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很多遍了,每一句台词都记得,听见声音就能想到画面。”云希说,“他现在在骑自行车,风抚过湖边的芦苇荡,镜头拉得很远,天空很空很蓝。”
画面就是云希描述的那样,时星把视线收回来,“你很喜欢这部电影?”
“也没有很喜欢。”云希说,“我和他很像,他过得很失败,我为了警示自己,别变成他那样。”
屋里没开灯,屋外雨声渐低,电影的画面影影绰绰,好像世界都放缓了脚步,空气的流动也变得有轨迹。
时星看完了这部漫长的电影,最后主角死在了湖边的芦苇荡,蓝色的天空暗下来变成灰色,就像他这萧条、飘零又孤独的一生。
片尾曲响起,云希缓缓醒过来,打着哈欠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你喊我看,自己却睡着了。”时星说。
云希说, “困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毯子往时星身上堆,时星又把他拉下来坐着。
“你和他一点也不像。”时星认真道,“他居无定所,无人关心,但是你有人爱。有人爱你,有人关心你,知道吗。”
“没有。”云希说,“没有那个人。”
“路靖。”时星举例说,“他不是你哥哥吗?”
“不是。”云希说,“他自封的,我可没承认过。”
时星想了想,“你还有家人,你妈妈…”
云希打断道,“她现在是别人的妈妈。她的新家庭里,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孩子,不缺我这个儿子。”
时星现在能明白了,云希宁愿一个人生活,也不去新家庭的原因,——他认为自己是多余的。
不仅仅是因为路靖,但是路靖占很大部分,也正因为他的选择,给了路靖更大的份额,路靖就是他最重要的。
或者说,是他使得路靖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云希和主角相似的点在,需要关心需要被人爱。
主角总是下错赌注看错人,在旁人对他露出半点关爱,他就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渴望从那人身上汲取温暖,最后都落得了一身伤。可即使这样,下一个人出现时,他仍旧满怀期待的靠过去,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云希和他完全相反,胆小、谨慎、怕受伤,不想敞开心扉去爱别人,而是等着别人来爱他,而且一旦发现对方不是他期待的,比如说路靖并不是那种爱他,他立刻抽身而出规避伤害。他对路靖有没有付出感情?时星觉得有,他越是满不在乎的撇干净,就是想装作没受到伤害,即使受伤了也不会承认。
时星喜欢云希,所以对他好,关心他照顾他,云希绝对是知道的。云希渴望被人爱,所以往他身边靠,但是又不相信他的“爱”,所以各种试探和暗示,——他需要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心安。
现在这一番话,明显在给他下套。
果不其然,云希说,“没得说了吧。不需要你安慰我。我去睡了。”
时星又拉住了他,拉着他的手不放开,认真道,“有人喜欢你,并且只喜欢你,只对你好。”
云希笑了起来,低头凑近了些,轻声道,“谁啊?”
“我。”时星说,直直看进他眼底。
时星认输了,这还没开始,他就缴械投降了。
第17章 17
云希并不是不受管教,大概只是不受路靖管,——也可能是路靖要求太高了。
时星只要他按时吃饭、出门报备行程,他能做到这些就很放心了,并且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乖,——也可能是时星要求太低了。
云希作息规律、行程固定,每天回来看见他留的字条,不是在「PlanB」就是在「清吧」,再也没有第三个去处了。
白夏他们都上大三了,平时专业课也不少,不是每天都有乐队活动,但云希仍旧会往「PlanB」去,那里有投影仪可以放电影,他悠闲的虚度两小时,再锁了门去「清吧」换岗。
军训结束,云希清闲的日子也到头了。
阅兵当晚就是院迎新晚会。因为学校只有两个礼堂,各院晚会时间是错开的,时间越靠前效果越好,路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最先拿到了场地使用权。
早上出门前,时星给云希留了纸条,告诉他晚会的时间和地点,叫他有空的话过来看。
时星在礼堂门口点名,给来的同学划勾签到,并且把人带到指定区域坐下。礼堂里灯火通明,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时星让纪委维持秩序,又去门口等了一会,才终于见到云希姗姗来迟。
“在等我?”云希明知故问。
他穿一件宽松的白T,戴着一顶白色字母的棒球帽,时星把他的帽檐往上抬了抬,看见他脸上带着浅笑。
时星低头看着他,“你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大?”
“喔,穿错了。”云希低头看了看,“这件是给你买的,正好打折我买了两件。”
“哦?穿错了。”时星低笑,“穿错了没关系,回去还给我就行了。”
不用想,云希是故意穿错的。
之前云希穿他睡衣,他拐弯抹角暗示过,但云希仍穿着在他眼前晃,可见得云希就是故意的。
时星把人带进了礼堂,安排在季理旁边坐下,还怕云希不记得人,给他介绍了一下。两人用眼神打了招呼,互相没有交谈的欲望。
季理抬头对时星说,“路靖叫你去后台一趟。”
“我去一下。”时星跟云希说,云希“嗯”了一声。
季理看了看时星,又看了看云希,感觉有点儿微妙。
后台一片嘈杂,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三两人在说话,时星随便问了一人,对方告诉他路靖在休息室。往休息室去,迎面跑来一个穿洋裙的女孩,突然崴了一下扑了过来。
时星条件反射把人接住了,仔细一看,“方墨?”
方墨连忙挡住脸,“不是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栗色的长发在空气里晃动,再用力点就能把假发摇下来了。
时星按住他的假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挺好看的。”
毫不吝啬的赞赏,让方墨愣了半秒。
文艺部的学姐也夸他好看,可是她边夸边捂着嘴笑,生怕方墨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虽然有点搞笑,但是我要忍住不笑」。而时星没有笑,认真的夸了句「好看」。
“路靖找我有事,我先去了。”时星说,“祝你演出顺利。”
“哦,哦,好。”被他鼓励了一下,方墨顿时信心满满。
休息室除了路靖还有倪燕,路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因为芭蕾舞的表演者无故缺席,而且做替补的节目他都不满意。
之前方墨说部里有人吵架,就是倪燕和跳芭蕾的女孩,芭蕾是她的独舞表演,她觉得既然无需配合,也不太来排练室彩排节目,倪燕指责她态度不端正,她说「那我不跳了行了吧」,结果真的就不来了。——这是时星听出的事情经过。
那边倪燕还在说对方态度问题,路靖冷声打断道,“照你说的,她态度不端正,不积极配合。但如果不是她呢,其他节目出了状况,连个替补都拿不出手?我在意的是这个问题。你统筹规划没重视替补,敷衍了事随便应付过去,你是在应付我还是应付晚会?”
倪燕抿着嘴不说话,整场晚会一个多小时,除开校长、领导、学生代表发言,剩下有二十多个表演节目,半个月时间把这二十个节目做好,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气氛不太好,时星站在门口也不好,他轻轻的叩了两下门。
路靖抬眼看向他,“来了,有件事和你商量下。”时星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果不其然路靖说,“晚会出了点状况,你救下场,没问题吧?”
时星只能说,“没问题。”
和路靖熟了就是有这点不好,他在给你行使便利的同时,你也要做好随时为他所用的准备。比如,没人选班长时星顶上,节目出问题时星顶上。关键是,时星完全没办法拒绝,半点办法都没有。
路靖迅速的把事情安排下去,“我让人把钢琴从音乐教室搬过来,时星你跟倪燕去量下衣服尺码,没有合适的礼服就去外面现租,节目改成钢琴独奏安排到压轴。”
倪燕应了一声,把时星带走了。
不巧的是,还真没有他的尺码。
倪燕刚被路靖训了一顿,心里本来就窝着火,接二连三的状况让她崩溃,她气急败坏的大喊道,“你当初说不来,请你也请不动,现在路靖说一句,你他妈又同意了?之前为什么不同意,你同意我就租你衣服了嘛,非要搞成现在这样子…”
时星连忙安慰她,“不着急不着急,我有衣服,我让朋友送过来就行了,最多十五分钟。”
倪燕急道,“你倒是快打电话啊。”
时星给梁嘉打了个电话,梁嘉正好在家闲着,时星家就在他家对面,拿套衣服开车过来,十五分钟绝对够的。
倪燕听他打电话,而且对方也确定过来,才稍微放下心来。
十分钟,时星被她拉去上妆,化完去礼堂门口等衣服,梁嘉开着他的牧马人过来,准时的把衣服送到时星手里,指着车问他,“我的车,酷不酷?帅不帅?”
“帅帅帅。”时星敷衍的评价道,接着就说,“你回去还是怎样?”
“什么啊。”梁嘉可不白跑,“我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我时哥今晚上有演出,我当然得捧捧场啊。”
“最后几个,你有得等。”时星说。但既然他这么说了,还是把人带了进去,安排在本留给自己的座位,也就是云希旁边。
晚会早已经开始了,梁嘉也没注意看旁边的人,眼睛看着台上的节目,边说着边坐了下来,“你们晚会办得挺大的啊。”
云希是看着两人过来,时星搭着梁嘉的椅背,向他介绍道,“梁嘉。”
“咦?”梁嘉转过头来看见云希,眼睛一亮,“这么巧,你也是这学校的!”后知后觉的看了眼时星,惊喜道,“你们认识?你认识都不介绍给我啊。”
“这不是在介绍吗。”时星说,“云希。”
梁嘉问,“哪个西,东南西北的西?”
“不是,希望的希。”时星解释说,又介绍了旁边的季理,“季节的季,纹理的理。”
“哦,哦,你这样介绍我才记得住嘛,不然我都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梁嘉往云希那边靠了靠,以免被音乐声盖住说话,“我一直觉得你那个「西」很土。”
云希说,“…老板取的。”
“你们聊吧。”时星说,“我去后面了。”
云希还看了他一眼,梁嘉直接把他略过了。
“我看新闻了,你现在和PlanB一起是吗。你跟他们不如跟我一起,PlanB上次毁约赔钱,在圈里信誉不怎么好,现在估计没公司愿意签了。你和我一起啊,我把你引荐给我老板,我们老板财大气粗,跟着他不愁没钱赚。”
梁嘉说着有点激动,长发从肩后滑落下来,他动作自然的别到耳后,无意看见季理盯着他的头发,微微歪着头询问道,“你看什么?歧视我留长发吗?”
“没有,不是…”季理干巴巴的解释道,“我没有那样想。”
梁嘉反倒愣了下,笑得不行,“天呐,你也太老实了吧,我随口开句玩笑,又没有真的说你。”
季理刚想开口,梁嘉扭头又跟云希说话去了,“怎么样,你考虑一下呗,我们公司资源很多,你想做歌手出唱片,或者拍电影当演员,或者走秀当模特,都行。我们老板特好说话。”
云希想了想,“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云希对他们圈里的事并了解,但上次听白夏说梁嘉资源好,是他们公司力捧的新人,出道两个月就登大刊封面,在各大导演的电影里刷脸,没后台的人窜不了这么快。
现在又听梁嘉说是公司资源好,恐怕是公司把好资源都给他了吧。老板特好说话?那可不一定了。
两人聊着天,多半都是梁嘉在说话,引得周围看节目的同学不满,视线频频朝他们俩投过来,可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孔,只能发出不满的唏嘘声以示抗议。
梁嘉向来都是「老子最大」,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云希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他才意兴阑珊的闭了嘴。
晚会接近尾声,舞台暗下来,一束光落在钢琴上。
时星一身黑色西装,从台后走上来,身材修长挺拔,看不清面孔仍然帅气,全场观众目光随着他,从台阶走到钢琴前坐下,他两手落在琴键上,钢琴声悦耳如山间泉水,行云流水般从他指尖倾泻而下。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随着钢琴声渐起而渐低。
第18章 18
晚会结束了,后台仍旧忙得团团转,换衣服的收拾道具的,聚在一起合影留恋的。倪燕站在凳子上喊,“大家先别走啊,主席请客聚餐!”
顿时一阵欢呼声,激动的快把屋顶掀翻。
方墨的节目在中间,按理说早应该收拾好了,但他下台就被拉着拍照,到现在根本就脱不开身,抬眼看见外面时星进来了,挥手喊道,“时星,救我!”
女孩们更加激动了,要给他们俩拍合影,起哄把方墨往时星身上推,时星不小心把他假发弄掉了。
方墨半栽在他怀里,他手上抓着方墨的假发,这滑稽的一幕留在了相机里。
时星边松着领带,边伸手挡住了拍照的女孩,把方墨护住外走,温声道,“好了,别拍了,别拍了。”
两人得以脱身,去里间换衣服。
外面大家正为聚餐的事兴奋,时星和倪燕打了声提前走,顺带还要把方墨给带走,倪燕拉住他怎么说都不让,他胡诌道“我跟路靖打过招呼了”,倪燕这才放人。
方墨出了门才问,“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聚餐啊?”
“我不是搬出去了吗,说请你们吃顿饭没请,今天刚好都有空,就大家一起吃顿饭。”时星说。
实际上,他也不想和文艺部吃饭,上次被拉着坐了会,听她们八卦到耳朵疼。
方墨拿出手机,“那我给季理打个电话。”
“不用。”时星已经看到他们了,在人群散尽的礼堂正门口,三人站在旁边的路灯下。
方墨一抬头,惊诧道,“梁、梁、梁嘉!”
看见梁嘉太过于震惊了,他没注意说话的音量,引得梁嘉朝他惊讶看了眼,等人走到跟前回应一句,“是我。这么激动,是我的粉丝吗?”
方墨哪里是激动,他之前跟时星说梁嘉gay里gay气呢!现在见到真人还是时星的朋友能不慌吗!
时星自然知道方墨震惊的原因,直接把梁嘉的问题岔开了,“走了,去吃饭。”
梁嘉瞬间把小粉丝抛到脑后,车钥匙抛过来被时星稳稳抓住,他说,“让你过把瘾。我钱打给你了,你怎么不给个回应。”
“收到了。”时星说,“难不成你真去拍那什么了?”——同性恋题材网络剧?
梁嘉说,“没有。老板说那个太垃圾,不符合我的档次,让我走电影咖,不接电视剧之类的。”
时星顿时也放心了,“听起来,你们老板很看重你。”
“那可不嘛,不看看我是谁。”梁嘉顿时就嘚瑟起来,“不是,是我们老板人傻钱多,他愿意给我砸钱没办法。我刚还给小希说这事呢,他不愿意跟我混,唉,真伤我心。”
“是吗。”时星应着梁嘉的话,回头看了云希,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那种冷冽的气场散开,他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
但有外人在,他也没法去哄,只喊了声“云希”,对上视线朝他笑,云希愣了下,眼底像有冰融化了。
时星开车,梁嘉坐副驾驶,越野车宽敞,后面坐三个也不挤,时星透过后视镜看了下,云希靠窗坐着垂眸出神。
夜幕落下,学院南路也热闹起来,时星考虑到梁嘉的缘故,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便驱车前往城南的私房菜馆。
梁嘉看他拐弯就知道去哪,意兴阑珊道,“又吃「三肆」啊,我都吃腻了。”
时星喊了声,“梁嘉。”
“哦,对不起,扫兴了。”梁嘉扒着椅背,转过身去说,“「三肆」还不错,环境挺好的,菜式也还行,关键鱼特别鲜,包了一片湖养鱼,大手笔。等天气凉快了,一起去钓鱼啊,那边有栋小别墅,借浩哥的住两天,小别院还可以烧烤,去不去啊。”
大家听是听见了,却没有人应和他。
梁嘉家境殷实富足,衣食住行就没节俭过,完完全全的小少爷,他和朋友也都这样过的,时不时出个国,再不济也出个海,这样随口一个提议,他还认为蛮寻常的,却没意识到和普通人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