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半壁是家中长女,排在她下面的还有两个业已成年在政府中历练的弟弟、以及一个比温俪小一岁的妹妹詹铮铮。
幺妹詹铮铮平时很腼腆,不过这几天倒是活泼了不少,瞧她跟温俪互相打闹的画面,詹能一下子想起从前,在这座寂寞的皇宫里,她、洱善、温禧追着薄湄打闹不休的场景。
孩子在长辈们开始忆起往日峥嵘岁月的晚膳桌上是坐不住的,他们也不明白过去那些流血牺牲是家常便饭的时光是多么珍贵,詹摸了摸幺妹的头,说:“和温俪下桌子去玩儿吧,带着其他弟弟妹妹,嗯?”
温俪大喜,“好啊,好啊,我们去玩儿嘛。”
“小心点儿。”容兰芝叮嘱道,“你是最大的姐姐,罩着弟弟妹妹一点儿。”
“让他们去玩吧,我不是让人临时造了个小游乐场,孩子们在里面能玩上一整天。”吴洱善抿了一口红酒,“让他们玩,明天就得拆了。”
孩子们跑光了,桌上都剩下各怀心事的大人。
温禧坐着坐着就觉得腰疼,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我去看看那些孩子。”
她随意找了借口就下了桌,她哥哥温翀连忙跟过去,“你脸上的伤记得待会儿换药,给你。”
温禧点头,接过小药包。
“少喝点。”她对她哥哥说。
温翀上下打量着温禧,他皱皱眉头,握住她的肩膀说:“你……不能去找她。”
“找谁?”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嗯。我回去了。”
温翀的话,提醒了温禧,她握紧手中的小药包,又抚了抚脸上发痒的伤口,是该去找一下那个三天都没露头的罪魁祸首了。
温翀回去的时候,晚膳桌上的长辈们开始聊吴洱善对婚后生活的打算。
“求求各位了,我这刚新婚呢,还处在一种我自己没法儿控制的喜悦中,根本对将来无法理智思考。”吴被夹击的累了,但她仍旧笑眯眯的听着长辈们的意见,有个长辈问:“小夫人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不能下床。”吴别有深意的对那位问话的长辈说。
会意的都笑,吴母也只好跟着笑了,哪有人家的婚礼只见着一个的?一双人只出现一个,难免惹人闲话,不过她也暗暗觉得这样甚好,那孩子的身份已经被重塑,可那张脸是无法重塑的,能延后一时,就延后,免得在这个敏感期再横生枝节。
詹半壁朝吴眸底生出来的一簇簇快意望进去,只一眼,她就感觉浑身被刺了无数下,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若是别人在婚宴期间这样,定然会落下一个风流的骂名,而她是吴洱善,她的婚宴尽善尽美,别人也只会在宴后说,你们瞧,吴小襄王变专情了,如今她只专宠她小夫人一个,两人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咳咳。”詹站起来,“铮铮的哮喘药落下了,我拿给她去。”
她朝小游乐场走去,原本以为温禧也在这里,一眼望去,不见人影。
“姐姐,你来找我吗?”詹铮铮走过来,已经玩得一脸汗。
“小心点。……你见着温俪的姐姐了吗?”
“她刚才来了这里,后来又不见了。……”詹铮铮想了想,“好像往那里走去了。”
顺着她的小手指的方向,詹半壁一眼辨认出那是去哪儿。
“你确定?”
詹铮铮点点头,“你就去那里找她好了,我要继续玩咯。”
詹半壁摸了摸小妹的头,她想了想,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一路,摆满了巨型兰花和能迷了人眼的玫瑰,浓郁的花香气息驱散了詹半壁周身那些刺痛的感觉,她缓缓独行,很快就走到了吴洱善和那位谜一样的小夫人的临时新房,有一阵风吹过飞檐上悬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詹站在这房间外,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略感不适的摸了摸被那双手刮过的脸颊,此刻不自禁的觉得脸颊发烫,她的眼神在那窗帘紧闭的窗户上打转,就想一个渴盼着情人能拨开窗帘看她一眼的痴情者。
不一会儿,她又觉得这样太过冒昧,正要转过身去的时候,她听见有非常细碎的脚步声从屋顶上传过来,她诧异的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迎风站在那儿。
根本不肖细看,她也知道那是谁。
庄湄侧身站在那里,背着月光,无人能瞧见她眼中的惊讶,今晚是怎么了,谁也不准备好好吃晚膳吗?刚走了一个温禧,现在又来一个詹半壁。
她已经在屋顶上,等温禧离开了,没想到她前脚离去,詹半壁又来了。
庄湄不敢动了,她不确定詹半壁有没有看见她。
詹半壁也不敢动,她害怕自己吓着那个站在屋顶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儿。
庄湄见詹不动,就大着胆子向前再走,她发觉自己走动时,詹仍旧一动不动,也没有叫人,她哪里知道詹这时候早就悬到嗓子眼?
她生怕自己惊扰她,就像幼年时不忍打扰一只栖息在花上的蝴蝶。
最终,庄湄已经完全不再害怕,她踩得瓦砾嗑噔嗑噔响,很快就挪到赤红色的殿柱旁,顺着那柱子,她开始缓慢地向下滑。
这时候,詹大步跑过去,伸开双臂在柱子下等着,庄湄低下头看见她在那儿,刹那间就像是回到从前的某一天一样,她抱紧柱子,不再向下滑。
“你下来,不用怕,我接着你。……我不会叫人的。你下来。”詹半壁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就这么从她嘴里说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第一时间喊保镖们过来,也应该立刻通知吴洱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避嫌。
庄湄警惕的看着詹半壁,她一听到叫人就慌了,手一松,直直从两米的柱子下哧溜一下滑下来,詹连忙上前去,稳稳的抱住她。
庄湄睁开眼睛时,她整个人已经在詹的怀里,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松了一口气。
“放,放我下来。”
“你没伤着哪里吧?”詹小心的将她放下来,轻声问。
庄湄摇头,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扭过头来对詹说:“你不要跟着我,我要自己去玩。”
“我陪你一起玩,好么。”
庄湄不说话,她向前走,詹半壁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你怎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爬上房顶!”
“好。”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很快就走进百花竞艳的花丛里,一前一后,没有交流。
“你不能向前走了。前面已经封了。”詹半壁说。
庄湄停下脚步,路过这片茂林修竹,便是从前她父亲办公的地方,她不过是想去看看。
“封了?这皇宫这么大,为什么封掉那边的地方?”
“因为……那里曾经是办公区,现在不是了。”
“…………”
庄湄转过身来,失望的看着詹,“可我想去那边看看。”
“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比那里好玩多了。好么。”
庄湄摇头,当真像个孩子一样鼓嘴道:“不好。”
“非要进那里玩?”詹半壁走近了了一些,却不敢像是对待自家小妹一样摸摸她的头,只是循循善诱的说:“那里没有灯哦,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你知道那种废弃的园子里会有什么吗?会有双眼发亮的黄鼠狼,还有一群一群的黑老鼠,还有……”
“行了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我不去了。”庄湄摆手道,“不过……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看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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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詹半壁走在前头给庄湄开路,两人拨开一片杂乱无章的竹林,终于走到那地方的荒草丛生的门口。
庄湄扣了一下门,那门当然不会和从前一样打开,但她还是微笑着扣了好几下。
忽然,有一束光从竹林那边扫过来,詹半壁连忙将庄湄拉入怀中,两人躲到石狮子后面。
庄湄看向詹,詹捂住了她的嘴巴,直到那巡逻的保镖离开,詹才松开手,她解释道:“一般人都不允许来这儿。”
“你不是一般人,你是詹司长,你带着我,去哪儿都行。不是么?”庄湄不急于离开詹的怀抱,她戳了一下詹的脸,“哦,我知道了,你害怕,你害怕被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詹抿了抿唇,两人靠得太近,詹甚至能看见庄湄脸上的茸毛,她嘘了一口气,“现在,你看了,我们走吧。”
“不,我要看里面一眼。”
庄湄站起来,詹看了竹林外一眼,又庄湄找到一处镂空的雕花墙,比了一下高度,詹蹲下来,说:“你坐在我肩膀上,我抬着你上去,看一眼。”
“半壁姐姐,你真好。”
庄湄高兴的坐上去,她双手按着詹的头顶,詹站起来,她便小心的透过密集的孔洞看向里面。
一眼望过去,院落里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廊檐下萧索无一物,在月光的照射下,这地方鬼气森森,一点没有昔日的样子。
“好了。”
詹小心的蹲下来,庄湄便从她身上下来,她背对着詹,不想让她看见在她眼里打转的眼泪。
“……吓着了吧。”詹半壁轻轻的说,“走,我们离开这儿,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不了,谢谢。”庄湄大步走进竹林里,詹就如风似的跟在她身后,半响,庄湄开口道:“你别再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今晚谢谢你。”
詹半壁不再说话,她听出她哽咽的语气,一时又乱了方寸。
“其实我也要谢谢你。我也很久没去你刚才去的地方了……以前,我和……朋友们很喜欢在那里面玩的。斗蛐蛐,捉迷藏,射箭……”
“嗯。……再见。”
“其实……”詹不自觉的拉住庄湄的手,“晚膳刚开始,恐怕还有两个小时才会结束,你现在回房里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玩。”
庄湄兴趣缺缺的摇摇头,詹一再相邀,庄湄便有些气恼的转过头去,问:“你很喜欢我吗?”
“…………………………”
“你很喜欢我吗?你很喜欢我吗……你很喜欢我吗,你很喜欢吗!”
庄湄每多问一次,詹就后退了一步,庄湄步步紧逼,她就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靠在柱子上,满脸通红的看着庄湄。
瞧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庄湄又笑了,她细细鼻子,转过身去,“我要走啦,再见!”
詹半壁在她转身之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深深的透了一口气,她看着庄湄蹦蹦跳跳的走远,不停的抚着自己心跳不已的胸口。
刚平定一些,那抹跳跃的小身影又再次折回,她抱着柱子,歪着头一字一顿的再次问:“你、很、喜、欢、我、吗……”
说完她就吐吐舌头,大步的,风也似的消失在长廊里。
詹半壁此时只感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她再也控制不住,她想要追着那抹身影而去,可是又……最后,她缓慢的滑坐在地上,喃喃的说:“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你啊……我还是……喜欢你啊……我还是最……喜欢你啊。”
她这样自语时,眼泪已经顺着脸颊一刻不歇的滚落。
第49章 郑潋荷番外之笼中岁月(一)
今天是我女儿薄湄结婚的日子,一早,就有人从门缝里塞了报纸来给我看,其实我的眼睛早就不如从前好使,一只眼睛远视,一只眼睛近视,看东西总是费劲,容给我配的眼镜,我也懒得戴,若是容在,会给我念念报纸,她不在,我只能自己看。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我能活到看我女儿结婚这一天。
这报纸的头条上正说得是吴洱善和我女儿……不过通篇都在说洱善,没提到我女儿。
从这记者的描绘里,我大约能想象她们婚礼时的样子。
时代不同了,从前两个女人搞不正当关系是要抓去坐牢的,现在呢,在咱们南国,居然能正正经经的结婚,有法律保障,也有社会认同,这真要多亏我丈夫薄徵焘当时投票的时候动了点手脚,让同性婚姻法全票通过。
我还记得那一年这事儿引起了国际轰动,同时也让国内很多仇恨同性恋的人走上街头,全国举行的示、j威游、行估计有一百多场,场场爆满,不过同性恋人士也不甘落后,补了两百多场游、行盖过了他们。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丈夫要让同性婚姻合法,他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而我也是全须全尾的直女,不过好在这部绝无仅有的婚姻法施行之后,效果良好,薄私底下又得到了很多党派人士的支持。
好了,我不想再回忆起我丈夫,幸好容不在,容要是在,免不了又要不高兴了。
我姓郑,我母亲生我的那天,皇宫里的荷花全都开了,我父亲从宫里办事回来,看见刚出生的我,小脸蛋儿嫣红的如同那满池的荷花一般,就给我起名字,叫潋荷。
后来母亲总是觉得我这名字挺不好的,三番五次要改名,原因是她觉得荷花这种花不大好,为什么呢,谁都晓得荷花居士出淤泥而不染,可见这荷花得从那烂糟糟臭烘烘的淤泥里长出来,母亲向来爱洁净,自然不喜欢我沾上一点尘埃。
她打小就把我当做是仙女来养,这也间接导致我教养我的女儿的时候,也是把她当做仙女来养,不给她站一点人间的污、秽,甚至不给她沾一点烟火气,现在想来,我女儿的个性,在我们薄家彻底倒下之后,肯定要吃不少苦,这都要怪我。
我们家祖上是唱戏的,我祖父的祖父因为唱得好当了官儿,爬着爬着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后来我祖父也承袭了爵位,轮到我父亲的时候,国家早就危机四伏,皇族们成天人心惶惶,他这个官儿总是做得提心吊胆,生怕一出戏出了问题,上面砍了他的头。
不过在家里,我父亲总是会笑呵呵的拿着紫砂小壶,摇着折扇,听着我唱小曲儿,看我耍刀,我家世代唱戏,到我这一代,没有男丁,只有我一个女娃,我母亲也不愿意再生,我父亲就觉得一门绝活不能断了,就让我拜师傅学艺,一会儿让我唱花旦,一会儿让我演武生,恨不得我在台上能一人分饰所有角色。
总得来说,我的童年过得十分精神分裂,这就要拜我父亲所赐,我什么戏都学,什么老师都拜,从三岁起,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是有地方出现新剧种,父亲肯定要披星戴月的带我去见识见识。
我母亲常因此拿鸡毛掸子追着我父亲打,我父亲每次吃痛就会说,我们郑家的女儿,不仅得会唱戏,还得懂戏,得精通所有戏曲,否则别人哪里服你?!我母亲常会拧着我父亲的耳朵,不满的说,别人以后服不服我女儿我不知道,我反正是服了你了!你是要让她今后去卖艺吗!学这么多干什么用!
说起来,我父亲就是皇家梨园行的一个管事,官儿不大,每年就靠着一点恩宠赏赐过日子,不过他是个很尽责的人,他说将来他们这个唱戏的行当肯定就不像现在这样是个下九流的,说不定就成了一种文化,他的心愿是让每一个唱戏的人卸了妆之后都能体面的过活。
这还真让他说中了,在他去世后的不久,江河日下的皇权倒了,也没混战多久,南北就分裂了,南国成立后,作为郑家唯一的女儿,我母亲哆哆嗦嗦的把我推荐给了文艺部的叔叔阿姨,希望他们能帮个忙,让我能在“新衙门”里谋个职位,从此,我就成了全国戏曲协会的老大,管着全国戏曲行当的传承和飞升,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实现我父亲的遗志。
唉,也因为当了这个破官,我认识了容兰芝,这个毁了我后半生的女人。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是个直女,对女人没有额外的感觉。
我头一次见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浑身都是一股邪气,长得雌雄莫辩,美得男女皆爱,她的风流韵事比她本人更要光彩夺目,我们那个年代,这种人是要被逮进去做审查的(掩嘴)我那时候就很想怂恿还不是我丈夫的薄和我一起参她一本,将容送进去写检查,以让她能够做一个正直的人。
当然,薄不同意,因为他觉得容兰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你瞧吧,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修炼到家,连薄都没有参透她的真身,放走了她这个万年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