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且听这个人并不像当下社会普遍的艺人那样热衷于话题炒作与点击率,他对待演戏的态度明显要严肃认真得多。遥想起第一次看他试镜时的感受,裴冀当时就有一种直觉一般敏锐到位的感觉,这人区别于绝大多数艺人,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演员气质稳重且雅致,完全就是在一个十分传统的表演氛围下日渐熏陶而成的。或者裴冀可以再夸张一点,他坚信周且听曾经在一个殿堂级的表演环境下工作过,至少他一定接触过那个层面的老演员们。
裴冀一时有些茫然,他自认自己就是在一个十分顶尖的演艺世家中长大,媒体多年来也一直致力于吹捧他身上老一辈艺人才会有的敬业精神,然而据他所知周且听的身世背景绝对不会也是跟他相同的世家。他一直坚信周且听的过去绝不会如一般人一样顺遂,更遑论有一个中上流社会的家庭了。
所以这个人究竟曾经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登台表演才有可能接触到圈内大腕呢?
裴冀思索片刻,脑内突然灵光一现,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剧院。
没错了,周且听一定在某个剧院中有过亮相,甚至裴冀推断,他在剧院中工作的时间可不是几个月就可以概括的。周且听明显没有经历过中产阶级的生活,所以他能够靠单单一部电视剧的片酬就过得很愉快,甚至那其中还有一部分金额要分给他的助理作为工资。然而他对于表演艺术的展露,对于台词念白的语气把握,对于剧本内容的深入分析,以及开通微博后推荐的那些阳春白雪类别的国际名作,此类种种又都能看出来他在表演方面的造诣绝对不止是现在一个普通电影学院毕业生可以比拟的,然而在他的简历中他根本只读到高中,这也是最令裴冀吃惊的一点。
裴冀有时甚至觉得,周且听至少有十年的表演经历。然而他分明不足而立,还小自己一岁。
裴冀不顾坐在前排的小景的阻挠,直接打发司机开去最近的剧院,途中自己却半靠在真皮座椅上继续沉思。
诸多关于周且听琐碎的信息片段看似对杂乱无章,裴冀却坚信一定有一个能够涵盖这一切不科学的科学合理的解释。
家境不好,却能接触到顶级表演艺术家;学历高中,却对表演有着完全高于科班出身专业演员的领悟;年纪轻轻,演技却老辣娴熟。
裴冀眉头渐渐锁紧,又慢慢复原。
妈的……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小子完全可以从小在剧院打工谋生啊!那么这一切的不合理都能解释得通了啊!
裴老大就差一掌拍自己脑门自废武功了,他怎么早没有想到!
果不其然,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他运气太好,随便找到附近的一家大剧院把周且听网络上的一张剧照给在门口值班的工作人员看,居然就有了收获。
“这个人……这个男人我认识啊!”年轻售票员正宗的英音带出来一丝兴奋,“这根本就是carlos!”说着他还转过身把另一位同事喊过来一同分辨。
“ben!你来看!”
同事一头雾水地走过来,在看到照片后也露出了和他一样的惊喜表情,“carlos!真的是他啊!扮相这么可爱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裴冀试探地问:“carlos?”
售票员把手机递还给他,耸耸肩愉快道:“这一片怎么可能有不认识carlos的,他可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惜前段时间离开了。听说他好像是去中国定居了。”他回过头去对着同事道,“还记得他演的<威尼斯商人>么,咱们一起溜进去看的那回,天哪,他简直就是个天才!”
同事十分赞同地点点头,看向裴冀,“先生,您也认识他?”
裴冀有些迟疑道:“啊……是的,我认识他,我是他现在在中国的朋友,这次来伦敦旅游,想顺便拜访一下他以前待过的剧院。”
售票员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那您可有的忙了。”
“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您真的像刚才说的要拜访他待过的剧院,那我劝您多旅游几天好了。”售票员说着眨眨眼睛,“几乎所有本地大大小小的剧院都有过carlos的身影,他可是我们圈子里的名人。”
同事明显也有了浓厚的唠嗑兴趣,带着探寻的语气道:“我记得他后来就一直在皇家做驻场演员了吧。”
“是啊,他可是在那里工作了好久,有四年?”
“绝对有四年,我记得他在咱们这里演出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岁。”
“天啊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演员了,还记得那些老艺人都怎么形容他么?说他是舞台上的一颗钻石啊。”
“可惜他回去他的中国了……我记得他父亲就是中国人?”
“不不不,我记得他母亲才是,一个东方女人,据说年轻的时候还在皇家登台表演过。”
“难怪他演得那么好,能在皇家登台的东方人可是几乎没有呢。”
“carlos自己也是东方人吧?我听到他和来买票的中国人用母语交谈过,不过他父亲似乎是英国人。”
“嗯……可是我从没听他说过他父亲。”
“因为……据说啊……carlos从没和他父亲相处过。”
两个员工聊得十分投入,裴冀也听得认真。他一边听一边觉得自己在不断刷新着对周且听这个人的认识。这些事情都是周且听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而且看他惯常表现出的那个样子估计也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其实要我说他离开英国可未必就全是因为那个大导演的苦苦哀求。”率先开口的那个年轻售票员突然这样说,同时吸引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
“我听说不是因为那个导演跟他有交情么?似乎是他母亲以前的同学。”
“我也没有说不是啊,我是说不止这样……你还记得他离开这里之前那段日子么?”年轻的那个售票员咂舌,“天啊,真是替他难过,我看了都要心碎啊,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
“啊,你是说他和frank分手的事情么?”同事也作神秘状压低了声音。
裴冀奇道:“什么分手?”
“哎……就是他和他那个男朋友分手嘛,两个人都在一起相处了四年多了,最后居然那样结束。”
裴冀眼睛圆瞪,一双手差点就不受控制地死死抓住那名售票员的肩膀了,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声音都变得坚硬起来。
“你说什么!?”
第三十八章
裴冀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根本就不应该闲的没事自己一个人去研究周且听的过去。
现在好了,他回国以后要怎么直视这个人!?一直瞒着?还是直接跟他坦白,啊且听啊,我在英国听到了一点你的小事啊,他们说你从小没爹才刚高中毕业成年就在伦敦大大小小的剧院里打杂赚钱补贴家用而且听说你妈貌似还是个酒鬼啊,哦对了跟好了四年的男朋友分手真是可惜啊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嘛听说那人最近找了个新对象呢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你也琢磨琢磨再找一个吧。
裴老大远目,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跟那两位一看就也很八卦的售票员道了别之后就默默坐车回到了酒店。
其实让他真正感到无比吃惊的,倒不是周且听那些悲惨的家事,而是他那一段以悲剧而告终的□□。
裴冀从没想到周且听会是一个同性恋,在他眼里有那个当厨子比当助理有前途多了的小孩儿作对比,周且听其实是非常爷们儿的一个人,而且……他不是还收了人家小姑娘的礼物了么,怎么看怎么像个感情淡漠的直男,而不是一个弯的。
但是就那两个员工的讲述来看,周且听的前男友是个身高将近一米九、拥有浅小麦色肌肤与流畅肌肉线条的典型白人帅哥,“爱笑还爱搞怪,有一套套的办法惹carlos发笑,而且看得出来特别宠carlos啊,完全是完美男友的范例,听说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这俩人可是惹人羡慕的一对呢”。从他们的描述之中,裴冀怎么琢磨怎么有一种周且听是承受的那一方的感觉。
在脑海中自动脑补了一下周且听小鸟依人的模样,裴老大打了个寒颤,表示实在接受不能。
他本人对于性向这个东西一直持十分开明的观点,认为无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甚至是双性恋,只要不干涉到别人的生活,不触及道德底线都是被允许的,套用黑格尔的一句名言,存在即合理。他本身又常年浸淫在也许算得上是最开放的一个圈子里,gay自然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曾经也有过男生试图追求自己,但裴冀看着那些小男孩和女生没什么区别的娇弱模样总是觉得提不起兴致来。
在他的认知中如果要找一个那样的男生作为男朋友,那跟找一个女人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没了胸脯四两肉多了□□一个把。
可是周且听?他在身高上与裴冀几乎比肩,身材也许略瘦削一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且听再怎么瘦削,外表一看就是一个男人,早已脱离了青涩少年郎、有责任有担当的那类大男人。
裴冀可以想象到他把一个男孩子当宝贝宠溺,却实在无法和谐地观赏如果他被另一个大男人搂在怀里的画面。
周且听那张淡然如烟的面孔浮现在裴冀的眼前,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周且听这个人会因为失恋而酗酒到胃出血被迫住院的地步,他肯定会一笑置之。然而刚才那两个人可是周且听多年的熟人,对他的私生活也算是有着发言权,他们说的话让裴冀不得不信。
消沉、挫败、失落甚至颓废,原来周且听失恋的时候也跟一个平凡人一样,会失常,会轻贱自己。原来周且听也可以爱一个人到那样一种地步。
裴冀心中思索至此,不知泛出了什么滋味,说白了那就是不是滋味。
和周且听一起八卦一起推理的小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和谐,猛然收到了信息量如此巨大的爆料,他突然觉得与周且听的距离就像被一双手硬生生扯开一样,把他桎梏在原地,却将周且听越推越远,直到推回了他们第一次在化妆间中打了一个无言照面的位置。
他头一次发现这种感觉,了解得越多,他越觉得不了解。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可以和这个人贴很近。
裴冀一时间几乎感到无措了,究竟一个人的过去更重要一点,还是他的现在更真实呢?
裴冀在英国正迷茫着,国内的周且听却是方向明确,坚定无比。
他要找到那个寄信人,无论出于怎样的心思。
好在落款处十分直白地写着挚友白寒,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而那封信也是奇怪,十分工整郑重地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内容,虽说只是些类似于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最近过得如何如何国内近况如何如何的琐事,字里行间却足以看出寄信人的用心。然而这么用了心思的一封信,最后却根本没有寄出去。
装着它的信封是空白的,被紧紧地夹在两页书之间,以至于根本没有掉落出来。
周且听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注意到信件中所写的几样事情都是在自己出生那一年才发生的,为此他还特意上网做了检索。那样详尽的一封信,却没有寄出去,无非是两种原因,一:收信人换了地址,而寄信人只知道原来的地址作废了,却不知道新的地址是什么。二:这封信里有什么内容原本是适宜的,等到决意寄出去信件的那一天却已经成了禁忌,于是寄信人将此信作废,或又起草了一封新的信件。
虽然没有任何的依据可言,周且听却直觉一般地感到绝对不可能是前者那样简单的原因。
回过头去再细细研读一遍这封信,周且听锁着眉头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丝线索。
“……听闻皇家打算将<苏丝黄>定为今季的新剧目,还要投入人力财力在全英巡回演出,我仿佛看到了等到那个时候你在欧洲话剧界将掀起的巨大反响。茹尘,这是你多年来的梦想,我坚信你定会实现……”
周且听的眸子暗了几分。
他记得那个剧目,他肯定自己一生都忘不掉。
周茹尘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是个难得的老师。
她没有让周且听感受到与正常人同等容量的母爱,却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演员。周且听很小时候的记忆中就有过母亲在拥挤凌乱的小公寓中独自表演《苏丝黄的世界》,女人优美纤细的身段在纤尘中穿梭,她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不过几丈距离,眼中的光芒却仿佛顷刻间蕴藏了整个剧院的光辉。
周茹尘长得并不洋气,在欧洲留学数年,她却仍喜欢化弯而柔美的柳叶眉,眼睛不大却透着灵气,颧骨圆润,双颊有一点点肉感。这样一个女人,在她并不将目光放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她一切的迷人之处。因为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无可抑制地只能盯着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根本无暇欣赏她其余的美丽。
周茹尘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子,神秘却清澈,眸子简直如同被春雨淋湿的黑葡萄一般含着一汪清光。她还总爱涂正红色的口红,典雅艳丽,就像一朵堪堪绽放的红玫瑰。
然而玫瑰虽美,却浑身裹刺。这样一个看似精致柔弱的女人,她做出的事情却决绝而饱含着强烈的情感。她把所有感情都划分得极其干净分明,爱即爱,不问值得,恨则恨,不恋过往。于是她可以如此干脆到令人愕然地离开背叛了自己的情人,独自一人生养周且听,甚至就算沦落到穿梭于各个酒吧卖笑的地步也绝不回头。
周且听从不认为她是个好母亲,却不可否认她在演艺方面的天赋甚高。他儿时的生活中没有与母亲散步公园的记忆,没有去游乐园买棉花糖坐摩天轮的记忆,更没有与母亲分享自己一丝一毫童真发现的记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话剧,一段段冗长的对白,一场场荒诞的独角戏。他所接触到的那些经典话剧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并非是在剧院中才初次了解到的,而是在一间小小破旧的公寓中,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沙发旁,借着晨曦的微光,看着母亲忘我到几近疯癫的全情投入下尽情演绎的。
母亲是真的热爱舞台,热爱表演,于是当他看到那一段话时,瞬间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母亲刚刚怀上自己,刚刚被剥夺了一切登台表演的权利,刚刚沦落。
周且听捏着信纸的手瞬间用上了力道?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P葱诺恼飧霭缀淙徽馊瞬辉谟⒐聪⑷绱肆橥ǎ盖啄潜卟鸥找怀鍪拢獗呔尤痪鸵丫懒恕D强墒嵌嗄昵埃剐枰窘栊胖搅绲哪甏?br /> 周且听敢断定这人一定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隐情,甚至,她也许和颜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母亲那边才一出事颜儒便告知了她,否则怎么解释这一封废信?
想到颜儒,周且听只觉得微微作恶。他将这封信细心叠好放到口袋里,起身走到电脑桌前迅速在网页搜索框中输入了“白寒”二字。
他其实大概猜测到了当年在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也不会对颜儒报以如此深刻的敌意。他只是想进一步确认,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情。
尘封多年的旧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重新被人忆起。
第三十九章
裴冀原本拟定在英国逗留一个礼拜之久,可是自从颁奖典礼之后的短途推理之游后,他实在是没了再继续呆下去的心情。
然而别扭归别扭,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深处的好奇,裴冀在时隔两天的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再做决定,回国之前去皇家看一眼。
他想着就看一眼,看看周且听那样有才华的演员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雕琢成美玉,看看他曾经工作了四年之久的舞台究竟是怎样的。
皇家是伦敦最老牌的剧院之一,历史可以追溯到汉诺威王朝初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无数炮火的洗礼以及数不尽的翻修加固,哥特风格的建筑大气庄重,枫藤爬满红砖墙壁,如今早已成为一个标志性的景观。
似乎恰好赶上一出话剧结束散场,陆陆续续有衣着光鲜的上流社会男女三五成群欢颜笑语着走出剧院,裴冀逆流而上的行为显得有些突兀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