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水军基地依密林砖石而建,加以垛墙和四角敌台,在南北各开两门,从汉水引流入城:南门与舄琊呼应、从防线接收军备粮食,北门临汉水、设有水闸,能随时将水蓄于城内。
城池中央的人造湖上,近三十艘破浪舟组成战阵,随着军旗指挥迅速变换各种阵式;青衣少将执剑立在船首,不时对舟上旗鼓手传令,务使应龙军每名兵将都看到主帅亲自督练。
几刻钟后,号角再响,这天的水战演习方告结束。
应龙主帅正在观察战船散退的队形,云靖在他身后施礼,低声禀道:
“统领,灵飞少将已从南门进城。”
青原立时回身,神色难掩欣喜:“这么快便回来了﹖”
云靖也是一笑,点头答道:“少将早在半个时辰前入城,只因见城里正在练兵,才叫属下暂且不向您禀报。”
青原立即领将士下船离湖,往城内土楼走去。
“你觉得这套驭龙战阵如何﹖”
云靖急步跟随着主帅,见四周将士并无答话,他不禁讶然抬眸:
调防金延后,他被召到统领亲卫队中,后来随行远赴天引山,不论日常练军议事、以至深夜钻研军策,皆在青原身边侍奉左右。然而几个月来,他的主帅却从未主动和自己交谈过﹗
“……您是问属下么﹖”他惊诧地问。
“不然还有谁﹖”青原回过头睨着他:“你每天在帅船旁观操练,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
得他如此青睐,云靖顿即飞快理清思绪,谨慎的答道:
“破浪舟的机动性极高,您匠心独运,摒弃了旧有的繁复阵式、转而以突击、冲锋作战术骨干,便可以充分发挥船身优点。”他瞥了青原一眼,见统领听得专注,一时也抛开顾忌:
“但战船不同骑兵,交锋的攻击力以数十倍计,若破浪舟只配投石机、弩/箭机等传统装备,火力恐怕仍无法赶上它的速度,在战场上会出现束手缚脚的情况。”
“你说得对,我向灵飞请教骑兵战法的时候,也有苦恼过这一点。”青原坦然点头,然后展颜而笑,“所以我将火器草图交给了赤邯城军器所,经师傅连月赶工,灵飞现在终将这批全新装备运到水石城了。”
云靖恍然大悟:“原来统领已算无遗漏,是属下愚鲁,僭越了您——”
“行了,你再跟我来迂腐书生那一套,我便把你调去太学府去。”
云靖愕然。
“你是一介武将,胸中就应该有武将的风范。”青原脚步堕后一些,与他平排对视:
“隐忍是为造就勇者、而非懦夫。你以后在我身边,除了学行军打仗,还得学懂这个道理。”
青原的眼神别有深意,束发的白巾随他急行的步伐、轻轻拂到云靖的脸上。
年轻的副尉愣愣问:“属下只是职衔卑微的小将,您为什么……”
青原翻了一个白眼,“又来了。”
“其实支持兵部将你调回金延的,除了我、还有殿下和灵飞。”他拍拍云靖的肩甲:“我觉得我们都没有看错,只是你太看轻自己罢了。”
新晋将领能得自己主帅格外看重、已是难得,何况是获皇太子和御剑门主的一致认同﹖
云靖只觉一阵热血上涌,不顾其他亲卫讶然注目,手按剑柄、向青原深深鞠了一躬:
“属下受教,日后我必定将您的训示铭记于心,绝不辜负殿下与两位统领的期望﹗”
青原没有多话,只是加快了脚程。
——他早早便将除云靖外的亲兵甩在后方,穿过人造湖旁的各种工械,不消片刻、已经走入环湖而建的土楼内。
货船半个时辰前进城,土楼兵士大多已去南门协助卸载军备,云靖随青原快步经过马廐,却因一幕而定住了脚步——
“汗血马都懂通灵对不对﹖你会人马感应对不对﹖”
“小红乖,吃草吧——”
“少将不在、你又耍脾气了﹖乖,就表演一下而已,比如说把殿下召来什么的……”
两人瞬即石化在地。
一人在马廐外执剑默看,脸上已是有些抽搐。
青原走到他身旁,悄声低问:“这是什么鬼……才去了一趟赤邯,源涛就被撞傻了﹖”
“唉,殿下什么时候才来天引山﹖自从和少将一起之后,他都没好好关心过手下的死活——”
——马廐里的一人一马,简直是怨妇与树洞的组合、贴切得不能再贴切。
“……他应该是得了相思病。”一直在旁观的白灵飞冷静地总结。
青原嘴角一抽,“你都还没病,他发什么疯﹖”
“要怪便怪那家伙不知分寸,几天便是一封家书送来舄琊,信还未到总管府,锋狼军都兴奋得忘了形,搞得跟他要来前线劳军一样。”
青原默默为他哀叹:
当太子妃实在太不容易,幸好自己没有误入岐途啊。
“要不然我调去锋狼军﹖说不定殿下来看少将的时候,会顺便看我一眼……”
青原忍笑不语,只是偷瞄着白灵飞脸上的各种精彩变化。
灵飞少将实在厚道,始终不忍心旁观着源涛继续掉智商,便微微咳了2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声。
稀世宝马立刻引颈长嘶,一直被冷落的怨妇统领吃了一惊,回头便看到青原和白灵飞联袂而至:
“………”
“货船已近卸载完毕,我们可以回去舄琊了。”
青原看着淡定自如的好友,满脸尽是钦佩。
——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源涛连忙将汗血马带出来,小红甫见了白灵飞、立刻在他身上左蹭右磨,后蹄还差点把身旁的怨妇踹走。
见源涛尽是心碎一地的表情,白灵飞立刻瞪住小红,把马瞪乖之后、又转向青原打趣道:
“你正职是带兵、还是修城﹖我大半月前将小红托在这里,水石城至少还没有水闸、也没有这座兵将休息的土楼。”
“砌城只要有银子和人手就行,你外借给我的锋狼兵,每个将士都像主帅一样拼命,还怕堆不出水石城来了﹖”说到这里,青原皱起眉,“反倒是你,这几天不眠不休都在赶路,普通战马在舄琊和赤邯来回、至少比汗血马多上两天,你怎么不带上牠一起﹖”
“你这座城草嫩水清,让小红歇一歇脚也好。”
——掩饰什么啊,就是舍不得把定情信物骑累而已。
青原没好气的道:“知道什么叫歇脚就好,今晚留在水石城吧,帅房归你、我到隔壁睡。”
这么一说,连源涛都看得出白灵飞脸色不太对劲:
“少将,你连续几天也没合眼,还是休息一晚好啊。”
灵飞少将不愧是南楚军的劳模典范,当即轻描淡写的笑道:
“应龙军练完了,也是时候到锋狼兵,我这个统领本来就是半吊子,总不能旷工太久。”
忍了这么久,擅于炸毛的青原终于破了功——
“你没昏过去已经谢天谢地,还练他妈的什么兵啊——﹗”
这下冲击太大,云靖和源涛都惊得掉了下巴。
青原人智急生,当即便出手去抢少年腰侧的长剑:
只要把九玄扣住,就不怕有人会舍得踏出水石城半步﹗
青原还没碰到剑鞘,白灵飞已反手出掌,霎眼格住了他,一下虚晃,便使剑脱出他的掌控。
“好歹是混饭吃的家伙,怎会这么容易给人拿走﹖”白灵飞笑着眨眨眼。
青原既好气又好笑,正要强行扣押起锋狼军统领,脸色却骇然一变:
“灵飞﹗”
——白灵飞忽尔一声厉叫,转瞬捂颈跪倒﹗
“快﹗叫军医﹗”
青原这一喝,云靖和源涛便立即反应过来,飞快奔出了土楼。
那袭银甲蜷曲在地,五指发了狂般在颈上狠抓,直要将指甲抠进自己的血肉﹗
青原未曾见过好友这番模样,连情况都没弄清楚,想阻止他再自残下去,却听他断续地嘶喊:
“别过来……啊——﹗”
青原骇然瞪大双眼。
白灵飞探出了手,沾满自己鲜血的五指搭上了剑﹗
白芒剧盛,彷似劈开盘古混沌的神光,从下而上凌厉搠至﹗
剑锋相碰,半空竟然迸出了星微的火光。
——千钧一发之际,青原双手握剑、半拔出鞘的锋刃险险架住九玄﹗
青原被他劈退了五步,却仍抗不住这一剑的攻势,阴柔内劲如浪袭至,这八军中武功仅次景言的水军统领也不敌九玄剑气,接连喷血飞退:
白灵飞竟然用上十成功力、对他全力出手﹗
“你到底搞什么——”
对面的银甲少年缓缓抬头,能够吼碎整座春日楼的青原少将,终于再吼不下去了——
白灵飞一贯黑亮透光的双瞳,竟然变成彻底的血红色﹗
青原心中一沉,轻轻的问:“灵飞……﹖”
回应他的,是少年冰冷而嗜血的笑容。
那一剎,他眼底如同迸出了炽岩,在眸中搅动着剧烈的漩涡:
眼前这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是自己认识的白灵飞﹗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白灵飞手腕一震,九玄刃口直对青原,在身前优雅地划出一道半圆:
如若是景言眼看此情此景,当知这是白灵飞师门剑法中、最后一招“无蕴”之起手式。
——“你已经成魔了,九玄之主,宿命是逃不掉的。”
——“手掌杀戮之剑,挥动杀戮之式……这才是真正的你。”
——“为朕献上你的所有……朕要折掉你的翅膀,使你成为真正为朕俯身的凤凰。”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以血之名,以身为刃,杀遍天下异己之人﹗”
杀……
杀——
杀——﹗
剑芒大亮,攫尽天地之初的耀华,锋厉不可逼视。
银甲少年拔身而起,挟着狂乱散涌的杀意,挥剑向青原凌空当头扑下﹗
天引山一役后,夏帝长孙敕一病不起,四月初一薨于长安。皇长子长孙凯按诏即位,大赦天下,同时授予佑王长孙晟虎符玉印、并加封尚书令之职,八百里秦川,终于迎来其新朝帝君。
四月十三,长明王阿那环御驾亲征,由鲜卑战神拓跋灭锋带黑玄兵绕过那河,与室韦精骑于塔克原上血战三日。
四月十六,室韦战败,骑兵全毁,全族被灭。
——塔克原之战,史称“断水血屠”。草原流血漂橹,十万伏尸堆成高山,那河上游被堵,下游的牧民却惊讶的发现,水位在一夜间暴涨成倍:
室韦人的血,用了十天十夜方告流尽﹗
其后数百年,塔克原寸草不生,那河亦再无生机。
那河血尽之日,阿那环班师返抵霜英城,亲自将室韦王的头颅挂在城外伏马丘上。
他接受了二十八部贵族的朝拜,当中包括曾经的霸主、如今却沦至献出战神以换苟全的鲜卑。
——这位皇者终攀上郁久闾一族的顶峰,后世草原各族,亦再无人能望其项背。
持信者终于读完整份密报,将被揉皱的信笺搁在桌上。
——平京集贤巷的春日楼内,皇太子与春日楼主隔几相对,竟是同时沉下脸色。
“太快了。”景言下意识的摇头道:“在中原还未有骑军能与黑玄兵分庭抗礼的时候,阿那环已经统一了漠北——”
“下一步,便是带黑玄骑兵越过长城了。”
欧阳少名手里的杯盏一抖,仔细一听,就连声音竟然也不复平日镇静:
“你有多少把握可以赢﹖”
“原本不到一半,现在不剩一分。”景言后背挨在椅上,愣愣看着堂内的精雕屏风,低低说道:“他来早了很多年。”
——在他料想之内,锋狼军历经大小战役、终可成为一支玄甲天兵。在平定中原后,他将与白灵飞携南楚骑兵,迎战黑玄军于大草原上,真正将这片千里汉土彻底夺回来。
然而,这个料想终究破灭了。
刻下南楚号称百万兵马,能用的只及十数之二,而锋狼军还未成独当一面的雄师;朝延内斗争未平、连串改革未真正起效,尤有甚者,整个中原变化陡生,天引山的硝烟仍未消却,随时再陷入交战乱局。
就在这个内忧外患的骨节眼间,北汉竟然快要南来。
景言以手支颚,试图令十指回复握剑时的沉定,然而手愈收愈紧,却竟将自己颚骨捏得隐隐生痛。
欧阳少名看着他,冷然道:“你在想什么﹖”
平日杀伐决断的皇太子,脸上竟然也有半丝慌张﹗
“阿那环统一草原的消息,不久后将天下尽知。”景言摇头一叹,“我怕长孙晟会趁全国举丧的时候,乘机找人去祭旗。”
欧阳少名眸光连变——
长孙晟正式执掌夏军之后,必定会与景言怀着同样心思,将尽早荡平中原列为头等大事。长孙敕因上次天引山一战而病死,为其父皇血战复仇,必然会成为长孙晟再攻天引山的最佳理由﹗
主楼大厅外忽有一串迅疾足音,一人未待春日楼子弟准行,已然闯进了这个楼中重地﹗
欧阳少名双目剧冷,景言却示意他按敛下去,“是我的人。”
皇太子转过头,对一身夜行衣的属下淡问:“我命你抵京后直入皇城东宫,你为何不听示令﹖”
来者显是极匆忙地赶到都城,喘息了几下之后,才焦急地禀道:
“回殿下,这是特急密信﹗”
景言和欧阳少名立刻交换一个眼神。皇太子接过烙漆之函,飞快将信阅过。
大厅内,一时只得三人起伏的呼吸声。
景言默立半晌,一下手势、将下属挥退在大厅外候命。
“长孙晟果真出兵了﹖”欧阳少名沉声问道。
“不是。”皇太子皱紧双眉,沉重的叹了一声:“是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一夕足可变天。从此之后,北方再不复昔日之容;而天下,亦再不是前一剎的天下。
史书上的明启二十七年,戮杀之意扑面而来。
☆、开战
青原被白灵飞的剑气死死锁紧,双眸几乎被九玄剑光灼瞎了。
心里第一个念头,是立刻飞身而退,然而他十分清楚,这是最蠢的做法——
跟白灵飞互拼身法的结果、只能是加速败亡而已。
青衣少将凝神掌剑,不再去看那道快得难以想象的身影,只是专注看着自己剑尖前的一寸空地。
白灵飞人在半空,宛如一只浴血俯冲的火鸟,红眸连连闪动,九玄就在青原头上全力插下﹗
两人身边近丈之地,尘沙飞扬激溅,掩去了两个南楚统领的身影。
小红的嘶鸣响彻水石城。
源涛和云靖跑到了土楼马廐,一瞥之下,齐齐失声惊呼:
“少将——﹗”
尘沙逐渐散去,露出两个凝定对峙的轮廊。
青原胸膛不断剧烈起伏,脚下大滩鲜血渗进干土:
白灵飞跪在他身前,而他剑锋贴着少年的肩膊轻甲,始终没有下削半分。
——九玄就在青原身旁插入地底,将主人的手掌透骨钉穿在地﹗
杀气终于完全散退,白灵飞的手一松,整个人便彻底昏了过去。
青原立刻撤剑,焦急的大喊:“军医快来﹗”
话音未落,土楼外就有一个士兵拼命跑至。
“报——﹗少将,湘州驻地传来急报﹗”
他妈的,一个个别挑老子忙的时候来行吗﹗
习惯炸毛的统领按捺着咆哮,冷静接过密信,愈看下去、脸色便又苍白几分,到了最后、甚至比昏迷的白灵飞还要难看。
源涛毕竟随景言征战多年,见了白灵飞失控自残的场面,却仍相当镇定,当即抓住了重点:
“莫非湘州出大事了﹖”
青原一手托住白灵飞,另一手却紧握成拳,一下重重抡在地上﹗
“湘州城遭遇叛兵突袭,赤川王府上下、连同赤川王景汶在内,四百七十人无一活口,全城一夜落入叛军之手。”
出身湘州的云靖立刻骇然变色;饶是源涛见惯大场面,也被震撼到说不上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未消化到一等亲王被活屠全族是什么概念,只有青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叛军以城内家眷作人质,廿万王府军因而倒戈,绕过了湘州、沿运河继续北上,现已攻陷整个两湖地带,大军正向平京逼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