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愣了愣,彭浩伟的热情像是随手为之,这是顺风顺水的人时常会有的一种状态——帮人牵线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个机会,却是夏天日常不可多得的。
迅速掂量了下,夏天决定周四晚自习装病请假,然后翻墙溜出去,如果能抓住机会,将来在校期间就可以早点开始实习,还能接触到一线第一手的信息,不仅仅是研发领域,药品作为商品,前期有审批、注册、定价诸多环节,后期还要涉及流通、铺货、销售等等问题,方方面面,他都想了解。
而他理想的状态,也从来都不是局限于实验室里,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应下周四去会场,夏天顺道诚恳且客气地向西服革履男表示了他可以做些签到之类的杂事,上辈子打工,他曾帮人布置过会场,大体知道一些细节。西服革履男其实是某外资药厂的销售人员,听见有免费小工可用,又是相熟的师兄介绍的,当即也就含笑点头送了这个人情。
事情敲定,夏天惦记起在外头枯坐的杜洁,彭浩伟离题万里相见恨晚之后,总算也记起了自己的初衷,随即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了个抗抑郁药的商品名。
“这药是国产的,新近上市没多长时间,你先尝试着给她用用这个,再看看效果如何吧。”
夏天问:“是强仿的?那进口药的专利保护期还没过吧。”
彭浩伟一听就乐了,指着他,对西服革履的师弟感叹起来:“听听,门清吧,我告儿你,这位夏同学真是个人才!”
夏天一笑,问出重点:“质量没问题吧?”
国产药仿制出化学结构不难,但工艺水平往往跟不上,经常是该沉淀的部分不沉淀,该吸收的又吸收不了,药效达不到既定要求,治疗效果就不明显。
“良心企业,我敢拍胸脯保证。”西服革履男笑着接口,“这是彭医生他亲哥的厂子做的,去年人家专门从法国引了条生产线,质量标准全按欧洲的来,就是赔本赚吆喝也一定要做放心药,要说这年头,这么有理想有热血的人不多见了吧?”
彭浩伟大手一挥:“滚,你丫才赔本赚吆喝,资本家的暴利帮凶。”埋汰完师弟,他转头再对夏天说,“我琢磨着,杜女士肯定是不会去看病的,这药也就开不出来,你这边呢先不用急着买,回头我让我哥先拿点样品出来吧,周四,让他给你带着。”
这是遇上热心人了,该说是杜洁的幸运,夏天替她谢谢彭浩伟,拿着刚收的两张名片,笑着告辞离开了彭医生的办公室。
杜洁仍是心慌意乱地,见他出来,一迭声地问大夫怎么说,夏天刚才侃得都有点口干舌燥了,只好又把术后注意事项按自己知道的赘述了一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人就爱瞎操心。”杜洁碎碎念地说着,“今天辛苦你了,可把你给麻烦坏了,就是不知道,建峰他干嘛去了?”
夏天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再聊两句,他察觉杜洁对于高建峰的依赖比想象中还要多,这就是长期帮扶的结果,他叹口气想,隐隐觉得高同学的“帮扶欲”是真该好好治治了。
然而王安的死……夏天一念起,又急忙把想法按了下去,这问题他1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不想在高建峰不在场的情况下,以一种窥私的形式向杜洁探询,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从高建峰嘴里得知事情始末。
“渴了吧,”夏天说,“我去买点水,阿姨您坐这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他下了楼,先借用公用电话跟周妈请了假,走出门诊大楼时,一滴雨正好落在他脸上,小风一吹带着些微凉的潮气,他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忍不住想,高建峰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人又在哪里。
距离市医院二十公里的革命公墓,因为没到清明的日子口,人烟显得很稀少。春雨淅淅沥沥地,浸润着满园常青的松柏,也打湿了刚刚由高克艰亲手擦拭干净的乳白色大理石墓碑。
高建峰父子俩谁都没打伞,一前一后无声地站在细雨中,高建峰望着照片上女人的面容,心里已经毫无波动,他把视线转到一旁“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上,突然间,就有点按捺不住地想要发笑。
即使是亲生儿子,对母亲的印象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稀薄,早年间,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母亲身上的温度、香味、说话的语气,现在连这些都模糊不清了,“母亲”被浓缩成眼前这一张相片,连带情感也被挤压得只剩下了一层相片的厚度。
所以,又何来永垂不朽呢?
高克艰沉默了一会,儿子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话,这一点几乎年年如此,他也不愿意强行和那小子修好聊天,只是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来。
“这是你妈妈当年留下的,她说过,要等你十八岁再拿给你看。”
高建峰缓慢地回了下眸,目光凉凉地扫过信封:“什么内容?是不是谆谆嘱咐我,长大参军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因为那是她的毕生所愿?”
高克艰对他的讽刺不加理会:“你妈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惜我没听过。”高建峰吊着一边嘴角笑笑,“她没亲口对我说,别人转述不能做数,她的字我也没怎么见过,信的真假无从判断,你让我看,有什么意义吗?”
高克艰默了默,沉声说:“这是在你妈妈墓碑前,希望你说话要有起码的尊重。”
“不尊重她的人是谁,她心里清楚着呢。”高建峰冷冷地说,“留信,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除此之外没别的招了吧,你要不是信仰无神论的党员干部,是不是还能整出托梦来啊,有个词叫苦心孤诣,爸,说的就是你吧。”
高克艰听得火起,知道对话又陷入了压制和反压制,激怒与被激怒的死循环,然而今天这个场合不适合发作,他皱着眉,抖了抖那封信:“这是你妈妈要我交到你手上的,看不看是你的事,但现在当着她的面,你给我把信拿好了!”
高建峰沉默着,还是回手接了过来。两个人就再度陷入了无话的尴尬状态,良久,高克艰轻抚墓碑上的照片,“晓敏,我们走了,等清明我再来看你。”
高建峰依旧纹丝不动:“我想再待会儿,你先走吧。”
高克艰不由冷哼一声,心想这小子口是心非,到底还是对那封信感兴趣的,只是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看,他瞥了高建峰一眼,没吭气,转身就往外去了。
雨越下越密,高建峰本来想抽根烟,掏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之后他弯下腰,在母亲墓碑旁动手挖了一个不算浅的小坑,把那封信埋了进去。
做好这些,他拍拍手上沾的泥土,凝视墓碑上的照片许久,才轻声说:“他记错了,我到明年二月才满十八,到时候我来看这封信,再带上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起来看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在上吐下泻,中午回家趴窝,刚才好点把这章修改完,我有气无力地解释一下发晚了的原因~~话说我看到有小伙伴说本文有蛋疼的感觉~还有青春疼痛,OMG,我本人青春只躁狂和迷茫,没有疼痛过,所以保证写不出来惨淡的疼痛感,那究竟是什么鬼,我还打算让夏天同学靠自己逆袭呢。
第24章
高建峰离开公墓时, 雨已经停了。
这场雨下的, 就像是专为配合他烦躁的情绪似的,可惜只打湿了他的衣服, 却没能消灭他心里的那把无名火。
说不上是在气他老爸,还是在气他自己。
站在大街上, 高建峰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 随着烟雾一起吐出的是一声懦夫,这确是在骂他自己了——别说他没有看信的勇气,就连把信拿回家藏起来的勇气都缺乏,他怕那信真是他妈妈写的,更怕那上头会有所谓遗言一般的展望和期许。
能有千斤重吗?他气急败坏地默默反问着自己。
可问完了,并没有得到预期的释然, 他知道答案是没有,但遗憾呢, 仍然有可能让人如鲠在喉。
熄灭了烟, 高建峰掏出一把零钱,打算坐辆公交车回城。家暂时不想回了,李亚男今天带高志远去上钢琴课,与其等会儿和他老爸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还不如站在外面淋雨痛快呢。只是要能洗个澡就好了,他想起学校游泳馆里有一个常年被他霸占的柜子,里头放着干净的泳裤,下雨天球肯定打不成了, 只能去游泳池里发泄下精力。
晃悠回校门口,已临近最后一节下课的时间,高建峰还没进门,传达室的老大爷就探出了头,大爷在八中待的时间比校长都长,亲眼见证了高建峰从一枚小正太长成如今身高腿长的大小伙子,连他每年今天请假这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看见他出现,顿时露出一脸惊讶来。
“你怎么回来了?这点都下课了。”大爷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建峰啊,今儿中午有个女的来找你,我说你不在吧,她还不信,站学校门口一个劲的问往来学生,对了,她说她叫杜洁,是不是你认识的人啊?”
高建峰神经顿时抽着一紧,杜洁还从来没到学校找过他,“她说什么事了吗?”
大爷想想回答:“好像是孩子病了在医院呢,看那样是挺着急,后来还是你同学出来了,就是那个转学过来的夏天,把她给领走了。”
“哪家医院?”高建峰问,“她说了吗?”
“三院,我听见一句,好像是在三院。”
高建峰跟大爷道声谢,转身急匆匆地跳上一辆出租车,赶去了医院。
此时手术已经结束,麻药劲还没过去,王宁依然在昏睡。人虽然无碍,但到底开了腹腔,脸上血色褪去,显得有几分苍白病态,杜洁看得又是泪流不止,夏天只好先陪着她,想着等王宁醒了,再把她送回家去。
杜洁不知是急晕了,还是平时在家主要都靠儿子照顾,眼见王宁住院,她除了钱却是什么东西都没带,夏天粗略估算一下,觉得好歹应该放几瓶水在床头,等过两天排气能吃流食了,起码还得再备个饭盒好打点米汤来喝。
正打算出去买,一转头,却见高建峰拎着一袋子东西进门来了。
俩人谁都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视野内,高建峰估摸夏天已经走了,夏天则以为高建峰今天不会来,于是这个照面,打得双方都有那么点错愕,顿了几秒,还是高建峰先冲夏天点头打了招呼。
之后,也就没夏天说话的机会了。杜洁一见高建峰,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拉着他絮絮叨叨没完,车轱辘话来回地说,大意无非是王宁那会疼得满床打滚,可把她给吓坏了。
高建峰一直低声安抚,病房里条件有限,每张床也就配备一把椅子,杜洁坐着,高建峰就只能蹲在她面前,倒是极具耐心地听着那些颇为神经质的叙述。
身上怎么全湿了?夏天在对面皱眉看着他,顺势往窗外瞟一眼,发觉停了的雨这会儿又下起来了,还大有连绵不断的趋势。高建峰拎着的袋子里,正好装着他刚才想买的东西,还有几条毛巾,一个小脸盆——可见高同学是相当了解杜洁的,知道当妈的不靠谱,病人这是两眼一抹黑啥啥都没有。
也难为高建峰了,他根本不知道王宁什么情况,只能先去急诊一通寻摸,之后又赶到住院部,一层层挨个护士站的问,好容易在外科病房查到王宁的名字,又得知只是急性阑尾炎,那吊了一路的心才总算平稳地落回腔子里,跟着他就想到这些细节,索性又下楼,一股脑全买齐了回来。
夏天一直盯着他袖子上的水珠,尽管知道这人身体倍棒,心里还是觉得不大是滋味,听见高建峰问杜洁饿了没,夏天干脆自告奋勇,说下楼去买点吃的上来。
“等等。”高建峰出声叫住他,从兜里掏出个折叠雨伞递了过去。
夏天看见那伞,一时更觉得窝屈,有伞不知道打,非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他只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得忍不住冲高同学翻白眼竖中指了,于是二话不说粗鲁地夺过伞,转身快步出了病房。
没走两步,高建峰就又追了出来。
夏天刚听他说一声“嗳”,立刻转头附送一记憋了好久的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要是给我饭钱来的那还是别说话了,趁我发火前麻溜回去,信不信我等会在你饭里下泻药?”
高建峰抬着一只胳膊,撑在门框上,下颌微微一动,冲他笑了下:“信……不过我是来告诉你,别买咱俩的,等会我请你吃饭。”
这倒……挺像句人话了,夏天怔愣一秒,也就没绷住,轻轻地笑了笑。
医院晚上不许留人,王宁的病情程度也不需要有陪床,在护士第三次不耐烦地轰人开始之后,高建峰终于把杜洁给连拉带劝地弄走了。
三个人打了辆车,高建峰一直把杜洁送到家,夏天则留在车上当质押物,没跟着下去。
等都安顿好,高建峰嘱咐两句准备撤,杜洁忽然想起来今天带的钱不够,她只付了手术费,住院押金还是夏天出的,忙不迭就要找钱让高建峰拿给夏天。
高建峰忙按住她:“别找了,过两天我们去看王宁,您再给他就行了,没事,不差这两天。杜姨我先走了,车还等着呢。”
他一溜烟蹿出门,杜洁哪能追得上。上了车,他半个身子又都被淋透了,夏天这回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没说话。
出租车往学校方向开,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和车都不多,街面上很安静,车里也没动静,除了雨刷器隔半分钟固定一响,也就能听见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音了。
夏天本来攒着一肚子话,在脑子里排兵布阵了一会,他自觉是个有重点的人,做事讲究章法,譬如问话吧,直截了当地问“你今天干嘛去了”,会显得特别急躁,有种质问感;如果说“你今天为什么没来”,口吻又好像有点像教导主任训话的味道。
所以依着他的想法,合该先半开玩笑地问“你今天旷课了?”,这么一来,既能显得关心,又显不出额外的急切,算是他自以为、恰到好处的表达形式。
夏天琢磨明白了,转过头来。毫无预警地,高建峰那张侧脸倏地跳进了他的眼。
此时,昏黄的路灯打在湿淋淋的窗子上,氤氲出一圈朦胧的浅浅光晕,高建峰的侧脸就陷在那种半明半暗间,下颌的线条漂亮得足以令人心折,看上去像极了一尊不动不语的俊美雕像。
什么循序渐进、不动声色都被这股强烈的视觉冲击给湮灭了,夏天脱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高建峰两根手指捏着鼻梁,似乎带着点倦意地说:“去扫墓了,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
夏天一怔,旋即迅速反应了一下日期,并且在脑子里,镌刻下了这一组月与日的数字。
还该说点什么来着,夏天仓促中像是遗失了所有的谈话技巧,略显干巴巴地问:“那……都好吧?”
“嗯?”高建峰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挺好的,我看完她本来打算回学校,传达室张大爷跟我说杜姨来过,你带她去医院了,我这才找过去的。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夏天哦了一声:“不客气,刚好遇见了,我反正也认识王宁。”
高建峰点点头,按着鼻梁的动作停下来,这一天来回折腾,谈不上消耗体力,情绪却是起起落落,他阖上眼说:“我眯一会,到地方叫我。”
夏天看着他把头窝在椅背上,微微侧过身子,就像一只大猫骤然安静下来,蜷缩在一角。姿势找的可能不是很到位,半晌他又往里靠了靠,长长的睫毛伴随着那一动,极轻地颤了下。
“你要累了,就先回去吧。”夏天心里忽然有点发酸,“改天再吃……”
“我饿了,”高建峰低声说,“嗯,陪我吃个饭吧。”
夏天叹了口气,没说话,也再去打扰他的闭目养神。
但高建峰其实并不是饿了,而是渴了。到了学校附近做家常菜的馆子,他先灌了整整一瓶矿泉水下去,然后故态复萌,拎着瓶冰啤酒,往桌上一磕,磕开瓶盖,直接又喝了四分之一下去。
他喝酒时仰着头,喉结有规律地起伏滚动着,夏天原想出声让他慢点,然而望着这一幕,他整个人却像失语了似的,五秒钟后,才几乎慌不择路般调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