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腰上横生一条手臂把我拦腰一揽,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真是丢人啊,我很不想睁开眼睛。
“哦,你们,玩得很愉快么。”君罗凉飕飕道。
阿木此刻一反先前的呆愣模样,很是机灵道:“君罗哥哥,是君念哥哥叫我带他来的。”
我:“……”
“这么一个小法术都练不好,还推卸责任?”
阿木不说话了。
君罗把我们放下来,道:“跟来干什么?”
我道:“钟离不见了,我怀疑是被人掳走了。”
君罗道:“嗯,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处院落,假山绕水,夜色莲塘,柳树栽了一排又一排,傍着水,水里映着一座小阁楼,那小阁楼飞檐翘壁,檐下一排大红灯笼,照得红艳艳的,本该是个喜庆的模样,却丝毫人声也无,硬是添了一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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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罗指了指那边的柳树下,“她在那里。”
女子是个漂亮的女子,画了新娘的妆容,梳了新娘的发式,戴了新娘的凤冠,着了新娘的霞帔,披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似在等待自己的新郎归来,只要新郎以喜称挑开新娘的盖头,便能见到红盖头之下,新娘含羞带怯的娇容。
很显然,我们眼前的这一位,等的,并不是自己的新郎。
月色皎皎,树影婆娑,姑娘周身掩在斑驳的树影里,大红色的灯笼透出的红光分了一些到这里,照在她身上半明半昧。她轻轻笑了一声,自己伸手掀开了盖头,露出自己的容颜,一双似融了秋水的眼眸盈盈地看过来,问道:“你们看,我这个模样,好不好看?”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满目苍夷。
嫁衣宽袍广袖,她在树下翩然起舞,每一个动作都美丽得惊心动魄,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地翻飞舞动,绚烂又纷繁,她道:“你看,这样好看的舞蹈,我学了很久,我想穿着嫁衣跳给他看的,我想让他喜欢的,可是他不喜欢这个舞蹈,也不喜欢我。多可惜啊。”
“都说世有高人,能圆一切不能圆。他喜欢别人啊,我想让他喜欢我,你能圆吗?”
君罗道:“你要什么?”
姑娘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夜色模糊,我看到了一个人影,纤瘦,白裙,背着一把琴。
钟离。
我眉心一跳。
“先生。”年衿走向身后搁着的一把琴,用指尖轻轻一扫,琴音从钟离背后那把琴传出来,她笑了,幽幽地看过来,“你知道同心琴吗?”
君罗蹙了蹙眉,闭眼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孽缘。”
我终于见到元钦,是在他的大婚上。也许他真的地位超然,声名远扬,我不止一次设想过这个名叫元钦,年仅二十五岁,十七岁时就在家族动乱之际以铁血手腕接手家族并将其发扬光大至如今地位的人,会是什么模样。此时见到,他一身大红衣袍,周遭恭贺之声不断,声声过耳,都进不到他心里去,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我看到他心里,枯寂成灰。
婚礼司仪高唱一声:“新娘子到!”喧闹的人群倏地安静下来,这个承载了天下武林八卦之心的新娘子,终于来了。人们皆向外望去,都恨不得那把新娘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红盖头被风吹得掀起来一些,好让他们能一睹芳容。
我和君罗在人群里看到喜堂之外,日光耀目,新娘子穿着嫁衣,曳地长长,莲步缓缓,一只金色的凤凰从衣摆起,展翅腾飞,一直延伸到肩头,华丽秀美,大气端庄。她就由侍女扶着,一步一步走到一直在等待着她的新郎面前。
高堂之上,一把通体漆黑的琴静静放着。
元钦看着自己的新娘子,有人把婚球送上,两位新人各执一端,司仪喜气满满,笑容满面,开始唱礼。
“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一拜天地——”
关于这个婚球,民间有这样的说法,这婚球本是由新郎新娘的头发结成,后来改用红绸,结成花球模样,寓意为青丝相系,永结同心,新人各执一端,拜了天地,就成了结发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个花球,就叫做结发。
寓意这样美好。
两位新人对着天地,缓缓俯首。
司仪接着唱:“二拜高堂——”
元钦没有高堂,高堂座上,一位无人,放着元钦的父亲的牌位,一位坐着的是新娘子的父亲,是山庄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今日眼耳所见所闻,都是喜庆,婚礼之上,铺天盖地的红,华丽耀眼,但凡是一双许了一生一世的誓言的新人,都是值得天下人见证的好事,都应该普天同庆。
“夫妻对拜——”
元钦转身对着这个今日之后就成了他的妻子的女人,缓缓行礼。
今日之后,他就要和这个女子,荣辱与共,相濡以沫,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礼成——”
司仪的声音还未落地,在场宾客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忽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剑,速度极快地转身,一剑刺入身边侍女的心脏,侍女闷哼一声,青色的衣裙被鲜血洇红了一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喜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侍女呜咽一声,抬起头来,挣扎着去抓元钦的衣袖,元钦见了她,面色一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新娘子的父亲年长老就惨呼一声:“衿儿?!”
宾客哗然之际,元钦脸色一沉,想也不想,反手从弟子腰间抽出剑来,一剑刺入新娘的身体,毫不犹豫。他看着新娘闷哼一声,腰身一瞬间垮了下去,伤口被剑身堵着,血只是缓缓地淌出来,本就是大红色的嫁衣颜色加深,成了暗红的一片。他冷冷道:“你是何人。”
新娘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缓缓地扯下盖头,露出脸来,一双眼睛,木木地,看着元钦。
元钦的脸色终于变了。
钟离。
第8章 七弦绝响
这就是年衿要的结局。
“钟离和元钦,固然是一对有情人。你说,即使是师徒,但是只要有情,礼教又算得了什么?世间千般教条,万般礼数,都不应该成为有情人之间的阻碍。他们之间三年的师徒情分,又何止仅仅是师徒情分。要是没有所谓的家国大义,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楚庄,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也就不会有这桩亲事了。”
年衿靠着粗壮的柳树干坐着,宽大华美的嫁衣铺了一地。她的容颜掩在昏暗的阴影里,披着一身落寞,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调笑似的,“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若他们抛下一切,不顾周遭所有,就这么在一起,多好。什么家国,什么利益,什么楚庄——嘁。”
故事轻轻地漾出来,在月冷星稀的夜空里,池边柳树的阴影里,从这个穿着嫁衣的姑娘嘴里。
年衿是个女儿家,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天下所有,都不及她心里的那个人重要,理所当然得理直气壮。她喜欢元钦,但感情这种事情,它不分先来后到,它只讲究缘分。她和元钦,没有这样的缘分。
后来有一天,元钦说要娶她。她当时多么高兴啊,她以为与他之间是没有缘分的,她自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他说要娶她了。她当时想,就这样吧,他心里那个姑娘已作他嫁,此后与他日日相守的人,终究还是她,别的,时间会安排好一切的。准备出嫁的这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按照习俗,出嫁的姑娘要自行准备一套喜枕喜被,一针一线亲自动手。年衿一个江湖儿女,也静得下心来,像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缝制被套,穿针引线间充满憧憬,她用不熟练的,甚至是笨拙的手法,将针脚缝得密密实实,像她想守护住这份难得的缘分的决心一样。
被刺得密密麻麻的手指头,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她这双手,拿的一直是剑,从未拿过针线,但是不只是这次,不只是被套,以后他的衣服,每一次,每一件她都要亲手缝制,哪怕从此洗尽铅华,再也不拿剑,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还想到很多事情,都能和他一起去做。
真好啊。
元钦有一把琴,通体漆黑,他从来也没弹过。自从钟离离开,他再也没弹过琴。年衿知道这把从来没被主人弹起过的琴,叫做同心琴,知道同心琴有两把,三年来,元钦不碰它,它也没有响起来过,约好了似的。
但是那天晚上,这把同心琴,响起了共鸣。
年衿小心翼翼自欺欺人的梦,就碎了。
七弦杀的曲调,旋律之下,杀机暗藏。共鸣的琴声,杀气传不到这边来,于是半首七弦杀,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钟离的琴声,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空空如也的琴声。
她不知道房间里的元钦,是什么感觉。一声闷哼过后,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靠着檐下的柱子蹲下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赶紧咬死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抬头看着大红色的灯笼,茫然地想,她怎么能哭呢,她还要做新娘子呢,哭了,就不好看了。
夜色静寂,四下无人。夜风从深远的黑暗里吹过来,拂过她,又吹到深远的黑暗里去。她和元钦,中间隔着一道房门,还有半首七弦杀。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跨越不过的距离。
她这些天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梦,如同一场华丽纷繁的镜花水月,这半首七弦杀,狠狠地把她美丽的梦打成了泡影。
心里忽然就恨起来,恨自己,恨现实,恨元钦。
你既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这个梦太过美好,既然要编织,为什么不编织得彻底一点?为什么?
那一瞬间,年衿曾经以为自己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恨。
“钟离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得到了元钦的心,是我求而不得的。”年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和元钦,终究没有那样的缘分。”
“先生,”她幽幽地看过来,“我要死在明天的婚礼上,死在钟离的手里,我要元钦长长年岁,时时刻刻都记着我。我们不能相守一辈子,就要他一直到死都不能忘记我。”
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出现钟离那双空洞的眼睛,到后来,就变成了年衿满目苍夷的眼。
喜乐不知道何时停了,喜乐一停,喜堂里更是安静。元钦的眼睛渐渐充血,手里还握着深深刺入钟离肚子里的剑,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几经开合,声音被狠狠磨砺过似的,低沉喑哑:“阿离?”
钟离死死盯着他,双目无神,不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一片死寂。
年衿嘴角溢血,忽然轻轻笑了,她靠在元钦怀里,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恨吗?我曾经也这么恨过,可是,你不知道。”
我所有的悲欢爱恨,都与你有关,你都不知道。
元钦蓦地转头看她,眼中风云翻涌,久久不息。
年衿气息愈发微弱,就听到元钦嘶哑道:“年衿,我曾经想,此后好好待你,生同衾,死同穴,相伴一生,两不相离。”
年衿眼睛半阖,勉力摇了摇头,她连抬起眼睛再看看他的脸都做不到了,“不行的,你做不到,有钟离在……你做不到的。”
元钦怔怔看了她几息,又看向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对,我做不到,年衿,这一生,是我欠了你。也欠了阿离,我必须偿还。我负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欠你的,来生再报。”
若有来生。
年衿应该是听到这句话了,唇角微微扬起一些,闭上了眼。
钟离自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只是眼睛里,却渐渐漫上一丝红色,神情里染上了一丝丝疯狂。
君罗静静看着,终于叹了一口气,“她在抵抗我的法术。”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大家都已经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下这样的局面,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钟柯身为宗室中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家国利益,追踪钟离的,有皇室太子的人,也有他的人,追踪多日却屡屡受挫,眼下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面见到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她坏了宗室与灵剑山庄的关系,于是立即就想上前处置了钟离,钟离身上的关系牵扯太大,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坏了大事。
可是就在他刚刚抬步上前的时候,钟离忽然发出一声喑哑凄厉的嘶吼,我从未听到过一个女子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痛到极致了压抑不得,所有的苦闷都无从发泄,被逼到极处了,再也不受控制。
一直以来,她身体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君罗道:“她摆脱了我的控制了。”
她的眼睛,沥着血,唇角紧紧抿着,环视了一圈,那种眼神,绝望,冷漠,带着深深的寒意,如同深陷地狱的修罗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带着浓浓的恨意。她最后盯着元钦,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然后用手握着剑刃,生生把剑拔了出来。
大股大股的血顿时喷薄而出,把嫁衣染红了一片。
元钦手一抖,“咣当”一声响,剑掉在了地上。
钟离看着他,笑了笑,吃力道:“师父,徒儿不孝,从此,你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
她一扬手,一架漆黑的古琴就横在身前,指尖一动,弹出的就是《七弦杀》凄厉的曲调。
喜庆的喜堂里,刹那间杀机大盛。
宾客间一阵骚动,都纷纷运起内力抵抗。
君罗及时地拉了我一把,在琴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捂住了我的耳朵。但我还是能听得分明,钟离这一次的琴声,带着不甘心的绝望,压抑不住的恨意,还有想毁灭一切的疯狂。但是她此刻的模样,却让我想起那日她拦下我们的马车时漆黑沉静的眼睛,当时我是怎么形容她的?
孤注一掷。
她那时说:“我叫钟离,逃出来的。我要去灵剑山庄,听说庄主要大婚了,我去看看,看完就走。”声音淡淡,神色漠然,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那是经历了太多无力,太多失望,已经失去了再升起希望的欲望的模样。我以为那个状态已经是一个人绝望的极致了,今日我才知道错了。
我忽然不敢再看,钟离这个样子,是被逼出来的。我看向君罗,低声道:“是我们逼她变成这样的,钟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君罗深深看我一眼,变换了站位,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接受不了,就不要看了。”
君罗的衣袖里透出几缕香,淡淡的,很是清冷,我眯了眯眼睛,君罗此刻离我这样近,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我无法想象的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样的情景日后说不准还有多少,我却在此刻犯起了矫情,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表现。
我摇摇头,“不,这些事情,我得学会接受。”
君罗按在我耳边的手在我鬓边揉了两下,没说什么,错开了身子。
搁置在堂上的另一架古琴,不奏而响,铮铮地,与钟离的琴相和。元钦静静听着,看着钟离。有人开始抵挡不住,耳膜出血,连站立都勉强,不断有宾客勉力大声叫道:“元庄主,你还不制止她,她已经疯了!”
元钦终于动了,他一招手,高堂之上的琴就到了他手里,他双手按在琴弦上,拨动一个音,满堂的杀气被他的琴音压制下来,他看着钟离,缓缓笑了,道:“阿离,我们来合奏一曲。”
今日是个好天气,灵剑山庄有喜事,遥遥望去铺天盖地的红,大吉大利,喜气洋洋。日头透过人间浮华照下来,开出缤丽葳蕤的花。
宾客云集的喜堂里,一对新人相对而坐,两架同心琴铮铮响着,相和相通,相互牵制,名扬天下的《七弦杀》,再无半点杀气传出来。钟离指尖不停,眼睛里却溢出泪来,滚落下来时,是鲜红鲜红的颜色。元钦始终看着她,深邃黝黑的眸子,始终带着包容。
他的眼睛在说,你的悲伤痛恨,不要忍着,想发泄就发泄出来,我都承受着。
同心琴是一对,是承载着主人希冀的傀儡,这是它们之间第一次合奏,带着许许多多不为外人所悉知的意义。琴弦飞跃间,一首曲子已经过半,是我从来没听到过的,下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