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先生摆摆手,面色灰白地道:“不用继续下去,这位公子的棋艺在老夫之上,那五百两银子你拿出来送于公子,另外,再将我珍藏的五本棋谱一并送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毕竟是老了。”
周围的喧闹声顿时便更大了,辛沐已经成了所有人讨论的中心,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坐着,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老先生坐着喘了半天的气,而后才看着辛沐,说:“公子,边阳城到底还是小了些,若是爱此道,便多去外面的世界瞧瞧,这世界大得很,多得是在老夫之上的高手,你若是愿意,应当都去会会。”
辛沐点头道:“正有此意。”
“甚好。老夫乏了,这便下去歇下,不与诸位讲礼,诸位请便。”那老先生便也不再多说,伸手让沉渊楼主过来将自己给扶起来,愉快地大笑离开。
辛沐也从站了起来给这位老人行礼,可站起来的一瞬间,辛沐竟觉得有些头晕,身子一晃便站不稳了。
一直关注着辛沐的容华在第一时间便察觉了长时间思虑让辛沐有些受不住,辛沐站起来身子一晃悠,容华便快步移到了辛沐的身边,一把将辛沐给抱住,辛沐直接就落入了容华坚实的怀抱之中。
辛沐短暂地晕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神志,他盯了容华一眼,毫不犹豫地把容华给推开,立刻拉开俩人的距离,容华怀抱一空,有些委屈地看着辛沐。
辛沐没理他,继续对那位老先生拱手行礼,老先生回头笑了笑说:“老夫都还能支撑,怎么你这年轻人倒是受不住了?别啰嗦了,回去吧,好好歇息。”
辛沐应了声,将那老先生送走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沉渊楼主便带着五百两银票和五本棋谱回来了,这一次他看着辛沐的眼神,多了许多尊重。辛沐本无心要那五百两的银票,只是本着尊重这场赌局的念头,他郑重地收下了。
从沉渊棋楼出来之后,众人对辛沐的探究和好奇更甚,而处于所有人讨论中心的辛沐,却只是疲惫不堪,他双脚都有些发软,眼前白蒙蒙的一片。
出门走了几步,还没到马车前,辛沐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跌倒,还是落入了容华的怀抱。
辛沐再没有力气推开容华,甚至连容华的脸都没有看清,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77章
*
“程大夫,怎么样了?”
须眉皓然的程大夫握着辛沐的手腕诊脉已经许久了, 但他一直都没开口, 弄得在一旁候着的容华十分紧张, 一会儿功夫已经问了好几次。
容华快受不了时,程大夫终于松了手,将辛沐的手腕放回了被子里。
容华忍不住又说:“他向来身子虚, 但近期算是养得很好, 许久都没有晕倒过, 这是怎么回事。”
程大夫捋了捋胡须, 说:“大人, 这位公子是神山的子民, 应当是月, 是吗?”
容华答道:“是的,怎么?”
“嗯, 那就对了。没有病,这位公子是有孕了。”
容华猛然怔住, 一瞬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程大夫又补充说:“大人,您尽可以相信老夫的医术,老夫也是读过许多昭月的医书的。这位公子的身子虚, 这时候有孕,怕是会有些辛苦。这个孩子,不管您是要保还是堕,老夫都能……”
“保!当然是保!”容华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晕头转向,他绕开程大夫, 跪在床边,想抱住辛沐,可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觉得辛沐现在就像是一个珍贵而且易碎的瓷器一般,他生怕自己碰一下便会伤到辛沐,他犹豫了好久,手颤抖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辛沐的一只手。
辛沐有身孕了。
容华低低地笑出了声,双眼却微微泛红。
程大夫也不多问,在容华的背后拱手道:“那老夫便给公子开药方了,须得注意的方面,也一并写下。”
容华头也没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辛沐,说:“有劳。”
大夫这便叫来药童,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开始写药方。
也不知道有多久,容华没能这样好好看看辛沐了,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一直跪在床边,用完温柔的目光将辛沐给包裹在其中。趁着辛沐睡着之时,他还能这样亲密地拉着辛沐的手,看着辛沐毫无防备的睡颜,等辛沐醒来,便又要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容华。
而且现在非比寻常,有一个小生命在辛沐的身体之中孕育,他们又有孩子了,为了弥补曾经的过错和悔恨,老天又给了他们一个孩子。对容华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救赎了。
他握着辛沐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掩饰自己慢慢湿润的眼眶。
可惜的是,这短暂的温情也不能让容华拥有,辛沐醒了过来,立刻便从容华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容华站起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辛沐这个消息,因此神色有些慌张,辛沐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着坐在桌边写药方的程大夫,淡淡地问道:“大夫,我可是很严重?”
程大夫摇摇头,从容地道:“公子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是有了身孕,恭喜。”
听完此话,辛沐立刻便僵住了,他呆坐在床上,微微张着唇,面上一片茫然。
容华上前一步,看着辛沐说:“你别担心,只需要好好养着便是,不会有事的。”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许久之后,才颤抖着问那大夫道:“有……有多久了?”
程大夫道:“具体的时间老夫无法判断,也就是一两月。若是想知道准确的时间,只有公子自己算算日子。”
辛沐顿时更为茫然,他哪里懂得这些事,连自己又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程大夫见辛沐一脸懵懂,便又捋着胡子轻笑了一声,说:“公子仔细回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子乏,嗜睡的,也就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不过一两个月差别也不大,都是一般养着就行。”
程大夫说完又继续写药方,辛沐依然僵硬,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做出反应,整个人都是懵的。
容华继续和程大夫低声交谈,依然是掩饰不住满脸的欣喜,将那大夫交代的事都牢牢记在心里,而后药方写完,容华命人将程大夫送出风月楼,而后回到床边,见辛沐还是那样坐着,依然是满脸的茫然。也猜测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是悲,只能知道他有些不安。
“辛沐。”容华轻柔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走到床边,慢慢尝试拉了下他的手。辛沐没有立即推开容华,抬起眼与他对视。
“不必害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容华目光深沉而温柔,隐隐有泪光在其中涌动,他一直握着辛沐的手,期待辛沐能给予回应。
“辛沐,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们又有了孩子……”容华自己也知道这样说是有些厚脸皮,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断断续续,却又万分诚恳地说道:“可能是……是老天给我们重新的一次机会,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过去的一切我不敢奢望你能全部忘了,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这次……我希望你可以……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辛沐眉头微微颤动,总算是从那种迷茫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澄澈,而后缓慢但坚定地再次挣开了容华的手,远离了容华。
容华嘴唇发白,已经可以预感辛沐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非常不好听。
辛沐盯着容华,淡淡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
霎时间容华脸上的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净,他迅速站起身,紧盯着辛沐哑声道:“你说……你说什么?”
辛沐依然平静,波澜不惊地说:“我说,这个孩子有可能不是你的。所以你不必操心那么多,我自有分寸。没事的话,我想休息了,国公爷请便。”
他从来没有激烈的言辞,但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却让容华耳朵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容华僵直地站在原地,耳畔不停地回响辛沐的话。
这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那可能是谁的?缪恩?
片刻之间容华便觉得手脚冰凉,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觉得浑身都冷。
辛沐看了容华几眼,见他脸色灰白嘴唇发颤,像是没有话要说了,辛沐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头给蒙住,背对着容华,一副拒绝的模样。
不过辛沐也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镇定,其实到现在他的心也没能停止疯狂的跳动。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他没能保护好,他想过,自己或许是不配拥有那样美好的小生命。可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孩子,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当欣喜,他的心完全乱了,尽管面上看不出来,可拽紧了衣角的双手,却透露了他内心中的浪涛汹涌。
后来,辛沐听见容华轻轻走出了房门,他似乎能从容华的呼吸声中听到那个人是如何痛苦的。
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辛沐并不为他感到抱歉,此刻他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心思管容华有多伤心。
辛沐根本无法入眠。
第二日,风月楼的老板亲自送来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说是为了感谢辛沐在风月楼花了这么多银子,专门送来给辛沐做粗使下人的,希望辛沐能接受他的好意。
辛沐还躺在床上,脑子正一团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了还是没有,总之后面那妇人便进了房,给辛沐行了礼便开始干活了。她每日将辛沐的三餐伺候得极好,房间也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她不多话,又细心周到,不用细想就只知道又是容华的安排,若是以往,辛沐一定会拒绝,但这几天辛沐实在是心绪纷乱,也没空去管那妇人。
待了几天之后,辛沐总算是从那间房里出来了,走了几步又瞧见丰羽和丰锐两兄弟跟着。想必今日容华有事出去了,否则每次辛沐一出门,片刻后他便跟了上来。
辛沐向风月楼的老板打听了一下地址,而后独自出门,往那天那位给他诊脉的程大夫的药房去。
丰家两兄弟一直跟到门口,辛沐快要进门时便站住,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他们便立刻识趣地站在门口,没再跟着了。
药房里人不少,看来这位程大夫在边阳城也算是一位有口碑的大夫。虽说辛沐遮着脸,但那天来过风月楼的药童还是从辛沐的衣着打扮认出了辛沐,他猜也知道容华和辛沐的身份不一般,因此辛沐一进门,他便赶紧上前来给辛沐行礼,乖巧地说:“公子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了?师父此时正在给张员外瞧病,公子稍等。”
辛沐点点头,药童接着又说:“大堂中人多,公子请随我来隔壁小厅等着,一会儿师父得空,就请您过。”
辛沐再次点头,随着那药童走了。到小厅之中,药童又给辛沐端上茶点,留辛沐一人在小厅之中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8章
辛沐一直安静地待着,不一会儿便听到药童又带了两位女子在隔壁的小厅之中。药童走了之后, 那两名女子便聊了起来。辛沐太过安静, 她们不知道隔壁有人, 并没有任何避讳地就谈了起来。
一女子哭哭啼啼地说:“姐姐,真的要这样吗?这可是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 说不准都成型了, 这个时候, 让我拿掉……”
辛沐并不想偷听别人的交谈, 本想弄出点动静来让隔壁知道有人, 但因为最近心事重重, 反应有些慢, 等那女子都说了那么多再提醒,反倒让人难堪, 他思量片刻,选择了继续沉默, 侧过身去尽量不听。
可她们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了过来,另一女子道:“你当真是糊涂了,你把留着这孩子做什么?生下来让他和你一起受苦吗?”
“我会努力……”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 孩子也不是生下来让他自己活着就行了,那是一条命啊!你觉得你努力就能让你的孩子过好这一生了吗?你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孩子,已经是错误了,你别再错下去!”
“可是……或许……他还想活着呢?他还想……”
“你……你别想那么多了,我说过,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至少现在,你没有能力养好这个孩子。别想太多,一碗药喝下去,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那名女子不再说话,而后便是低低的哭泣声,又过了一会儿,药童又过来,将那两名女子请走,四下便又恢复了宁静。
但那些让人心酸的话还充斥在辛沐的耳畔,他本就焦躁的心顿时更加无法平静。
他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至少他是不配的,否则他便不会害死了第一个孩子。他想过他的余生就应当一个人过,不要再将任何小生命带到这世界上来了,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方才那女子说的话,又再次将辛沐心中的想法坚定了一遍,但同时也让辛沐的心更为沉重。
不一会儿,药童又回来了,将辛沐给请到了程大夫的诊室之中,那程大夫和颜悦色,捋着长胡子说:“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辛沐仰起惨白的脸,对大夫道:“先生,请为我开一副堕-胎-药。”
*
军中传来几份密报,为了避免风月楼中人多嘴杂,容华特意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几份密报处置之后才回来。回到风月楼,刚准备上二楼,负责伺候辛沐的妇人便从后厨的方向着急地跑了过来,容华见她神色慌张便整个人绷紧了,急忙抓住那妇人的肩膀,问道:“辛沐出事了,还是还是孩子出事了?”
妇人急冲冲地说:“今日公子出去了一趟,两位军爷说是公子去了药房,回来给厨房拿了一副药去,说是让厨房熬。起初奴婢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大夫给开的补身子的药,可奴婢把药送进公子的房里时,瞧见公子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奴婢便多了个心眼,去翻了翻药渣。奴婢略微懂得如何识药材,看那药渣时,发现那药有、有问题。”
容华一惊,道:“有问题?”
那奴婢着急地拍着大腿,道:“那药是……是堕胎的药啊!”
容华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狠狠一痛,他慌忙推开那奴婢,大步往便往辛沐的房走去。这短短的几步,容华却觉得这么远,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了。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回来晚了,辛沐已经将那药喝下去了自己会如何,仅仅是胡乱想一想那个场景,他也觉得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到了辛沐的房门口,容华便不像往常那般温柔有礼,他一脚便踹开了门,迅速冲了进去。
辛沐坐在外室的小厅,手里捧着一碗药,不知是准备放下还是拿起来喝掉,双手正好僵在半空中。
容华看了,当即便一步上前,夺过那药碗,狠狠掷在地上。
“啪”的一声,淡淡苦涩的药便洒了一地,那味道弥漫开来,传到容华的鼻尖,闻到的片刻,容华便感到自己额上全是冷汗,后怕的感觉爬满了他的全身。
若是自己晚了一步,辛沐就会喝下这碗药,那后果是什么,他根本不敢去想。
“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容华气得发疯,他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咆哮着吼了出来,他的声音直发颤,通红着一张脸,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似的,狠狠地看着辛沐,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他,与他同归于尽。
辛沐只是冷冷地和容华对视,根本不回答容华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和惶恐彻底把容华给弄得崩溃了他无法忍耐,无法维持温柔的模样,他抓住了辛沐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容华怒不可遏地吼着,辛沐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愤怒和绝望,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困兽。
可辛沐无动于衷,轻声道:“放手。”
容华不肯放手,反倒是越抓越紧,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而下一刻辛沐便说了更加心狠,让容华更加无法承受的话。
他依然是那般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掀起眼皮看了容华一眼,淡淡的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辛沐仿佛是知道容华心里最软嘴脆弱的地方再那里,他每次都能准确地往那里捅刀子,容华的心脏猛烈绞痛起来,像是身上生了一个大洞,四面八方的冷风都灌了进来,顷刻间便把他浑身的血液给冻住了,他身子无法稳住,晃荡了两下之后,他终于放开了辛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