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道灵光涌现,高建峰肯定连出租车都不会坐,而以他高烧咳喘、浑身酸疼的孱弱身子骨,再拖着个箱子,步行距离势必非常有限,夏天当即一拍大腿,怎么就忽略了酒店周边的那些小医院!
想明白了,他像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头黑线,自觉操碎了心也还是无计可施的老彭,继续在原地摇头唏嘘。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夏天在民航医院找到了高建峰。机场附近属于偏远地区,医院无论硬件软件都不怎么样,甚至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隔离措施,不过高建峰颇有先见之明,自己把自己隔离了,花点钱住了个单间,还管护士要了一打口罩。
看见夏天推门进来的一刹那,高建峰除了面露惊讶,更反射性地直接把挂在耳边的口罩给戴上了。
夏天看得又气又恨,差点没当场犯心绞痛,关上门不禁气涌如山,脸色黑得活像一尊煞神。
“你来干嘛?”高建峰眼里写满无奈。
夏天说不出话,伸手指着他,示意他闭嘴的同时径直往他跟前走。
高建峰立刻往后退,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显得很闷:“你是不是专业人士啊?知不知道这病传染啊?我这儿正隔离呢,你赶紧出去行么?”
“少废话,我都伺候你多少天了,要传染早传染了,病毒都有潜伏期,说不定我现在就携带着呢。”夏天一口气不停地反驳,“甭跟我装大瓣蒜,我比你懂,就来了怎么着?我不光来了,还不走了!”
高建峰眼里冒火:“胡搅蛮缠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夏天顺势撸袖子,“来啊!打一架吧。”
高建峰没动弹,摇了摇头,喘气的声断断续续:“天哥,你打不过我。”
“是么?”夏天哼笑,“那怎么还让我压在床上连反抗的劲儿都没有啊?”
“我让着你呗。”高建峰咬牙看着他。
这是大实话吧,夏天想,自己练过拳,不过是半路出家的练法,纵然一般人打不过他,纵然他肌肉比高建峰的显得厚实,可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卵用。高建峰打架科班出身,从小经老高系统传授,走的是正规格斗路数,加上部队四年,练就出一身野战兵、特种兵技能,真打起来,撂倒自己绝对不在话下,哪怕现在人没劲,打架的技巧也不容小觑。
所以他一直都在让着我,夏天想,鼻子里蓦地涌上一股酸涩,下颌抑制不住地轻颤,眼泪转了两转,忍了两秒,到底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高建峰顿时慌了:“你……”
他迈了两步,又倒退着坐回到床上,喉结动了动,长叹出一口气,“你、你别这样,我还没死呢,都快被你吓死了。”
就这么着,人是赶不走了,夏天也没再继续哭,态度坚决地留下来陪高建峰一起隔离了。目前现有的医疗水平,夏天很清楚,除了等待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就连转院的意义都不大,他干脆弄了张小床来,继续着之前贴身照料的状态。
几天过去,痊愈的奇迹没能发生,但按肺炎治疗过后,高建峰的高烧渐渐转成了低烧,只是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被感染的可能。
“你还真挺了解我的,我都躲得这么偏了,居然还是让你给找着了。”高建峰接过夏天削好的苹果,侧头笑看着他说。
夏天白他一眼:“多新鲜啊,孙猴子必然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高建峰听过笑笑,没说话,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夏天叹口气:“明明不舒服还不说,那天非得纵容我,话说你这是在风月场被传染的吧?”
高建峰立马摇头:“不是,我问过了,南方的友人们迄今为止都没事,所以我觉得我不一定就是。”
“那你还躲我?”夏天抬眸瞪着他。
高建峰微微顿了下:“那万一是呢?”
“操………”夏天一口气没提上来,觉得此时此刻,除了这个字,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表达心情的词汇了。
高建峰笑了:“天哥,现在不行。”
“什么?”夏天心烦意乱地拧了下眉。
“你不是想操么……我现在不行啊,没劲儿………”高建峰笑眯眯地,语气极尽温柔地调侃。
“你大爷的。”夏天干瞪眼没词了,望着那双微微弯起的桃花眼,鼻子又不争气的酸了一酸。
沉默片刻,高建峰看看表,才下午三点,他自觉好了不少,继续啃着苹果提出建议,“要不,你回去干点正经事吧。”
夏天不为所动,懒得接他的话茬。
“我死不了,”高建峰假装看不见夏天听完这句立马瞪圆了的双眸,“真的,死之前我一定要求见你一面。”
夏天一阵窒息,眼见高建峰吃完苹果又挂上了口罩,鼻子嘴巴都被遮挡住了,愈发显得眼仁漆黑发亮,病了有一个多礼拜,人也瘦了一圈,脸部轮廓倒是更为精致了。当然,现在并不是琢磨一晌贪欢的时候,何况那张脸看得他心里难受,简直像是死了一样的难受。
“高建峰,”夏天咬了咬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这回你死不了,但我把话撂这儿,以后你要敢死,我就敢不活,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有这么威胁人的吗?高建峰直觉肺里的氧气有点不大够用,刚想说两句插科打诨的话挤兑挤兑这人,又突然不忍心了,只好无声腹诽,心说谁想死啊,可这事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多大事啊。”高建峰沉默良久,总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跟着轻快地耸了耸肩,“都说除死无大事嘛,其实真死了,也就彻底没事了。”
“我就说说,没那么脆弱。”他笑笑,又找补了一句。
跟着,不脆弱的人脸色微微一变,一偏头,视线落在虚掩着的病房门外。
高克艰站在那儿,眼神有点复杂,正凝视着用毛巾为高建峰擦手的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套路哈~~不过话说你们把老高也套进来,以为人家那么容易就范么,嘿嘿嘿~~我不怎么看好哦~
第67章
夏天顺着高建峰的目光回望过去, 也微微怔忡了一下。
高克艰可真是神通广大, 居然连这么个偏僻的小医院都能找得见。夏天回头的功夫,满腹肚肠又弯弯绕了好几圈——值此良机, 是不是应该刷新一下老高对自己的好感度?
按说照他一贯的风格, 早该想到悄悄放消息给高克艰, 好教他亲眼来见识一下什么叫不离不弃, 什么叫死生契阔。但这些天来他一颗心全扑在高建峰到底得的是肺炎, 还是非典型性肺炎上头, 根本就没工夫再去思量其他。
现在人找上门了,夏天瞥一眼高建峰欲言又止的形容儿,立刻全明白了, 把自己手机往高建峰怀里一塞, 一个箭步跃到门口,啪地关上房门,跟着咔哒一响, 直接上锁了。
门外的高克艰:“………”
合着老子专程赶来看儿子,还没等说上句话呢, 就被这小子给拒之门外了?这是要造反吧!
高克艰瞬间怒气上头,直想一个电话叫他的兵来把病房给连锅端了, 恰在此时, 电话就?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叔叔, 建峰需要隔离观察,现在不适合探视。”夏天不紧不慢地解释,“为了您自身安全考虑,还是暂时别进来了。有什么话,您和他电话里说吧,他目前情况稳定,我已经把他的病历给专家看过了,十有八|九应该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您不用太担心。”
说完,夏天没给高克艰开口质问的机会,把电话递还给了高建峰。
他很知情识趣地挪到了靠窗的地方,当然了,房间没多大,在哪儿都能听得清,何况高克艰那嗓门,一听就是典型的高血压患者,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多大人了,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简直混账!刚才那家伙说的是真的?还有,等会你跟我办转院………”
听语气是有点急了,大约还是上岁数了,难得这么絮叨,高建峰笑了一声,打断他:“我没事,烧退差不多了,咳嗽也快好多了,死不了。”
夏天在一边站着听着,挑了挑眉。他有点不大满意高建峰成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至于就活够了吗?甭管是洒脱装也好,为掩饰也罢,反正这么吓唬亲爹可是够没溜儿的。
高建峰倒不是没遛,敢“大放厥词”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感觉明显好转,他主观判断应该已无大碍,而除此之外,还因为他是经历和直面过死亡的人。
当年那一场洪水,他亲眼目睹许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人,也亲眼见过幼小的孩童被漩涡吞噬,更亲眼见证了以血肉之躯筑起堤坝,待到洪水退去,自己却倒在满目疮痍下的战友牺牲的全过程。
死去意味着什么,在那之前他还真没有概念,他无法想象头天晚上还和他开着玩笑的憨厚青年,几个小时之后突然间没有了言语,安静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在纯洁无暇的遮盖之下,是今生今生,彼此再也不相见。
那段时间,他曾无数次地想起过母亲留给他的信,也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无愧于心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不甘也是一种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对夏天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可他何尝不知道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面对脆弱,除了用嘲讽轻蔑的态度,他实在想不出更能给自己增添勇气的办法了。
高克艰被他的无所顾忌弄得气血上涌:“好好的,弄成这样,你让那家伙开门,我要进去看看。”
高建峰气定神闲:“爸,你是医生么?不是的话你看有用么?你要实在想看,这是一楼,你绕道窗根底下看一眼得了,我真没事。你年纪不小了,免疫力已经不能和年轻人比,万一被传染上呢,不是害了阿姨和小远?行了,你早点回吧,我从现在起,保证每天一早一晚给你电话短信晨昏定省……”
“混蛋!”高克艰发现儿子铁了心不开门,禁不住一声怒喝。
高建峰颇有先见之明,早在他爸开吼之前,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点,一面想老高骂人可真够实诚,每次都得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才舒坦,耳听着高克艰喘了有五秒钟气,忽然说:“你把电话给那小子。”
儿子谈不拢,儿子的“情人”只能更加谈不拢,夏天态度也很坚决:“叔叔,您能得对家人负责吧,新闻您也看了,现在凡是发热都要先隔离观察,这家医院还能把您给放进来,已经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了,您赶紧回去,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外人隔着一扇门,说会照顾好自己的儿子,他却连面都见不上,高克艰心里憋屈得慌,可又不得不承认,姓夏的那小子说的都对,他有妻子、有小儿子,所有这些都成了他的顾忌,让他丧失了原本该有的魄力。
“你不怕吗?”高克艰冷静下来,波澜不兴地问夏天。
夏天之前一直在等这句话,只觉得胸中有无数可歌可泣的句式正排着队的等候被脱口道出,然而真被问及的一刹那,他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我只有他,所以不怕。”
高克艰:“…………”
这是被挑衅了?他做父亲的,的确不止有高建峰这一个儿子,且因为寄予厚望,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高建峰就是自己的翻版,可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来时的路上,他仍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寸,高建峰就算染病也一定能扛得过去。可事到如今,却是他自己先怯了。
那道门真能挡得住他么?如果他想,一脚就能踹开。但面对里头那对生死与共的“情侣”,他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彻底完败。
高克艰沉默良久,缓慢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点吧。”
说完这句关怀,他即刻收线了,高克艰仓促地来,又仓促地离开。儿子的病容,他本能的不想多看,还是等到痊愈吧,他再为高建峰接风洗尘。或许自己从前做得太少,或许往后可以多点时间父子交流,至于那个叫夏天的人,高克艰摇了摇头,虽有一点动容,但并不足以让他接纳,如果儿子能顺利度过一这关,他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夏天看着老高走出住院部,回首一顾,和床上的病人相视笑了笑。其实关起门来挺不错,就像二人世界似的,而他刚对老高说的那句话,高建峰听见了,知道那是一点不花哨的大实话。
之后的白天黑夜,两个人在隔离的单间病房里,过出了一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感觉,再从手机里的短信新闻中,获取所有有关于非典的最新进展。
又过了两周,高建峰的烧彻底退了,不靠谱医院判定他得的是肺炎,拍过片子,炎症还没全清掉,得继续留院再输液。确定虚惊一场,夏天比病患本人更兴奋,一把扯脱高建峰的口罩,玩命似的啃了上去。
高建峰被弄得一嘴湿乎乎,不过鉴于夏天一个多月来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也就不忍心推开了。可亲着亲着还没完了,夏某人的手爪子越来不安分,他脑中顿时警铃大振,心想这要是勾起火可不得了。
“天哥,”高建峰笑着推他,“松嘴了,我可是肺炎患者啊,你注意点。”
“别废话。”夏天鼻尖蹭着他的下巴,口中含糊不清。
高建峰笑笑:“回家再亲吧,就快解禁了,这一个多月辛苦你陪着我。”
“还废话呢?”夏天往后移了移,横他一眼,只觉得他瘦得让人心疼,“回家得给你补补了,不吃回来十斤不算完。”
高建峰面露惊讶:“没看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胖子?”
就高建峰那体型,再长二十斤都算不上胖,夏天摇头,“你也别吃那么健康了,回去大鱼大肉先走起,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胖点吧,摸着更有手感。”
说话间,指尖从他手背上狠狠一划,高建峰立马抖了一抖,“在医院呢,不要随便骚扰病人。”
装什么正经?!明明眼角眉梢挂着丝丝缕缕的笑,自己先含苞待放上的,还好意思夸口说花骨朵太嫩不禁碰?
“少来,拉上窗帘,谁都看不见。”夏天白他一记,顺手轻轻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我这头可是二十多年没人敢动了,”高建峰啧了一嗓子,摸着自己长长了的头发,“精英的脑袋,打坏了负责赔么?”
“不负责,”夏天看着他直乐,“我只负责养。养一辈子怎么样?以后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还是你的,行么?”
如此财大气粗?!高建峰不缺钱,但架不住还是有点感动,这回自己可赚大发了:“行,不枉我以身相许被你压,够本了。”
“说这话亏心么?”夏天揶揄地笑着,“明明我是操劳的那个,您要么躺着,要么趴着,横竖都不动弹,好意思的么?”
说完,他又收敛了几分笑意:“你不用让着我,真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让你………”
“不用。”高建峰轻轻摇头,“你都一辈子养我了,我也愿意一辈子让你上,真的,只要每次都先让我爽了就行。”
俩人互望着,在同一时间一起笑起声,然后越笑就越止不住了,活像是两个刚刚经历劫后余生,按捺不住兴奋的神经病。
“你不能光想着搞我,得想想搞点正经事了吧?”高建峰恢复精力,又开始了忧国忧民。
其实不用他说,所谓的正经事,夏天已经着手在做了。
此时SARS的波及面还不至于太广,完全可以预先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夏天先把之前囤着的药免费捐赠了出去,接着又找到老彭。老彭是XX委员,在场面上,说话比他有分量得多,他用两个晚上,把能想到的所有治疗方案整理出来,交到老彭手上,请他去和专家、官员商议完善,同时也建议政府尽早在机场、火车站等地控制人流、进行现场体温采集。
蝴蝶效应会造成多大影响,夏天不知道,但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让历史的车轮改变方向,那不现实。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其中不乏有功利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有类似于还愿一样的心情。
夏天没好意思跟高建峰说他曾经暗暗祈祷过无数次,自己不信神佛的形象不好轻易崩塌,但与此同时,他不用问也知道,如果易地而处换成是高建峰,一定会为病患努力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