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江俊要打赢这场战役容易,可此战若胜,恭王凌武如何起兵?
他在羽城中苦心孤诣多年,悄悄经营也只得了那么一点点人手。白袍将军陈洛如此强劲的敌人,对他无孔不入地控制,怎能让他轻易屯兵?
若无兵权,就算汇集了天下流民、逃兵,甚至盗匪。都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何与凌承的锦朝大军对垒、抗衡?
这事儿,江俊自己拿捏不清。
如无烟所言,他待人关系淡泊,无法设身处地地代入其中。又如恭王凌武的抱怨,说他在他们的感情之中,投入太少,仿佛根本不在乎。
他若代入其中,自然怜惜北地百姓,想要此役取得大捷、击退戎狄的大军。
然则他若在乎他和恭王的感情,便会选择漠不关心、一将功成万骨枯,眼睁睁看着百姓去送死,看着上官尘送命在那场伏击之中。
江俊很矛盾,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狠不下心来牺牲百姓,另一方面却又确确实实为凌武担心。
之所以找秦深,是因为江俊觉得这位秦老板稳重,且身上气质沉静。况且普天之下,又有几个能亲手剜出双目、浴火重生如秦深这般:盲着眼、重回时代巅峰。
酝酿了许久,江俊才下定决心:“秦老板,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二。”
“江公子请讲。”
“若……若老板你,预先知道一件恶事将要发生,且此事你有法子可以阻拦、不叫它发生。但——”
秦深偏了偏头,似乎在示意江俊继续。
“但你若是阻止了这事,就会损害朋友的利益,甚至会因此伤害更多无辜的人,”江俊顿了顿,才问道:“秦老板,你会如何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秦深笑了笑:“这个道理浅得很,江公子你不会不明白。”
“只怕——事情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罢?”
江俊一愣,继而翘起嘴角:“这么说吧秦老板,阻止此事万民受利,多少百姓因此可得全身活命。若不然,便是为了一己私利、见死不救,罔顾多少无辜性命。”
这话让秦深沉默了片刻,他想了想,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端起茶盏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才笑道:“看来江公子的这位朋友,在公子心里,比得过万千百姓。”
江俊一愣。
“其实公子心里早已经、做了决断不是么,”秦深道:“公子之所以犹豫不决,前来问与秦深,不过是良心难安、想要秦深帮你想个理由罢了。”
“……”
秦深说得直白,如利剑般——直接扑进了江俊的心窝里。
剖析人心不要那么恐怖好吗秦老板!
“让秦深冒昧一猜,江公子口中的‘这人’——”秦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只怕就是王爷吧?”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江俊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等了半晌不见秦深继续,这才想起秦深看不见他的动作,才小声地“嗯”了一声。
“若是王爷,”秦深摇了摇头:“江公子你大可不必担心。王爷他又不是女子,需要你保护、照顾,再险恶的环境,他都可以生存下来。昔年宫变,王爷孑然一人,不也撑过来了么?”
“王爷他,生于黑暗,却比白昼更加光明。像这羽城昨日的那场雨,虽然生于染满了血红的黑暗之中,但终归会迎来今日这等耀眼的阳光,照亮九州、四夷。”
江俊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同王爷商量吧,”秦深走过来拍了拍江俊的肩膀、笑得有些揶揄:“王爷若知道江公子你把他看得重过万千百姓,想必会很高兴。”
“……”
江俊勉强笑了下算是答应,可心里却已经有十万头草泥马在狂奔咆哮——
要是能跟凌武商量他会找别人吗?!他会不去商量吗?!
难道他要告诉凌武,这场战争他预言必定失败,而且失败之后就会成就凌武师出有名的起义?!
……
哦,宝宝我能预知未来哦亲(∩_∩)
哦,宝宝还知道你是大反派哦亲(∩_∩)
江俊满脸“呵呵”,心想着最靠谱的秦深都只觉得他是来“秀恩爱、虐狗”并没有真的遇上了麻烦,那他还能去找什么人商议?!
等等?
江俊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了一丝儿不算太久远的记忆,他突然想起来,恭王当时不也预知了田氏夫妻的死、事先准备了假死药,才坑了胡百万和胡力么?!
这事……也许会有转机。
若是恭王和他一样,他们都是穿书的,那也算是半个老乡,他们强强联合,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
只是,江俊总觉得恭王凌武身上没有半点现代人的感觉。
他每次和对方说“卧槽”、“傲娇”、“炸毛”这些词儿,凌武都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还会露出几分疑惑不解的表情来。
这人只怕是戏太好,装样来着。
这时,去给张千机传话的无烟却从外头回来了。
不同于去时的满脸欢喜,无烟阴沉着脸,似乎憋了一肚子火气。但是碍于秦深和寻飞在场,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走到江俊身后闷闷地叫了一声“少爷”,才对秦深行礼。
江俊看他憋着话,而秦深又不能给他答案,所以他也不便继续打扰,只站起身来带着无烟向秦深告辞。
待登上了回程的马车,无烟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少爷!这战争你可绝对不能去!”
果然吗?
江俊微微一笑,看来凌承这一次的“突发奇想”并非是他的一时兴起。
但江俊还是故意逗无烟道:“哦?为什么啊,昨儿不是还有些人说,皇帝转了性,要我上战场去扬名立万、立军功的吗?”
“……那是我真以为皇帝……”无烟说了一半气呼呼地:“我就知道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部都他妈是乌龟王八蛋!”
“到底怎么了?”江俊斜倚在了马车的窗口,漫不经心地问:“你且细说便是。”
无烟正在气头上,一边说、一边将涉及此事的上下一干人等都骂成了猪头。
原来他去找千崇阁的人的时候,千崇阁的人也正准备来找江俊。两人在路上一番合计,才知道原来江俊今次被圣旨征召——是某些人努力推荐的结果。
这人号称是江俊的“舅舅”,想着自家侄子曾经也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只是因为一点点的误会就和皇帝生了间隙,更夸赞江俊是如何英武、如何帮助锦朝大军取得了墨城大捷。
江俊的生母林氏并无兄弟,小妹嫁在姑苏当地,与江家甚少来往。
这个“舅舅”,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江俊听后心里明白得很。
一个能够以江俊“舅舅”身份自居,同时几句话就能够劝动当今皇帝凌承的,也不外是那位御史中丞尹正了。
尹正和江俊素来没有交情,江俊也没有叫过他一句“舅舅”。
张千机一直在盯着京城的东向,看见镇国大将军府上的小马车从角门出来,然后辗转到了尹宅,便知道了他们的计较——更是知道了尹氏的恶毒心思。
这女人一直想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儿机会。
战场上刀剑无眼,江俊若是战死了,也算是除去了她的心头大患。
而且,江老将军并不会对此有异议,只会觉得儿子是战死的,十分光荣。甚至会觉得主动提出来此事的尹氏功不可没,是主动想要和江俊改善关系。
父亲真的是老了……
江俊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只是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尹氏也学聪明了,不再和他硬碰硬,而是选择在这种时候借刀杀人,顺着江家的思路走。
将门之子,战死沙场光荣至极。
当然,要此战能够胜利才成,若是败绩,就算江俊是战死沙场的,也一样是个败军。他年史书工笔,绝对不会留下江俊只言片语。
“少爷,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王爷肯定能想办法要你不去的——”无烟担心至极,“而且三日后就要出征,虽然说白溪将军也和我们相熟、不会为难你,可是……刀剑无眼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下毒手。”
江俊笑了笑,原来如此。
尹氏想要在战场上对他动手吗?看来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连剧情大佬也没有放弃,要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地弄死他这个BUG。
既然如此,原来如此。
那么这场战役,他江俊就必须要赢了,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戎狄、让朝堂之上那位意欲藏拙、玩弄权术的皇帝看看——他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嘴角撩起志在必得的笑容,江俊眯了眯眼睛——
至于恭王的私兵,他自然会另想办法为他凑齐。
恭王既然敢以这锦绣河山为聘,那么他自然敢要那些鼠辈宵小的性命做回礼,戎狄也好、凌承也罢——山河为聘、敌血做陪!
作者有话要说: 江俊:本来想放过你们,但既然你们要搞事,我就奉陪到底!
恭王:山河为聘,天地为媒。锦绣河山,与尔同享。
江俊:山河为聘,天地为媒。山河锦绣,天地悠游。
秦深:汪——
无烟:……
寻飞(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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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含烟这个名字好污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脑洞太清奇。
李吟商……
你们再叫他李商隐……他要爬出来打我了!!
姜夔有《醉吟商小品》←我真的就是这么取的,取名废伤不起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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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第63章 将军威武063
从秦深处回到恭王府之后, 江俊便直接回到了承风堂之中。
他在书案前写就了此去军中需要准备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 只让无烟依照清单去准备。无烟走后, 江俊就负手静静地立在了那张以北地疆域图为基制成的厚绒毯前。
原书中说, 乾康年大戎国主动对锦宣战, 占领了东起言城、西至乌兰沙漠一带。
而今乾康年间,大戎国依旧主动对锦宣战, 不过发动这场战争的人从戎狄的国君, 变成了大戎的公主图门弥尔雅, 占领的还是乌兰沙漠至言城一带。
至于锦朝这边,凌承还是按照书中所写的三路布军:诚王凌华居中, 白溪走东路而上官尘走西路。
眯着眼睛看了看脚下的地图,江俊偏着头沉思了片刻——
锦朝京城定于偏北的中原内陆,出京城西门往西北方向去便可到达羽城。羽城西北部、经过了罗鄂山、黄浮川等地, 便可到达趋近乌兰沙漠的徐流、迎恩堡、定边山附近。
上官尘为右军都督府都督,素日里都在京城活动, 今次为征虏右副将军, 带兵自京城西出,至羽城则还需要约莫三五日的时间。
而皇帝的圣旨是要江俊为征虏都督佥事, 待上官尘兵至羽城后, 才与之会师西征。
眼下, 这三五日便可用来做许多的事儿。
在原本的剧情中,上官尘的西路军进入羽城后,看着外头喜怒无常的沙漠便有些怯场, 甚少来到隔壁滩上的中原军人有些拖延、不想上前。
加之上官尘同羽城的两位大佬——白袍将军陈洛、恭王凌武本来就不对付。
一番斗气之后,竟然囤兵在了羽城附近。
相对于上官尘的意气用事,戎狄却是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黄浮川上戎狄的大将束鲨、太尉呼赤尔早早集结在一起,破釜沉舟、将他们的辎重兵马隐藏起来。
待上官尘出击的时候,束鲨、呼赤尔一呼百应、大军压境,带领戎狄铁骑直接将西路征虏军截断,前后分而围杀之、战况惨烈异常。
上官尘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命人向羽城的白袍军求援。
家国之下无私仇,关键时刻、白袍将军陈洛命自己的叔叔带兵出城援助,这才让上官尘没有落入一败涂地的境地。
只是之后,首战失利,西路军士气低迷,逃兵不断、军纪难明。
束鲨、呼赤尔并没有与上官尘硬碰硬,而是往后退至四海冶府,更联合当地的大将纳哈萨在定远山附近埋下了伏兵。
上官尘想一雪前耻,便带着轻骑连夜追击,熟料在定远山附近遭遇了伏击,上官尘和他所带领的部众,战至最后一人,血流满地、几乎染红了定远山麓。
上官尘战死,西路征虏军前锋营全灭。
余部被四海冶府的守将伯颜阿鲁浑诱入乌兰沙漠,十来万人被流沙吞没,少数几个逃出生天的,也被等在外头的戎狄大将伯颜阿鲁浑、太尉呼赤尔擒获。
副将叶问夏投敌,降于伯颜阿鲁浑,成为了乾康年间第一个投敌叛国的中原将军。
而原本在京中颇有名望的叶家,也因此受到牵连。叶问夏之父、吏部文选司司长叶宽被斩首示众,其他族人尽数革职流放。
月光慢慢地从承风堂顶上倾斜下来,洒落在了厚厚的绒毯上。
江俊看了看乌兰沙漠所在的位置,此处往东北有一座云台山,往西去百里便是四海冶府,再往东南则是定远山、迎恩堡。之后,便是同罗鄂山位于水平位置的徐流。
徐流之下,便是黄浮川和鹤度岭。
鹤度岭往南,过青塘堡,便可以到达羽城的北城门。
此境内,有横亘的山岭、有浮有流沙暗渠的黄浮川,还有易守难攻的迎恩堡、四海冶府。江俊撩起了一个魔魅迷人的笑意,这次的战争——还真让他兴奋不已。
只是想要说服上官尘迅速出兵,并非容易事情。
官职上,都督佥事当然要比副将军高上一品。可是在军中,大将军说的话就是军令,就算正一品的宰相到了兵营里,也是要唯军中大将马首是瞻。
况且,江俊也不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位上官将军,是否还嫉恨当年阴山一役的事儿。
这时,江俊忽然挑了挑眉,月光上了天顶、从承风堂之上慢慢洒落,整个将地上的绒毯和江俊笼罩在了白色的光晕中。
细碎的尘埃如同跳跃飞舞的小精灵,环绕在江俊的身边,不断地哼唱着骑士的圣歌。
而江俊,却敛眉、带着满面的肃杀,深吸一口气仰头负手而立。
他听见了脚步声,而且是熟悉的脚步声。
片刻后,承风堂的房门被推开了,江俊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冷冷地开口道:“别拦我。”
“……”
身后那人愣了愣,然后无声一笑,旋身合门后,才慢慢地走上前来,语调都带着三分轻快:“不拦你。”
嗯?
江俊疑惑地皱了皱眉,转身回头看向了说话的男人:身着浅白色暗金对襟长袍的恭王凌武,正双手环抱着、冲他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见他看过来,凌武眨了眨眼:“我今日想办法,求了一个恩典。三日后,我会送李吟商去桐乡任参知。”
江南的参知同羽城的藩台一样,都是直接管理城内大小事务的官吏。
官阶官品皆是不大,却是直接牵系万民。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下基层挂职、锻炼”,是基层直接接触老百姓的一个官职。
江俊眯了眯眼睛,看了恭王半晌后,承风堂内那种强大的威压渐渐散去了,而江俊身上汇集起来的凌冽杀气,也渐渐消散。
恭王笑了笑,而江俊则哼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先让李吟商接任了藩台,然后出了美人图之事,让关心的你的淑太妃、帮你将李吟商弄走。”
凌武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还有田氏夫妻和胡百万的事,”江俊转身戳了戳恭王的肩头:“你早知道胡力会在宋家大宴上对卫氏不轨,然后杀田光明、嫁祸宋思远,所以你找陆陵游做了假死药出来!”
“为的就是——摆胡百万一道,同时让凌承无暇顾及、放心将李吟商支走。”
“从什么时候你就开始设计了?”江俊扬了扬下巴,笑道:“我的恭亲王千岁?”
“现在我还没法告诉你全部的事儿,”凌武莞尔:“可很快你就会都知道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江俊不满,绝不愿意放过凌武,虽然凌武没有否认,可是他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要坐实恭王的身份:
“我都要上战场了,仔细我一去不回哦?”
“不会,”听见江俊这么说,凌武的眼中竟然闪过了意思慌乱,他上前两步将江俊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江俊的肩膀道:“重活一世,本王才能遇上你这么个珍奇的宝贝儿,本王怎可能让你——轻易离本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