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扭着头,真心觉得这问题太难回答。它想了想,决定还是说真话:“目前这样子,老夫人好像更喜欢新夫人……”
“砰”的一声,瓷杯碎了,茶水从杨戬的手上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袖子。
“额……真君,不过,阿泽又帅又可爱,您又这么爱他,您母亲明白的话,应该……是会喜欢他的……”
杨戬扭过头,盯着它看了许久,这才道:“以后我不想再听见‘夫人’这两个字。”
小鸟低着头默默道:“明白了。”
杨戬抚了抚它的羽毛,低声问道:“那日你可看清,卷帘真的死了?”
“绝对的!他被埋在了沙漠里,早就不知道被流沙带到哪儿去了!这样也好,他救了阿泽好几次,要真是由真君您动手杀他,阿泽恐怕不高兴。”
杨戬的手顿了一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王母给他的任务,就是杀掉卷帘。他一路从流沙河跟到这儿,看着他对敖泽关怀备至、含情脉脉,也看见了敖泽失去理智后的嗜血模样。十年未见,在他的脑海中,敖泽还是那个天真骄傲、全心全意爱着他、信任他的孩子,可现在他不确定了。敖泽的眼里已经藏了太多他不明白的东西,所以他不能再耽误,他必须火速地除掉卷帘,从王母手中拿回最后一颗定水珠。若不是天帝对他早早透露了情况,他肯定也不会明白,金蝉子怎么会跟他们一起走。
杨戬舒展了下手指,冷冷在想:看来五百年前,他根本就不是要帮天界捉拿孙悟空,相反,依他现在对转世孙悟空的感情,怕当年他内心其实是想要帮他。
此番金蝉子入世的目的绝不简单。
妖王府内的客房里,敖泽睡得昏昏沉沉。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江流等人和圣婴大王红孩儿。
红孩儿无聊地支着下巴,看着敖泽惋惜地说:“唉,等我到时,沙螟就已经被流沙吞噬了,我派人找了好久,还是杳无音讯。”
朱阳春重重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孙笙盘腿坐在椅子上,情绪也很低落。
“我还有事处理,你们就先留这儿照顾他吧。”红孩儿整了整衣摆,起身要外走。走至门口,他偏头看了眼江流:“师叔,许久未见,我们聊聊。”
王府的凉亭背靠着假山,飞泉瀑布从山上奔流下来,飞泻洒在凉亭四围。红孩儿躺在亭内的玉床上,一边吃着冰镇葡萄,一边看着江流:“师叔,那天晚上大漠里,我可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你现在跟他你侬我侬,就不怕我师父伤心吗?”
江流一声冷笑,闭眼靠在凉亭的石柱上。
“实话跟你说,我从照家庄就开始跟着你们,这一路走来几个月,你早已把佛祖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没关系,师侄我就再提醒提醒您。”红孩儿坐起了身,直直看着江流:“你要做的,不仅是要让他记起来自己是孙悟空,还要激发他的恶性,只有这样,他的潜力才能被无限挖掘!等到下一次天穹陷落的时候,咱们才能……”
“闭嘴。”江流打断他的话,眼神却看向了假山后。一个影子倏地闪过,片刻就没了踪迹。
红孩儿捏碎了颗葡萄,紫红色的汁液顺着他白玉般的手流淌下来。他冷哼一声,轻声道:“在照家庄我就提醒过你,要小心他。你竟然能让他跟到这里。师叔,他是天帝的卧底!天界十万天将的元帅!你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一只蠢猪?”
他看着江流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更加烦躁起来。他在亭子里来回踱着步,最后咬咬牙,狠狠道:“你就是再喜欢他,他的命运也改变不了!我为了我师父可以抛弃一切,包括我的父王。你呢师叔?你为了佛祖能做到何种程度?这件事关系我佛界的崛起大业,谁都不能阻挡!”
江流点了点头,睁开了双眼。“我明白。”
红孩儿这才稍稍安定,他坐回玉椅,正色道:“据我所知,此次聚宝大会来的不仅有杨戬,还有一个人……”他顿了顿,神色一沉,接着道:“难道是撞邪了?盘丝岭我走在最后,也是亲眼看着大火把他的洞烧得什么都不留……可这次,他竟然毫发无损地来了!”
“紫金葫芦还在他手上?”江流也是满心的疑惑。
红孩儿摆摆手,向前倾着身子,冷冷笑道:“在我父王那儿。因为就在昨天……王府里来了两个客人。”
“蜘蛛精?”
红孩儿嫌弃道:“太难听了,明明是个小仙女。”他见江流就要起身离开,从袖子中掏出了颗火红丹药:“一会敖泽醒了,把这个给他也吃了。在我火焰山要是没有辟火丹,怕就热成烤肉了。我可不想等卷帘再出现时,因为我对他情人不好,招他讨厌。”
江流接过了丹,不动声色问道:“你知道他没事?”
“哈哈……他可是被那老妖婆囚在流沙河整整五百年的卷帘大将,这点儿沙子还奈何不了他。”
妖都之夜,花灯锦簇、万妖齐舞。女妖们露着香肩,坦着蛮腰,一个个婀娜多姿、千娇百媚。整个妖都,空气中到处充溢着香脂香粉,隐藏着热情和□□。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摊贩们有的化成人形,有的直接就是动物模样,毫无顾忌地招揽着路上的客人。
一个白衣的年轻道士慢悠悠走在街上,他身形俊拔,明艳夺目,原本妖娆的一张脸,却因眼中的淡然,多了些许出尘的意味。他身后跟着一个侍从打扮的年轻人,貌不惊人、眼神呆滞。看样子,多是个傻子了。
白衣道士领着他的童儿路过了一个卖糖人儿的摊子,老板是一条花蛇。蛇妖攀在摊子前搭就的花架上,吐着蛇信,笑眯眯道:“来个糖人儿吧?”
摊子上的糖人儿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白衣道人停了步,目光被里面的猴王吸引。他伸出手,将那只糖人儿拿了出来。
悟空……
蛇老板见了,忙搭话道:“有眼光!我这里除了牛魔王的卖得好,还有一个就是咱们前妖王的了!”
道人嘴角弯起,掏出了块碎银递给花蛇。花蛇用舌头一卷,吞到肚里,这才笑呵呵道:“不知你在哪座山头修炼?依你这实力、这样貌!竞选新妖王绝对有大把的妖支持!”
道人略带戏谑地看着他。花蛇呵呵一笑,忙补充道:“哈哈……前提当然是得先在聚宝大会上拿出宝贝才行!”
道人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过了那小摊儿没多远,突然见前方人群中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流,再往前挤一挤,我要看喷火!”孙笙清脆的笑声传过来,道人招来身后的小童,把手里的糖人递给了他:“孤明,先拿着。”
童儿呆呆地笑了笑,乐呵呵地跑过来,他接过糖人,还讨好地抓着道人的手摇了摇。道人笑笑,摸摸他的头,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疏离地站在人群外,静静看着嬉闹的孙笙。
童儿的眼中顿时没了笑意,他停在原地,把糖人儿塞进嘴里咬得嘎嘣响,随后一口把嘴里的糖沫儿吐到了街边的阴暗处。
敖泽不知道跑到哪儿了,朱阳春只好立在原地等他。其实他挺明白敖泽的感受,沙螟喜欢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偏偏他看不见。这会儿沙螟没了,他总归是有些歉意的吧。□□的舞姬们路过他时,总会嫌弃地避过去。朱阳春低头笑笑,他听着这欢歌笑语,看着这花红酒绿,孙笙和江流贴在一处,挤在人堆里看表演。路两旁的摊贩们热情洋溢地招揽着客人。路边阴影处的一个小傻子也不知跟谁闹了别扭,恶狠狠地吐掉了嘴里的糖……这一切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突然想回去,想回花果山看看紫鸾。
他没想到江流竟然跟妖都有联系,他更没想到金蝉子竟然真的是会去害孙悟空的。他想起五百年前的斩妖台前,他确信当时他在金蝉子眼中看到的情感绝不会错。可叹世事无常,连只有几十年光阴的人都会变,何况仙佛?
敖泽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不时有女妖蹭过来投怀送抱,他都毫无反应。妖都城楼上,一个又一个烟火飞向空中,在湛蓝的夜色里,盛开出万紫千红、溢彩流光。敖泽笑了下,他突然觉得,六界到底有何差别?在哪都有欢声笑语,在哪都有离合悲欢。
他的眼中落满了流光,在川流不息的妖群中,那个人突然就闯了进来。一身黑袍,挺拔俊逸。他急切地推着身边阻碍他的小妖,径直朝敖泽身边走来。
敖泽有点慌,他四下看看却无处躲藏,终于一咬牙化成白蛟,腾空隐去。
他急急地跑在城外的荒漠中,身后是被烟花点燃的璀璨夜空。脚下的沙子松软干燥,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有很多钻进了靴子里,他脚掌磨得生疼,一个不小心整个身子就要歪倒在地上。一只大手有力地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带进怀里。他拳打脚踢只顾着挣脱,可那个人却把他越搂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挥舞的手无意间打到了那人的脸,引得那人吃痛的“呲”了一声。他突然心里无限悲凉,握紧了拳头,也只是狠狠砸在沙地里。
杨戬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去抓他的手。他将敖泽的手圈在手掌中,慢慢摩挲:“傻不傻?疼不疼?”
他的脸若有似无地贴着敖泽的脖颈,他的唇轻轻地在敖泽的脖颈处流连。敖泽扭过头,避开他的亲昵。杨戬压抑的情感被他激发,他翻身压上敖泽,一手将敖泽的两只胳膊死死禁锢在他头顶上方,一手探进他衣领里抚摸。敖泽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俯下身,轻吻着敖泽光洁的下巴。一只手已将身下人的衣衫解开了大半。大漠风冷,吹得敖泽一阵颤栗。
“杨大哥,我是该叫你姐夫,还是叫敖汀嫂子?”
杨戬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只是沉着脸看着身下的敖泽。
敖泽惨然一笑,双眼立刻红了,他眨了眨眼,不让泪留下来:“也许都不对。敖汀是东海尊贵的公主,我只是妖界一只卑贱的蛟妖……再者,我跟你,本也就没什么关系……看来,我们果真是陌生人……”
杨戬低头堵住他的话,含住他的唇轻轻撕咬。敖泽再次抗拒,他从杨戬的怀里挣扎着爬出来,半挂着衣服奋力向前跑。杨戬始终在后面跟着他,直到他筋疲力尽瘫倒在沙堆上。杨戬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去碰他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找你?”敖泽看着他,眼神透着凉意:“因为我们两个已经离得太远了。摩昂跟我说,你和敖汀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王母还为你们赐了婚。多好的一件事啊,你功成名就,还有佳人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杨戬恍若未闻,只是一点点执着地摸着他的脸。他躺下来,将敖泽搂在怀里,四目相对,他轻轻说:“你故意的。你知道什么话最能伤我。你还在气我是不是?”
敖泽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再说话。杨戬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吻上敖泽的手背,郑重道:“十年了,杨大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你的场景。我从灌江口赶来,没日没夜,风餐露宿,因为我等不及,哪怕晚一刻,我都觉得是煎熬。我以为你想我……就如同我念着你……。”他含着敖泽的耳垂,柔声说道:“你闯了祸,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想救你,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不知道你被王母罚到了哪里受苦。我不知道我的阿泽该怎么承受那些刑罚……我不敢想,只要一想起,我的心就会疼死……”
杨戬的话就像鞭子,一句一鞭狠抽着敖泽的心。他在鹰愁涧煎熬了十年,他一直坚信他的杨大哥会来救他,谁知却等来了要他命的摩昂。摩昂告诉他,其实十年前杨戬和敖汀就已经有肌肤之亲了,就在他摔碎定水珠的那天晚上。就在他和杨戬睡了近五百年的那张床上……
他以为杨戬玩够了,不再要他了。他以为杨戬成了天界的二郎真君,看不上他这只蠢蛟了……
杨戬抹去敖泽脸上的泪,将吻落在敖泽的眼睑上。敖泽的睫毛颤动如蝴蝶的翅膀,他握紧了杨戬的手,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
大漠的风凛冽的吹刮着。杨戬用袍子裹住了敖泽,两人仰躺在沙地上,同看着万里碧空。
“杨大哥……你说你母亲,已经安好的回来了?”
杨戬的手摩挲着敖泽的头发,闷闷地应了一声。敖泽腾地从他怀里爬了起来,黑夜里眸光闪亮:“这样正好。你当初爱我,应该就是孤独无依所致,现在你有了母亲,你跟敖汀……应该也成亲了吧……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怕孤单了。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今夜之后,一切都随风去吧。”
第46章 天道难逆
火树银花,欢声笑语,李聃站在妖都夜晚的街头,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孙笙。他现在的样子跟孙悟空化成人形的模样很像,但是又不一样。他远望着孙笙的背影,眼前朦胧出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猴子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躲在方寸山里乐得逍遥的菩提祖师。
千万年前,天穹陷落,那时还没有什么仙佛妖的区分。他与师姐女娲奔走各处,终于在昆仑山天柱找到了可以补天的神石。女娲带着神石舍身祭天,终于免了生灵涂炭。女娲之女因此获得各界推崇,下嫁天界之主,最终带领天界一统四方。他亦因补天之功被尊为道祖,享万世香火。
女娲死前叮嘱他,天道轮回,万年之后还会有天穹陷落的灾难,而那时六界已绵延无尽,受累的苍生会更多。可数万年沧海桑田,为防变故,他只得收聚了昆仑山神残余的精魄,将一部分封驻在奇石内,存于东胜神洲傲来国的仙山上,让昆仑山神的精魄得以修养万世,另一部分炼成法器,待傲来国的那部分灵力复苏,就必然会被吸引过来。
只等下一个天穹陷落之际,就是他李聃重演女娲补天,以身殉道之时……
千万年岁月悠长,他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再加上王母对他这个小师叔的莫名情愫,所以借了闭关之由,溜到下界,隐了身份,过起潇洒人生。彼时西牛贺洲佛光渐盛,燃灯古佛历经九十一劫,终成正果。他本着结友探秘之心,前去拜访,被普度众生的佛教教义吸引,一时兴起拜于燃灯佛门下,与大日如来成了师兄弟,如来在燃灯佛之后成为佛教教主,而他则一不小心成了佛教中地位仅次于如来的菩提祖师。
之后佛教日渐壮大,如来也不再满足于西牛贺洲这一方偏隅。佛教弟子出走其他三大洲传播教义,在大量招收教徒的同时,也引来天界不满。名不正则言不顺。佛界若是没有同天界一样的功绩,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第一大教。如来在数百年的冥思中,终于想起了曾经的补天传说。下一个天穹陷落之时,不就是佛界登高一呼、号令六界的大好时机吗?
可祭天这样的事,教主如来当然不能做,于是自然就得落到副教主菩提的身上。李聃醉躺在灵鹫山顶的莲花座上,觉得甚是好笑:原来自己玩着玩着,倒被别人打了主意。虽说祭天这个事儿,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可他讨厌被人算计,索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在西牛贺洲找了个隐蔽的世外仙境,做起了避世高人。
五百年前,傲来国仙山上的奇石中蹦出了个石猴。李聃躺在方寸山的万顷修竹间,感受着几个宝贝的灵力越来越高涨……再后来石猴寻仙访道,在同一种灵力的吸引下,穿山越岭、漂洋过海到了西牛贺洲……
一切都是命定的。
那年纷飞大雪,万里冰霜。他在三星洞的高台上,第一次见到了那猴子。它穿了件破烂的单衣,蹦蹦跳跳地走到瑶台下,满眼兴奋地看着他。
李聃一身白衣,眼中含笑:“你这猴子,见我为何不拜?”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
他端详着猴子那伶俐的眼睛,在心底轻轻慨叹:悟空,我还是等到你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猴子竟然澄澈得不染杂质,它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己,将全部的热情和赤诚的一颗心都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
“师父,师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师父,你给我起名字,教我厉害的法术,给我漂亮的衣服,还有好吃的饭和酒!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翠柏仙竹间,猴子喝得微醉,软绵绵趴在李聃的膝头,张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它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