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怀哑着嗓子,垂死挣扎般低叫了两声,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像是终于被逼至绝境,满腔痛苦都化作了无尽的戾气,血泪溢出之际周身灵力骤然失控,流窜出四肢百骸,无形的威压带着熊熊真火,霎时间轰然荡开,“碰”地一声巨响,震得整座灵景山山摇地动,去势不止,挟带刻骨的疼痛与恨意,仿佛无穷无尽要焚尽天地般,眨眼间在整片皓天海上荡开,真火流炎覆于汪洋之上,热浪滚滚,白烟蒸腾,仿佛到这海水蒸干之时,方可泄尽心头之恨。
洞府之中亦是一片震动,山石纷纷滚落,云彻骨亦被那强大的戾气所伤,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即便是躲在女娲釜后挡过一劫,也已身负重伤,眸中寒光闪动,忽向那九幽冥火一弹指,陡然间冷焰升了数丈,与之合为一体的舒万里脱身而出,自一团绿焰中再次幻化成形,戾啸间猛地朝顾怀扑去。
顾怀此时心神俱裂,五内俱崩,神思恍惚如狂如痴,被他攻来,满腔戾气便冲他喷涌而出,春秋笔上朱砂成血,笔锋凌厉得力透骨肉,另只手掌中蕴火,一把掐住了那团绿火,紧紧按在手心,恨不得将之捏做齑粉。
大恸之下,他竟没注意到心头戾气密布之时,被他释放了大半之后的真火之光已极为黯淡,而脚下不知何时隐有流火,无声无息地勾勒出一个阵法,助长着九幽冥火,顺着他掌心融入血脉。他却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冰冷的低语,仿佛风声,又像是心声,在整个洞府中沙沙作响,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只剩下一个血腥的念头——杀,杀,杀!
此时,六界峰之人方才一道穿过了天河瀑,却霎时被海面上的漫天大火挡住了去路,只能听见烈火之中不断传来惨呼之声,宛如人间地狱。
牧庭萱骇然望着这片火海:“是真火……小师兄怎么了?!”说着便要往里冲,却被斜刺里一个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竟是柳寸芒,登时面色一沉,回首便是一掌。
谁知柳寸芒竟也不躲,生生受了她一掌,还微微一笑。
牧庭萱瞧着那神色,莫名一怔,不知为何心中忽的升起一抹剧烈的不安。
昊蚩急道:“别打了,快想办法过去啊!”
一时间众人皆是一筹莫展,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踏入天河瀑时,凌容与已经驾着银羽一头冲进了火海里,真火纷纷闪避,温柔地连衣角都不敢沾染,就像那人的心思,永远炙热滚烫,还要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些,仿佛怕灼伤了他般。
凌容与想到此处,心中骤然一痛,驱使着银羽又飞得快了些,终于一步踏进了那座他曾发誓要亲手毁掉的洞府。
黑暗之中静悄悄的,弥漫着大战之后的血腥味。凌容与飞掠而入,心头焦灼至极,忍不住先唤了一声:“顾怀!”
洞府深处毫无回应,他心中便是一沉,身形霎时化作了一道虚影,总算一眼瞅见了顾怀的身影,刚觉安心,却骤然高高提起,几乎从嗓子眼跳出去,惊骇之间高声厉喝:“顾怀!你疯了?住手!”
洞府中与九幽冥火合二为一的舒万里早已烟消云散,身死魂消,云彻骨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而顾怀独自坐在那犹在燃烧的炉鼎口,身形摇摇欲坠,神色恍惚间竟将手伸了进去。
凌容与猛地冲上去,一把将他拽下来死死按在怀里,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已然被烘炉之火熔化得血肉淋漓的一只手掌,又疼又气,噎得一句话都骂不出来,飞速施了一个治愈术,继而自须弥戒中取出百戒石,一把捏碎,将那粉末抹在了伤口之上,直到看着那血肉模糊之处开始愈合,心跳方才平复下来,可顾怀却仿佛没认出他似的,魔怔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炉鼎,非要往那边去,嘴里不住喃喃着:“在里面……救出来……”说着便剧烈挣扎起来。
凌容与心中急痛不已,用力将他抱在怀中,亲吻着他的发顶,连声道:“你救出来了,救出来了!你看看我,你看啊。”
顾怀浑身一震,怔了一瞬,方抬头看着他,半晌,仿佛终于认出来似的,双眸中怔怔地滚下两行泪来,双手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襟,嗓子里溢出一声哽咽,埋在他脖颈中,满心悲愤震痛再按捺不住,颤栗着嚎啕大哭。
他终于知道他为何面目全非,记忆全失,终于知道这满身伤痕从何而来,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告诉自己……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白玉一样珍稀的人啊,被当做泥土融化,任人揉捏,血肉相融,白骨成灰,炼了一百年,以致脱胎换骨,再重塑此身,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只是伸进去一只手,便已是锥心刺骨之痛,他这么多年所受的痛苦,又是何等的身在炼狱,生不如死?
“没有你想的那么痛,只一瞬就失去知觉了。”凌容与亲了亲他通红的眼睛,低头抵在额上,与他四目相对,望着那眸中隐隐的幽冥之气,忍着心惊,不动声色地一笑,“你猜我醒来之时,在想什么?”
顾怀毫无所觉,哑着嗓子问:“什么?”
“那时候我浑身难受,依稀总觉得有人在外面等我,我想,如果他能亲一亲我,或者便不痛了。”
故而他便在体肤长好之前便挣扎着爬了出去,留下一身伤痕,这一节他却隐去不说。
顾怀心中酸痛,双眸滚烫,丝毫不知眼中戾气已骤然消散,微微抬头,轻柔万分地亲了亲他,欲要抽离之时,却被他按住了后脑,呢喃湮没在交缠地唇齿间:“那我也亲亲你,你便也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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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自洞府出来,搜遍后山没能找到吴江冷,终于踏过化为废墟的紫宫时,流舒界中千万修士已纷纷浮在了半空中,神色骇然地看着下方千百年也未见过的奇景。
自山巅望去,四面海水煮得滚沸,其上烈火熊熊,再往上便是一片茫茫白烟,仿佛将整个界峰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鱼,一面煮得软烂,一面烤得酥黄,撒盐可食。
凌容与吸了口鱼腥味,拢着眉十分不悦地捅了捅顾怀:“熄火吧,没有放姜。”
“……”顾怀一时失笑,转念便知他是存心逗自己开心,想到他受尽千般苦难,却还要来安慰自己,心中便甘甜又酸涩,在他脸上亲了亲,回首一扬手,五指紧握,霎时间千里焰火骤然熄灭,一点流炎化作一点白芒落入了他掌心,顺着他心脉回到内府之中。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的浑身一震,冷汗淋漓,内府之中像是骤然冰火相接,冲撞之下五脏剧痛,经脉像是要寸寸碎裂一般,胸口血气翻涌,一股血腥霎时间便要冲喉欲出。
“怎么了?”见凌容与微微回头,目带关切地看过来,顾怀一口咽了那血,心神混乱间忽地凑过去抱住他,将血色褪尽的脸埋在他颈间,只露出一双惊骇欲绝的眼睛,愕然失措地瞪着身后的废墟,半晌才稳住声线,极低地附在他耳边:“……内府烧空了,难受。”说着手中又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
此时他像是神魂离体,神魂在五脏六腑中惊慌失措地高声狂叫,是魔气!你被炼化了,天啊……怎么办,怎么办?你骗他,怎么能骗他!躯体却还若无其事,在凌容与一面撇嘴嘲笑他腿软,一面大恩大德地伸出援手,召来银羽,半拖半抱地将他带上去的时候,还能与他斗嘴调笑。
只是浑浑噩噩,心惊胆战,连自己说了什么也浑然不知。
凌容与似也察觉他有些神思不属,以为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说了几句便按着他躺在了自己腿上,抬手在他额上摸了摸,顺势滑落在双眼之上,低声道:“不许瞎想,睡一觉就到钟寂界了。”
顾怀抓住他另一只手,神念蓦地沉入内府,果然便见到那两相对峙的真火与九幽冥火,一时满心惊骇仓皇,五内俱焚,呼吸紊乱,不知如何是好,思绪混乱间,眼珠亦下意识地飞速转动。凌容与登时察觉,俯身亲了亲他额头,温声说了句什么,顾怀便觉一抹春风顺着耳朵吹入了识海,沉倦的飞鸟般落在识海正中,倦意便像涟漪般泛开,自识海蔓延至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春风托起,轻飘飘地浮在云彩之中,骨骼都舒展开来,一并沉醉在风中。
他本已是强弩之末,强撑至此,体内灵力几乎都已耗空了,一个圆满期大能,竟也能被合体期修士的风歌迷惑。
“笨蛋。”凌容与伸手戳了戳他脸上瞧不见的酒窝,轻吸口气,隐隐含笑地向远处望去。皓天白日,万里云烟,立在云端的出泉宫众人远远地便瞧见银羽飞来,立时爆开一片欢呼之声,被千变化作的屏障隔绝在外。
当年大难当头,两人御剑飞往出泉宫救人时,想要看到,却没能看到的画面,时至今日,终于能够实现,而他也终于能和他一起,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出泉宫。
日沉月升,夜色笼罩流舒界时,出泉宫人早已回到了钟寂界中,而在月色之下,两团黑气悄无声息地自崩裂倾塌的山壁缝隙之中穿过。狭小山洞中,一片黑暗里,忽地亮起了一点微光,落在地上,像一层白霜,覆盖着已然冰冷僵硬的尸体。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大人,彻骨他……”
另一个有些年长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无妨。”顿了顿,一团黑气隐约凝聚成人形,俯身凑在那具尸体之前,探手自内府中取出了一颗金丹,动作十分温柔,像是父母在治疗受伤的孩童。
另一团黑气飘荡在半空中,隐隐也幻化出人的形状,静静望着这一幕,脸上竟依稀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那年长的魔收起了金丹,抬手帮云彻骨理了理头发,口中有些失神地喃喃:“他自幼便是如此,一旦有了什么主意,便是拼死也要达成。”静了一忽儿,又抬首对半空中的魔道,“吴小公子,今日多谢你。”
“……不敢。”吴江冷落在地上,微微颔首,掩去眸中茫然不解之色,口中谦逊道,“我不过是恰好会隐身的术法,又侥幸未被燕顾怀发现,方才得以带走他的尸身罢了。”
那年长的魔将尸身整理好,亦收进了乾坤袋中,方站了起来:“我知他从来任性妄为,你当初……若是被他强炼为魔,我先代他致歉。”说着他竟在吴江冷骇然的目光中极诚恳地躬下了身子,“只是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你若甘愿,我便带你回去,与我们群魔同住,若不愿,我会将魔窍交还与你,再赠你一袋灵石,替你寻一处隐居所在,将你妥善安置。不过容我劝一句,如今修仙界中谈魔色变,若你一人流落在外,只怕……”
吴江冷张了张口,一时间心中竟升起一股荒谬至极的混乱感,想要骂他假仁假义伪君子,却又偏偏莫名有种面对赤诚之人的错觉,噎了一瞬,方找回了声音:“我自然是与您同去。一百年前,云彻骨在乾元门抓住了我,那时我被出泉宫逐出宫门,一心想查明魔的事,被他所擒之后还以为就此殒命,没想到……他待我甚好。”
“那便好。”年长的魔声音中带出了些许笑意,“他常与我说起你,说你的琴,弹得与杜阮一样好。”
“不敢与琴圣相比。”吴江冷顿了顿,仿佛鼓起勇气般道,“可他,却从未同我说起您。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便是统率群魔之人……”这一句却是真话,在他前世的记忆里,统率四方魔的人便是一个啃着红果的男人,因此那年在乾元门遇见云彻骨之时,他分明还有挣扎之力,却假意不敌,任由他抓了去。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是?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住敲囱矍罢飧隹瓷先ケ晕潞停蜕蒲竦哪凶佑质撬兀?br /> “呵,不要着急,待他醒来,我叫他亲口告诉你一切。”
钟寂界中,顾怀睡了三日方才醒来。
醒来之时,阮夫子正坐在他身侧,一手搭在他脉上,顾怀心头一惊,飞速收回了手。
阮夫子抬眸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凌容与咿呀一声推开了门,身后出泉宫众人鱼贯而入。
顾怀立刻拼命冲他摇头眨眼,示意他不要说自己体内染上魔气之事。
阮夫子好笑地看着他,微微点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凌容与几步走过来,衣袂扬起十分凌厉的弧度,似乎隐隐有些生气,看表情却又只是担忧。
顾怀微微拢眉,暗觉不对,任由他万分自然地长腿一伸,当着众人的面跨上了床,揽着自己靠在了内侧的墙上,方才见他回头对坐在床侧小凳之上的阮夫子问了声好,又转过头来,自脖子后面绕出来的手在脸上亲昵地捏了捏,勾唇笑道:“终于睡醒了么?”
顾怀耳根一红,余光瞥见房中众多人影,便觉两人太过亲密了些,但又舍不得躲,颇想即刻调换成隐身在线的模式。
凌容与显然已与众人相认,出泉宫众人脸上都是一抹万分欣慰感慨之色,纷纷自己搬了小板凳坐下,一副静待吃瓜的八卦模样。
陆师姐便坐在最中间,双眸含笑地看着二人,眸中一抹慈祥温柔的光芒,不动声色地移到阮夫子脸上,又收了回来。
牧庭萱嗤道:“凌容与,你别以为小师兄给你撑腰,就可以逃脱罪责——谢琀十年里那些罪行,你怎么说?”
凌容与指着顾怀,坦然道:“谢琀的罪行,你该问谢琀,怎么来问我?”
“……”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哄然大笑。
这样众人被他一句话噎死的寻常场景,竟有百年未见。顾怀噗嗤一笑,萦绕在心头的不安都散去许多。
大笑之后,凌容与兴致高昂地说起自己在流舒界中如何机智至极地与舒万里及云彻骨周旋,听得众人一惊一乍,时而为他捏一把汗,时而又高声喝彩。
顾怀痴痴瞧着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模样,直想隐身偷亲一口,心念一动,顿时又想起体内令人不寒而栗的魔气,一时间什么绮念都压了下去,一颗心又甜又苦,煎熬不已。
这里众人还都沉浸在一片欢欣之中,待他说完,陆师姐忽追问了一句:“听说那云彻骨和舒万里的尸身,已被焚毁了,连同内丹,都烧做了飞灰?”
“……”顾怀一愣,他们临走之时,他的确在那洞府之中放了把真火,只是当时他神思不属,却没等到真火烧尽,确认清楚此事,此时陆师姐一问,便暗暗有些后悔。
没想到凌容与却开口,断然道:“自然,以顾怀的功力,真火之下,这两人早已化作灰飞。”
陆师姐点点头,眸光不经意地在阮夫子脸上一扫而过,见他恍若未闻地低垂眼眸,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手递到了唇边。
那时已是黄昏,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凌容与理所当然地在床上岿然不动,阮夫子无法与顾怀详叙,只得也告辞而去。
入夜不久,忽的飘起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惹人烦乱。
阮夫子独自站在窗前,脸色渐渐地变了,雨还未停,便已穿进了雨帘之中,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黑暗的后院,踏过潮湿的野草,来到那一汪湖水之前,刚将手放进冰凉的湖中,便见水上倒映出几许摇曳的火光,面色骤然一冷,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不知何时,湖畔已出现了一圈掌中蕴火的出泉宫弟子,凌容与冲他一笑,缓缓道:“阮夫子,我与云彻骨做了十年的朋友,虽说无半分真情,却也有几分假谊。我一向精于玄言,他却自以为水曲珍稀罕见,总不避讳,难免便被我学了些皮毛去,献丑了。”
顾怀与凌容与立在一起,神色复杂地看着静立在湖畔的人——起初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阮夫子的来意,没想到,却是在他已打消怀疑,几乎真心相待之时,才知当初所疑不假。
其余弟子面上俱是一抹将信将疑,不敢置信的惊疑之色。
陆朝雪站在几个夫子和师父的前面,见他转过身来,便淡淡一笑,递过了那盆蕙风草:“阮夫子,这盆早该掐死的野草,养了一百年,可开出您想看的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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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归于平静。
修仙界中,舒万里的死像是给一切画下了句点,过往发生的一切,从百年前的生死城到出泉宫,再到近日里的三仙山和流舒界,都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说起,但无疑每个人心中,这一场长达百年的大战已然落下了帷幕,失去了魔首的魔不再足以为惧,剿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