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得不到全部,那么半分都不要。
梦醒了,郁宛央失措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她的额角满是汗水,眼眶酸胀,枕巾湿了一小块儿。那句话如同一把带刺的钢刀扎进郁宛央的心,让她至今痛且不忘。
不是不想忘,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也许只是在某一个时段里听到一句略有相关的言语,这些历经时光却仍然如刀刻在她心里一般的记忆就会毫无征兆地窜出她的脑海。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她睡前只关了半扇窗就拉起了窗帘,此刻那窗帘被呼啸的风灌得鼓胀起来。
喉咙难受得厉害,郁宛央下了床要出去客厅喝水,茶几旁坐着的人影让她愣了半晌。
“妈?”
“宛央,怎么大半夜起来了?”宋兰英的声音十分清醒,似乎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
“妈,我又做了那个梦。”郁宛央静静地站在那里,借着窗口洒进来的月光去看宋兰英柔和的脸。
离开郁家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宋兰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不是针对所有情感的,只是针对像郁博远之于宋兰英那样的关系。
爱人的关系。
宋兰英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心中的愧疚更甚。她走到郁宛央面前,把温热的水杯塞进郁宛央手里,热度瞬间让郁宛央混沌的思绪逐渐消散。
“每个人有每个人对事物的想法,也有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我们没有办法去同化所有人。”宋兰英试图开解郁宛央,她知道从那个时候起,郁宛央就在心里买下了防备的种子。
自从夏弘烨背叛她之后,这样的情绪就更为严重了。
“可是我认识的人,她们都被辜负了。”
舒怀臻是一个,顾沁枫是一个,她的母亲宋兰英是一个,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可你还是抱有期望不是么?”宋兰英顿了一下,黑暗中的目光温暖而慈祥,“你如果真的认定了这个观点,就不会再因为这个梦而醒来,你会像看待平常事物一样地去看待它。”
郁宛央的心里因为这句话而窜起一股微弱的火苗,“是么?”
“顺其自然就好,别克制自己的心意,也别辜负对你好的人。”
宋兰英见她不说话,摸了摸她的头就离开了客厅,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去领悟,否则旁人怎么说都不起作用。
郁宛央端着杯子喝下一口热水,热水如同甘霖般流淌过她干涩的喉咙。她反复回想着宋兰英的话:别克制自己的心意,也别辜负对你好的人。
可若是遇人不淑呢?那样的痛苦还要再经历一次么?
不要了吧,就这样吧。郁宛央放下杯子要回房间,一句话又回响在她的耳畔。
“那是我的私人号码,不是我秘书助理的,也不是假的。”
那些不曾怀有恶意的人若是碰上了想自己这样的人,满心提防的人,那对她们该有多不公平?到时候她们会不会想着,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痛苦了,然后就像她一样,锁了心。
每个人生在世上,即便职位高低有所不同,可是之于大自然而言,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存在。正因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存在,因此不会因为你富有一些或者贫穷一些,就会得到生命的特殊对待。
那么她凭什么待人如此不公?她没有这个资格。
缓步回了房间,郁宛央靠在床头打开床头灯,摸过手机翻开通讯录滑着页面一个一个的看,当滑到舒怀臻的名字时,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拇指在屏幕上虚空地左右摇摆,最后还是点下短信选项,发送了一条短信:
谢谢。
第十七章
舒怀臻继续着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她发觉自从钟逸铭的事情暴露之后,她对钟逸铭的关心在逐渐消减。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偶尔会主动问起钟逸铭在外的工作和日常,因为那样的关心钟逸铭并不缺,甚至可能多得他都不想听。
就连时而想起钟逸铭,都只是在叹息那些为了权势而妥协于他的女人。
舒怀臻看到郁宛央的短信是在那条短信发出的第二天早上,她疑惑着,郁宛央怎么会在半夜给自己发这样的短信?
谢谢。谢什么?给了她演女一号的机会?还是别的什么?
舒怀臻想不通,也没有再深思,以至于后来的几天她都不知道应该给郁宛央回复什么内容,似乎回复什么都不适合。
这天午休时她正打算要出去,黎婧闵却来了。
“妈,你怎么过来了?”舒怀臻忙迎过去,接过黎婧闵手中的保温盒。
“中午做了你爱吃的菜,想着也没什么事,就给你送过来了。”黎婧闵解释道,又问了一句:“我去盛光的办公室没看到你,那边的人说你过来华锐了。”
舒怀臻道:“嗯,我最近是常过来,因为这边有事情没处理好。”
除了钟逸铭留下的烂摊子之外,舒怀臻也在慢慢了解着华锐的现状。到底是自家的,还是不能交给怀有异心的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但他以权谋私是事实。
“先吃饭吧,晚了就凉了。”黎婧闵催促着舒怀臻吃午饭,本是舒怀臻挽着她,现在变成了她拉着舒怀臻往茶几处走,不让舒怀臻回到办公桌后。
舒怀臻顺着她的意坐在沙发上打开食盒,看到只有一份餐具,她问道:“妈,你吃过了才出来的?”
“嗯,在家跟你爸吃过了。”黎婧闵说着又不免念叨起了舒怀臻,“我们吃饭时间都是固定的,哪像你呀?有时候忙起来就不吃午饭了。”
舒怀臻夹起一小片肉片放进碗里,笑着反驳:“我那只是吃得晚了点,哪有不吃?妈,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不吃饭?”
平时工作忙一些的时候,她就会偶尔忙过了午餐时间,但过得也不久,所以她都还是会去吃午饭,否则一直饿到晚上的话,会导致晚餐食量过大。
“这还用听?你在家的时候都是这样,有我们监督还这样,在公司就更不用说了。”黎婧闵一边说着,一边替舒怀臻摆好茶几上的菜。
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工作起来不会收敛,相比起女婿这个男人还要努力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结婚的时候,她那些往来密切的姐妹们都说,钟逸铭这个孩子啊,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才能娶到舒怀臻这样好的女孩子。
样貌好,家世不比钟家差,性子温婉,在外又做出了一番成绩,并未成了家便一心扑在丈夫身上。这孩子身上的优势当真比比皆是,无论怎么挑都挑不出遗憾的地方。
唯一一处,大概就是舒和泰与黎婧闵想早日抱个孙子,而这舒怀臻偏偏像没事人似的,就像不知道家里和外界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一样。
舒怀臻默默吃着饭,忽而问道:“妈,如果夫妻之间其中一个人对婚姻不忠,这个人还值得共处么?”
她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不同年龄段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她想知道黎婧闵的看法,她母亲的看法。
黎婧闵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看着像是随口一问的舒怀臻吃着饭的侧脸,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知错就改,也并非不能原谅。”
“那如果屡次为之呢?”舒怀臻放下碗筷转过头追问着,“如果屡次如此,是不是代表这个人并不知错?还是说要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这件事才算得上是一件错事?”
知错就改,为什么第一次做的时候不知错?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做了多次都分辨不出对错,难道要等到被揪出来指责了,这个时候就知道错了?
“这……”黎婧闵犯了难,她极少接触这样的事情,家中教养如此,断不可做不守妇道的事,舒和泰也不是这样的人。
“妈,别的不说,你只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是怎么想的?”舒怀臻神情严肃,让黎婧闵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是我……”黎婧闵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说道:“我无法接受,既然在结为夫妻的那一天立了誓,尽管不再想要从一而终,也不该半途如此作为。”
舒怀臻听完,刚才无意识紧锁起来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她心里早已经确认了这个观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也是应该的。
“怀臻,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黎婧闵这才反应过来,舒怀臻对这个问题过于认真了,“是逸铭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没有的,妈。”舒怀臻拍了拍黎婧闵着急握住自己的手,安慰着说:“他在国外呢,你忘了?刚才那个问题是我一个朋友问我的。”
“原来如此。”黎婧闵松了口气,“不过也苦了你这个朋友了,现在的孩子呀,跟我们这一辈的想法可不能比了,她现在有什么打算?”
舒怀臻眼眸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微笑道:“暂时没有打算,而且事情还没有开诚布公,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实在很想知道,钟逸铭倘若知道自己已经得知了他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是干干脆脆地承认并且认错,还是认为男人有那么些露水情缘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你快把饭吃了,我好收拾回去。”
“好,这就吃。”舒怀臻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心里的思绪却一波一波地持续着。
如果真的要离婚,说老实话,不到难以接受的最后一步她是没有这个打算的。毕竟这段婚姻没有激情也有亲情,当初她是抱着从一而终的心态来接受这场婚姻,更是尽力维持着家庭和睦。
在外她是盛光集团的继承人,将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家她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妻子,没有不良生活习惯,与钟逸铭的相处可以说是相敬如宾。怎知这背地里,他早已经将这份长久的心意抛诸脑后。
舒怀臻饭量小,黎婧闵拿来的饭菜只吃去了一半便收拾了起来又给带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自己,本来黎婧闵来之前她还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现在一番对话之后,她竟没有了想要继续工作的**,反而只想静静地待着。
奈何就是有人不放过她,黎婧闵刚走不久,周霓就来了。
“唉……”进了办公室的周霓全身一放松坐在舒怀臻旁边,懒洋洋地说:“终于拍完了,可是我还要在这里待好久。”
《亦生》杀青了,可是《昔言》又快要开机了。这生活真是过得太充实了,一天都歇不下来。
“怎么?有新戏拍还不高兴?来我这里唉声叹气。”舒怀臻转头招呼道。
周霓精神一振,笑问:“我可以申请休息个一年半载再开机么?”
舒怀臻装模作样思考着,随后回以一笑,“不可以。”
周霓“噗嗤”一声乐了,“怀臻,你开玩笑的时候虽然还是挺正经,但也蛮平易近人的。”
这舒怀臻平时就是太闷了,才经常容易把天聊死,别人聊天都是谈天说地然后又扯出很多衍生话题。舒怀臻则是聊什么话题就是什么话题,绝对不会主动带偏,最近的表现已经是比从前好多了。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舒怀臻没让周霓得意太久,这一句话又回到了正题。
“也没什么,就是问你《亦生》的杀青宴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亦生》的拍摄工作在几天前就已经彻底结束,成功进入到后期阶段,而且杀青宴这样的庆功仪式已经成为圈内不成文的规定了,演员们辛苦了几个月,自家的公司是该有个表态。
“对,我刚才还在考虑这个。”舒怀臻被提醒了一句,想起来黎婧闵来之前自己刚好在定杀青宴的日期,她又仔细一想,说:“后天吧,后天我有时间,一会儿我让助理去跟盛光旗下的酒店交代一声。”
“自家公司涉及娱乐、餐饮、教育等等领域,真是方便。”周霓感叹道,这舒怀臻怕是钱都要赚翻了,哪像自己,又辛苦,休息时间又少。
舒怀臻闻言,淡淡地说道:“周导的粉丝恐怕还不知道全国闻名的餐饮连锁店之一,法人代表就是她们的周导。最近周导又一部戏杀青了,怎么也得给各地的粉丝们一点福利,我……”
“哎哎哎,得了……”周霓认命地赶紧讨好,“我怕了你了。”
她的店现在还算得上正常,如果被舒怀臻一透露出去,恐怕就不正常了。
“还有事么?”舒怀臻不冷不热地问。
“有,《昔言》换主演的事。”周霓正色起来,演员名单一旦公布,就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印象,如果撤换会对演员造成程度不一的后果,所以每一次公布演职员都是重中之重的。
“嗯,这个怎么了?”舒怀臻现在心里有了底气,换掉凌绮并非全然只为了她的私心。
“现在外面对凌绮有很多猜测,毕竟是被从主演的位子上拉下来的,连个配角都不是了。”
《昔言》的拍摄计划早就在周霓接下这部片子的指导工作之后被传了出去,这一向是娱乐公司所做的噱头,引起公众注意。也因此演职员的名单也被传了出去,造成的关注度相比起当初《亦生》还要高。
现如今凌绮被拉下来,相当于在她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因为如果没有原因,已定的演员是不能轻易换的。
“郁宛央不是也被换过么?”舒怀臻反问一句,相比起郁宛央从主角被换到配角,给凌绮做陪衬,凌绮这个实则要轻得多。
“算了,你们两夫妻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别拿艺人出气就行。”周霓倒是不反对现在的决定,至少以凌绮的气质,确实不如刚换上名单的于艺苒更符合人设。而且于艺苒似乎也是个值得培养的艺人,先观察观察吧。
“我知道。”舒怀臻做决定也不会仅凭情绪。
“那我走了,你记得让经纪人们各自通知《亦生》剧组的演员……”周霓捞起自己的包就站起来往外走,她可还没吃午饭,不跟这工作狂在这里自虐。
舒怀臻拿着手机发送了几条信息之后想到,《亦生》的杀青宴,那就是说郁宛央也会去了?那条仅有“谢谢”两个字的短信,她会不会亲自跟自己解释意思呢?
第十八章
华锐隶属盛光旗下娱乐公司,每一次的杀青宴也都由盛光旗下酒店举办,这一次《亦生》杀青,自然也不例外。
偌大的宴会厅里,嘈杂的人声中不时夹有几声男性爽朗的笑声,剧组中相好的演职员们有的围绕在餐桌旁,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的端着酒杯聚在一起拍照。
这一次的宴会凌绮没有来,大概是顾忌这样的场合忍不住和郁宛央起冲突会引起不良后果。
周霓远远望见另一头背对着这里的人,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宛央,怎么了?怎么不过去?”周霓在郁宛央身后叫她,好像从刚才致辞结束之后就没有再见她待在正厅里了。
“我……”郁宛央欲言又止,说道:“算了,没什么事。”
今天是宋兰英的生日,偏偏赶上了《亦生》的杀青宴。她本想推了,怎知接电话的时候被宋兰英听了去,好说歹说地哄着她来。说是生日年年都有,这工作上的交流可不能马虎。
“这舒怀臻答应得好好的,致辞也有她一份,结果到现在都没来……”周霓低声念叨了两句,摇着头望向外面。
“舒总也会来么?”郁宛央好奇追问了一句,之前公司筹拍的戏杀青可从未见她参加过杀青宴,都只是安排好宴会场地,以及让她的助理给剧组送些东西。
周霓说:“她说会过来,而且也说今天有时间,谁知道她是不是临时有事了。”
郁宛央转头跟周霓看向同一个方向,说曹操,曹操到,这舒怀臻正从尽头走来,走廊每隔几步路才有一盏暖黄色的灯。她身姿高挑,气质极清,仿佛从不染尘埃的画中走来,直走到郁宛央和周霓的面前。
“抱歉,我临时主持了一个会议,直到现在才结束,中途也没有办法抽身知会一声。”舒怀臻言语间真切含着歉意,她平日里是守时的人,只是今天出了个意外,这才导致她失信于人。
“不要紧,流程也已经走完了。”周霓侧身迎她进来,问道:“你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不了,对于这方面你比我熟,我也就是走个过场。”舒怀臻知道自己也是需要致辞的,毕竟身为公司高层。但对于和演员之间的场面话她确实不太擅长,针对单人的倒还没什么。
“那好,我先过去了。”周霓向郁宛央使了个眼色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