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零打断他:“我没说不喜欢。”
住在书院里的老两口把他们领进后面的院子里, 房间平时就打扫着的, 收拾得很干净, 开了窗之后, 屋里的滞闷感很快就被山风抹去。
啪嗒。
窗棂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廖逸走过去把窗户合上,容零坐在床沿看着他没说话。
“夜里风吹在身上挺凉的,别冻感冒了。”廖逸说完,转身出去又搬了一台电暖炉进来,蹲在地上调了调角度, 让暖炉对着容零。
不大会儿功夫,廖逸已经跑进跑出好几趟,怕被褥不够给抱了新打的棉被进来,烧了一壶热水放桌上晾着, 水壶旁边是一碟看着喜人的冰糖橘。
“啊,对,我去看看洗澡水烧好了没有。”廖逸打个响指扭身又跑出去了。
容零在被面上抚了抚,盯着一道折痕又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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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零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表情有点不自在,他接过热水袋,低声说了句谢谢。
“小伙子别拘束,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咱们书院不大,但东西平时都备着的……”老人说完冲容零笑了笑,准备走。
容零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住他。
“您……还记得我吗?”
廖逸从澡房里出来,笨手笨脚地碰到了墙根下立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好一阵儿响。
“小逸,没事儿吧?”管理书院的老人推窗探出头来。
“没事没事!”廖逸原地蹦了蹦,把东西扶好,毛巾顶在头上,冲老人挥了挥手:“叔爷爷您快睡吧,晚睡不符合您的养生规律!”
“臭小子,别熬夜,听见没有?”
“知道啦。”
蹿到他和容零住的那排房子面前,廖逸放轻了脚步,他走到容零门前推了推。
门关着。
屋里也没开灯。
在外面站了会儿,廖逸压着嗓子小声问:“零……你睡了吗?”
没传来任何回应。
“睡这么早……”抓抓还在滴水的头发,廖逸有点儿郁闷,“说好的电子竞技没有早睡呢?哎,算了,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吧。晚安,零。”
屋外,廖逸脚步声离去,屋内,容零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听廖逸进了隔壁屋,开门,再关门,各种动静在夜里被无限放大。与廖逸同一间屋住了几个月,容零不用看也能想得到廖逸睡前东摸西摸的那些小动作。
他笑了一下,笑意很快从眼里消失,容零在枕下摸了摸,掏出一个信封,举起来看了半天,还是没拆开。
举得胳膊有点儿酸,容零把信封放回胸前,横过胳膊压在了酸胀滚烫的眼眶上。
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你走了之后,隔了一年,书院每年都会收到一笔钱,我们办了张卡,把钱都存了进去。”
“您怎么知道是……”
老人手落在容零肩上拍了拍。
“你瞪着眼睛说你以后一定会还,我一直都没忘。”老人叹了口气,“那时候你说什么都不肯去上学,脾气那么犟的小孩儿,我还是头一次碰到。后来我们跟你说,这钱就当是借给你的,将来等你念书出来,有能耐了,挣钱了,再慢慢还给我们,你才同意。臭小子,当初你是把我们当坏人了吧?”
“……对不起。”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老人笑着又拍了拍容零胳膊,“我们帮像你一样没钱念书的孩子,不是为了名声,更不是为了要你们给的回报。只是因为我们不想看见你们在该念书的年纪,被其他事儿耽误了。在这过程中啊,我们遇到过很多人,有的人相信我们,也有一部人怀疑我们……要全都解释过一遍太费劲了,我们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所以就继续坚持做下来。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能明白。”
“我没念完高中。”容零低着头,手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没脸来见你们。”
“傻孩子。”老人佯作生气,抬手在容零头顶敲了一下,“所以你就一句话没撂地走了,还一走就这么多年。先生后来回书院来看过几次,他每次都跟我问起你,问我有没有关于你的音讯,先生一直很后悔,要能早一点帮到你该多好。”
容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想问的话含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以前他只知道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是个脾气特别好的老头儿,他在这儿创办了一所书院,接收一些没地方可去的学生,教他们认字、念书,帮他们安排继续去正规学校上学……后来容零才知道,老头儿除了是这间书院的院长之外,还有个特别了不起的身份——著名教育家,著名学者。
现在容零知道了,自己的恩人竟然是廖逸的爷爷。
亲爷爷。
知道这件事让容零心里突然变得特别乱,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这种无所适从的难堪和自卑超出了容零的预期。
所以他装睡避开了。
暂时不想见廖逸。
有些事他一直拖着没去考虑过,或者应该说他下意识不愿去想。
现在……他必须好好想一想了。
※※
容零一早就醒了。
他看见廖逸跟着老人在空阔的前院打太极。
看到容零,廖逸双眼放光,腿一收就要跑,老人板起脸,对廖逸说了句什么,廖逸摸摸脑袋,瘪嘴老老实实地站回去,拉开架势,把没打完的拳继续打完。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老太太给容零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小竹筐里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芝麻饼。
容零轻声道谢,低头吃了几口又抬眼望向窗外,老太太跟着看了眼,笑道:“小逸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皮得很,一转眼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可这脾气还没见改。”
容零唇角上扬:“嗯,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可不是吗?”老太太放了一个小泥罐子在容零手边,“他打小啊,就特淘气,他爷爷请人来家里教他练拳,还抽空亲自教他练书法,陪他一块儿下棋。”
“啊?他还练拳?”容零挺惊讶。
“他爷爷说练拳能强身健体,身体好才能学习好,日子过得开心。他让师傅教小逸学的好像是什么内家功夫,太极拳、太极剑这些都是找了最正宗的人来教,还有一些别的,名儿太绕我记不住。小逸他爷爷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磨一磨小逸的性子,别让他只学会了逞凶斗狠。”
老太太说完,叹了口气:“我们看着这孩子从那么一丁点,哭都哭不响的小娃娃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瞧我们小逸这一表人才的,也不知道将来会找个怎样的姑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别的念想,就盼着他早点儿生个胖小子,趁我们还能走动,帮他照看着点儿……”
老太太说的话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猛地向容零压过来,一口气闷在胸口里透不出去,他飞快低下了头,用力瞪着瓷碗边上扭曲缠绕的花纹,没再开口说话,也没再抬头继续朝窗外看。
打完拳,又陪叔爷爷站在屋檐下逗了逗鸟儿,廖逸擦着汗跑进来,他声音脆响地叫了老太太一声,逗得老太太满脸是笑,他走到容零旁边,直接从桌上端起一碗豆浆仰头喝了,喝完抹了抹嘴,廖逸扔下碗拉起容零就往外跑。
“叔爷爷、奶奶,我们还有事要办,先走了,别等我们吃饭,我们自己在外头解决!”
容零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眉梢冒着冷意:“放手,别拽,我自己走。”
廖逸很奇怪地回头看了看他:“咱们今天不是要去给阿姨迁坟吗?”
对,迁坟。
容零定了定神,不敢回头往书院那边看,他怕被两位和善的老人看出点什么,扭头脚步飞快地朝山下走。
重新回到旧厂区,容零已经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一切从简,尽快把事情办完就离开。
上了斜坡,两人发现旧屋门前道上站了几个人,容零随便一扫,认出了几个旧面孔。
“你们想干嘛?”廖逸上前把容零拉到自己身后,抬起下巴很不客气地看着那几个人。
“关你什么事?我找的又不是你,”当中一个佝偻着背,尖嘴猴腮眯缝眼,长得特像瘦猴儿的男人指了指容零,“我找他。”
容零望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冷。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男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歪着嘴笑了笑,“顺便跟你商量个事。这房子扔在这儿,平时都是我和你婶儿没事的时候上这儿来溜达溜达,替你看着。照我说啊,这房子干脆给我得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廖逸都快被气笑了。
还商量?这根本就是明抢!
“不给。”容零懒得说太多话,就回了他两个字。
“你再说一次?”
容零抬眼盯着那人:“我说、不、给!想讹钱?我宁可把这儿全烧了,我拿不到,你也甭想!”
说完,容零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对着瘦猴儿面前一晃,把那男的吓得往后一仰。
看对方这模样,容零不由得冷笑,他手一扬,把打火机直接扔进了路旁半人高的干枯杂草丛里。
呼地一下,火苗蹿了起来,很快蔓延成一片,浓烟滚滚。
瘦猴儿带来的几个人都在往后退。
男人吓得不轻,回过神来,他瞪着容零大骂:“我操.你妈!”抡起手里拿着的金属榔头就朝容零头上挥。
“我妈已经死了!你想操也操不到了!”容零眼睛发红,没管朝自己挥过来的东西,弯下腰一头撞向瘦猴儿。
瘦猴儿被容零撞得往后摔在了地上,容零借力骑在他身上,拳头重重砸了下去。先是被撞了一下,再被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压在胸口,瘦猴儿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见势不妙,他带来的三五个人从旁边围了过来,拳头、铁棍都准备朝容零身上招呼。
容零咬紧牙关,死死压着地上的瘦猴儿,他眼里就这一个目标,就想在自己倒下之前多揍对方几下,把自己打小受的各种屈辱和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在容零身后,廖逸赤手空拳跟其他人周旋着。
这些人看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虽然从小跟人学了点儿招式,但廖逸其实没太多动手干架的经验。学武的人彼此之间你来我往,那叫喂招,叫切磋。跟这种遇上就往死里拼的野路子完全不一样,廖逸心里没底,急得手心全是汗。
他把汗蹭在裤子上,躲过兜头的一棍,矮身旋踢,踢中对面那人脚踝,破坏了对方的身体平衡,廖逸趁机欺身迎上去,想把铁棍从那人手里硬抢下来。
正较着劲儿,连躲带闪地避让其他人的拳脚,廖逸扭头看见一个人手里拿着扳手朝容零肩头狠狠地砸了下去,廖逸大喊一声,扔下手里抓着的人,横扑过去用胳膊挡住了那一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内容比较多,反复修了半天才发出来
来晚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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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上一章的问题大家肯定也都明白,廖逸这个迷弟怎么可能会看不起容零啊!
他心疼得不行,恨不得把容零的痛苦抢到自己身上来背
这还真的不是看我安排的,在我决定要塑造这两个角色之后,他们的言行举止就是按照他们的意思来走了
我?我只是个苦逼的码字工而已(揍)
第五十章 医院
医院急诊室走廊深处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时有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一脸疲惫地出出进进。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满头大汗冲进来的容零被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 找了个靠里的椅子坐下,过了一会儿, 他抬头迷茫地望了一眼被白色帘子挡住的门洞, 移开视线,垂首盯着自己指尖出神。
已经洗了很多次手,他还是能闻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一抹血腥气, 萦绕在他手上, 挥之不去。容零闭上眼就能看到廖逸半身是血冲自己咧嘴笑了一下,缓缓栽倒的画面。
心被紧紧攥着, 呼吸不畅, 冷汗流了满背。
指尖不明显地颤抖着。
容零屈起手指, 狠狠捏成了拳, 砸在墙上。
震得手上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疼, 疼到了骨子里。
旁边寥寥几个同样坐在长椅上的人都用惊吓的目光看着他,容零就像是没感觉一样,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在脸上搓了搓,重新坐回去。
漫长的等待很磨人。
在兜里掏出手机, 容零随便翻了翻。
七天春节假期,大家的生活很丰富,很充实。
有人在发红包,有人在好友圈晒集齐的五福, 有人在吐槽春晚。
有人在麻将桌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也有人面朝大海展开双臂留下伟岸的背影。
电竞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个假期,各种神奇的事儿都冒出来了。
谁家中单又草/粉了,谁家上单又换女友了,谁家ADC的迷妹又脑残了……
那谁谁跟女粉裸/聊约炮,那谁同时撩了好几个姑娘被投稿到树洞曝光……
某教练引咎辞职,某选手退役后当起了主播,一边卖饼一边不怕死地爆料圈内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喷子和粉丝开启撕逼大战……
有人笑,有人哭。
有人开怀,有人落泪。
很快地翻了一遍各种八卦琐事,容零点开手机里的APP。
ESPN在春季赛第一周比赛结束后,重新对全球各大赛区所有战队进行了排名。
赛前被看好的几支战队,有的因为首周比赛不尽如人意的表现落到了中后游,有的则不咸不淡地维持差不多的排名。
有的上升,有的下调。
容零找到了JHG的名字。
比上周下降了一名。
评论员表示新赛季依然对JHG抱有较高的期望,然而首周比赛他们并没有展现出该有的统治力,最大的问题是打野Zerol在目前打野强势的版本中并未发挥出他该有的实力,在打野找不到北的情况下,JHG取得了两战全胜(只输了一个小场)的战绩,不得不让人把目光聚焦在他们下路,尤其是年轻的辅助选手Airbird身上。
这名刚出道未及一年的年轻选手,在打野位上焕发了惊人的光芒之后,因队伍需要,从打野转到了辅助上。他神奇的游走,对视野的掌控和保持,是JHG取胜的最大关键。
而且这名选手在做视野的同时,还掌握着JHG的指挥权,作为队内大脑,他的大局观、对局势的掌握判断,以及指挥的果断都超乎赛前人们的预期。几次关键游走和开团,让辅助成为JHG获胜的节奏发起者。如果其他队伍想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战胜JHG的话,恐怕要想办法限制一下这位出色的辅助。
……
认真看完文中对廖逸的评价,容零又把页面拉到最下面,给每一个赞美廖逸的评论都点了一遍赞,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拉回去再一个字一个字的默读一遍。
搜了搜廖逸的ID,微博、贴吧、外网……容零发现,经过一个赛季的洗礼,在春季赛开战一周后,廖逸已经不再是一个站在豪门俱乐部光芒底下的新人,而隐隐被视作了队伍的主心骨,人人都是逸吹。
容零的心情因为其他人各种吹廖逸而飞扬了一点儿。
放下手机,容零叹了口气。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世界第一,我是最强打野。”
这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容零脸上,把他给抽醒了。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他快要忘记自己对职业对胜利的有多么渴望。
丢掉了属于容零的骄傲,那还是容零吗?
※※
白色帘子被揭起来,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容零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幻觉,沿着走廊过来的人瘦瘦高高,头顶一小撮头发顽皮地支棱着,随着他的步伐弹跳起伏。
对上容零的目光,廖逸挑起眉,眼里瞬间绽放的光亮让容零有些晕眩。
“零!”
容零没动,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都过饭点了,你肯定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回去的车是晚上的,时间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