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难以融合在一张画上的山水技艺和人物细描完美地呈现在了这幅图上,然而落款处,江俊却只看见了年月日,以及一个有些古怪的“无寿老人”题名。
江俊疑惑地看了卫五一眼,不太明白他为何可意这幅图,难道只是因为这古怪的画师——画了这个人?
眨了眨眼睛,江俊看向画卷之后的卫五:“……这是李吟商?”
卫五摇摇头,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再看看?”
“……不是?”江俊倒觉奇了,乍看之下倒是确实认不出是李吟商,可是江俊和李吟商也算是老相识了,多看一会儿就会觉得是他——竟然还不是?
又细细看了一遭之后,江俊倒是看出点名堂来了:
画中人确实和李吟商有那么八分相似,但是却又不尽相同——李吟商是天之骄子,是金手指大佬,所以一直都是自信而倨傲的,但是此人看上去却温和得多。
而李吟商若要笑,定然是笑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此人的嘴角,却擒着一点点狡猾。也正是这一点点的狡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为鲜活。
江俊犹豫了片刻道:“看着倒是像李吟商,可是却比他更为……奸诈狡猾?细看久了倒觉得像是心里揣着算计一样。”
卫五愣了一愣,眉头皱了皱:“……我还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自己?
=口=???
这两个字在江俊的脑海里头顺时针过了两道,又逆时针过了一道,他反复咀嚼总算是弄顺溜了这两个字的关系和它们背后的含义。
“什么玩意?!”江俊跳起来、扑过去细细看那幅画:“这是我?这怎么可能是我?!”
莫说他和李吟商长得根本不像,就算两个人想象,一个人怎么会认不出来自己的模样。江俊满腹狐疑地瞪着卫五,只觉得这人是在逗他、拿他开玩笑。
卫五却不动声色地让了让,从画卷后头退出来、改为和江俊并肩看那副画卷。
“你看——”
说着,卫五将天杆递给了江俊,自己拿着轴头走到一边,将整一幅画卷平摊开来。迎着巨大月亮洒落下来的光芒,江俊看见那画卷下的沙丘上,隐隐约约有些影子在闪。
他一愣,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卫五笑着看了他一眼,轻轻转动着整幅画的角度,慢慢地——在沙地上呈现出了另外一幅美人图!
还是青青的草坪,还是画面正中置一俊美男子。
可此刻那个青袍宽带的男人却变成了一个银铠披战袍的少年将军,原本放在李吟商手中的书卷,变成了枪杆,而他的长发则化作了在风中飘扬的披风。
李吟商身后的山壑、河川,则变成了祭龙山的灌木丛,变成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树影之下、层林之中,有人迎风策马。
他漂亮的手指稳稳地捏着羽箭,而身后的披风、却在林中恣意飞扬。
映衬在沙地上的线条,有些变形。可依旧能够看出其人英气勃发。唇边那抹笑意,也变成了自信而凌冽的杀气。
仿佛画卷之外、他所正对的方向,便是他要斩杀的敌军大将。
卫五没告诉过江俊,他永远都记得江俊在祭龙山中迎风策马、搭弓射箭的模样,也永远记得这人应该有的模样——统领百万铁骑、踏破贺兰山阙,旌旗十万,直斩戎狄。
沙地上只有月影洒落的黑,以及黄沙的黄。
可江俊却盯着那沙丘之上的一幅画,看直了眼,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是他,真的是他!又怎么不知道,画中所画的是何时何地、何情何景!
深吸一口气,江俊的嘴唇有些微颤:“这……这是……”
“这是美人图,”卫五笑了笑,某种包含着温情看向江俊、正好对上了他一双亮亮的眼眸:“这是恭王愿意用世间孤本、难得一寻的《锦绣河山图》交换的、那唯一一副,美人图。”
江俊张了张口,眼中却有盈盈水光一闪而过,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他摇摇头,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也亏你——想得出!”
卫五笑笑,却偷偷眨巴着眼睛看着江俊,似乎不想错过对方任何的小动作。
然而等了许久,他都快把江俊的脸看出一朵花来了,还是没有能够找到一丁点儿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憋不住的卫五收了画卷,走过去牵起江俊的手,他用拇指指腹揉了揉江俊的掌心,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就不难过?”
“我做什么要难过?”江俊瞪大眼睛。
“……”卫五翻了个白眼:“虽然这里头画的是你,可外面画的却是李吟商。”
江俊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地等着卫五的下文。
“……”这人怎么不会吃醋?
“别问我感不感动了,”江俊看了一眼憋得慌的某位大侠,哼道:“我敢不敢动都不能在这里做!这沙山之上到处都是沙,弄进去会一直痒得非常难受!”
O.O
卫五愣了一愣,听明白江俊在说什么之后,他“噗嗤”一声爆笑出来——这小东西可当真记仇。
不过转念一想,江俊一直记着他说过的话,这让卫五心里甜得很,就跟吃了个蜜枣粽子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里头一颗糖的那种甜。
见男人只顾着笑却不说话了,江俊哼了一声道:“行了啊你,跟你开个玩笑还能把你笑成这样,真是啧啧——”
笑点真低啊,我的BOSS大大→_→
等卫五不笑了,江俊才斜睨着他道:“刚才,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吃醋,嗯?”
卫五无声地默认算是回答,一双眼却还是盯着江俊。
“那你喜欢李吟商吗?”江俊问。
“不不不。”卫五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头。
“那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么?在我刚刚来到恭王府的时候,你偷偷对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卫五一愣,江俊却继续说道:
“你在我手心写,你说你不信李吟商,让我放心。你说你信的人是我,而并非是他。你说无论今后你做什么,你都要我相信这两点,是不是,我的恭王殿下?”
呆呆地看着江俊,卫五竟然喉头有些发痒。
他记着,他竟然全部都记着。
哪怕只是他口头上说的一句话,旁人不当回事,可是江俊、他都记着!
“那你现在,信他了么?”
江俊笑着又问,指尖一紧、却稳稳地握住了卫五的手掌。
这一次,不用卫五摇头,江俊便已经凑过去啄了啄卫五的嘴角,他弯着眼睛勾起嘴角来一笑道:“既然你都不信他,那么你画谁、要用这幅画做什么,我都明白你。”
“你……明白?”
“当然明白。”江俊笑眯眯地,甚至就着他们靠近的距离,用鼻尖蹭了蹭卫五的鼻子。
卫五笑了,他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太过紧致,根本没有一点儿笑意,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是眼中却盛满了感动和深情。
他哑着嗓子,却还是说:“你虽然明白,但我还是想要给你解释清楚。”
江俊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改为靠在卫五肩头:“行吧,你说。”
卫五调整了一个令江俊舒服一些的姿势,而江俊也拱了拱脑袋、哼笑一声道:“既然你要解释,那么我也配合你吃点醋来当情|趣好了,说吧——你为何要选李吟商?!”
摇摇头苦笑一声,卫五却还是开口解释了——
虽然有“卫五”这个便宜身份可以利用,但是到底作为恭王的凌武和江俊,也已经太过亲密和默契。恭王亲自迎接江俊到恭王府,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而且在王府之中,最好的东苑承风堂又是给了江俊,这让人不注意江俊也难。
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恭王府,其中最毒的一双当属当今圣上。凌承不会轻易放过恭王凌武,而李吟商便是他抛出来的最大诱惑。
自以为自己喜欢的,他人一定视若珍宝。
倘若凌武对李吟商视若敝履,那么凌承肯定还会再派人手。
唯一稳住凌承的方法就是让凌承以为恭王信任李吟商并委以重用,这样不仅凌承能够心安,恭王也能够放心施为——毕竟已经暴露的间谍,总比藏在暗处的奸细,要好控制得多。
卫五在解释,可是他就是在说废话。
这些道理江俊都明白,而且他从一早恭王在他手心写那几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
倒不知道恭王要如何同李吟商“虚与委蛇”,江俊承认自己——有的时候并不大度。
不过眼下的事情并非李吟商而是胡力和宋家,江俊觉得今夜也算是他们两个人忙于大局和权斗之中的一个小憩,偶尔出来约约会也挺好。
所以他打了个哈欠,“啧”了一声打断了卫五:“跟我想得差不多,你可真没有新花样。不过凌承吃这套——管他呢,只是……”
“只是什么?”
“李吟商、李公子他也是个可怜人——”江俊想起今日和李吟商在小酒馆中相聚的时光,这位大佬虽然浑身都是金手指,可总觉得他痴心错付,让人唏嘘。
卫五皱了皱眉,想起前世阵前那一剑,他破例没有接江俊的话。
“我听闻,再过两日羽城的三司就要会审宋家所报的案子,田氏夫妻惨死不是小事儿,我们——也去看看吧?”
江俊不察,只引着卫五往胡家的事上去考虑。
熟料,卫五也点点头道:“我今日也正好想和你说,两日后,我们一同前往,我正有一场好戏,要奉与你瞧——”
作者有话要说: 田氏夫妻:明明已经结婚还是要被秀一脸怎么办?我们都躺在这里三四章了!!!(╯‵*′)╯︵┻━┻
仵作:幸好我是在北地,这里干旱,咳咳——唉……那个,大人,可否考虑给我找个媒婆…………
即将出场和已经出场的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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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图我会永远记得某游戏里瞿塘峡那个坑爹的任务的,嗯,还有一不小心就打开的阵营。
其实沙画也很美,但是恭王大大就不给他开这个金手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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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今天也甜如蜜枣粽子的大宝贝儿们:
第54章 将军威武054
锦朝刑制度, 秋刑复审。
刑部将分派官员至各地省、州、郡,复核境内这一年来发生的各宗大案, 情实者予以秋后问斩, 缓决、可矜、可疑和留养者, 则复报刑部。
必要时, 京城的三司法会再次开堂。
这日正是九月初四,天气微凉、寒霜初降, 黄叶满地、秋色肃杀。
羽城巡抚邓嘉良于羽城总督府中开堂审理宋家门客田氏夫妻被杀一案, 此案是命案, 算得上是紧急要案。
且四日前,宋家便给羽城藩台递了诉状。
须知依《刑律》:地方命盗急案, 当约以十日为期。若超出十日还未破案的,藩台同省、州、郡的长官,都要被罚。
藩台卢新是乾康四年的进士, 此人生性懦弱、胆小如鼠,这么多年过去, 还只是个从八品的地方小官。
命案非同小可, 且宋家又是高门,卢新自然不敢怠慢。
接到呈状的当天, 便派出了快、状二班往宋家调查, 奈何三日过去毫无进展。凶手没找到不说, 像样的证据也没能找到几样。
宋老太爷对卢新极为不满,本想动用关系调换个能人来羽城做藩台彻查此案,没想到第四天卢新就有如神助一般, 对外宣称找到了证据、证人和凶手,并将此案移交到羽城巡抚手上。
锦朝刑制也确当如此,地方小吏断不了的大案,便会移交到上级。
羽城巡抚邓嘉良虽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可在宋老爷子的眼里,这位邓巡抚远比卢藩台要机敏太多。所以老爷子也不再动心思,只等着今日真相大白。
羽城总督府建在霄碧大街之上,原为六国乱世时梁国的将军府。
六国之中,梁国尚武,也正是他们的国君,挥师南下,于明光殿内,逼死了年仅十一岁的历殇宗。锦朝太|祖皇帝统一六国之后,第一任白袍将军陈庆之,便住在此处。
陈家以白袍黑鸟为家纹,三代之后到了神宗时期,陈家于羽城中央建立了家宅,将军府才成了羽城总督、巡抚和布政使司所在之处。
这栋宅院墙壁漆黑,栏板、屋檐、石壁却漆成了素白,远远看上去犹如灵堂一般阴森肃杀。也正是因为如此,平日里鲜少有人愿打羽城东最大的霄碧大街上过。
但是九月初四这天,霄碧大街上却热闹非凡,不少羽城百姓都一早围拢到了总督府门外——卫氏是羽城出了名儿的才女,人们都想看看凶手到底是谁。
而宋家是递了状纸的原造,这种场合必须出面。
锦朝刑律上白纸黑字儿写得清清楚楚,原造、被造需要“二造”齐全,才能升堂。
不过田氏夫妻这个案子是个命案,家里死了人多半都是不知道被造的,但卢藩台既然敢将案子移交到邓嘉良这里,那么必然是已经找到了被造、也便是那个杀人凶手。
宋老爷子何等人物,自然不会亲自出面。
原本宋家也想找个管家过来代为出面便罢了,奈何邓嘉良一早就请了壮班的七八个衙役来到宋家,讲明了要传唤宋家的三公子宋思远到场。
别看宋老爷子现在是个儒商、高人隐士模样,早年他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下来的。宋家是高门,却不是京城八大家族那样掌握实权的高门。
偏安一隅多年,宋老爷子也想活络下胫骨搞点事。
于是他痛快答应让宋思远去了,毕竟宋思远才高中了二甲传胪,需要在官场上露露脸、结交一些朋友,将来入仕也能多些门路。
做不过是让宋思远去当个证人什么的,田家是宋家的客卿,没有《刑律》上所说的“左邻右舍相伴证之”。
所以宋老爷子没有多想,只当送儿孙出门历练一把。
何况卫氏也是个苦命孩子,若她家未败,此刻也定然是宋老爷子的准儿媳妇。这件事情宋思远出面也好,多谢才子佳人爱恨难全的故事,也方便宋思远再出名一些。
宋老爷子揣着小心思,可宋思远身边的温丹琴却不这么想。
经过榆林一事,他干脆住进了宋家,一刻不离地保护在了宋思远的身边。虽说宋老爷子和宋思远都说无事,可他还是不放心,也跟着宋思远到场。
至于半道上遇见了在崔和悌处吃了闭门羹、过来找温丹琴切磋发泄的肃北小侯爷方煜珂,便做另一说了。
看着门外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邓嘉良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沉默了半晌,捋了捋一把山羊胡须唤来一位美妾:“和婉,你去请陈将军来,就说——总督府这边聚集了太多的民众,且宋家人也在这儿,我怕待会儿出什么差池。”
那叫和婉的女子看上去娇滴滴的,可点点头后却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大厅之内。
这厢邓嘉良才安排好了一切,正了正官服准备登堂,却见着总督府的参政官匆匆忙忙跑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讲了几句话。
“什么?”邓嘉良面色一变,连忙挽起袖子朝门外迎过去。
还没出总督府,就看见原本杂乱无章拥堵在霄碧大街上的百姓被一群官兵分开,而大道上远远行来骑着高头大马的一位锦衣华袍的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三人策马而至。
“他怎么来了?”
小声道了这一句后,邓嘉良便从总督府跑了出来、带头“扑通”跪倒地:“臣、羽臣巡抚邓嘉良,拜见恭亲王!愿王爷千岁安康,太平永享!”
“邓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凌武笑着一跃下马,扶起了邓嘉良更叫周围的人平身:“听闻今日大人要升堂审理卫氏……哦,不,是宋家客卿惨死的案子,本王也想——”
他看了看周围,竟然压低声音冲邓嘉良挤了挤眼睛:“也想来凑个热闹。”
“……哦!”邓嘉良一愣,接着也诡笑出来:“哦,原来如此。”
“不会给大人添麻烦吧?”
“怎会?王爷这边请——”
邓嘉良在笑,可却还是趁恭王不察时,狠狠地瞪了一眼恭王带来的那班人——这位王爷若真只是来看热闹的,何须将王府内的客卿带来!
新科状元李吟商、镇国将军府长子江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