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澈答道:“你管我是打哪儿知道的,带我去就是,此次出宫我便是冲着这个而来,若你不带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自十四岁梦遗之后,其母娴妃便亲自为皇子澈挑选了好几位奉仪,十五岁的他已不再是不经人世的孩童,对风月之地有所好奇实属正常不过。可左齐就不一样了,虽也是十五岁却还是童男之身,那青楼楚馆也仅仅在书中见过,皇子澈如此不遮不掩提起,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虽是万般不乐意去,可身为伴读自然也要为太子的安危负责,再说是自己领着他出宫的,若真出了事他也是难辞其咎。
左齐皱了皱眉,道:“你若真想去我陪着你便是,可你要答应我,日暮前咱们一定要回去。”
“那咱就快些去吧!”
虽是打定好主意要去那儿,可这地方究竟在哪儿两人却都不知道,只好腆着脸询问一旁的路人,见对面走来一位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袭青衣却不似个书生,只因那双上扬的凤眼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轻佻,皇子澈心中一喜,立时拱手道:“兄台,请暂且留步。”
岱书一贯的挑了挑眼角,莞尔一笑:“何事?”
皇子澈不疾不徐道:“在下与兄弟初来洛河城,素闻此地有许多消遣玩乐的地方,只是这洛河城大得很,竟不知该何去何从,还烦请兄台指点一二,今日也好让在下与兄弟玩个尽兴。”
岱书向来清闲,此番下界一是为了消遣,二是受了帝命前来探察三殿下在民间过得如何。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不想没等他借机靠近,这三殿下反倒先找上了自个儿,并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个。回想上次与他在‘随柳楼’偶遇害,那日情景似还在昨天,只是眼前这人全然变了模样,岱书竟险些没认出他来。
岱书道:“说来也巧,在下方才正愁无人作陪,若贤弟说的消遣之地也是在下心中所想,那便是不谋而合了,若是不嫌弃,咱们一同前去可好?”
皇子澈道:“既是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在下千澈,这位是我三弟左齐,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叫我岱书便可。”岱书道。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不想此人竟与那本野史的作者同名。
其实何止是同名,眼前的岱书与一百多年前的岱书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三人并肩向洛河城北面行去,‘傍花楼’与‘随柳楼’还是在那个地方,只是老板已不再是那个老板,早在七八年前韫和就过世了,现今接管两楼的是十几年前‘随柳阁’的花魁——柳柳。
待三人行至两楼相对立的小巷中时,岱书道:“这‘傍花楼”我便不进去了,至此要与两位先拜别,不瞒贤弟,在下好的是男风。”
两人又是一惊,半晌不知如何作答,只见岱书又道:“听闻这两楼的老板在前些日子从北国购得十几名少男少女,性子虽是泼辣野蛮,可相貌却是上乘,两位贤弟赶巧今日来了,也算是不虚此行,还不快些进去好生见识一番。”
两人闻言先是目目相对,好一会儿皇子澈才扭过头来看岱书,神色局促道:“那岱书兄便过去吧,若日后有机会小弟一定请岱书兄去‘天食阁’喝酒,算是谢过今日岱书兄为在下领路。”
岱书笑道:“无妨,无妨,若是有缘自会再遇见,岱书就在此别过了,后会有期。”言罢,便转身进了‘随柳楼’,在门前瞅望多时的两位小倌立即便迎上前来,一人搭住岱书的一只胳膊,清脆的笑声立时便回荡了整条小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与岱书道完别,皇子澈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傍花楼’,那神态倒不像是头次入这风月之地的。左齐半垂着脸在身后跟着,脂粉的香味飘散在四周,令人避无可避。眼尖的嬷嬷一看便知谁是主子,堆起满脸褶子迎了上去,并掐着声儿道:“哟,两位小爷是头一次来吧,瞅着眼生的很呐!”
皇子澈目不斜的往大厅走去,接声道:“确是头一次过来,听闻前些日子你们楼里又来了些新人,小爷今日可是特地来开开眼界的。”
嬷嬷一扬帕子,一旁待着的两名女童立时端来茶点,掸了掸了桌椅上并未见到的灰尘这才将东西搁下。皇子澈直直的坐了下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似已来了多回。左齐一番犹豫便也跟着坐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两个小爷先坐着,我这就命人将姑娘们叫出来。”道罢便扭头同她身后一名女童道:“你去楼上将五美人都叫过来,动作麻利点,可别让两位小爷等急了。”
“是。”女童一颔首,便小跑着上了楼。
不消一会儿功夫,女童便领着‘五美人’来了,五位美人穿着不同种颜色的衣裳,纱衣质地轻透,婀娜的身段隔着一层溥纱更显妩媚娇俏,红艳艳绿盈盈的很是惹人眼。再说她们的样貌,与渠国女子有很大不同,或许是肤色稍深所以显得一对眸子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而眉心那一点金钿,更是点睛之笔。
较于眼前的人儿,皇子澈的几位奉仪自然也差不了多少,都是由娴妃亲自挑选的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个个皆是肤若凝脂蛾眉曼绿的美人。正所谓物稀则贵,少见则多怪,尤其是常年深居宫廷的皇子澈,头一回见到他国女子,心中早已乐不可言。
一旁的嬷嬷自然也看出来他兴致已起,忍不住想卖弄一番:“两位小爷,这五美人可是咱楼里最最好的,好多达官贵人都是冲她们而来,有些个更是为了能与她们春风一度而一掷千金,我这‘傍花楼’做的虽是皮肉生意,可在渠河城也是个能叫得响的风雅之地,姑娘们陪夜都是出于自愿,老身这么说两位爷可懂?”
皇子澈抿了口茶水,缓缓开口道:“世人都知强扭的瓜不甜,小爷也不愿强人所难。”略一沉吟,又道:“那便这样吧,五位美人,你们若是喜欢我们便主动上前来,我也好知道自个儿是不是讨人厌,免得一会叫你们做陪心不甘情不愿的,倒反而坏了小爷的兴致。”
嬷嬷闻言,不禁干笑一声,自思方才实属是自己多虑了。话说这五美入楼不过半月还未来得及好好□□,前几日得罪了好些个客人,这才不敢冒然拉出来见客,若不是今日这位爷亲点,若不是此时缺人缺得紧,她是万般不敢将人叫出来的。再者说,就凭这两位爷的相貌,还怕这五美人会不乐意伺候,若她再年轻个二十岁,这天大的美事哪轮得到这些个黄毛丫头,自个儿早就迎上去了。
嬷嬷道:“瞧您说的,两位爷都是一表不凡的少年公子,这五美人怕是早已耐不住要扑上去了。”言罢便捂嘴一笑,遂又扭头同五美人道:“你们几个还杵着作甚,快些拿出你们的豪放气儿伺候着……”
这话还没落地呢,穿着绿衣的女子便扭着腰支过去了,直直坐入左齐怀中,那姿态倒是半点不做作,却将左齐弄得摸手不及,身子立时便僵住了。
皇子澈不禁大笑几声,道:“看来还是小爷这兄弟比较招人啊,几位可人儿若是再不过来,小爷我可是要伤心了。”
只见五人之中的黄衣女子莞尔一笑:“小女子这就来了。”道罢便也迎了上去,食指轻挑起皇子澈的下颚,笑道:“公子生得这般俊俏,饶是对面的‘随柳楼’里也不见得有哪个比得上的,小女子今日真是好福气,我那几位好姐妹怕是要忌妒了。”
皇子澈一把搂住黄衣女子的腰:“只可惜小爷我是个一心一意的人,有了美人你这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它,与其在意这个,倒不如先陪小爷上楼去,美人意下如何?”
一旁的嬷嬷见状,立即道:“两位且随我上楼去,已有房间备好了酒菜。”
不愧是风月场中待了十几载的老嬷嬷,见皇子澈与左齐的仪表便知不是等闲之人,直接将楼里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这厢房内另设两间小屋,外间较大专供吃酒谈天用,此房陈设的目的在于客人酒过半酣欲行好事只需走上几步。
嬷嬷将人领至厢房中,便同青黄两位女子道:“好好伺候着。”接着便识趣的转身出了房间,走之前并将房间拉好,外面的莺歌燕语声立时又隔绝开来。
这才刚落座,皇子澈便忍不住打趣起左齐来,怪腔怪调道:“阿齐,正好今日能让你行一行成人之礼,放心,我是不会同舅舅他说的。”
青衣女子闻言,掩嘴一笑,接话道:“看不出来 ,公子还是个……”话未说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身旁人一眼。
皇子澈道:“你莫取笑他,我这位兄弟腼腆得很,禁不得逗,你且灌上他几杯再说也不迟。”
左齐皱眉:“喝什么酒?你答应过我日暮便回去的,既然来了就快些将事情办好,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紧不慢的。”
皇子澈眨了眨眼,刻意道:“办事?办什么事?”
左齐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子澈又是一笑,将黄衣女子搂进怀中:“咱就不管他了,来,陪我喝酒。”
借着洒劲,皇子澈与黄衣女子耳鬓厮磨起来,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逗得黄衣女子痴痴的笑。而这一边就要冷清得多,左齐一时气闷便也喝了几杯,绿衣女子一靠近他便往远了躲,最后竟直接躲到了窗台前,一抬眼便见到对楼房中的情景。
竟又见到了岱书,一青衣少年正偎坐在他怀中,倾泻而下的青丝将眉目遮去大半,就这么看过去,那少年也就十三四的年纪。
左齐不觉看入了神,那位生了对凤眼的青年言笑间竟是这般温柔,他怀里的人柔弱似无骨,两人嘴对嘴相互喂着酒水,这本是有悖伦常的景象此刻看来却毫无违和感。身后是皇子澈与黄衣女子的调笑声,左齐只觉心头一阵烦躁,却又不知这烦躁由何而来。
正如一年前的某一日,嫌妃领着几位奉仪来到太子殿,当夜便被派来为皇子澈让侍寝。那夜左齐站在皇子澈的门见,房内烛光摇曳,那抹日日见惯的身影正与另一道影子纠缠在一起。次日,太子殿园中的某一株茶树平白折了许多枝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皇子澈领着黄衣女子进了小房间,不多会儿里面便传来隐约的欢爱声。好在廊上来去的脚步声与隔壁的欢笑声嘈杂,若不仔细听倒也听不真切。绿衣女子这会儿倒不似方才那般缠人,搬来椅子与左齐静坐在窗台前,同看对楼房中的旖旎□□。
绿衣女子半晌才道:“那青衣少年是同我一道被卖进来的,我俩从小便认识,他更是喊了我十来年姐姐,若是不来这渠国,我与他几年后该是要成亲的。”
左齐扭过头去,见她双颊泛着红晕,眉眼间满满的失落却怎么盖也盖不住,不由压低了声道:“你很难过?”
绿衣女子怅然一笑:“确是难过,然而并非是因为不能嫁于他,而是不忍见他被人玩弄。入了这风月之地,我与他都自身难保,我不忍见他这般,他又何尝不是。”
左齐问:“你们为何会流离至此?”
绿衣女子起身回桌上将酒拿来,为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一仰头便全喝了下去。抹了抹唇角:“我的家乡离这少说也有几千里,只不过是个荒蛮小国,民风剽悍也不富强,那里不似这边繁华,邻里间相隔数远,非得走上好一阵才能见着人,常年不见绿意,就是水也缺得紧。可那漫天黄沙下的落日与起伏延绵的沙丘,还有夜色中清冷的月色,偶尔显现的海市蜃楼,现今想起却要比眼前的景色可爱得多。”
绿衣女子捋了捋鬓角垂下的发丝,又道:“我们那儿有种鸟儿,个头不大翅膀却生得结实,它们每日在沙漠中穿行,从这头飞去那头,再从那头飞回这头,只因巢穴筑在我们家家户户之中。来往的客商时常在沙漠中迷路,可见了这鸟,只需跟着它们便能平安返回。我父亲曾是位茶叶商人,那时在沙漠里迷了路,便是被这鸟儿给救了,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干捱了两日才走到外祖母家中,母亲见他快渴死了便给了他一碗水,便是这一碗水与那只鸟救了他一命。”
左齐将下巴搁在手臂上,也不接话,只听她缓缓道来。
“也不知是想要报恩还是真恋上了我母亲,总之父亲最后留了下来。那鸟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可自从父亲来了后,那鸟便有了个名字,起初我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说是回来吧,回来吧……父亲说它们这是在召唤迷路的人回家去呢!”
这会儿左齐终于开口了,问:“你父亲为它们取了什么名字?”
“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左齐低声念着。
她又道:“我们邻国,便是与你们渠国鼎足而立的朔国,几十年来我们国主自愿称臣纳贡,自然,他们也一直庇护着我们,可自从一年前朔国的新国主继位后,不仅将岁贡增加了好几倍,并且还要五百民年轻女子与岁贡一齐进献。可知我们那弹丸之地,统共也不过两万人,莫说这每年五百民女子,便是那翻了数倍的岁贡也拿不出来……”
左齐插话道:“那新任国主明摆着是有意刁难,他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我区区一介女流又怎知他一国之主的心思,若是只想将我们吞吃入腹,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去年朔国举兵四万,将我国将士杀得一干二将,就连国主的头颅也在城楼上挂了好几日。新国主纳不到贡,便将国内所有的青年男女卖了,姿色差些的为奴为婢,像我等这般姿色上乘的则被坐地起价,谁价高谁得。为首的人将我们同牲口一般圈于一处,供各国闻讯而来买卖人口的商人们挑选。幸而父母亲过世的早,若见我落得这般境地……”言及于此,绿衣女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闭眼将杯中酒水饮将,两颗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绿衣女子这才强颜作笑道:“也不知怎的,暮烟今日见了公子,这压抑了许久的愁苦竟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还请公子……”
左齐突然将话截住:“你说你叫什么?”
“暮烟。”
“ 暮烟……”左齐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情绪不明。半晌后才又听见说:“你若是想脱离此地,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暮烟先是一怔,随即道:“公子可是要为我赎身?”
左齐点点头:“你只说需要多少银钱,下次来我带着便是,只是在下家风严谨自是不能领你回去的,若是你想留在洛河城,我自会为你安排好去处。你年华正好,不必在这风月之地蹉跎下去,合该寻个好人家嫁了。”
随即便跪了下来,颤声道:“公子大恩,小女子本该感激涕零,可家弟还在困在囹圄之中,若只自个儿出去心中实属难安。只求公子一并将我与家弟赎出去,此生此世,我暮烟与家弟便是公子的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左齐曲身将她扶起:“你我今日于此楼相遇,也算是有缘,相处了这半日,你也该知我是怎样的人,我赎你出去不为其它,只是见你不似平常女子,不忍见你在这风月之地平白蹉跎下去,令弟我自会一并赎了,你且再等我半个月,我筹够了银钱就来。”
暮烟抬起衣袖试去眼角的泪水,破涕而笑:“那暮烟便在此地等着公子。”
若是那些个想与她欢好的恩客说这些话,只道是逢场作戏哄人开心,即便说得天花烂坠她也定是半句不信。可眼前这位无欲无求的少年公子,说出的话倒更加容易使人信服,暮烟果敢率性了确了心中之事,这会儿倒显露出了本性,斟上满满两杯酒同左齐道:“方才听公子说日暮便归,现在时辰还早,再说房内那两位一时半刻也出不来,你我不如在外面痛饮几杯,全当消磨时间了。”
“也好,只是不能多喝,回去了怕家里人怪罪。”左齐道。
两人索性将酒盏移至窗前,并齐齐趴在窗台之上。暮烟左手勾着酒壶,右手举着酒杯,而对楼房中的两人早已隐进帐幕之中,小巷内吵吵嚷嚷的,任何声响也听不真切。
暮烟道:“公子自打入了这‘傍花楼’,眼神就未曾在这阁中哪位姑娘的身上停留过片刻,可别说暮烟大胆,我猜想是公子早已有了意中人,但凭公子这般品性,想是这莺莺燕燕的也入不得眼。”
左齐仰头看了看空中刺人眼目的日头,再低下头时眼前一片漆黑,不觉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喃喃道:“何为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