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站起来, 并奔向亓官灵的是离得她最近的乌禅。
乌禅看亓官灵眼睛圆滚,瞳孔不自然扩大, 顺着她目光往下, 就见到被亓官灵攥在指间透明状的一条蛇皮。
蛇皮约莫三指宽,长一尺有余,单单这样, 其实并不具危险性,只是蛇皮而已。不过乌禅心下警惕, 问亓官灵:“在哪里发现的?”
亓官灵唇微微哆嗦, 她是宁肯和草原上凶悍的狼搏斗,也不愿意接近蛇这一类冷血的生物,它们阴冷残忍, 永远都喜欢躲藏在暗处,然后一击致命。亓官灵慌不迭地甩开蛇皮,手指指向自己坐着的床榻里侧。这么一指,像是瞬间反应过来,她腾地跳起来,远远地闪躲到一边。
乌禅弯下背,先是一把将毛毯整个掀开,下面厚厚的枯草,昨天来时就检查了外面铺毛毯的地方,里面靠墙的地方,倒是一时间没有太过注意。乌禅缓缓伸手过去,抓着一堆枯草,往上一翻。
周围数道抽气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无数蛇皮绞缠在一块,仅是肉眼一晃,估摸着不下百条蛇褪下来的透明蛇皮,有宽有窄,头尾都很清晰。甚至就这么看着,众人都能够想象,曾经许多许多的蛇,在这里是如何蜕皮的。
亓官灵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全身上下,包括头皮,都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身体不受控地抖着,一想到她在蛇皮旁边睡了一整夜,说不定躺着的地方,下方也有蛇皮,亓官灵就觉得连心脏都缩的一阵阵痛。对冷血蛇类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害怕,让亓官灵呼吸都滞留在喉咙了。她目光闪烁,像是忽然的,她再次叫了一声。
这一声,族人以为她有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了,紧跟着,听到亓官灵震颤的声音:“从一呢,怎么从一不在,你们有谁看到他了?”
经亓官灵这么一提,众人好似也才注意到,他们这里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原本该躺在左边墙角一处的中原青年。
毯子铺得平坦,看那情况,仿佛那里就不曾存在过谁一样。
“乌禅,你看到从一没?”亓官灵这会不怕蛇了,比起蛇,许从一的忽然消失,完全抓走了亓官灵的注意力,乌禅是在亓官灵后面一会醒来了,亓官灵不知道许从一去了哪里,乌禅就更是不知道了。
亓官灵往看着她这边的亓官阙焦急询问:“那舅舅,你有看到从一没?他还在生病,能去哪里?”
亓官阙其实先亓官灵一步,就发现许从一不在,他仔细看了下山洞里,在看到马车上一个包袱位置改变了一点,心下当即明白,可能许从一醒来后,自己换了衣服,就出山洞了,只是没有惊动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应该出去了。”亓官阙面容无波,声音沉稳,他径直往洞口走,清晨冷风裹挟着湿漉漉的露气,迎面扑打过来,天边晨曦已露。相比亓官灵的担忧,亓官阙倒是没什么担心,以这几日来对许从一的接触中,可以了解到,这个中原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估计不多会就会回来,许从一对他外甥女亓官灵的那份喜爱,他都看在眼里,就是他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认可了这个人。甚至于,这种认可里,隐约还有另一种和乌禅他们不一样的情感。
这种古怪诡异的情感,会让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搜寻追踪着许从一的身影。
“出去了?出去做什么?”亓官灵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快走到洞口的亓官阙身边,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漫山遍野的树木山林,枯藤杂草,偶尔一两只飞鸟从头顶上鸣叫着掠过。
除此以外,看不到任何有人出没的迹象,到处都沉寂一片,没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人。
心间生出一种空落落的可怕感觉,她一直以来都有点患得患失,没有任何缘由的,哪怕是许从一在她面前,哪怕他们紧紧相拥着,她还是会莫名的就有一种感觉,若是不抓紧点,也许许从一就会远远离去,就会不再属于她。
可是明明,明明他们彼'此相'爱,谁能分开他们,有什么会分开他们。
“无需担心,他还没那么弱。”亓官阙这句话看起来是对亓官灵说的,但他知道,同样是对他自己说。
开初是不担忧,但在出现那么多蛇皮后,心底便有了点异样。
洞里的人纷纷穿戴好衣裳,有的走出了山洞,有的留在里面,收整毯子,一会便要重新启程,他们不是出来游玩的,不会在山洞里继续住下去。
亓官阙额带正中银色的金属物在光耀下熠熠闪光,忽然的,他瞳孔一缩,朝着耳朵里听到的异常窸窣声音响动的方向望过去。
这一望,就直接对上了一双冷幽幽的蛇瞳。
一条黑红色斑点相间的细蛇,此时此刻,正尾部盘旋在山洞左后方,一株两臂左右粗的树干上,半个蛇身直立着,嘴里猩红的蛇芯吐在外面,尖端分叉,看状况,不是刚刚来的,而是潜伏了有一段时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变大,并且范围也从树干那里往其他地方扩散。
不只亓官阙注意到,其他异族人都有警觉。
很快的,他们看到了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第几十条蛇。
几乎洞窟外的每个方向,每个角落,都被蜿蜒的蛇给占据了,其中大部分外表都长得色彩斑斓,颜色艳丽,只有依稀几条菜青色无毒的蛇,其余都是剧毒。
一众人都直接看傻眼了,惊地嘴巴和蛇一样,都略微张开。
亓官灵被震得直往身后退步,但一想到洞窟里那成十上百的干枯蛇皮,退却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刷刷!连着数声清脆响声,聚在山洞外的众人相继抽了悬挂腰间的猎刀,一些调整着脚步身形,转而面向洞口方向。
任何一个种群,无论是人类这边,还是动物一方,都不会是一盘散沙,必然有着他/它的领导者。那是在无数的狩猎战场中形成的异于常人的本领,亓官阙在蛇群众搜寻着,搜寻着它们的首领。
双方一时间都陷入死寂,暂时无人/蛇动弹。
当一阵烈风刮过,一叶金色枫叶从树枝梢头飘落下来,飘落在亓官阙等人面前的那一块小小的空地时,双方——人还有蛇,都似乎极有默契,同时动作。
趴在山壁上的蛇往下迅疾俯冲,尾部拍打山壁,整条蛇蹿飞起来,犹如刚才那片落叶,从空中袭击过来。
异族男子紧攥手里的刀举到了各自脑袋上方,一条条蛇吐着蛇芯扑过来,然后一条接着一条被锋利的猎刀劈砍成两截,啪的一声又一声砸落到地上。蛇头蛇尾居中截断,但蛇却是还没死,蛇尾激烈混乱挣动着,蛇头朝着异族人的腿进攻。
又是一声啪,蛇头被直接踩裂,暗红色的血沿着鞋的边缘浸透出来。
比起后面,前方的蛇显然更多,还都是蜿蜒在地面上,极速靠近,这也使得面向山洞外的异族男人们,不得不低下身体,一直都立着身,蛇的攻击点是他们的腿部,若不这样做,很容易就会被咬伤。
进攻的蛇体型都大体差不多,最大的就碗臂大小,一群人皆是草原中的猛将,没谁露出多少胆怯来,害怕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更加陷入危险和死亡境地而已。
亓官灵拔出了自己的猎刀,手指哆嗦地不成样子,面色顷刻变得惨白,嘴唇颜色也血色褪了大半,畏惧蛇群是一回事,真的躲藏在后面,又是另一回事。
在草原上出生,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不认栽的悍性。亓官灵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一条深紫色花斑蛇迅速游向她,亓官灵两手僵直地抓着刀柄,在蛇芯快要触及到她腿脚时,快速落刀下去。
一边亓官阙手起刀落间数条蛇首尾断裂分家。
“乌禅,去弄火把来。”亓官阙一刀劈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后,对右臂边的乌禅道。
昨夜燃烧的木柴都全部熄灭,没谁能想到,会在一大清早,遇到蛇群围攻。
乌禅在两异族同伴的护卫下,回到山洞里,动作异常麻利地拿出点火筒,山洞里还有马车和购置来的物资,这些是绝对不可能丢弃的,所以必须将蛇群驱赶开。
原本打算在里面将熄灭的木柴重新点燃,略微低眸忖度了片刻,乌禅当即弯下腰,抱起一大捆枯草,直接奔到洞口,往站在洞口的族人方向扔。不时有身躯裂成两截的蛇在彼此间落下,有的弹跳中,甚至于,都碰到了乌禅的手臂,好在乌禅躲避得及时,没让满是毒液的蛇口给咬住。
其他人身上基本都带有火种,当接二连三的枯草被扔过来后,一些护卫着,另一两个点燃枯草,往山洞两边扔。
洞口上方的蛇,暂时还是只能用靠人力。
洞口前方的空地上,这会堆开半圈枯草,火势从内侧往外蔓延,枯草下有蛇蜿蜒爬行,上方的火势一猛开,蛇当即受烫,激烈挣扎起来,将背上附着的柴火给弄得凌乱,然而又有更多的枯草兜头盖下去,数条蛇在烈火烧灼下,慢慢从开始的猛烈挣动,到后面动作一点点沉寂下去,最后彻底被烧死。其他不断涌上来的蛇类,因畏惧灼烫的火焰,都在外圈徘徊游移。偶尔有一两条,试图从某个火势小的缝隙里往内里钻,都会在下一刻,被上方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刀给切成上下两节。
洞窟的枯草看起来虽然多,但不经烧,没多会时间,已经见底,剩下一些昨夜未燃尽的柴棒,只是上面没有涂抹助燃的物质,哪怕点燃了,也不会燃烧太久。
火势渐小,蛇群从四面八方逼近。
亓官灵手臂在不断劈砍进攻的毒蛇里,腕骨这会已显酸軟,她暂时停下来,喘了数口气。在看到有更多的蛇往洞口方向聚集时,亓官灵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地厉害,似乎心脏此时就在嗓子眼,随时都会跳出她的喉咙。
她下意识将视线越过前方不算高大的乔木,时间其实才过去半刻钟都没有,亓官灵觉得,像是过去给了很久,她最爱的人不在这里,有点庆幸他不在这里,危险让她来承担就好了。
火攻看起来不太奏效,蛇群数量不减反增,整座山的蛇,似乎全部倾巢而出,看蛇群进攻的态势,很有一种不将他们置之死地,不罢休的迹象。
亓官阙一直都在仔细寻找,寻找着蛇王,但很奇怪,到现在,还没见到对方一点踪迹。
总不至于,蛇王根本没在这里。
不可能,这样大规模的攻击,蛇王必然会亲自发号司令,如同他曾经在草原上,某次狩猎中,遭遇到的狼袭一样,不是不在,而是在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
应该是所在地势的关系,视野过于狭窄,不能纵观各个角落。亓官阙往前走了数步,走到空旷,视野宽阔的地方。
他右手执刀,左手拿着根火把,蛇是冷血动物,然动物的本能根植在骨头缝里,当亓官阙靠上前去时,一些毒蛇往旁边散开,转而去攻击乌禅和亓官灵他们。
也有不惧的毒蛇,等待它的结果,只是被亓官阙掌中的猎刀给直接断头。
燃烧过的枯草余灰带着一点热度,蛇们逼近的速度有所放慢。乌禅等很快追上亓官阙,以他身体为中心,聚成了一个圆圈。
亓官阙深暗眼眸微微眯着,隐约中好像看到一条蛇,体型比周围的偏细小一点,但保持不动,周遭的蛇都在往他们这个方向快游,就那条蛇麟黑白相间,黑色比白色明显多的小蛇,仅仅直立着头,没吐猩红的蛇芯,就看着这个方向,像审度什么一样。
心下瞬间了然,十有八.九黑白蛇就是这群蛇的领头了。
“护着这里,我过去。”亓官阙同离得他最近的阿尼道,随后菗身一跃,就从山洞外窄小的平坦之处,翻越到了坡度不陡的斜坡下。
脚尖点在蛇群间,明明身高体壮,这会宛若一根轻盈的暗色羽毛,几个呼吸间,就落到了蛇王面前。
周围毒蛇一见亓官阙出现,往前游走的直接掉头回来。
亓官阙丢掉手里火快熄灭的木棍,右手掌心紧紧攥着内里的刀柄,手起刀落,两脚边很快就掉了数节流淌出鲜血的蛇身。
蛇王上半身直立,冷幽的一黑色竖瞳由下至上,紧紧盯着亓官阙。这个人类,在它看来,不足为惧。它在这山中横行多年,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可以逃过它的围捕。
亓官阙朝着蛇王一步步靠近,蛇王一直都紧贴地面的蛇尾忽然抬起来重重落了下去。
转瞬间,周围攻向亓官阙的蛇潮水退开,留出了一点空地,给亓官阙和蛇王。
这东西看起来颇有灵性,假如不是在这里碰见,亓官阙倒是想将蛇王给捕捉,然后训练到为他所用。
然而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在这里,蛇王只能死。
蛇瞳竖起,内里冷光连连,当蛇王猛地一摆尾弹跳起来,亓官阙同时动作,他倒是没有如同蛇王一样,而是两足站定,直接沉下.身,斜举手臂,一刀劈砍下去。
蛇王看到刀子朝头颅砍过来,不闪不避,完全是直接迎着白刃,下一瞬,在彻底看清楚蛇王的身躯时,亓官阙怔了怔。
这是一条双头蛇,刚才亓官阙看到的,仅仅是它两个头中的一个,另外一个,隐藏在蛇身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也就这会,一人一蛇咫尺间,亓官阙才得以看得真切,蛇有两个头。
锋锐刀刃切断了蛇的一个头,但蛇的另一个头,这会已经附着在亓官阙的手腕上,蛇王尖锐的獠牙深深陷进到亓官阙的皮肉里,并于瞬间将毒液疯狂注射进去。
亓官阙只愣了一瞬,立马用另一只手掐住蛇的七寸位置,将蛇给硬生生扯下他的手臂,蛇尾紧缚着,用的力道之大,把亓官阙手臂都给瞬间箍除了红痕。
但亓官阙的力量显然比蛇王大,在毒液漫及全身之际,他瞳孔剧烈颤抖,内里翻滚狂风海浪,扯开蛇头,用被毒牙咬伤的右手一把握住蛇头,直接给指骨往内猛收,在嘭一声重徒手捏爆了蛇王的头。
掌心一片粘稠的鲜血,亓官阙扔掉掌中的一团烂肉,于是掉了一个头、烂了另一个头的蛇王,啪嗒砸落到地上。
蛇王这一死,周围疯狂涌动的蛇,像被下了驱逐令一样,刹那间开始往密林里面退。
前面还在奋战的亓官灵等,手掌中的猎刀还正准备落下,再砍一条蛇时,四周毒蛇就迅疾撤开。
阿尼将刀收回刀鞘,一抬眸,往坡断下看,间亓官阙高大身躯背对着他们,立在那里,一瞬都没动过,阿尼心中有点生疑,往前刚走两步,高大的异族男人猛地一转头,瞳孔呲裂,双目猩红,额头上青色的筋脉一根根暴突起来,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更是攥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抑和克制着什么。
张开嘴,阿尼想询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目光下意识游移间,触及到亓官阙的手指,只见有滴滴猩红的液体跌落下地面。
至于他的脚边,除开那些被截成两端的蛇外,一条异样的蛇,跃进阿尼视野。
那是条双头蛇,身躯和蛇尾都完好,就是上端两个头部,一个滚落在一边,一个成了一堆肉泥。
“首领……”阿尼朝亓官阙靠近,下一瞬,在亓官阙猩红双眼的注目中,被那股强烈的威慑力给压得,两足灌满了铅,抬起来一下,都倍觉艰难。
亓官阙忽然一掉头,身影如奔跑的丛林猛兽,转息间,就没了影踪。
一群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都面面相觑。
亓官灵小心翼翼踏在一地毒蛇碎尸中,她看了眼舅舅亓官阙消失的方向,转回头,去看阿尼。
“舅舅他……这是怎么了?”亓官灵苍白着脸,眸光发直。
阿尼抿了下干涸的嘴,低哑着嗓音道:“首领好像被蛇咬伤了。”
“被、被蛇咬伤了”亓官灵当即惊呼。
这一声将后面的数人都给引了过来。
阿尼看大家都面露惊忧,愣了下后随即摇首,他思考了一下,语气变得不太确定:“也许是我看错了,这蛇毒性应该很大,如果真被咬了,首领恐怕……”恐怕没法离开他们。
就是一般的毒蛇,被咬了,都会很快全身麻痹,何况是蛇群里的蛇王。亓官阙面临过很多危险和绝境,但都一一走了过来,没道理,会在这里倒下。大家对他的信任,不需要任何缘由,这个他们称为首领的,在他们看来,是鬼神都要为之让步的人。
一对雏鸟栖息在树枝梢头,互相用嘴啄着对方玩耍。
忽的,雏鸟被树下一个急速奔过的黑影惊得振翅乱飞,其中一只差点一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