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一时,只觉手下皮肉发烫。林玦想要收手,合睿王不舍地送了,又道:“我唤人进来?”
林玦又整了整衣裳,合睿王伸手替他理了衣襟,道:“挑不出错处,他们也不敢挑你的错处。”
说罢,才扬声唤欣馥上茶来。
欣馥领着姣沁等进来上茶,上前时惊鸿一瞥,瞧见林玦微红肿的双|唇,心下略凛,却只作不知,低垂了眼不敢再看。
林玦静吃了一盏茶,又歇了一刻,才道:“你今日唤我来,是为着什么?”
他如今不唤他王爷了,下头人皆听得心惊胆战,合睿王却觉甚好,笑道:“前些时候说要将陈居安引见与你认识,今正巧他在这处,又念着和你父亲往昔的交情,便说要见一见你。我因想着不过是见一面,林府又才乔迁,正是忙的时候,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地再叫他去府上拜访。你这些时日也不曾去学堂,便命人将你接了来。我这庄子建在城外,也算有些野趣。后山圈了地,养了些野物,明日与你可去射猎。”
林玦心中已乱,再不能冷眼以对。听了这话,不由地抿唇道:“你这日子挑得倒巧,今才将我妹妹从孝义王府里接回来,你便使人来了,倒叫我妹妹平白地与我闹了一场?”
合睿王是先帝遗腹子,顶小的一个。少时听友人谈及族中幼妹,也时有向往之意。今又听林玦说起,少不得问了一问,又是怎么个闹法。
他将方才家中与林黛玉那一番笑闹说了,惹得合睿王连连笑道:“原你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制得住你的人,若来日有机会,倒想见见。”
话虽如此,却也明白来日难期。世家嫡女一贯养在深闺,便是叔伯兄弟,不是嫡亲的,也极少有能见着的。
二人说了一回话,厨房又派了人来问可要摆饭。正巧布谷在外,她一贯是极温柔和顺的,见小丫头年岁极小,又十分胆怯,说一句瞧她一眼的,心生不忍。
便拍了拍她的头,再从边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果子与她吃,再叫房里的丫头好生地引她到一旁坐一坐,这才进了隔帘小声道:“王爷、林大|爷,方才厨房又使人来问,可要摆饭了?”
“我竟忘了这一茬。”他平日在军|营之中,三餐难以准时,也是常有的事。今日因候着林玦,便将午膳挪后用。怎料林玦一到面前,他就什么都忘了,眼里心里只他一个,再想不起旁的。“摆饭罢,竟叫子景饿着与我说话。”
林玦也不接话,问布□□:“来传话的人可还在?”
布谷稍愣,旋即道:“尚在外头候着,爷要见她?”
合睿王也看向他,他想了想,道:“传进来我见一见。”
布谷知道合睿王一向都依着他,故也不问合睿王的意思,应声出去了。往外唤了那个小丫头,交代道:“我们王爷才请了林府的林大|爷来,他要见你。你放心,他是极温和的人,不会为难你。”
好歹安抚了她,才领着进去了。
林玦见领进来一个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小丫头,身量未足,梳着双丫髻,显然不是先前的眉烟。
合睿王时刻瞧着他,见他蹙眉,便问:“怎么,哪里不好?”
他道:“先前的眉烟,怎么不见她?”
那小丫头只当他要发怒,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噗通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大|爷饶命,方才眉烟姐姐来过。因周大娘留着她切菜,便使了奴婢来。”
林玦再想不到她竟这样胆小,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这样的吓人。
无奈朝布谷|道:“扶她起来,这样小的年纪,再别吓坏了她。”
第58章 .0058
.0058体酸涩会人随雨榭,斥蜚言责下后别院
布谷扶了她起身,轻声道:“林大|爷要见眉烟,你去寻了她来就是,好好地慌成这样做什么?”又问:“你是在厨房里做事的?唤作什么?”
小丫头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我叫二丫。”
布谷与她说了几句,才上前与林玦道:“大|爷若想见眉烟,就使二丫去叫。”
林玦也不过一时意起,闻言只道:“先摆饭罢,还是个小丫头,跑来跑去的,很不必费这些事。”
一时布谷领了二丫出去,又命人去传摆饭。
因念着林玦身子弱些,今日饭桌上有一道砂锅煨鹿筋,正是合睿王特意吩咐备下的。命欣馥盛了一碗送到林玦面前,他道:“这鹿筋强|健身骨,又令人不畏体寒的。如今渐入冬季了,子景很应当多用一些。”
这汤做得柔鲜,林玦吃了几口,也觉甚好,故将大半碗都吃尽了。
合睿王不记得自己别院里还有个叫眉烟的丫头,今因林玦提着了,到底留了心。见他认认真真吃东西,手中筷子不停,却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方才听你说想见那个眉烟,是为着什么?你若不提,我竟不能想起别院中有这个丫头,想必不是很出众。”
林玦正夹了一筷子什锦豆腐吃,闻言也只略回一句:“原不过是个丫头,要出众做什么。”
只这一句,再未言语旁的。他无心于此,合睿王也不再多问。
林玦今日出城,又被他好好地索取了一番,用过午膳便有些困顿。
强撑着吃了一盏茶,便再撑不住,因问欣馥:“我的屋子在哪里?”
欣馥尚未答话,合睿王便上前来,接了他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拉着他起身往里间走:“那屋子久不住人了,虽日日有人拾掇着,到底有些气味。好歹叫人开着门窗散散,待你夜间安睡的时候才更好些。你若困顿,只管在我里间里小睡一时,里里外外的人你都是用惯了的,也没什么于礼不合这一说。”
林玦斜睨他一眼,其中含义别样。合睿王只当他是要拒绝,谁料他竟径直上前在软榻上坐了,道:“你说的很是,你原也很不明白什么叫礼数。”
这话里头藏着嘲讽,合睿王也不恼。取了锦被来亲给他盖了,低声笑说:“也只有你能瞧见我这模样。”
林玦不理他,只翻身往里,合眼睡了,再不肯说一句话。合睿王取了书,坐在一旁,略看几眼,目光便不由往林玦那处飘去。
他被瞧得如芒在背,卧之不安,倏然坐直了身子,看向合睿王:“你往外头去!”
“好好地,这又是怎么了?”
林玦再不能说被他瞧得心烦意乱,故不能睡。只得随意扯了个谎:“我最不爱午睡的时候叫人守着。”
他这样的小性子,合睿王原都是肯纵着的。果然放了书站起身来,道:“赶巧我外头有些琐事要理,这便往外去了。你好生在这里睡着,外头命姣沁守着,若要什么,只管唤她。”
说罢,径直撩|开隔帘往外去了。
欣馥在外候着,他出了隔帘,压低了声音道:“厨房里那个眉烟,你去悄悄地带来,我要见她。”
“是。”欣馥应了,又道:“王爷方才尽着林大|爷,饭食不曾多用。今厨房里备了金丝酥雀并莲蓬豆腐,王爷好歹用一些,以作小食。”
“摆在随雨榭里头,将陈大人也一道请来。”
欣馥领命去了,不多时随雨榭里已备下小食|精点,合睿王才坐了一时,便见陈居安拿着一幅画缓缓前来。
“王爷好兴致。”陈居安将画卷放在桌上,手负在身后,走近水边眺望,笑道:“秋光甚好,可惜无雨。”
这随雨榭名如其景,飞檐如勾,坐于小湖中心。落雨之时,雨水倾泻而下,水榭恍如浮于水面,又似随雨而去。随雨榭此名,正由其来。
合睿王取了乌木筷子夹金丝酥雀来吃,吃了一块,方才慢悠悠道:“能得你一句不可惜,大抵十分艰难。”
“世事由来如此,哪里又有那样凑四合六的事?”陈居安反身坐回石凳上,也取了筷子夹小食来吃:“听闻你今早派人去接了林家的小公子来,怎么不见他?”
他略笑了笑:“他乏了,叫他在屋里小憩。等明日再见也是一样,你这样急又是为着什么。”
这话才落,欣馥便遥遥地领着一个侍婢过来。身形略单薄些,旁的倒瞧不出什么来。
欣馥领着她上前见礼:“王爷,眉烟来了。”
眉烟虽是别院伺候的家生子,见着王爷也有许多次,这样近地见礼却是第一次。跪在地上委实有些颤栗,声音不由地忽高忽低:“奴婢眉烟给王爷请安。”
合睿王放下筷子,朝堂下扫了一眼:“抬头。”
“……是。”眉烟略有踌躇,慢慢抬起头来叫合睿王看仔细些。一双眼睛也不敢跟着往上,牢牢记着本分,耷着眼皮往下看。
眉烟容色平平,只一样出彩的地方,唯有两弯眉尚可入眼。似蹙非蹙,如烟似雾,更类青山之翠黛,恍胜浮云之飘忽。
陈居安略看一眼,也不由叹:“倒是一对好眉,叫眉烟也不算废了这个名。”
合睿王却盯着眉烟,双眉皱起,似有别想。欣馥恐他不由分说就打发了眉烟,在心中默想了一番,也跟着看向眉烟,不多时便露出恍然的模样来:“方才见这丫头就觉着眼熟,现下陈大人提及,算是明白了。瞧瞧她的眉眼,实打实有些林大|爷的影子。”
此话一出,倒叫合睿王用心地再看了看。
陈居安笑道:“别是你看差了,林府的小公子虽年岁尚小,骨骼略润,到底是男儿。若此女眉眼类之,倒显出几分女气来。”
合睿王却道:“细细瞧了,是有些像。只子景眉峰更利些,此女虽类,却不及子景。”又问:“你是在厨房里做事的,进这别院多少时日了?”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家生子,自幼便在别院里伺候。”
此后合睿王又问了数语,后来又问到方才林玦与她说了什么,眉烟皆一一地答了。待话问毕,合睿王便命欣馥将她带下去,临行前又嘱咐:“能得子景瞧上一眼说上几句话,也是她的福气。不必叫她回厨房去了,提上来在外间伺候着,带我回王府的时候,一道跟着回去伺候。”
“是。”
欣馥领了命,便将眉烟带下。眉烟何曾料到竟有此际遇,心内骤喜,竟不由地混沌起来,待离了随雨榭,仍觉十分恍惚。
欣馥笑道:“你也是个有福的,能与林大|爷说上两句话,却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又说:“如今时候尚早,你往屋子里去理了衣裳来。王爷既说了要你在外间伺候,往日的屋子却是再不能住了。拾掇了好生与我去罢。”
眉烟虽觉欢喜,心中却仍有迟疑,踌躇着不肯动:“姐姐……王爷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姐姐好歹告诉我一声。若不告诉,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怪难受的。”
“王爷的意思我怎么能知道,那不是咱们该猜的。”欣馥怜她年幼,眉眼之间又有几分风流在,执了她的手,宽慰道:“好妹妹,听我一句,再别想别的。主子嘱咐了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已经足够了。别做少了,也别想着多的。我知道你慌什么,离了那处一时寻不着依傍也是有的,只你别怕,万事总有咱们帮衬着。王爷这样的主子,一不打二不骂,也不叫人鸳帐里伺候的,有什么怕的?”
听了这一串劝慰,眉烟心下虽仍觉没着没落的,到底略定了定。乃回了厨房哪里,进了屋子收拾了东西。不过几身衣裳,几支珠钗。她在厨房伺候,也不是什么能得赏的差事,拾掇起来也不过一个包袱。
眉烟提了包袱出去,赶巧在院里碰着二丫并另几个丫头。
一个丫头见了便上前笑:“咱们院子里的假姑娘终是捡了高枝去了,好姐姐,有朝一日|你真成了姑娘奶奶,再别忘了咱们。”
另一个又说:“平日里最爱躲懒的,不是这儿病了,就是那儿痛了。我说怎么今日这样勤快,叫往前去问膳也没旁话就去了。原来是为着今日入府的林大|爷!”
眉烟一贯不肯同他们多言语的,听了这话也只说欣馥在外等着,还请他们让一让。
打头的丫头扯尖了嗓子:“瞧瞧瞧瞧,好歹还不是正经的一等丫头副小姐,就想指派咱们了?我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眉烟仍不答话,却是欣馥领着两个婆子在外等着,见她久不出来,便进了院子。
欣馥进来,众人立时往后退了一步,皆见礼道:“欣馥姐姐。”
欣馥四下扫了一周,仍旧含|着笑,说出的话却比刀子厉害:“你们好闲的工夫,在这里插科打诨。我竟不知,厨房里的事这样少了。想必是留着没用的人多了!很应该告诉布渠姐姐知道,叫她略减几个人才是。”
第59章 .0059
.0059 是非多纷乱正屋生,闻名久始见水榭中
此话一出,却叫人心颤。
他们虽这样的人在厨房伺候着,本不能时时刻刻见着欣馥。便是见着了,寻常也不能说上话。欣馥其人是布渠来了别院后,跟在合睿王身侧的左膀右臂。
她在王府是何等的身份,王爷又给着她何等的脸面。
只她性子温良,时刻都是笑模样,寻常都不见她红脸。现下面色不善,如何不叫他们心慌。
打头一个壮着胆子上前,道:“欣馥姐姐言重了。我们和眉烟原是一个院子里一道扶持的情分,如今她这便往好的地方去了,我们心下不舍,故有此一闹……”
欣馥一贯不肯与他们多计较,只扫了二人一眼,便道:“言重与否,这话也都已扔在这处了。你说与我听也只在耳中穿堂过,究竟如何,还得你自个儿心里明白才是。”又看向一侧的眉烟:“既拾掇好了就快快地与我走,还有许多事要细细地告诉你才是。”
“是。”眉烟这才提着包袱,跟在欣馥身后一径去了。
欣馥领了眉烟往丫头住的屋子去,先拾掇了屋子,安置了东西,才说要领着她去见见人,也知道些地方。
二人行至正屋,布谷并甘卿两个正坐在廊下翻绳玩。见欣馥领着一个丫头来了,甘卿站起身来笑道:“姐姐回来了,这位就是厨房伺候的眉烟?”
“正是她。”欣馥叫眉烟上前与二人见礼,指着先起身的甘卿:“这是甘卿。”手指有移向才站起来,手里还绷着花绳的布谷:“这是布谷。”
眉烟屈膝道:“两位姐姐好。”
“不必见礼了。”甘卿虚扶她一把,笑说:“你我一样都是丫头,很不必有这些礼数。只需好好地敬着咱们欣馥姐姐,也算是圆满了。”
“瞧瞧你这张嘴,王爷不在,越发地爱说胡话。”欣馥笑着去拧她的脸,甘卿连忙往布谷身后躲。
布谷被她缠得也一径地躲,偏前头欣馥的手又不肯收回去,左躲右避,却哪里躲得开。末了手中尚且绷着的花绳反乱成了一团,布谷拎着那团绳没好气道:“好啊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一面说一面去挠甘卿腰侧:“你再想不到翻的法子,就使了这法子来避,你瞧瞧,如今这就是算是谁输了呢?”
“好姐姐我错了。”甘卿压着笑直喘气:“算我输了,好姐姐,赶明儿的点心都给你,我再打个络子给你,再别闹我了。”
布谷这才罢了手,“倒叫眉烟看笑话。”将手中的绳子放在廊下,又道:“林大|爷现下还睡着,姣沁陪在里头。我瞧着倒不必刻意地引眉烟去见了,若是惊动了林大|爷,反倒不美。”
欣馥颔首,“是这个理。”才说了这一句,外头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进来,见欣馥就在外头,大松一口气,上前道:“欣馥姐姐好,我们姑姑请姐姐去一趟。”
如今在别院里,能当得起这一声姑姑的也唯有布渠。布渠原是宫里跟出来的,比欣馥伺候合睿王的时候还长久些。王爷看重她,后来将她指给手下的侍卫,再命她管着别院。从前认识的都唤她一声布渠姑姑,别院里也有随她夫家的姓氏唤她杨姑姑的。
欣馥心知布渠想必有十分要紧的话,便将眉烟交托给布谷并甘卿:“你们细细引着她做事,她是才来的,很不必她做紧要事和重活。”
“是,我们都明白。”布谷回了话,“姐姐快些去罢。”
说来也是凑巧,欣馥才往布渠那里去,就听见房里有动静。
布谷|道:“想必是林大|爷醒了。”
甘卿撩|开帘子唤眉烟:“你先随着我们进屋子,好歹先瞧瞧当做什么事。”
眉烟这才跟着进了屋子,心中仍是七上八下。
屋子外间四下站着侍婢,皆垂首候命,不敢发出动静。屏风后头的隔帘已经撩|开,隔着屏风隐约能瞧见里头有人影在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