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说好是七天,你这硬生生压成四天合适吗?”王立喝着酒,缓缓问。
“你们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欢那套应酬的东西,唱完歌就走,我一贯这样。对别人也这么说就行,不打紧。”
“你还是觉得狄初离了你不行吧。”王立不再迂回,直接戳中问题核心,“祁凌,你不能因为谈场恋爱,就连自己的理想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祁凌说,“我不是来参加音乐节了么。”
“是狄初让你来的吧?”王立笑了声,“那你知不知道,是我让狄初去跟你说的?”
祁凌一顿,捏着酒瓶的手骤然一紧。眸子暗了三四分,低声说:“就算是这样,至少我也来了。”
“对,你是来了。那你觉得狄初若知道你为了他放弃后续一切交流活动,会不会开心?”
“你别用这招激我,没什么用。”
王立叹口气,换了个方式:“凌哥,别以为我是在离间你们俩,兄弟干不出这种事。但你要考虑清楚,谈恋爱和前途哪个重要。或者说,你认为在狄初眼里,你的前途多重要。”
“我的路我会自己走,就算有一天他走不动了,我都会带着他走。”
祁凌说得很坚定。
“那你有考虑过狄初的家庭吗?凌哥,除开他妹妹不说,问题在于他奶奶。老年人能是那么轻易就离开一个环境的?”
大多数老年人生于一个地方,讲究的,就是落叶归根。年轻时离开故乡,到死都想着回去。更别提那本就在故乡老去的人,他们的朋友、亲人、念想都在这里。
离开?说得轻巧。
没那么容易。
祁凌知道自己说话莽撞了,连喝几口酒,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天际。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王立把烟戳灭:“办法肯定有,但现在很多事,仅凭你们还是无力解决的。还有一个事,兄弟劝你想清楚。”
“你说。”
“多注意一下自己表达爱的方式。”
祁凌一愣,有点懵逼:“……我错了?”
“不是说你错了,”王立挺直脊背,“这么说吧,你和狄初相爱了,那你们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爱意,是不是?”
“嗯。”
“那这个时候,如果狄初想要的是西瓜,你给他苹果,你觉得他会乐意吗?”
王立看着祁凌,认真地说。
祁凌没有回话,如果对方不是王立,这句话还没说完他肯定一瓶子给摔脑子上去。
祁凌沉默地看着夜色,想了几分钟,才把这句话想透。
是啊,如果狄初知道自己为了他而耽误音乐交流活动,自己认为这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但狄初会接受吗?他会觉得这就是爱,这就是好吗?
不会的。
反而会觉得这是一种压力。
人通常表达爱和接受爱的方式是统一的,这就是所谓的“爱的语言”。每个人天生在表达爱和接受爱这两方面,有自己的方式。
祁凌表达爱的方式为“贡献时间”与“身体接触”,他觉得这样才能让狄初感受到自己的爱。而恰好狄初表达爱的方式为“服务行为”与“身体接触”,所以两人至少有同一点是合拍的,这就使得两人现目前阶段互相迷得要死。
可一旦当另一种“爱的语言”发生冲突时,又怎么办呢。
两人无法明白对方的时候,不恰当的爱,就成了压力。
我们总不能强求喜欢吃西瓜的人,偏偏得承认苹果好吃吧。
祁凌忽然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王立今晚这些话绝不是为了让他和狄初之间生出嫌隙。反而使祁凌开始反思自己有些冲动的做法是否恰当。
“谢了兄弟。”祁凌笑着说,“不过我还是决定要当天回去,其他的问题以后再说。”
王立知道自己两三句话是不太容易改变祁凌的决定的,不过恋爱这种事,靠的都是两人自己,怎么走,走多远,都是造化。
祁凌向王立举起酒瓶,瓶子在夜晚里碰响的声音格外清脆。
温热的瓶口上还残留着祁凌嘴唇的温度。
祁凌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轻声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其实获奖入选通知和出版通知不应该是一起收到的,这里为了文章需要,就改成一起收到了(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嘿嘿……
②就像写到前面,把初初的真实样子写出来了一样。现在要开始给甜心们慢慢剖析凌哥到底是如何的了,但我想甜心们都会喜欢他,热情的冲动的暖心的。慢慢带给你们看。
③写到这儿,渐渐要把这篇文的爱情观开始展现了,这一章只是初露头角。如何对别人正确地表达“爱的语言”,如果喜欢的人回应你的方式和你想的不同,难道他/她就是不喜欢你了吗?不是的,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对方没那么喜欢自己,也有可能是互相不懂彼此。
一个人对你“传达爱”的方式很难与你“接受爱”的方式相符合,这个时候就很容易造成误会。所以在你传达爱的时候,也要考虑别人是否接受这种方式。
硬给喜欢葡萄的人塞去哈密瓜,这种事只能感动自己,对别人来说反而是种负担。
所以,其实无论是荒诞主义的爱情观也好,虚无主义的爱情观也好,或是其它什么主义。归根结底,弄懂“爱的语言”很重要。
若是宝贝儿们读完这本书,能有些许收获,老七真的非常荣幸。
第53章
祁凌本家位于N市南面的别墅群,四面环江成岛,一条跨江大桥将小岛与N市相连。当初开发商打的旗号就是“人间世外桃源”,最后落名“世外岛”。
最早房价荣登N市榜首,一平好几万看得人瞠目结舌。后来商圈里不知是谁用泼脏水抹黑的路子玩了把舆论,说是“世外岛”风水不好,易伤财运。一时间搞得N市有钱人捏着票子驻足观望。
房子卖不出去,房价就开始跌,房价一跌,某些买得起房又不信风水的人便开始争先恐后逛楼盘。房子一套套卖出去,入住的人逐渐增多。
风水好不好,也没人说了。
不过,祁凌爸妈当初买这房子,正是在舆论炒得最热烈时入手的。
用祁正雄原话来说,老子买房就图清静舒服自个儿高兴。风水好不好关我屁事。
祁凌以前也回过几次N市的家,大多都是小时候。越长大越懒得回来,一年一次。一是回来没什么事,二是上学没时间,放假玩乐队,没空。
N市地铁直通岛外大桥入口,祁凌凭着印象从地铁站出来,找到了入岛公交车。现在早上九点,刚过上班高峰期一会儿,人不多。
祁凌坐环岛公交一直到A17栋和A18栋的岔路口下车,然后站在原地回忆了会儿,顺着A17栋延伸出来的青石板路往里走。
楼前花园的大门没关,祁凌隐约听到二胡的声音。走到门口,花园里果然有人拉二胡,不过那人不是祁正雄,是他小弟。
祁正雄在花园里练字,穿一身玄黑缎面改良版唐装,两鬓剃得很短,透出一点头皮的青色。四十多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五官如刻,高挺的鼻子,端正的人中,厚薄适中的唇轻抿。一支白玉狼毫握在手中,带着成年男子的玉树临风。
气宇轩昂,不怒而威。
风流却不下流,胜过玉面唐伯虎。
这就做派,祁凌靠在大门边,看着他爹祁正雄,冷笑两声,脑门儿上贴着我是黑社会估计都没人信。
祁正雄练字很入戏,旁边跟了几个书童模样的小弟一边焚香,一边煮茶。拉二胡那位更是激昂,一首《春江花月夜》硬生生拉成了《赛马》。
祁凌没进去,看到祁正雄的第一眼情绪还是有些波动。这男人身上的威严多少让他敬畏,祁正雄能在道上好端端地活到今天,不仅赚得盆钵盈满,还风评上佳。
靠的不止是拳头,还有脑子。
祁正雄很聪明,祁凌曾听过。祁正雄很残忍,祁凌也见过。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八义流血案”就是在祁正雄地盘上发生的。但不管最后怎么追究,偏生无法撼动祁正雄一根毫毛。
祁正雄坐在警局喝茶的样子如修仙,一身雪白的唐装显得他超凡脱尘:“周局,事儿……虽在我盘口发生,但人不是我们伤的,货不是我们供的。小老百姓安安分分做生意过日子,局座……怕是懂吧?”
周局当然懂,你祁正雄明摆着渔翁得利作壁上观,到底这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还说不一定。但近几年祁正雄确实有金盆洗手浪子回头的趋势,据说全因祁太太。
祁正雄无论在外面怎么威风,在家是个正儿八经的妻奴。
不是怕老婆,祁正雄辩解,这是尊敬。
当初祁正雄撂下一句话:河要涨水,天要下雨,道要变了,明白人都躲远点。
周局长听得后背发凉,警服湿透。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震惊全国的“N市走私”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可这污水,依旧没有弄脏祁正雄的衣袖一星半点。
祁凌在家门口站了五分钟,终于有个保镖注意到他。
就这防范意识危机感,怎么还没被人砍。
祁凌磨磨牙。
保镖快速走到祁正雄面前:“老爷,门口有人。”
“大宝你不会说话,”祁正雄练字头也不抬,“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门口有人就去招呼,吓到邻居可不好。”
祁正雄的贴身保镖合称“冷面三煞”,无奈祁正雄赏了三个亲和力过分的名字——大宝、二宝、小宝。
大宝一身黑衣制服妥帖地穿在身上,宛如一把裹着冷锋的兵器:“老爷,不是邻居,也不是世外岛上的住户。”
祁正雄写字的手很稳,笔尖游走如蛟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怕不是寻仇的吧?小宝,快去叫进来坐下喝杯茶。别动粗,好好说话。”
小宝把二胡放下,往门口瞥了一眼,道:“老爷,不像寻仇的,是个学生。”
“学生?”祁正雄依然没抬头,“十几岁的人你以为就不能搞事情?北区大佬王斌的儿子十七岁单枪匹马挑了西区的堂子你知道伐?南区大佬唐松席十九岁拿着砍刀做了顶头老大从此发家你知道伐?小宝啊,人不可貌相,我教过你们吧?”
小宝无奈点点头:“是,老爷。”
“这思想政治课还是不过关啊,明天再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抄几遍吧。”祁正雄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说的话压根没丁点大佬的样子。
“大宝,”祁正雄说,一边放笔一边向门口望去。
祁凌同他的视线对上,一个吊儿郎当,一个威风八面。
祁正雄眉头一皱,表情很意外。
祁凌正想上前端端正正叫一声爸。
万万没想到,祁正雄半响冒出一句话。
“哎,等等,这小伙子好生面熟。”
祁凌差点转身走人,我爸你个锤子!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知道这好他妈意思当老大?不对,虽然这俩问题没什么关系。
大宝点点头:“好像就是少爷。”
祁凌彻底放弃奢望祁正雄身边有一个靠谱的人,拖着步子走进花园,双手插在裤兜里,特别吊炸天地说:“是,我不是私生子来分遗产的,您给我妈打个电话,问她有没有生过一个叫祁凌的儿子。”
祁正雄当真摸出手机,祁凌眼尖地瞟了一眼,壁纸是他妈——祁太太。
祁正雄点开微信,翻出备注为大儿子的微信号。紧接着戳开相册,点了一张照片出来。祁正雄把手机放在眼前,比对了一下祁凌的脸。
“是有点像。”
大宝在一边提醒:“老爷,是很像了。”
祁正雄不以为然地决定求助老婆,刚把电话打过去,响了两声,那边祁太太噼里啪啦一顿吼:祁大雄你有事赶紧说,这边忙着剪彩!哎哎哎,小郭,给刘总他们倒茶去!那边!保安到位没!祁大雄你赶紧说话!
祁正雄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老婆啊,你有没有生过一个叫祁凌的儿子。”
“没有,什么玩意儿。我还以为什么事,挂了。”
祁凌听着嘟嘟嘟的电话声,目瞪口呆。他妈什么剧情,这才将近一年没见面,夫妻俩连儿子都不认了?!
祁正雄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既然我老婆说没你这个儿子……”
“得,我走了。”祁凌一口恶气憋在心里,贼他妈难受。就不该听初初的跑来看什么爸妈,神经病吧!操。
“哎!慢着慢着,年轻人怎么如此急躁。既然我老婆说没生过,那就肯定是我的了。”祁正雄瞬间笑成一座弥勒佛,“当初叫你练书法练练性子,你就是不听。是吧,儿子。”
祁凌伸出手,跟他老爸碰碰拳:“是啊,您还能想起我,真是祖坟冒青烟。”
祁正雄神色一凛,面色愠怒。但祁凌没在怕的,与他坦荡对视着。
最后祁正雄潇洒一笑:“好小子,没大没小。倒是有点胆量了。”
祁凌转身往家里走,祁正雄示意“冷面三煞”把茶香琴都收起来,跟在儿子后面。
祁凌走进去按着记忆把自己拖鞋拿出来换上:“你跟我妈又吵架了?今天这双簧唱的有点失败啊。”
祁正雄毫不在意地耸肩,往客厅里走:“你妈硬要把A市的一块地拿下来,这段时间没睡好觉。我让她多休息我的钱够养她,偏要跟我对着干。”
“我妈就那性子,你娶她的时候就该知道。”祁凌说,环顾了一下他家的装潢,“重新装修了?”
“没大修,就是多了几幅画,几个人像。”祁正雄坐在沙发上,拿着茶杯慢慢品。
祁凌不是很懂他爸还有一点,别的黑社会都是供着红袍关公,点香敬财神。祁正雄剑走偏锋,家里供的是书圣王羲之,画家顾恺之吴道子。那一套套整得是附庸风雅,活像一个大艺术家。
“哦。”祁凌坐在祁正雄旁边,父子常年缺乏沟通,导致即使见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正雄似乎压根不在意,把茶杯放下:“你弟呢。”
“上课。”
“学习如何?”
“您还关心他学习啊。”祁凌冷笑一声,“反正比我好。”
祁正雄装作没听懂祁凌的弦外之音,点点头:“你弟不走这条道,关心他学习是应该的。你走了这条道,我也会关心你。”
“哦,比如呢。”祁凌说。
祁正雄眼神有点冷:“比如说,最近打了几场架,收了几个堂子,有没有被人揍。”
“那我要是被人揍了呢?”
“那你活该。”
祁正雄靠在沙发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浑身煞气止不住地往外冒。气场压得祁凌有点抬不起头,更别说照着祁正雄的话怼回去。
既然你选了这条道,道上就有道上的规矩。你被人打是活该,打赢了也没什么值得褒奖。可能你的一切还是来源于别人对你爸的敬畏,你算什么?
祁凌想,有点好笑。
“我不打算走这条道。”祁凌最终还是挺直脊背,看着祁正雄认真说。
“嗯?”祁正雄有些意外,毕竟前段时间那边还有人给他传消息说祁凌又收拾了谁,“县北坝那些人,不是你收拾的?”
“是我,但我以后不打算沾了。”
祁正雄把手腕上的金刚木佛珠取下来,挂在手指上一颗一颗地拨动:“想脱身了?”
“嗯。”
“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
祁正雄讶异祁凌的决心,每一次父子相见,他都能从祁凌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当年把两兄弟“发配边疆”,确实是为了他们安全着想。那几年市里风云变幻太多,自己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另一方面也是想尽快催促他俩成长。
尽管这种方式不被理解,有些畸形。
祁正雄摇摇头:“万事有因果业障,趟了浑水想脱身,菩萨不会保佑你的。”
“该付出的代价我一样不少,难道你会保我吗?”祁凌看着祁正雄的眼睛,从桌上拿过一杯茶。
“不会。”祁正雄斩钉截铁地说,“不在我的势力范围我不管。”
“亲儿子都不管?”
祁正雄笑笑:“你怕吗?”
“不怕。”
“这才是我儿子。”
父子俩对视着,视线在空中交汇。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笑。
祁正雄想,虎崽子终于还是长大了。
门口传来一阵雷厉风行的高跟鞋声,毫不留情地敲击着地面。父子俩回头望去,祁正雄任何威仪瞬间一收,换上宠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