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那粮食抵多少钱?我们给您。”
“恩人哪,可给得了一次给不了第二次,要不你们帮我把孩儿和孙儿救出来吧,可以给恩人做牛做马,只是希望保住一条性命。”
“我们救了出来,你们一家子就远走他乡吧,别再呆在这城里了。”
“若是能走,早就走了,一路上,穿无穿的,吃无吃的,哪里可走呢?”老伯干脆眼睛一闭,任由眼泪从紧闭的眼帘下冲出。
“老伯,我们给您一点盘缠,可行?”
“这······真是太感谢各位了,让老夫一家子可怎么报答哟。”
“不用,老伯请带路,我们先去救人吧。”谣灯微微一笑,眼中满含同情。
“诶,哎呀。”
“慢点,我扶你。”
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许是坐久了,脚麻便不比原来麻利。老头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领着他们往地主家去。
一路上尽黄沙侵占,只有酒肆稍微显得干净些。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细微沙尘被搅动,扑啦啦往行人脸上扑。二仙二魔,施点法力,夹尘风便绕开他们去了。
泥土筑的高墙,之间一方洞开,两扇被风沙打磨过的厚重木门在两边静静竖着。
“就在里面。”老者抬起拐杖指着,那根可怜的拐杖正在颤颤巍巍抖着。
谣灯一言不发,率先走了进去,却什么也没见着,环顾只有紧紧关着的门窗。心中甚疑惑,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老者也跟着进来,却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呆愣着。忽而头一转,凄怆一喊:“这是怎么回事啊?”又跌跌撞撞地朝着应青而去,抓住他衣袖:“他们肯定还在这里,拜托你们,去找找,去找找吧求你们了。”
看着老者痛苦无助的眼,应青微微叹了口气,牵着小姑娘便进去了。方玖卿和北渺,自然也跟着进去,不管是由于何原因。
五人站定,老者眼中闪过狡黠之色。顷刻之后,从紧闭的各门中冲出了不少人,面黄肌瘦如枯木,各个手拿家伙,瞬间便包围了他们,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得谣灯心里恶寒一阵。
“老······伯?”谣灯一转头,却发现老者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他疑惑地看向应青,应青抬了抬下巴,冷冷道:“他在那呢。”
谣灯转头去看,那老者正嘻嘻笑着看着他们。
“你孙儿呢?”应青轻声笑着,却充满鄙夷。
“我孙儿自然也在里面,不过,你们是没机会认识他了,乖乖成为盘中餐吧,大家上!”老者哈哈一笑,志得意满。
“诶?这么说,你们是要吃我们了?在此之前,可告知理由?”应青装着糊涂,故意反问道,说话间看了谣灯一眼。
“城中能吃的都吃了,趁着酒肆还没开门,涮几斤肉又可以去喝酒了。”一满络腮胡黝黑男子嘿嘿笑着,眼泛精光。
“都没吃的了,为何还会有酒肆?”应青不想就此一知半解,到底是为何这些人会变成如今这么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哪那么多为何,有就是有。”另一骨骼粗大却异常消瘦的男子甩了一个白眼,道。
“别废话了,大家动手。”
众人刷拉拉缩小包围圈,斧头、锄头、刀具等等家伙都冒着寒光指着他们五人。
方玖卿终于觉得这场好戏可以暂时落幕了,他不耐地轻哼了一声,眼光一扫,包围圈最内层的人们便动弹不得了。
“你们怎么回事?走啊。”有人推搡着喊道。
“不······动不了。”一人睁着恐惧的双眼,抖着声回道。
“开什么玩笑。”一人说着,使劲推了推他面前的人,却不料面前之人却直直往地上趴去,一动不动,口中在骂着:“推我做什么?你爷爷的,快把我拉起来。”
众人静默,忽而纷纷惊恐叫喊着慌忙逃窜,无非是“妖怪”、“有鬼”、“快逃”、“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等等。却听得谣灯和应青心中不是滋味,平常便有事无事拜着仙人,方才想着吃神仙,现下却又喊着神仙来救,真是一群得过且过以怨报德之人。
“对酒肆有兴趣?”方玖卿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应青,问道。
应青读不懂他到底何意,只顺势点了点头。
连风都无惹起,五人便消失不见了。
酒旗飘摇,招引着。
紧闭的大门,一阵萧条又诡秘。
“有妖气。”谣灯耸了耸鼻子,又用手扇了扇,一脸嫌弃。他并非看不起妖,只是鄙夷那些为非作歹的妖。
“妖早已走了,我们继续上路吧。”应青静静说道,一丝风卷起了他衣袖一角。
“可那些人怎么办?他们挺可怜的。”谣灯仍旧不忍心抛下那群已经失却人性可怜人。
“不过是本性被引了出来罢了,既是本性,有何可怜?有因必有果。”方玖卿淡淡说道。
那残忍阴狠的宫闱,那争名夺利的庙宇,那冷酷无情的统治,那贪憎恨怨的笑面,那欲壑难填的征伐······
动荡、荒芜的内心世界,渐渐冒出头来,真真是仇满天下。
那年芦花荡漾。
“孩子,你为何在此?”一位温和的清秀年轻男子俯下身,笑着问他。
“在此等我父母。”稚嫩的声音极力维持疏离。
“我陪你在此等可好?”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道。
孩子似乎有些不情愿,冷冷扫了他一眼,看向芦花深处。
“你叫何名字?”
“岸芷。”
男子牵强地微微一笑,岸芷却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待到他清醒过来,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那男子的怀里。恼怒着挣扎下地,愤然:“你在做什么?”
男子板着脸,肃然:“救你。”
岸芷冷眼环顾了一番四周,飞身离去。虽然目前法力依旧不够强大,但简单的法术亦能驾驭得游刃有余。
寒山,静穆。
“太子,从今日起你便是魔君了。”一位长老在他身前跪下,颤抖着声音,老泪纵横。
飘荡的白,冰冷的白,凄凉的白,与寒山苍茫融为一体,刺痛了他的眼,心中却静如湖镜。
他表情淡漠看着他的双亲,明明昨日依旧墨黑的长发,今日已死白一片。
是谁?到底是谁?
岸芷缓缓走到那并排的两人身旁,手中结阵,一道光晕轻飘而出,晃荡了几圈,终于在半空停住,映出画面来。
“我们的孩儿在哪?”
“自然不会让你们轻易找到。”
“你想如何?”
白发道人哈哈一笑:“我们赌一场,若是你们进了那阵中,便把孩子还给你们,若是出不来,孩子性命堪虞。奉劝你们,可别打着先杀了我再去寻你们孩儿的主意。因为······”他阴阴一笑,“我给那孩子下了两日连心,若是我死了,他死倒不会,却亦会奄奄一息。看到这一机会,你们想,与我一道的人,会不给他最后一击?”
他们转头看了一眼那树阵,眉头皆染上忧伤之色。魔君夙九盯着他,道:“只要我们进了此阵,便放了他。”
“你有资格讨价还价?不过,看在你们这一份爱子之情的份上,我可以饶了他,毕竟,难得魔亦能有此情性,哈哈哈哈。”
“立契。”
道人眼睛眯了眯,率先割破手指。夙九画好阵,亦把自己的手指划破。点点滴血激起了阵中影影金光。
道人嘴角微不可觉地斜勾着。他可以饶了他,但他不动手不代表他人可以饶了他。
那双人影,相牵着走向树阵中。他们再清楚不过,树阵中若影若现的鱼暝尺的气息诉说着一条不归路上的哀伤絮语。
白发道人微微冷笑,轻声自言:“接下来,便轮到你们可爱的孩儿了。”
岸芷一挥手,他的思绪依旧停留在携手缓缓走近树阵的人影上,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双亲的面容,眯了眯眼,飞身而去。
鱼暝尺,草状,极少,万年方成熟。一旦知晓何处有幼株,魔族便酬人拔除。如今在树阵中却有这许多的鱼暝尺,究竟为何?然而可以明确的是,有人容不下他们魔族。
万家灯火初上,秋风瑟瑟,月华清冷。
暖黄的小屋中,一男子与他的妻儿围坐桌旁吃晚饭,和谐温暖亲切。
岸芷手中长剑一现,站在院中冷冷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人。为何,他明明破坏了他的家,凭什么能自在拥抱家庭的温暖?
他缓缓走过去,一脚踢开门,恨恨地看着他们。
男子顿时反应过来,脸上无甚震惊之色,只是将他的妻与儿紧紧护在身后,平静地道:“要报仇的话,是我,与他们无关。”
岸芷冷冷一笑:“留下你孩儿如何?”
男子一惊,眸上泛起一池哀伤,低敛了眸,声音微颤:“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是救你?”
岸芷收了笑,紧紧盯着他:“救我?毁了我双亲却说救我?若是我将你们杀了,留下你孩儿,我与他说,我救了他。可事实不过是,我来不及杀他他便醒了。”忽而展颜一笑,笑得烂漫却让人心头发毛。
男子不再作声,转身朝他妻儿歉意的深深看了一眼,道:“来世,我们再做夫妻,再做父子。乖,闭上眼,无事的。”
岸芷冷漠地看着他们,忽而哀伤起来,他连与他父母道别的机会都不曾有。举剑,一片喷溅的猩红。
男子的眼眸,如此哀伤绝望,却似乎有一丝笑意。
岸芷将他脑中记忆抽出,回看昨日。
男子犹豫着,犹豫着,却终于还是用鱼暝尺粉末将他迷晕。
鱼暝尺,魔的死穴。
然而,他却抱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知究竟要去往何方。直到他终于醒过来,飞身而去。
男子遗落了心般游荡着回到小屋,见到妻儿,只是一滴眼泪沿眼角滑落。妻子问他出了何事,男子微微叹了口气,软坐在竹凳上,道:“我将他放走了,我们终究逃不过一劫,不是道人寻上门来,便是那孩子。”
妻子抱着才三岁的孩子,凄惶不已。
“终有这一日,好好活完这段时日可好?”
妻子一听,展出一个凄然之笑,然而发白的嘴唇却出卖了她。
岸芷心头一震,收了法术,呆呆看着那位已然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随即莞尔一笑,却滴落伤愁,“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姓。”
他过去将他眼帘轻轻扫下,转身离去。
他不知他名姓,便自愿投入冥界去找寻他,他欠他一句感谢,更欠他一世。
彼岸花开,淡青衣流连一片火红中。终究是寻不到的,终究是要拖欠的。他为亡魂指路,亦为寻找那一缕他欠了的亡魂。两千年来,一无所获。
待到魔族长老来规劝他回高离,他恍然,冷冷一笑,笑自己多情,笑自己执迷。若是无情,父母岂会因自己而被道人所害?若是无情,那男子岂会心生怜悯而丢掉性命?
情,从来无依。
他的寒山,他的孤独,他莫名的心疼,他看到的人世沧桑,他都想,一一葬去。所以,他喜欢那种安洁的白。凤凰浴火重生,天道是否也会如此,或是,这只是他的一己之私,何人能知?他亦不知。他此生,为王,便要确保魔族日后可以不受威胁。
何为恶,盲目的正义亦是恶。何为善,履行自身职责亦是善。
方玖卿冷冷一笑,一挥衣袖,便立在半空中,俯视所谓苍生。
五人继续上路,眨眼百里,云彩移转间,终于望见那透彻清寒的寒山。
第5章 白泽舞雪
夕阳下的晶莹,星光飘舞。皑皑白雪,冽冽寒冰,连绵无以。终年不化的千年寒山,只有山脉外围山脚处绕了一圈绿中带黄或带红,其余尽皆冰雪。宏伟壮大,巍峨似神隐,苍白飘渺,却又玲珑剔透。而夕阳斜照处,却令人觉得温馨一片。若说柳色湖光是温婉柔静,那这绵绵寒山便是神秘洁傲,自有一番彻骨冰寒之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整片寒山,只有魔居点点,偶尔连片。
谣灯感叹,不自觉看了方玖卿一眼。真真是从寒山来的,既刺人又引人。这么一个好地方却被这魔给占了,未免浪费了些。
乾坤之北极,高离寒山,上空的紫微宫稳稳隐在结界内,无人可寻。即便如仙人,若是不打破结界,也很难探寻到入口。即使寻到了一次,这时刻在变的入口,也让侵入者苦恼不已。更不幸的是,这结界由于万千年来不断注入灵力,天方神人能打破它的机会也很渺茫。故而,相较于寒山,紫微宫更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
乾坤之东方,天方白泽早已了无踪迹。
“北渺,好好招待故人。”方玖卿忽而停了下来,负手而立,面上冷峻如霜。
北渺看了君上一眼,淡淡应了声,绷着脸看着前方。
应青和谣灯环顾了四周一番,上有苍穹下有冰雪,独独没有所谓的故人,相互间看着忽而一愣,皆自以为是要对他们出手,却又在心思沉浮间明了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同行,哪里是故人?正担忧疑惑着,远处寒山深处飘来了一个白衣仙人,手搭拂尘,银白微乱,几乎与这白茫茫融为一片。
“太白金星?”谣灯诧异,照理说仙人一般也不会来这魔的主地盘才对。
“天一魔君,”太白金星平静地招呼了一声,眉间却刻着一堆忧愁,转头看着那两个仙人,眉间又蹙起了些,“你们为何在此?”说完又看了看那两魔,以此情景来看,应是四人同行。又俯首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只见她眉眼弯弯,笑得欢快。
“我们……说来话长,简单说来便是护着这小姑娘来的,我们打算等她玩腻了便带她离开。”应青施了一礼,语气里都是无可奈何。
“这凡人竟要来寒山?快把她带走。”太白金星拂尘一换一扫,捋了把银胡子。
“这姑娘非要跟着这魔……天一魔君,我们也无法,半路扔下她,于心不安。”谣灯在太白金星面前不自觉地收了那火性子,瞥了一眼方玖卿,不情愿地道。
太白金星仔细端看了一眼小姑娘,又深深看着方玖卿好一会儿,脸似结霜,终于被一声低沉的咆哮拉回了魂,脸色更是冷了几分。
“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白泽的声音了?我幻听了?”谣灯眨着眼左顾右盼,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眼帘下的一山顶,一团白光渐渐现了兽形。“白泽,为何会在此处?”
太白金星不发一语,他好不容易跟来了,却在一片冰雪中无论如何亦无法寻出它来,定是它故意敛了神气以藏匿。
“看来,太白金星是为此而来,方玖卿不打扰了。”方玖卿微微一笑,他也对这莫名而来的白泽一番不解。看了北渺一眼,自顾向前。
北渺亦惊疑,朝方玖卿作势跪了跪,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太白金星。太白自然懂这是何意,也只当没察觉罢了。
原本化了兽形看着此处的白泽,却抬脚往方玖卿奔去。众人惊愕,北渺瞧了一眼之后禁不住急切脱口喊了一声“君上”,继而为自己的白担心在内心发笑。
云雾飘渺,依稀隐约,白泽却忽而如云雾般柔和挡在他面前。代表邪恶的魔君,代表吉祥的神兽,如今相对而立却没有硝烟,甚至多了丝故人的相熟亲昵索绕,岂不天方夜谭?
“这……这……”
“应青,白泽是不是老糊涂了?”
“呵……呵呵,回去要寻些仙草给它,不然日后自己闯进紫微宫就不妙了。”
“兽兽也喜欢哥哥呢。”小姑娘压根没理会天地伊始便割好的各界立场与无法逾越的鸿沟,只是纯粹地看着一切物事。是善,是恶,自有一根心中准绳而无关他人观念的嫁接。
四人闻言,只觉额边三条粗粗的黑线滑下,一时无语。
不远处的方玖卿,淡淡地看着白泽,只见那双圆鼓鼓的眼射出丝缕缠绕的柔润,又暗暗跃动着激动。
方玖卿读不懂它到底何意,挪开了两步继续往结界入口去。白泽却四脚一跳转了个身,柔软地拂着尾巴跟着。
“白泽,此去何为?”太白金星急匆匆赶到白泽身旁,焦急地看着它。
白泽对着他低鸣一声,似悲似愁。
太白金星拂尘一打,拂尘尾软而韧的兽毛便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朝方玖卿冲去。
方玖卿一躲,却见万卷飞雪蓬勃而来,飞忙的雪片成了屏障,严严实实地挡在方玖卿与太白金星之间。
白泽对着太白冲天沉闷鸣了一声,似有怒意杂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