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眉眼,却是君长乐在心中用永不褪色的墨锭细细研磨,日夜勾勒了整整十年的熟悉,熟悉到此刻相见,叫他忍不住以为这十年的分离、痛苦和等待,不过是他的一场大梦。
醒来后,那人再次站在他面前时,眉眼清晰得就如昨日檐下的初次相逢。
不过对于苏锦之来说,这人他的确在不久前就见过。
这他妈简直就是长发版的秦叶舟啊!
他的外貌好歹会稍微改那么一点儿,可瞧瞧来人的那眉,那眼,就连笑得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苏锦之演技一秒上线,他手指猛然一抖碰倒青玉瓷杯,热茶滚出,顷刻就被微寒的江风中吹走了温度。他死死地盯着那人,没了血色的嘴唇蠕动着低声喃出那人的名字:“阿山……”
苏锦之其实更想喊的是“老姘”,但他要真的喊了,他马上就会被一号怼死。
而云梦尘看着青年捂着胸口止不住地颤抖着,呼吸也陡然失了平静变得急促起来,再也没了往日的半分慵懒清冷,那声低喃入耳后,他脸色便猝然煞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锦之的视线,那人轻轻转头朝他望来,墨色的眼瞳依旧深如潭渊,平静无波,陌生得让他像是如置深冬,被肆虐的风雪掩埋般彻骨冰寒——昨日还在缠绵的老姘头,今天就变成了陌生的新嫖客。
这个新嫖客还会杀人呢!
回忆起被秦叶舟坑死的恐惧,苏锦之颤着起身下榻,跑到舫阁门口时差点倒下,被云梦尘及时扶住。
封九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略了心弦那一瞬的猛然颤动,继而移开视线向云梦尘问道:“三师兄,这位是——”
云梦尘扶着苏锦之,自然能感受到他不正常的反应,闻言还是为封九黎解释道,声音沙哑而迟缓:“他……他是花栖楼楼主……花无艳。”
“锦之,这是我七师弟,崇洛国的将军封九黎。”接着,他又在苏锦之耳畔小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青年听,还是自己。
封九黎听清苏锦之的身份后,又看这面前紧密靠在一起的两人,眉梢一挑,嗤笑道:“原来是无艳公子啊,看来师弟打扰到了三师兄的好事,咱们改日再聚,告辞。”说完,他便上了来时乘的画舫离开。
男人深黑的衣摆轻轻一晃,留下的便是夜般的背影,青年怔怔地望着他,身体轻轻打颤。
云梦尘担忧地看着苏锦之:“锦之……你怎么了?”
而青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望着封九黎离去背影仍在不敢地喃喃道:“怎么会……”
一号有些奇怪:“你演技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好?”
苏锦之失魂落魄:“他对我的美貌视而不见,和我楼里的那些小倌一样,眼里都只看得到云梦尘。”
一号:“……”神经病。
“拯救总目标已出现。”一号原本就不带一丝感情电子音变得更冷了一些,“惩罚世界缓冲时间结束,开始拯救惩罚世界附加目标——君长乐,目前进度:0/100。”
苏锦之:“!”
于是下一瞬,云梦尘就见到怀里的青年捂着嘴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他体内早已破烂脆弱的肺脏呕出一般咳得撕心裂肺,继而指缝间开始溢出艳红的鲜血,缓缓软倒在地上,闭上双目失去了意识。
苏锦之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花栖楼。
他的近侍喜乐红着眼眶抹着眼泪站在床前,秋弈也在,而云梦尘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正坐在床沿绞了湿帕为他擦脸。三人见他醒来,脸上蓦然绽开喜色。
喜乐第一个朝他扑过来:“妈妈!妈妈!你可算醒了!吓死喜乐了呜呜呜——”
秋弈也问道:“公子,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苏锦之听着喜乐对他的称呼,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又晕了过去。
好在云梦尘深知他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曲起手指敲了敲喜乐的脑袋:“说了多少次,要叫锦之公子。”
“没事……”苏锦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为虚弱,他刚撑住床榻,喜乐就马上取了软枕塞到他身后,和秋弈一起扶着他起身。
云梦尘叹了口气,说:“醒了就好。”接着他又对喜乐吩咐道,“你赶紧去给公子温药,再端碗热粥过来,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是。”喜乐闻言,这才从床沿边站起,秋弈看了他一眼,也叹着气离开。
待两人离开时阖门的声响传来,云梦尘才坐回床沿看着苏锦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试探性地问他:“锦之,你能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你认识我七师弟?”
苏锦之垂着眼帘,眼神飘向南窗,沉默不语。
南窗之外,是行人嘈杂的花道长街,满街桃花云蒸霞蔚;而南窗以内,却是连空气仿佛都停滞了的寂静,悄然而无一点声息。
就在云梦尘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时,青年忽然闭了闭眼,如珠玉敲击的音色轻轻从口中泄出,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他是你师弟吗……”
云梦尘怔愣了一刹,点点头,斟酌着用词小心道:“他叫封九黎,是崇洛国的将军,我以为……锦之应该是知道他的。”
话尽,床上的青年似疲倦到极致,无力地点了点头。
原身当然听过崇洛国大将军封九黎的名字。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心念念等了漫长得近乎一生的十年的那个人,会无端端地改了名换了姓,成了他日思夜想却不敢回去的家乡位高权重的将军,还忘了他,忘了他们过往的一切,忘了那个一直在等他的君长乐。
苏锦之睁开眼,轻轻地扯住了云梦尘的衣袖,眼中带着希冀,病态似地喃喃:“我想想见见他……我要见他!我要给他发缘贴!”
说完青年便不顾自己的身体,掀了锦被就要下床。
云梦尘闻言浑身骤然一颤,看到青年的动作后赶紧压住他,缄默须臾后涩声道:“你现在身体不宜下床……我给你拿纸贴和笔过来。”
青年喘着气,方才地那对于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已经叫他耗光了所有力气,但他双目却晶亮得不正常。
云梦尘将青年写好后的缘贴接过,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床上青年轻声道:“你好好休息,这缘贴我替你送就是了……”
“多谢云兄。”青年闻言,笑着道谢,随即又累极了似的阖上了双目,靠在软枕上小憩。
云梦尘望着他那张在病痛中仍然华美艳丽的不似真人的面容,喉结上下滑颤了数次,最后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房间。
苏锦之见装逼成功,缓缓地输了口气:“差点就露馅了!”
他毕竟不是古人,平时说话还好,真到写信时那些文绉绉的措辞他可不会,还好零号及时给他编了一段出来才没崩人设。
零号邀功道:“宿主大人别怕,一切都有零号在呢!”
苏锦之也对零号说:“零宝贝你坠可爱了,但你能不能改改我这老是吐血的毛病呢?”他来到这个世界任务还没做多少呢,血就吐了好几次了,他真的不会死吗?
“零号已经努力屏蔽掉宿主大人的一部分痛觉了。”零号的声音带着些纠结,“减少吐血次数的话会被一号哥哥发现的……”
“算了,那还是吐血吧。”苏锦之马上说道,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零号话里的细节,“零号,我和你的对话一号不知道吗?”
零号道:“定向交流的话是不会知道的,公共对话就会知道啦。同理,宿主大人和一号哥哥的对话零号也是不知道的。”
苏锦之有些奇怪:“你们不是都在同一个系统里吗?怎么还分定向交流和公共对话?”
零号有些委屈:“ai也是有*权的嘛。”
苏锦之还是很奇怪,但他忙思考拯救一下君长乐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唤起姜黎山失去的记忆还是怎么,没一会就把这事扔到脑后去了。
第21章 失忆将军痴情老鸨9
诸华国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花栖楼楼主花无艳,竟然给崇洛国大将军封九黎发了缘贴求见。
这缘贴是风尘中妓子伶人独有的帖子,一楼之中仅有花魁能发,而花无艳自得诸华国第一美人名号那日起,缘贴就发过一次,为神医云梦尘所得,而神医云梦尘得贴入楼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花无艳如今虽然做了老鸨,可花栖楼最美的人还是他,所以依旧能发缘贴。
如今他竟又发一帖,给了崇洛国封九黎,即便他已放出了话金盆洗手不再接入幕之客,但仍叫众人纷纷戏谑地猜测,大将军会不会也像神医云梦尘那样,入了花栖楼便再也不想出来,从此沦陷在花无艳那艳绝天下的牡丹刺青图里。
封九黎收到缘贴时仅仅是有些吃惊,可当他收到紧随而至的他三师兄云梦尘的书?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他掂了掂两边手里的帖子的书信,花无艳的缘贴中规中矩,遣词风雅诚挚,没有一丝风尘之人的淫.靡气息;而云梦尘与缘贴一起送来的书信则更加情真意切,生怕他不肯收下花无艳的缘贴,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请他到花栖楼一聚。
封九黎看罢不由得嗤笑一声,先前他在画舫上避让不过是以为他三师兄和他是一对,指不准花无艳退隐之故为的就是他三师兄,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世人难求诸华国第一花的一夜,哪怕散尽千金也要见他一面,既然他们不是一对,他现今既得了缘贴,为何不见?
将缘贴和书信放进木盒中收好,封九黎整理了衣袍起身正欲离开,就见近侍从门外进入,垂首恭敬道:“将军,君家四小姐求见。”
封九黎听到君家二字时便皱起了眉头,听完小厮一句话脸色都沉了下来,摆手道:“不见,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啊?”近侍呆呆地抬头,却见自家将军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大门处。
封九黎走到花无艳平日见客的牡丹阁门前时,刚好碰到自家三师兄从里面出来,便和他打招呼:“三师兄。”
云梦尘的魂像似不在身上,神色木然,听到他的声音时眼睛才有了焦距,只是望向他的眼里一半是回避,另一半竟是……妒忌。
他回礼淡淡道:“师弟到了啊,真是快……”
封九黎见他这样冷漠,眉梢一挑点点头算作是回应,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与云梦尘擦肩的瞬间,忽然听到他喊道:“师弟!”
封九黎转身看向云梦尘:“师兄?”
“锦之他、他……”云梦尘嘴唇张合数次,最终垂下头道,“他身体不好……”
“师兄——”封九黎驻足转身,他只是和花无艳见一面,又不是要干些什么,看他三师兄这般模样,恐怕对那花无艳早已情根深种了吧?师父要是知道三师兄爱上了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得气成什么模样。
云梦尘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涩声道:“算了,你赶快进去吧,别让他等久了。”说完这话,他看也不看封九黎转身就走,只是步伐失了往日的平稳,瞧着有些狼狈。
封九黎见状又挑了挑眉梢,等云梦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后,才抬手推开了那扇仍有木香残余的梨花木门。
门一开,一阵清淡的竹香便微微拂面而来,这间待客用的牡丹阁不像其他风尘之所,无论红烛点得再亮,兰香熏得再多,也有种挥之不去的*气息,反倒布置得风雅敞亮,嗅不到一丝风尘俗臭之味,和文人雅士煮茶下棋时的雅阁并无一二,也许是露台边上那几盆魏紫尚未盛开的缘故吧。
封九黎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跪坐在矮桌面前的青年。
而那人垂眸敛目,仍穿着那日画舫相遇时的一袭紫衫,规正地跪坐在梨花矮木桌另一侧,见他进来后便倏地抬起了头,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情思望来,像是盼到了久归之人的痴情儿般缱绻万千。
只是这楼中的妓子伶人入幕之宾多逾江流,哪有真正的痴心?
封九黎神情淡淡,唇角的笑容不曾变过分毫,撩开衣摆坐到花无艳面前。
青年见他落座后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身体也不再紧张地绷紧着。
“这牡丹阁,倒是比别处风雅。”封九黎勾着唇角,自顾自从桌前取了扣杯,倒出香茶如喝水般一口饮尽,“但封某是个粗人,无艳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苏锦之轻轻笑着,向封九黎鞠了半躬道:“陋室朽阁,当不得将军一赞。”
封九黎在战场厮杀驰骋十年,最烦的就是京都中这些人的故作风雅,于是他听到苏锦之的话便不由嗤笑一声,抬眸直勾勾地望向苏锦之,毫不遮掩眼中的轻谩,缓缓道:“有何担不起?又不是什么堂皇的宫殿,无艳公子谦虚了。”
青年听着他这话,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木然抬头,对上男人凛然冷漠的双目后又惶惶垂下。
封九黎看他这样,心头的烦闷更盛,暗忖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又抹不下面子低头道歉。
苏锦之抬手捂住口唇闷闷地咳了两声,随后抬眸迎上封九黎高高在上看过来的视线,叫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的脸,笑道:“将军说的是,无艳错了。”
苏锦之给自己这波逼打一百分。
封九黎对上他那张稠丽清艳到极致的面容,心头无端地生出股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和他早已相见了无数次,在过去数年间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但哪怕算上这次,他们不过也才见了两面。
他微微皱眉,临着敌国千军万马也从不退缩的目光竟先行移开了,望着窗扉外的靡艳桃花漫不经心道:“公子哪有错,难不成公子邀请封某来此,就是听你认错的?”
“当然不是。”苏锦之也垂了眼帘,他动了动身体,膝盖及地绕过矮桌跪行到封九黎面前,像是要蹭进他怀里一般。
封九黎看着他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青年一近,似乎从他皮肉里散出的牡丹花香也随之靠近,封九黎微微朝后仰身,想要避开青年的身躯。
可他才动,青年便猛然抬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掌,而后抬头望着他。
封九黎正欲挣开,却在看到青年通红的眼眶顿住了动作。
先前在画舫上隔得远,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此时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青年的一双眼瞳是淡淡茶色,像是他曾经在掌中把玩过的珍贵琥珀,映着春.色的暖光被他的泪水一浸,显得尤为干净清澈,长睫微微一颤,眶中的泪水便擦过他眼下朱色的哭痣,砸到他的手背上。
被他的泪水一烫,封九黎下意识地一抽手,却被青年死死拉住。
青年用两只微凉的手捧着他的手掌,贴到他柔美的面颊上,引导他用手指一寸一寸细细描摹他黛色的眉,泛红的眼,和那妃色的唇——
“无艳今日请将军来此,只是想问问将军……可还记得这张脸?”
青年流着泪,轻轻蹭着他的手掌,“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那个等了你十年的长乐,锦之。
封九黎碰道他温热的泪水,看着他精致的面容怔了片刻便回神,有些粗糙手掌的摩挲抚过青年滑嫩的面颊,继而挑起他的下巴,唇角挽笑道:“封某不知自己还在何处见过公子,不过……”男人顿了顿话音,再次开口时声里不自觉地掺了嘲弄,“公子生得这样好,封某如若见过,自然不会忘记。”
说完,他便抽回了自己手,取了桌上的白帕擦着自己手背上的泪痕,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对谁都是这般作态吗?”
果然是伶人妓子,恐怕对谁都是这般放浪,柔媚无骨吧?
青年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男人如擦拭着什么秽物一般动作,嘴唇蠕动几下,轻声道:“锦之……”
封九黎没有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道:“什么?”
“锦之……”青年垂着头,瘦弱的肩耷着,声音轻不可闻:“我的字,锦之。”
锦之锦之。
君当长乐,如绸如缎,秀美锦之。
这是君长乐的父亲为他起的字。
“将军可唤我锦之……”
“锦之?”封九黎拔高了声音,将这名字复念了一般,忽地笑了,“是锦缎的锦字吗?”
“将军还记得?”青年还以为他想起了自己,倏地抬高头,眼底似有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封九黎轻轻一笑,如风般轻轻捏灭青年眼底那抹微光:“和君家那走失的小公子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