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归叹了口气道:“只剩你我二人,何来一族?”
殷无极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白寻感觉到他的杀气,往前踏了一步,挡在莫星归身前。
“是因为他?”殷无极终于施舍白寻一眼,却是面色狰狞,“因为这个长得跟白如墨相像的小玩意儿?蜀山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白如墨混蛋,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若要为了这么个东西放弃摩天,我就杀了他!”
“你敢!”莫星归呵斥,盖过了殷无极的声音,白寻第一次看到莫星归生气的模样,气势如刚,威仪天成,“我说过,不许动他。”
“你都不要摩天了凭什么命令我?你若放弃摩天,还有资格用祭司的身份吗?”殷无极反诘,真的发怒了。
莫星归的声音却平静下来:“我不是用摩天族祭司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他是我的爱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殷无极仿佛见鬼一样的神情看着莫星归,愤怒道:“莫星归,对你而言,重建摩天还没有一个长着跟白如墨一样皮的凡人重要?”
莫星归道:“殷啸,你已经执念入魔了。摩天灭了就是灭了,以你我二人之力,根本无法重建。世间之事,有聚便有散,摩天便是不被林虚怀所灭,一直离群索居,终究也要湮灭在历史中。多少上古族群,能流传下来的也只有摩天,如今摩天与其他族群一样消失了,你应该学着放下。”
“放不下的是你!”殷无极怒喝,指着白寻骂道,“白如墨死了就是死了,你却找个相似的皮囊来代替,甚至为他放弃重建摩天,你才是走火入魔了!”
莫星归没有被激怒,依旧平淡道:“殷啸,你真的想重建摩天吗?”
“当然!”
“那为何百年过去,你还是一个人?百年的时间,你若想要摩天血脉延续下去,你可以娶妻生子,说不定已经有一个大家族了。若想重建摩天势力,你可以经商敛财,也早就能称霸一方。可你什么都没做。”
殷无极被说得一愣,而后怒火依旧未平:“我是在等你!你是摩天的祭司,拥有摩天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力量,我苟活世间不为贪生,而是在等待你醒来带领我重建摩天。”
“等我?”莫星归笑了,仿佛听了个大笑话,“百年的时间都被你荒废了,我也只是一届凡人,又有何德何能,能和你两个人就重塑摩天辉煌?我猜你想过要延续摩天的血脉,却又觉得是污染了摩天血脉。或许也想过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复兴组织,但又不屑与山外之人为伍——既然如此,阿啸,重建摩天又有什么意义呢?”莫星归平静地看着殷无极,问出的话却充满了无力。
殷无极被问住了,莫星归所说确实是他这些年只能一个人守着昆仑的原因。他也尝试过开门立派,想在莫星归醒来前为他聚起一股重建摩天的力量,但终究因为不愿与山外之人为伍,亲手创立的教派又被他亲手毁去。
山外的尘世太过污浊,如果要借用污浊的力量重建摩天,他宁愿不要,所以他一直等莫星归醒来,等他来做出决定。
莫星归看殷无极沉默许久不答,还是道:“阿啸,我想你也许是在等我做决定,是否要利用山外之人来复兴摩天,既然你都不能接受,我又如何能忍受。我与你一样,不愿山外浊世污了昆仑污了摩天,所以,放弃吧。就让摩天留存在你我的记忆里。”
第15章 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
莫星归与殷无极争辩后,殷无极并未被说服,反而拂袖而去。
听了二人一席争论,白寻突然觉得殷无极算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看看莫星归,有些担忧道:“星归,你要不要去——”
莫星归看着殷无极的背影面色也有些黯然,仍道:“随他去,他自己不想通,谁也说服不了。”说罢转身进屋去了。
白寻看殷无极已经走没了踪影,心中不由一叹,跟着莫星归进去了。
夜晚白寻睡下,想着莫星归与摩天族之事,觉得有些乱。
摩天本来与世无争地生活在昆仑结界中的摩天城,却因海莲花被山外之人灭族。殷无极作为唯二的生还者之一,对闯入昆仑的人恨之入骨,也是应该的。殷无极十数年来的确杀伤不少上昆仑的人,但远不及当年摩天族枉死的人多,如此比较,殷无极的魔头之名似乎应该让给当年那些贪婪之徒。但殷无极当年大闹蜀山已杀了祸首,已经报了仇,如今再霸占昆仑伤及的却是无辜之人,如此作为,同样是魔道行径。
白寻暗暗叹了口气,所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来来往往只会伤害更多的人。不过理是这个理,自己却也无权劝殷无极放弃。毕竟是灭族之恨,说放下容易,要真放下何其难,也只有莫星归去感化他了,自己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伤害更多的人。
想到莫星归能放下重建摩天之事,白寻知道其中多少有些因为自己的缘故。明白莫星归能放下此事,定是想和自己平平安安共度一生。想到这些,白寻不由笑着睡着了。
夜晚的竹林小世界,与尘世的黑夜没什么不同。皓月清辉,偶有星子两三颗,地面被照得朦朦胧胧,多半是看不清的。
莫星归款步而行,走出竹林,没有走到昆仑雪山,却是来到了白日里眺望摩天城的山梁上。
夜晚的摩天城,一城漆黑没有半点灯火,清浅的月光照着空城,阴气森森,仿佛鬼域。
莫星归看着月光下的故乡遗址,面色无波,但眼中神色冰冷,并不如他外表平静。
“你来了。”莫星归道,没有回头,声音与他的眼神一样冰冷。
来人无声踏上山头,和莫星归并肩而站,同样望着孤寂死城,声音压抑着愤怒和痛苦:“你就笃定我会来?”
莫星归却是道:“没有。白日里你气得够呛,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说着笑了一声,“其实你来与不来,对我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来人正是殷无极,听莫星归这般说,冷笑道:“我与你不同,你为了一个凡人能舍弃仇恨,舍弃重建自己的部族,但我不会背叛我的信仰。你是摩天的祭司,你虽然懦弱地选择了放弃,但并没有伤害摩天,便依旧代表着摩天,代表着信仰。你让我来,我就会来。”
莫星归失笑,随即又敛了笑,终是叹息道:“阿啸,你与百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依旧执拗得可笑。”
殷无极微怒:“莫星归,我以为你只是放弃重建摩天,贪图一份安逸的生活,原来你竟以为我的信仰、我的坚持是可笑的吗?你不单侮辱我,更侮辱了你我的部族!”
莫星归看着殷无极有些失落道:“不,其实你也变了,从前的你不会这般暴躁易怒,就算冷着一张脸好像了无生趣没什么眷恋的,但也比现在要好,至少偶尔还是会笑,是真心的笑。”
殷无极愣了愣,沉默片刻才道:“我从前并非了无生趣。”
莫星归道:“是吗?”
殷无极又是一段沉默,终于还是道:“从前我想着如何将你养大,让你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祭司,你沉睡后我想着为摩天报仇,期盼着你醒来能重建摩天,从来没有觉得了无生趣。只有现在,似乎我活着也没什么可做的了。”殷无极看着莫星归满脸满眼都是控诉。
莫星归看着殷无极失望至极的模样,看似平静的表情终于龟裂,有了些哀伤:“阿啸,你应该为自己而活,我希望你能放下其他,过得快乐。”
殷无极止不住地冷笑:“你希望我快乐的方式就是断了我唯一的念想?”
莫星归没有反驳,而是道:“母亲没有生下我就离世,是你将我挖出来放入茧中,给了我活命的机会。你用心头血喂养我,我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我身上也留着你的血,虽然没有正式的称呼,但早已把你当做父亲。我知道,你恨山外之人,是他们害死了母亲,更将摩天灭族,但摩天既然已经不在了,你就该放下摩天的一切,为自己而活。”莫星归说得情真意切,是百多年来头一次以晚辈的身份请求殷无极。
但殷无极只为莫星归的伏低感动了片刻,而后依旧道:“我养你对你好、想要重建摩天,都是我自己的想要的,就是在为我自己而活。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却一而再地和蜀山的人牵扯不清,莫星归,你知错吗?”殷无极突然质问,却是拿出了长者的姿态。
一瞬间莫星归仿佛又看到了百多年前的殷啸,不苟言笑,庄重威严,却也只是一瞬,不足以压倒他所继承的摩天祭司的威仪:“我从未见过母亲,所知都是源于你。若论关联,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从她身上继承的祭司之力,远比不上和你的相处。她的确是被林虚怀所害,但不应该牵连整个蜀山。若真要说起来,也要怪她识人不清,否则岂会有后来的事情?”莫星归的话引得殷无极要暴怒,却听他又接着道,“但我明白,所有人都可以怪她引狼入室,只有我没有资格,若她双眼雪亮,岂会有我。我也恨林虚怀,恨这个杀我母灭我族的凶手,但我身上竟流着他的血,何其可笑!”莫星归真的笑了,却是一脸怒容,恨又无奈。
如此情形,殷无极原本要训斥的话已说不出来。
夜风突起,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莫星归和殷无极都沉默着,等待心中怒气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莫星归收拾好心中忿恨,又回复到平静无波的模样,淡然道:“阿啸,我对林虚怀的恨不比你少,当年没能亲手杀了他,反害了小墨,我一直都记着。那时我躺在石棺里,看小墨一点一点把棺盖合上,当时的绝望,你可能永远不懂。所以,如今我不再想什么重建摩天,我只想和他好好走下去,直到生命完结。”
殷无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可他已经死了,你我都明白,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他死了,世上就再没有这个人了。若真有轮回转世,我定会把林虚怀找出来,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殷无极咬牙道,希望能将莫星归唤回正途,“星归,如今那小子只是长得像,并不是他的,你又何必骗自己呢?”
莫星归却是笑了,看着殷无极的眼神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怜悯:“阿啸,你知道祭司心头血可以分命,但真的知道是如何个分命法吗?林虚怀,没有死。”莫星归冷笑着咬出这个名字,殷无极大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莫星归。
月入云层,夜色中,摩天空城越发诡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沉迷农药和新坑,更新缓慢。每次休息都觉得自己能日码万字,实际都想多了。不过会尽力补上的,此人不坑。这篇文转场不多,尽是对话,看文的小天使辛苦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轮回因果
白寻心情愉悦地入睡,睡着后又入了梦境。
这一次,白如墨和莫星归正在游历。
一处村子有妖孽作祟,最后发现作恶的的确是妖,但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在作恶,也有在与邪恶的同族对抗,保护百姓。
善良的蝶妖和凡人相恋嫁娶,却被村民误会成和为恶的蛇妖是一伙,最后白莫二人斩杀恶妖,村子保下来了,和蝶妖相恋的凡人却伤重不治。
凡人安慰蝶妖,说下辈子一定会再和她做夫妻,蝶妖看着爱人逝去,将自己功德一分为二,与凡人一同轮回去了。
看着一人一妖相拥化蝶,变作翩翩而舞的蝴蝶飞走,莫星归有些怅然道:“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够投身为一族,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一生,不负今生所求。”
白如墨却是笑了道:“哪有什么下辈子,所谓来生再续,不过是美好的愿望罢了。万物在世,生而有死,生时是自己,死便归尘土。就算来世灵气重聚,也早不是原来的那个了。说什么轮回因果,不过是安慰之词,只有今生才是最真实的。”见莫星归似乎隐隐有愤懑和悲伤,白如墨握住莫星归的手道,“阿宵,我只信今生。今生今世,我必不与你分离。”
夜色中独饮的莫星归也想起许多往事。
当年莫星归在蜀山断崖下生不如死地躺了一百七十九天,刚被殷啸救回,林虚怀就领着山外之人攻入摩天城。毫无防备的摩天族人被打得措手不及,几近灭族,白如墨赶到摩天的时候,只看到满目狼藉,遍地都是摩天族人的尸体。
殷啸护着无法动手的莫星归,被林虚怀逼得只能退守禁地盘古墓,林虚怀以城中残存的摩天族人要挟,要莫星归和殷啸交出海莲花。
死伤至此,摩天族人才知道为何会被灭族。
三十多年前,林虚怀为追求武学巅峰,前往昆仑参悟问道,不慎在风雪中迷失,被一名叫莫问的女子所救,来到了一个古老的与世隔绝的部族——摩天城。
林虚怀对摩天城并无了解,以为只是普通的原始部族,并不在意。而生为摩天族人的莫问对山外一无所知,被这个偶然闯入的人告知了外面还有更精彩的世界,很快动了芳心。莫问倾心林虚怀,林虚怀却一心求道,并无儿女心思,伤好之后很快离开摩天。
莫问对林虚怀情根深种,在林虚怀离开后,心思难蜀,终于偷偷离开摩天,来到山外。莫问好不容易到了蜀山,却听闻林虚怀伤重即将不治的消息。
为了救治林虚怀,她谎称有神药海莲花可以续命,与医师夏半生一起将林虚怀带到了昆仑。
夏半生也曾是蜀山弟子,对医术一道有着狂热的追求,曾经偶然在蜀山浩如烟海的古籍中见到过一笔有关昆仑神草的记载,听闻神药之名,便协助莫问将林虚怀带出了蜀山。
那是夏半生一辈子唯一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药海莲花,自此念念不忘,直到生命尽头。
林虚怀被莫问治好之后,言道感念她诸多照顾,终于接受了她的爱意。然而好事不过数月光景,林虚怀为夺海莲花,重伤莫问,逃离而去。
三十年后,林虚怀再次命悬一线,遣白如墨入昆仑寻找海莲花,遇上莫星归,才知道那个曾深爱的女子早已化为黄土,他已没有了可以利用之人,好在,她给他留下一个继承了她血脉和力量的儿子,这个儿子可以再次救他一命,不但能够让他功力大增,甚至可以让他长生不死。
这一次,林虚怀对海莲花势在必得,谁挡他,他便杀谁,直至屠戮摩天全族。
莫星归犹记得那日的火,烧了半个摩天城。
族人们被林虚怀的鹰犬杀伤殆尽,摩天城遍地都是族人的尸身和鲜血。
他被殷啸领着守卫死死护着遁入盘古墓,林虚怀用□□炸开禁地石门,将他们堵在了石室中。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莫星归甚至想一死了之,白如墨赶到的时候,莫星归身边只剩下殷啸一人。
而后是师徒决裂,白如墨和林虚怀打了起来,林虚怀竟然被白如墨打个平手。
林虚怀坚信白如墨功力陡增是因为海莲花之故,对仙药越发志在必得。白如墨最终还是不敌老奸巨猾的林虚怀,只好依照殷啸指示,启动了石室机关,要和林虚怀同归于尽。
林虚怀见白如墨决绝至此,恨得咬牙切齿,但为了保住性命,还是退出了石室。
盘古墓自毁机关开启,石室地动山摇,莫星归看到白如墨朝自己走来,他满身是血,目光却坚定无比。
“小墨……”莫星归被白如墨抱住,不由得闭上眼睛,“能和你死在一起,我知足了。”
白如墨却轻声笑了一声道:“傻阿宵,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莫星归心中巨震,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颤抖着要开口阻止,却发现被白如墨点了穴道。
白如墨把莫星归抱起来,朝石室中央的石棺走去。林虚怀以为盘古墓中的石棺只是摩天族先人的棺榇,却不知,这石棺是摩天族历代祭司的葬身之所,亦是重生之所。摩天祭司若在棺中沉睡,将与时间隔绝,不老不死,等有缘之人重新开启石棺,便可苏醒重生。
“阿宵,你说过,摩天族祭司可与亲近之人分命,只要祭司活着,所受分命之人便可以享有相同寿命,共生长寿。莫问祭司已经去世,林虚怀得不到海莲花,活不了多久了。”白如墨说着,口气难得轻快起来,“你只需要在这里睡上一觉,等你醒来,林虚怀便死了,摩天之仇得报。”白如墨说着,轻柔地将莫星归放入紫晶棺中,吻了吻他的鼻尖,最后朝着他笑了笑,伸手拉住了棺盖。
莫星归眼睁睁看着棺盖一点一点合上,白如墨嘴角的血低落在自己胸口,染成一朵血色的花,心中嘶喊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比躺在蜀山绝壁下还要绝望,泪水无声地不断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