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怎么实施都要我操心,当初就会换个懂得怎么做事的人坐那个位子。”躺椅上的男子睁开眼睛,他示意对方使用旁边的椅子,说,“亲爱的乔伊斯,你好像很久没来看我了。”
“请不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黑发的东方男子也像他那样躺下,说,“三年零两个月,这段时间被用来重新构建一个几乎被对手破坏殆尽的关系网,好在我提前完成,这才换来这一个礼拜的休假,事情刚刚告一段落我就立马飞来这里了。”
“你看上去很疲惫。”史蒂夫说。
“有那么明显吗?”虽然是问句,但乔伊斯显然没有等待答案的意思,他说,“我的父亲总认为身为长子应该承担起应尽的责任,尽管这非我所愿。”
史蒂夫看上去十分认真地说:“或许你可以离家出走。”
乔伊斯笑笑,说:“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试过,这个你最清楚不是吗?”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史蒂夫道,“虽然B市是华国的首都,那里的治安也不至于好到能让一个未成年人午夜时分单独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觉,更何况你还长着一副招人的面孔。”
乔伊斯道:“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不是吗?”
“我可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骑士,”史蒂夫说,“你该庆幸我当时刚好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乔伊斯,而你正好和它拥有相同的毛色。”
“不要拿我和你的宠物相提并论,”乔伊斯不满地轻哼一声,道,“难道事情的真相不是因为某人当时正在迷路急需一个合格的向导吗?还有,我再次郑重强调,请称呼我的名字袁勋,不要一直乔伊斯乔伊斯的叫我,还有,你的手下也是。”
“好好好,”史蒂夫宽容地说,多年前的小孩虽然已经长成,但炸毛的个性还是没变,只要这个人没变他就不至于认为当年所经历的一切是场虚幻,于是他说,“你不是说来这儿休假?想去哪儿我让人安排。”
乔伊斯,应该说是袁勋摇摇头说:“哪儿也不想去,方便的话我想在你这儿待几天。”
史蒂夫说:“当然,亲爱的小孩,我这的门一直对你敞开。”
“与其被你称作小孩,还不如继续叫我乔伊斯,”袁勋无奈地说,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说,“谢谢你史蒂夫,只有在你这儿我才能真正卸下身上的担子,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还真是相识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至少你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自由。”
回想起二十岁那年在华国的经历,史蒂夫露出缅怀的神色,说:“是啊,那真是一段很美的时光。”
袁勋侧过脸来,正好看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忧郁,他问道:“还是常常想起那个女人?”
“在没那么忙的时候,”对于这个可以分享过往的人,史蒂夫并不打算隐瞒,他说,“一般情况下我记不起她的脸,但是偶尔她笑的样子又会冷不丁从脑子里冒出来。”
袁勋道:“还在找她的下落吗?”
“好些年前就没有再找了,而且我已经找过十几年,如果不是她故意躲着我又怎么会找不到?亲爱的乔伊斯,我想这大概就是你们华国人说的‘有缘无分’。”史蒂夫说,“不说我了,你呢?早早用为家族奉献终身这样的条件换取婚姻自由,怎么拖到现在还是单身?”
袁勋道:“我只喜欢同性,华国情况你也清楚,在这方面相对比较保守,而且我一直在忙,根本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眼里只有公事的男人是不会被爱神青睐的,”史蒂夫促狭地说,“或许你可以先找个固定床伴,需要我帮你物色吗?”
“玩物再有趣也不过是玩物,这个你最清楚不是吗,而我要找的是伴侣,” 袁勋笑笑,道,“昨天我在一区的拍卖会倒是遇到一个不错的,可惜只是一面之缘,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史蒂夫说:“连名字都没问到吗?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袁勋苦恼地说:“我没料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邂逅,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再加上我和他之间还产生了一点小误会,他大概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我倒是想看看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史蒂夫按了按躺椅旁边的一个铃,对着那边说道,“利兹,把斯纳克叫过来,让他替我的老朋友乔伊斯找个人。”
很快有人过来和袁勋确认当时的情况。
斯纳克走后,史蒂夫道:“狡猾的小孩,你今天兜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袁勋打了个哈欠,说:“不愧是卡希尔,什么都瞒不过你。”
“亲爱的乔伊斯,看来你很需要休息,”史蒂夫说,“至于你想知道的,等你醒来的时候就会有答案。”
“嗯。”袁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像是马上就要睡着。
史蒂夫、迪达勒斯、卡希尔①,E国的无冕之王站起身来,这样忙里偷闲的一个早晨对他而言也是奢侈的,卡希尔家族的产业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洗白依旧任重道远,而且对洗白的事家族内部一直存有异议。另一个不稳定因素就是继承人的问题,他的第一任妻子倒是给他生下了后代,但那个孩子明显资质不够,而后来他的心又一直牵挂着另一个女人,以至于没有再结婚生子,值得庆幸的是他还不到五十,仍有足够的时间从其他渠道挑选和培养继承人。
“先生,人查到了,”斯纳克很快过来向史蒂夫报告,“他叫周念玖,是个华国人,三天前入境,一直下榻在梅菲尔酒店。”
“姓周?”史蒂夫从文件里抬起头来,说,“资料拿来我看看。”
斯纳克恭敬地将手里的文档递过去,又补充了一句,说:“有人和他同行,也是华国人,是近年来非常有名的画家,另外,这个人昨天还从拍卖行打探过您的行程。”
史蒂夫道:“一个画家找我做什么?卖画?”
斯纳克说:“他叫沈广霁,是华国方系的人,来找先生的用意恐怕和乔伊斯先生一样。”
史蒂夫正在仔细地看文档上的那张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酒店安保摄像的截图,画面并不十分清晰,但依旧可以看出里头的两个东方男子有种旁人无法介入的亲密,他说:“看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人都是乔伊斯有力的竞争对手,斯纳克,我记得拍卖会今天还有一场,你去安排一下,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不务正业的画家找我做什么,顺便去见见这位让乔伊斯挂念的东方海伦。”
周念玖打了个喷嚏,骤然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他还有点儿不适应外面的室温,和沈广霁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对方有个把冷气调到很低然后严严实实盖着被子睡觉的习惯,而且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凌晨一点以前上床那还算早的,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晚睡第二天还是比他早起并且整天精神奕奕。
这一天也不例外,喷嚏结束的时候,沈广霁已经把薄毯披在了周念玖的肩头,同时一个吻落在额头:“醒来了,我的睡王子。”
“早安。”周念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你每天就睡这么几个小时,都不会犯困的吗?”
“我有秘密武器,”沈广霁指了指落地窗边小桌上的杯子,说,“酒店提供的咖啡不错,要来一杯吗?”
周念玖摇摇头说:“不了,给我一杯清水。”
等洗漱完之后周念玖彻底清醒,他边吃早餐便边批评沈广霁作息不健康。
沈广霁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咖啡,道:“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然长眠。”
“诡辩,”周念玖想起以前方乐业和他聊过的一个论题,他说,“假设一个人保持清醒的时间是早就预设好的,那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加速消费自己的生命。”
“你也说了只是假设,”见周念玖瞪他,沈广霁连忙改口道,“当然,我以后的日子会争取再多睡一点,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我都是三点之后才睡。”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听到这个,周念玖眉头都皱起来了。
沈广霁摸摸他脑袋,笑道:“我的意思是,自从身边有你之后我已经在调整自己生活习惯了,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这位姓沈名广霁的先生,微笑摸头杀什么的很犯规好吗?
周念玖觉得自己脸又在发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史蒂夫、迪达勒斯这个名字出自詹姆斯、乔伊斯自传体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他是书里的主人公,一个画家。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巧合?
拍卖会第二场已经到了后半场,二楼的固定包间里卡希尔家主史蒂夫正和他年轻的朋友袁勋欣赏之前随手拍下来的一件珐琅器,一旁的斯纳克在主人耳边提示下一件拍品就是沈广霁的画。
“哦?”史蒂夫把注意力放到台上,那是一副大尺寸的作品,背景是灰黄色的天空和靛蓝色的山川,漆黑的三足大鸟被纯度更高的明黄色圈在象征太阳的圆形之中,主题人物的肉体以鲜艳的橙色和红色呈现在风景前面,其余众人都是泥土一般的深褐色,单从色彩而言,这已经是一幅极具装饰性的作品。
史蒂夫留意了一下册子上的作品名——《金乌,夸父和后羿》,他指了指这个位置,对袁勋说:“我亲爱的的东方向导,或许你可以替我解释一下这几个词的意思。”
袁勋言简意赅地将《山海经》中金乌的来历,以及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史蒂夫叹息一声,道:“悲壮的东方式浪漫!”他将目光重新投往站台,那件色彩浓烈而又富有神秘主义气息的作品中展现出英雄主义的勃勃生机以及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极具艺术品收藏经验的他一眼就看出这副画已经不足以用优秀来形容,而它的作者,史蒂夫将视线移到坐在后排的那位画家的身上,这人还这样年轻,如果他的创作力能继续保持,那么他作品的价值将不可估量。
“拍下来。”史蒂夫吩咐斯纳克。
然后他对袁勋说:“亲爱的乔伊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买下你情敌的作品。”
“当然,”袁勋道,“虽然他是我的对手,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好画。”
史蒂夫说:“听说他这次来E国是要见我,你说我该不该给他这个机会?”
袁勋做了个悉听尊便地手势,道:“史蒂夫,这是你的事,请不要偷懒到连这种事都要我替你拿主意。”
“聪明的小孩,”史蒂夫笑道,“不如这样,你替我去完成交易顺便见见他,作为交换我去会会你的梦中情人?”
“二十几年过去,你的恶趣味还是一点都没变,”袁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谁让我现在在你的地盘呢,不过这位大佬请千万不要把人给吓跑了。”
沈广霁敏感地察觉到来自上方的视线,但他没有回头,他冷静地看着《金乌,夸父和后羿》的叫价一轮高过一轮,最后以一个极高的价格被包间的某个匿名买家拍下。
“原来你的画这么值钱。”周念玖虽然被文明远养得对钱没什么概念,但这个成交数字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我也是刚知道,”沈广霁凑过来低声道,“看来不愁怎么养家了。”
周念玖摸摸发痒的耳朵瞪了他一眼,说:“谁说让你养了,我自己也会努力的。”
“是是是,”沈广霁忍不住逗他,说,“要不以后咱们这么分工,你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料理家务?”
周念玖认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说:“可以,反正那些你都比我擅长。”
沈广霁失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有工作人员过来找他。
“沈先生,买主想见见您。”
“好。”沈广霁请对方稍等,然后问周念玖,“你是继续看拍卖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和你一起吧。”周念玖对拍卖不感兴趣,现在沈广霁的画已经成交,他也没有再看下去的意思。
两人一同出去,经过特殊通道上楼的时候,周念玖记起昨天在这儿的经历,不由皱了下眉头。工作人员将他们带进一个包厢,道:“沈先生,买主希望和您单独谈谈,如果您的朋友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坐一会儿。”
沈广霁征求周念玖的意见,对方冲他点点头,说:“你去吧。”
包厢里很快就剩周念玖一个人,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并不是预想的那样奢华,整个包厢的装潢十分低调,放眼望去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面朝拍卖区的两张单人沙发。
周念玖在靠右的那一张坐下来,楼下的一切一览无余,现在竞拍的场面不复刚刚那么热烈,但换个角度来看同样的事件,呈现出来的对比十分有趣,因为沈广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干脆拿出随身带着的速写簿勾勒画面。
“画家?”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周念玖笔下一顿,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蓝眼睛,这是一位高个儿的外国人,他有着耀眼的金发和苍白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老派贵族。
史蒂夫心头也是一震,之前的照片并不清晰,而刚刚从包厢看到的只是背影,现在他这才看清楚对方,这张年轻的脸和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女子的脸非常相似,而且有着一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蓝眼睛。
是巧合?还是……?
史蒂夫脑子里出现N种可能,他寻找她下落的事做得不算隐蔽,只要对他的举动稍加留心就可以查到,这些年也有人送一些和她长相性情相似的女人过来,但这一次不同,对方是个年轻男子,是见到之前那些女人没用就试着换个男人独辟蹊径吗?除了相貌和性别,或许还要再加上一条,这人有和他相识多年的袁勋穿针引线,虽然袁勋说过他对这人有好感,但今晚袁勋的表现可不像是真的对这人一见钟情的样子,反而对这人身边的沈广霁关注得更多……或者还有另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因为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但他并不报多大希望,毕竟现在整形技术如此昌明。
这一连串的念头闪过其实也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史蒂夫很快定下心神,
“我好像打扰到你了,”史蒂夫并没有将视线落在他身上逗留很久,他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我的个人包厢。”
“是吗?”周念玖心存疑惑,这里的工作人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这个陌生人似乎也没有骗他的必要,出于稳妥,他说,“真是抱歉,是我走错了地方。”
周念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对方阻止了他,说:“来者是客,请坐。”
这句中文成功地让周念玖停下脚步,他说:“先生懂中文?”
“很多年没有说过,已经生疏了,”史蒂夫再次请他坐下,说,“我是史蒂夫、迪达勒斯,很荣幸认识你,来自东方的朋友。”
“周念玖,”东方青年伸出手和他轻轻一握,道,“您的发音很地道。”
看看,连名字都像是特意为自己设计好的,史蒂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说:“多年前有幸在华国待过一段时间。”
周念玖道:“华国很大,您都去过哪些地方?”
史蒂夫说:“B市,我在那里住了半年。”
周念玖不确定地问:“只有B市?”一般旅游不都会多走一些地方吗?
史蒂夫道:“半年用来认识一座城市也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是一座异国的城市,可惜我当时只有半年,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西山的风景是否依旧。”
“您去过西山?”一般外国人都会更加热衷于故宫长城之类的地方才对,周念玖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
史蒂夫道:“不止一次,我在B市那段时间常常爬到山顶远眺,万寿山,昆明湖,电视塔,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更远处的故宫。”
周念玖这几年也没少爬西山,他说:“现在从西山已经很难看到故宫了。”
“你是B市人?”史蒂夫问道,如果真的是有人刻意安排,那这人不可谓不用心了。
“不,我是S市人,”周念玖否认道,“不过在B市待了几年,西山那边我常常过去写生。”
“那你一定也看过西山的雪景,”史蒂夫道,“我离开华国的前一天正好赶上当年的第一场雪,早上起来的时候从住处遥望西山,雪白的积雪掩映着殷红的红叶,就像一副清丽的工笔画,实在是美极了。”
“那确实是难得的美景。”周念玖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