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到时候配合我就行?”李非珉信誓旦旦,他正好站在陆一后面,把头凑过去的耳语的时候,一阵热气搔动陆一的耳朵,陆一不大舒服的回头,正看见李非珉有点小得意的表情。
“什么办法?”陆一转过头。
“现在先保密,你就说跟不跟我干?”李非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一后腰。
陆一又不自在地回头,然而李非珉一脸坦荡,他也不好说什么。
校长发表了一通所谓鼓舞士气的讲话,讲得人怨声载道,鼓舞的全是反革命的士气。好不容易,冗长的演讲结束,从高一的队伍开始,一个班接着一个班,正式出发。
陆一走了三公里,渐渐热起来,汗珠都黏在额头上,额头早已湿透。更烦的是他十分招蚊子,虽然一直在动,小腿肚子上的蚊子包却越来越多,只能边走边挠。
“你说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办法啊?”陆一问李非珉,“这个时候还保密没意思了吧?”
“现在还早着呢,要至少走个十公里才能使。”李非珉鬼鬼祟祟地说,“我们想办法搭校医院的车回去,懂了吗?”
陆一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两遍,翻着白眼说:“合着您惊天地泣鬼神的锦囊妙计,就是装病骗人送你去享受患者待遇啊?”
李非珉装病装惯了,从小到大,遇到点情况就装虚弱,深深觉得这是门学问,不容陆一这么不屑,辩解说:“这很难的好不好?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太假,过犹不及,少了不真,没人同情,要三分肥七分瘦,肥而不腻。”
“哦。”陆一无语道,“那你打算怎么弄?”
“走到十公里的时候,我就说我肚子疼,你扶着我去找校医生。我们坐医护车坐个五六公里,休息够了就下去继续走。”
“邪门歪道。”陆一摇头说,他也不是非坚持原则要走完三十公里,能偷懒的话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但他就是觉得李非珉这个做法简直特别蠢,“没病装病被看出来怎么办?你还是把机会留给真正不舒服的人吧。”
李非珉说:“信李哥,得永生,我把我妈的粉底液偷来了,待会悄悄抹嘴唇,马上嘴唇就发白,特别真!”
李非珉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虽然他成绩不错,也不会做那些非主流的叛逆行为,但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着环境允许的蔫儿坏,做着无伤大雅的规则破坏者,获得一点淘气的快乐。
平时总有人愿意配合李非珉做点这些事,但陆一却很难被煽动。
李非珉说了好一会,陆一都无动于衷。
“难道你有好办法吗?”李非珉问。
“还真有。”陆一抬起脚,拨弄了下鞋。
李非珉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陆一脚底下穿的是“飞行鞋”,后跟有一个轮子,借着角度使力,这鞋可以当轮滑使,
陆一蹬了蹬腿,一下子滑出去三四米,紧挨着前面的同学了。然而他只嘚瑟了这一下,立刻低调地把轮滑拨回去,恢复成正常的走路方式。
李非珉惊讶地冲上去:“显山不露水,真人不露相啊。”
陆一看见李非珉傻乎乎的表情,觉得有点可乐:“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我还是打算自己走完全程的。”
没有助攻,李非珉自己也不乐意装病了,或许对他来说,偷懒本身并没有意思,跟人合伙做点小坏事才有意思。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跟路一并肩走着,偷来的他妈的粉底液到底没拿出来用。
“长征”前两个小时大家还有力气聊聊天,这会走了快四个小时了,说话的人少了很多。夜晚立刻显得寂静起来。
“我还是喜欢大白天,晚上一点日光都没有,阴森森的。”李非珉耸肩道。
陆一抬头看了看,今天没有月亮。
“光这么走可真无聊。”李非珉又闲不住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就是痘哥和霸爷,李非珉转头招呼说,“唱歌吗?”
“真幼稚。”陆一也觉得很累,但他一累就不爱说话,所以并没有响应李非珉的号召。但班上总有人愿意跟着李非珉瞎起哄。
“音乐课代表!起个调!”李非珉对着队伍前面吼了一声。
不多久一个清亮的女生领唱了一句,他们就开始一首首歌开始唱,从最耳熟能详的民歌唱到暑假最红的影视剧插曲,记得歌词的跟着吼,不记得的便哼哼着混过去。
李非珉无情地嘲讽霸爷:“你这一首歌!就开头第一句唱了词,后面全是哼的调,怎么好意思的?”
霸爷反击道:“比你跑调好,我至少都在调上。”
地中海骑着小电驴跟在队伍旁边,肥硕的身子坐在小小的电动车上显得十分滑稽。但他也被这群唱歌的学生感染了,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
十五班的班主任等了等他,说:“你们班学生真有劲。”
地中海笑:“年轻人嘛。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晃好多年!”
两个中年人并肩骑着车,回忆起他们的学生生涯。
陆一在队伍里没唱歌,架不住李非珉一直在他耳朵边鬼吼鬼叫。偶尔也控制不住,喉咙里飘出一词半曲,连忙拿手捂住嘴,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然而李非珉已经捕捉到了,一双眼睛笑着说:“你今天来学校的路上,我看见你了。”
陆一不解地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拿了把伞,把伞当剑使,对着樟树挥了一剑。”
陆一瞬间想到今天进校门的时候,路上人不多,他昨晚跟贤贤玩游戏,杀敌十分骁勇,今天恰好带着雨伞,一时得意忘形,把樟树当成假想敌,远远挥了几剑,想象自己的剑气已经震住了树妖。
李非珉老神在在地说:“觉得跟着唱歌幼稚的话,你别挥剑啊。”
陆一无话可说。李非珉这个人真讨厌。
然而李非珉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只是跟着大部队唱着歌,十分难听还不自知。陆一跟班上人的关系一直淡淡的,不怎么有归属感——他在哪都没有归属感,在家没有,在学校也没有。但是今天被李非珉揭了老底,他除了一些羞赧之外,还有一点放松。
十三班到十六班的分队暂停了一下,原地休息半小时,想买水的买水,想上厕所的上厕所。
陆一坐在地上喝水,静静听李非珉跟痘哥吹牛,鬼使神差地看了看李非珉的手。
手真好看。
陆一勉强承认,手的主人长的其实也不赖。
这边正休息,忽然听见有两个女生尖叫:“变态!露阴癖!”
听见变态,男生们立刻站起身。
陆一懵懵懂懂跟着站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问李非珉:“录音干嘛?录什么音?”
李非珉倒是反应极快:“能干嘛,寻求心理刺激呗。”
陆一更不明白了:“录音有什么刺激的?”
李非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也不是变态啊,他怎么知道。两个人大眼噔小眼,面面相觑。
地中海已经赶紧走过去安慰女生了。
原来刚刚两个女生多走了两步路,绕到巷子里买奶茶,谁知道那里有个露阴癖,冷不丁掏出自己那玩意,吓得两个小姑娘奶茶也不敢拿了,拉着手就跑回来大部队。
“太恶心了!”颇有正义感的霸爷想追回去把那露阴癖打一顿。
“这种人最懦弱了,也就敢吓唬吓唬小姑娘。”
“都给我站住!别给我惹是生非!”地中海喝住几个要追出去的男生,“现在全部起立,继续走!我会报警!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队伍重新出发。
这次不再跟之前似的一盘散沙,尤其是女孩子们,挨得紧紧的。
地中海骑着小电驴,越想越不妥,大声宣布说:“两人一排!女生跟女生一起,男生跟男生一起,手拉手走!不得单独行动!”
女生们倒没什么问题,反正女生是上厕所也能拉着手去的神奇物种。男孩子们犯了难。
然而地中海一心把他们都当小孩看,完全不觉得不妥,又重申了一遍。
痘哥和霸爷先贱嗖嗖地拉起手,还一个劲喊着:“羞羞脸!”把原本凝重的气氛又弄得十分活泼。
李非珉看了陆一一眼,也哈哈笑着拉起陆一的手,说:“我幼儿园毕业之后再也没跟同龄人拉手了。”
陆一僵了一下,慢吞吞转过去盯着李非珉看,然而李非珉纯粹在找乐子,甚至还学着电视剧里色眯眯的员外,摸了摸陆一的手,说:“小翠啊,跟了老爷好不好?”
李非珉笑起来自带桃花眼,一排牙齿整齐洁白,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陆一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心虚似的想把手抽回来。
“幼稚。哪有男生牵手的。”
然而前面的女生们已经转过头来看班上鲜有的男男拉手奇观,一个个乐不可支。
男生们平时就爱开贱嗖嗖的玩笑,此时都没人当真,大多数人其实没拉手,少数拉手的都在笑着打闹。
李非珉看见陆一把手抽回去,有点惋惜地说:“我还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呢。”
“你找个女朋友自己拉去。”陆一不自然地把手插袋。
“你手上都有老茧,女孩子的手肯定不这样。”李非珉回忆了一下触感,“你手还没我手嫩呢!你是不是撸出茧子了啊?”
陆一没想到李非珉冷不丁说了个黄段子,反而释然了——这个直男就这个傻逼样子,你害羞个屁。于是冷笑着说:“爸爸持久,所以撸出茧子了,你这种秒射的才手嫩呢。”
第8章
三十公里,走完全程回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所有学生都半死不活,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地中海站在校门口,不断有学生家长把孩子接走,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难免要跟着寒暄两句“你家孩子不错,就是有点粗心”“学习态度很端正,数学要加强”,宽慰宽慰这些一清早被折腾来的家长们。暂时没人接的学生也都三五成群,趁着刚走完长征,全员残疾带着腿伤,革命情谊热乎乎的刚出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废话。
陆一没有人来接。两天前陆俊出差去了外省,没空管他。他累得不想说话,连打了两个哈欠,嘴刚合上,想到地铁公交都还没开呢,打算用软件叫个车回家,一双狗爪子搭到他肩上。
“你怎么还不走?”李非珉一扭头正看见陆一眼睛里汪着两潭水,万万没想到这泪水是陆一打哈欠打出来的,反而联想到高远航上次说什么陆一父母不怎么管儿子,以为陆一是因为这会没人接心里委屈。李非珉侠肝义胆,见不得人哭,没来由地心软说:“嗨,我妈也值夜班去了,早上八点才下班呢,我也得自己回去。”
陆一揉揉眼睛,不知道李非珉这是拐着弯安慰,脑子钝钝的,还在想跟他说这个干嘛。
在李非珉眼里,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陆一揉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刚哭过在故作坚强,李非珉十分贴心地没有追问,怕陆一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被人看见偷偷抹眼泪伤面子,在“闹乌龙”的大道上跑得是头也不回。
就这么两眼,陆一爹不疼娘不爱的形象陡然扎根在李非珉心里。李非珉从小被常云带着看《妈妈再爱我一次》,每次看常云都哭得稀拉哗啦,给李非珉留下来深刻的心理阴影,所以当下脑海里滚过一千个念头都是陆一真可怜。李非珉脑子一抽,没有想到陆一可以选择叫辆车回去,想当然以为他要等到六点半,城市公共交通苏醒,才能乘地铁或者公交。一个人等两个半小时啊,真可怜。
没满十七岁的小子,做起事来已经渐渐学会圆滑。李非珉看着陆一眼睛红红沉默着的样子,决定维护一下同桌的自尊,说:“我妈不来接我,我也没带钥匙,我们俩一块待一会呗?等六点地铁开了,我们再搭地铁走。”
如果李非珉把刚刚大段的心理活动说出来,陆一八成骂句“你戏真多”也就说开了,然而李非珉理由给的十分充分,陆一也不疑有他,真以为李非珉是没人接,有点无聊所以想找人陪。本来累得要死的,也不好意思拒绝,默默收回手机,说:“那我们找家肯德基坐一会?这会也没其他店开门。”
李非珉当然没意见。
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校门附近的一家24小时肯德基走去。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李非珉问。
陆一已经饥肠辘辘,只是太累了没胃口,站在柜台前仰头看了半天,点了份大薯和一杯冰可。李非珉的作劲开始犯了,他不吃这些速食垃圾,所以点了杯牛奶。
九月初,肯德基里冷气十足,陆一和李非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睡意全被冻死了。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一时也没什么话好说。
李非珉翻一翻耽美文库,拿出英语阅读理解的练习册,撑着下巴做起每周固定的英语作业。
“你长征还带辅导书?”陆一难以置信。
“我就是懒得收耽美文库。”李非珉不好意思道,“练习册一直放在包里,我昨天忘了取出来。”
陆一没再调侃,搁痘哥他们看见肯定得阴阳怪气说一声“学霸啊~”。
陆一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着李非珉来肯德基吹冷风,李非珉没带钥匙管他屁事啊,他们又没什么交情,然而都答应了,现在说要走也很奇怪。
李非珉此人做作业习惯极差,特别容易得意忘形。比如此刻,他一边做阅读理解,一边念叨:“这道题显而易见!A是错的,B是错的,D是错的,好的,我们选C!”
陆一耷着眼皮听李非珉自言自语,盯了会李非珉的发旋,更觉得无语了。然而他没有带作业出来,只能拿手机玩炉石。
时间就这么捱过去。
李非珉一口气做了好几篇,感觉喝的牛奶沉淀到膀胱里,起身伸个懒腰,打算去上个厕所。
陆一抓紧时机问:“你带充电宝了吗?我手机快没电了,借我一下。”
李非珉奔向厕所,头都没回:“你到我耽美文库里找!自己拿。”
陆一便把李非珉放在隔壁桌的耽美文库掉了个头,手伸进去摸了摸,一把没摸到充电宝,倒摸到了一串钥匙。他皱着眉把耽美文库拎起来往里看,里头就没几样东西,一个水杯,一个充电宝,一副耳机,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硕大的美国队长的周边钥匙扣,十分显眼。
陆一把充电宝先拿出来,脑子里有点混乱。
如果他没有记错,李非珉明明说的是他妈值班不在家,他没钥匙回不去,希望陆一陪他等一会。然而后来李非珉自己拿英语辅导书的时候,肯定能看见自己明明带了钥匙,为什么不说呢?
不对,那串钥匙那么显眼,李非珉耽美文库根本没几样东西,一开始也不该没看见啊。
陆一沉思的功夫,李非珉已经回来了。
“哇,快六点了!”李非珉舒展开两条长腿,“我知道有家老字号的米饼店,这个点肯定开门了,你吃不吃?”
陆一“哦”地答应了,两个人又一瘸一拐地去找李非珉说的米饼店。
店主是个老婆婆,铺子极小,坐的地儿都没有。此刻才将近六点,已经有不少清晨锻炼的大爷大娘顺带着买早餐,排了短短一队。
“婆婆,要四个米饼,两杯豆浆!分两个袋子装!”李非珉说。
陆一很有眼力见的掏出两张纸币,跟李非珉说:“我请你。”
“钱放盒子里,自己找零!”老婆婆利索地打包,递来热乎乎的米饼。
两个少年拎着米饼往旁边走了两步,以免挡道。
“我要乱码了。”陆一咬了一口,仰头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意思?”李非珉吹一吹米饼,小心翼翼地下嘴。
“乱码的话,窗口会跳出‘烫烫烫烫烫’。”
李非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刚出炉的就是烫啊,你小心点。”
此刻朝霞满天,太阳眼看要出来了。
陆一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李非珉吃相十分斯文,咬一口米饼就要喝一口豆浆。
两个人边吃边聊,十分惬意。
“我接个电话。”李非珉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振动,摸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默默走远了两步。
陆一站在原地继续吃米饼,一个阿姨对他说:“往那边去去,这边排队要转弯了,不要挡道。”他这才发现,这家老字号果然生意火爆,就这么会功夫,等新一炉米饼的人已经排到他背后了。陆一只好往李非珉那边走了两步,想等李非珉打完电话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