线,映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餐桌上的一颗颗肉丸,玉盘里的一簇簇鱼肉。
想到最后,这饥肠辘辘到最后便化成了一腔幽怨。
幽怨之下,他们看那月光洒在墙上,也是冷冷寂寂,凄凄清清,丝毫不存半点人情的。
就好像这主人家大宴贵客,也是丝毫不给下人们一点情面的。
可这幽怨一起,连风声听来也是格外凄然。
这邪风裹着晚秋的冷意在回廊窗格里四处闯荡,听来格外曲折呜咽,如女子泣诉,小鬼恸哭,实在渗人得很。
老谭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一股邪风很快就攀上了他的后背。
他一生不吭地倒了下来,任由另外一股邪风侵上了老齐的脖颈。
而这两股邪风竟是白少央的一只手,还有陆羡之的一只脚所化的。
他们身着夜行衣,一声不吭地就绕到了这两人的背后,一举偷袭成功。
原来陆羡之之前去向梁焕套话,倒没套出别的重要情报,只套出了纪玉书可能在这水榭附近。
这当然也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可白少央却觉得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