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男子也有些尴尬,但林训庭说的话很快就化解了他的尴尬:“谢老太爷生肖属猴,在场的诸位有属虎、蛇、猪者,皆转身回避。”
这是为了防止生肖相冲,让谢老太爷走得不顺畅,而子孙们也沾染上不吉利的晦气。
林训庭话音一落,谢霖城就站起身来了,径直走到一旁,背过棺材而立。
“霖宇,快过来——!”谢霖城一走,那妇人很快又抬手招呼年轻男子,将他扯到身边跪下,“你和那克星说什么话呢?没见到他和谢老太爷相冲啊?”
苏锦之闻言挑了挑眉,其实那妇人说的话也并不全错,谢霖城身上有那么浓烈的血煞之气,幼儿靠近他便会啼哭,老人见了他身体也会不爽利,而那些八字轻的人,碰见他沾染了他身上的煞气之后,更会容易见到不干净的东西。这样的人能杀出一番事业,但也容易召来灾祸,祸及家人,所以大多孑然一身,老无所依。
谢家家大业大,子孙辈们跪在一起从灵堂跪到了外面的运棺车前,头垂得低低的,几乎叩到地面上,搭出一条长长的“子孙路”,抬棺材的人则要抬高棺材从他们头顶慢慢走过,将老人送到子孙路尽头处的运车处,然后由运车载着去往墓地。
抬棺人在抬起棺木的那一刹,谢家人们便放声痛哭了起来,和着大门外点燃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得苏锦之眼皮狂跳,香烛燃烧出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尖,苏锦之按住狂跳的眼皮朝香皿处一看,这一看几乎滞了呼吸。
香皿插了五柱香,竟然烧成了最忌讳的三长两短香!
然而在场的人要么都低伏着跪在地上,要么都背过棺材看向别处,根本就没人管香皿里的香烧成了什么样。
苏锦之垂了眼帘,长长的眼睫敛去眼底的眸光,打算等葬礼结束后找林训庭好好谈一下谢家的事。
装着谢老太爷的棺材最终被送到地上墓,没有进行土葬,青镇靠山近海,是一块极好的地,而谢家人住的地方,是在风水学上被称作“神仙泼水”格局的风水宝地。所以住在这里的人死去后一定不能土葬,因为在“神仙泼水”格局里,棺材一旦碰到地全家都会不吉利,所以棺材要全部高高的吊起来,连吊棺用的木架柱子角碰到地的地方,都要用金盘接水隔绝起来,防止棺材沾到地气。
谢家人的大墓是建立在山腰上的一座大房石坟,棺材都被吊在里面,抬棺的人将谢老太爷的棺材抬进去之后就把门锁好了,整个葬礼流程到这里算是告停,客人们再安慰一下谢家人几句后差不多都散完了,只剩下谢霖城一个人待在石坟房外又站了一会才肯离开。
苏锦之一直跟在谢霖城的身后偷偷打量他,直到谢霖城走他才跟在苏母身后离开,完全不知道谢霖城在他转过身后就回过头来看他了。
谢霖城是什么人?他以前打仗的时候,没有一刻不在戒备之中,对他人的视线极为敏.感,毕竟他得防着哪个枪手想给他脑袋上来上一枪,所以在苏锦之偷看他的时候,谢霖城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有人在看他。
不过这股视线没有恶意,谢霖城便由着他去了,他今天的全数注意力都放在谢老太爷的身上,直到谢老太爷进了石坟房,谢霖城才有精神去看是哪个人敢那么放肆地盯着他看——看这张凶神恶煞的刀疤面。这一看,谢霖城才发现一直盯着他的人正是他回来那天在路上遇到的漂亮青年。
他似乎是叫做苏锦之……
青年素白色的长褂随着他行走的步伐轻轻曳动,勾勒出单薄消瘦的身形,谢霖城望着青年背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驻足不动,直到青年上了小轿离开,他才稍稍蹙紧了眉峰。
青年看上去那么瘦,怎么抬他的轿夫,看上去比他还要消瘦呢?
苏锦之回到他红边小轿后,眼皮仍是跳个不停,这下他就很奇怪了,若说他在谢家时眼皮狂跳,是因为谢家即将要遭逢大难,那么他现在都离开谢家了,眼皮怎么还是一直跳呢?
毕竟他都离了灾祸之地,这再跳,就是他自己的缘故了。
“嘻嘻……”
正在苏锦之思考着到底是为什么时,他的轿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怪异嬉笑了,诡异的寒气从胳膊处蹿起,游遍他整具身体,苏锦之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猛地咬破,将食指血点在自己的眉心。
如同破去什么魔障一般,他腰间的铃铛一直响个不停,终于将苏锦之的神智完全唤醒。
“砰——”地一声,苏锦之一下子撞到了小轿的轿边,将额头磕出了一道小口子,轿子颠簸得极为不正常,苏锦之颤着手撩开朱砂车帘,还没等他做好准备,一张纸人脸就猛地蹿入了他的眼里,那纸人咧着血盆似的大嘴,黑幽幽地眼珠死死地盯着他看,阴测测地笑出“嘻嘻”的诡异笑声。
或许是他昨晚吃的那四碗坟头土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将护身用的红线铜钱给了谢霖城,再又也许是因为他今天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谢霖城的身上无暇顾及他周边的情况,苏锦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进了魔障,被鬼遮住了眼睛,上错了轿子——他坐的根本不是他的辟邪红边小轿,而是一座棺材状的鬼轿,他竟然被一群纸人抬着走了!
“妈呀!”苏锦之毕竟不是真的道士,就算是原身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也是得吓哭了。苏锦之被这群纸人一吓,登时就“啊啊啊啊”地惨叫着从轿子上跳了下来,跌到地上时还扭到了自己脚腕。
“零号你快出来——!”苏锦之哭着喊零号。
零号也哭着回应他:“宿主大人我好怕,你别喊我了。”
苏锦之痛哭流涕:“不喊你我就要死在这了!”
零号哭得比他更加凄惨:“那我们刚好可以换个世界啊宿主大人……呜呜……”
零号居然在这种时候完全靠不住,苏锦之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站起,凭着身体的记忆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八卦阵,挑拆了他肩上的绣作海棠花蕊的红线,浸上自己的食指血,狠狠甩出,将朝他扑过来的纸人们抽倒在地,踏着七星罡步将那群纸人一个个的捆起。
其实鬼怪这种东西,是惧怕人身上的气的,正气、煞气、阳气、邪气通通都怕,比方说方家三小姐,她身上阳气重,自己又不信那些玩意,所以鬼怪们都耐她无何;而苏锦之其实在灵堂见到纸人的第一眼就开始怕了,他身上阴气本来就重,这么一怕身上的阳气更散,于是不干净的小东西们便找上他来了。
现在他迫不得已,驱鬼治鬼的本能又出来了,一时就和这些纸人鬼们僵持不下。
“你在做什么?”
就在苏锦之努力催眠自己不要怕这些东西,上去再干一架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忽地传入他耳中。
纸人鬼听到他的声音,就如同听到了什么天雷符令一般“咦呀呀呀——!”叫着跑远了,只剩下四个纸人歪七倒八被一根红线捆着躺在地上。
离去时还一身完好的青年,现在满身狼狈,额角带着些血珠子,眼睫上还擎着泪花,谢霖城挑眉望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这个青镇捉鬼大师的不可告人大秘密。
“你在……扎纸人玩?”谢霖城问他。
正常人会到坟墓周围扎纸人玩吗?!
苏锦之气得含着眼泪瞪他,殊不知自己这小可怜的模样放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番风情。
谢霖城似乎也知道自己踩了青年的痛处,看着他微微打颤的腿笑了一声,直接了当道:“你腿好像受伤了,我背你走吧。”谢霖城本以为青年会拒绝他,毕竟这种事看上去有失尊严,还掉他“捉鬼大师”的身份,毕竟青镇赫赫有名的苏三爷竟然怕鬼,这种事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信。
然而谢霖城却没想到青年轻轻“嗯”了一声后,真的垂了眼帘,温顺无比的站在那等着他上前去背。谢霖城看着青年因为低着头露出的那一截雪白的颈子,觉得眼睛又被晃花了,真不由自主地上前将青年温柔地托上了背。
直到他背着青年迈开步子,谢霖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真的背住了这人。
谢霖城从小长这么大,还没和谁这样亲近过呢。一来他不喜欢人离他太近,二来则是因为那些人惧怕他,不敢靠他太近,第一次和这么一个不怕他,又瞧着顺眼的人那么亲近,谢大帅只觉得他心跳得有些快。
苏锦之轻轻拽着谢霖城的一截衣裳稳住自己的身体,心想着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就撞上了这个葬礼上才会出现的罕见鬼怪。
几番思虑过后,他终于找到了源头。
源头此时就在他的身下,正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呢。
谢霖城身上可是有血煞之气的,和他靠得进虽然可以避开邪物,但也会被他的煞气冲破身上的“气”障,一旦离开了他,那简直等于是孤身进老林,没鬼都能吸一堆鬼来。
想到这里,苏锦之的身体猛地僵住——完了,他现在离谢霖城远一点还来得及吗?
很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苏锦之十分艰难地开口,对谢霖城说:“不知谢大帅,可否将我送到我师兄那里?”
“你师兄?”谢霖城顿了顿脚步。
“林训庭,林道长,他便是我的师兄。”苏锦之解释道。以他现在的情况,他恐怕得到林训庭那里求几张符才能护住自己。
谢霖城挑眉,但也没说什么,真的就这样一步一步把苏锦之背回了谢家,送到林训庭暂时住的地方。
林训庭打开房门,看见谢大帅背着自己灰头土脸的小师弟回来就惊呆了,睁大眼睛视线来回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待他看到苏锦之身上笼罩的淡淡阴气时,终于变了脸色,冷冷地盯着青年看。
“多谢谢大帅送我师弟回来。”林训庭压着心头的怒气,僵硬地对谢霖城道谢。
谢霖城看了看他们两人的脸色,挑了挑眉梢,挽着唇角道:“举手之劳而已,林道长不必多谢。”说完这话,谢霖城便转身离开,看着一丝留恋也无,惹得苏锦之忍不住回头看他。
“看什么?看还有没有纸人鬼来抬你走吗?”林训庭冷冷地开口,一把将苏锦之揪进屋子里,一拍桌子道,“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吃那邪晦之物。”
苏锦之沉默了一会,说:“整个青镇的人都知道,请我出门,只需一箱坟头土即可。”这话,算是默认了林训庭的问题。
“你——!”林训庭看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替人捉鬼呢,先给自己收尸吧!”
他反复在屋里绕圈踱步:“我真是不懂了,我见过有为了权势养小鬼走歪路自损阴德之人,也见过为了复仇而用邪门道法自损寿数之人,你家境富裕,不愁吃喝,又无血海深仇加身,你吃那种玩意做什么呢?!”
苏锦之不忍心告诉他:为了口腹之欲。
他要怎么和林训庭解释,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患有异食癖,他们喜欢吃常人根本无法食用的一些食物,或海绵,或皮革,或石头,这些东西吃进他们的肚子里,就像吃了一碗米饭喝了一碗水那样平常,什么病痛都没有,不吃他们还难受得紧。
然而这个世界偏偏是个灵异世界,而你的小师弟就爱吃阴邪的坟头土。
还真的吃死了。
苏锦之也很委屈,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以为今天有时间回复大家评论,却没想到今天课巨多,我回到宿舍已经7点了,五一放假整个宿舍就我一个人,晚上写这个自己鸡皮疙瘩都在翻= =醉了,今天稍微短小一点点,室友不在的这三天改成白天码字好了。
我承认,我也怂了…………巨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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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尸穸6
不过林训庭说再吃就等着给自己收尸这话是一点也不过分, 毕竟原身就真的吃这坟头土吃死了。
“你现在,还能画符吗?”林训庭骂了他一通,终于顺了些气,在圆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喝着。
苏锦之摇摇头。
原身身上的阴气重, 他画的符符力本来就弱, 平时日里降鬼都是借着外界的力量,比如朱砂柳枝,红线铜钱,还有七星罡步,而他后来又狂吃坟头土,更是将一身极阴之气攒到了极致, 谢霖城的出现又破了他身上的气,要不是他现在还待在有林训庭在的这间屋子里, 恐怕早就被外面的冤魂夺了身体, 变成替死鬼。
林训庭看着他摇头, 脸色更加难看,最后一锤定音道:“你今后不许再吃那玩意了,不然我就去告诉你母亲。”小师弟吃这种东西, 苏母竟然都不加以阻止, 林训庭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苏锦之肯定是没说真话, 随便编了个理由将苏母诓骗过去了,不然哪还能由着他如此胡闹。
“你本来就住在房中墓里,现在又吃坟头土,真是嫌自己命太长活得久了……”林训庭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苏锦之。
苏锦之垂眸敛目装得满脸乖巧。
“唉!今日你就先住在我这吧。”林训庭见他这模样, 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到底听进去没有,只好燃了张黄符将符灰洒进茶盏里,递给苏锦之,“把这水喝了,天亮之后我送你回家。”
苏锦之在谢家和林训庭待了一晚上,这一晚上没什么事发生,苏锦之这还是第一次没在坟墓里睡觉却也依然睡得安稳,还不用担心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些什么脏东西,要不是林训庭要走,苏锦之都想一辈子和他都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虽然他靠近谢霖城也有这个效果,但谢霖城那个防护罩子bug太大了,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必须得待在谢霖城身边寸步不离才行,要是靠近他之后再离开,那他就等着被鬼怪们生吃活撕了吧。
谢老太爷入葬后,林训庭就该离开了,毕竟他不是青镇本地的人,他还有其他的生意要做,于是在第二天苏锦之离开谢家的时候,他也跟着要走了。
谢霖城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来送他们两个人离开,毕竟苏锦之和林训庭的名声都不小,作为谢家的主人,他是得出来相送的。
然而谢大帅却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还坐在小轿里柔情意意对他微笑,昨天还伏在他身上由他背回来与他亲近的青年,今日见到他却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看到他过来就“嗖”地一下蹿到林训庭身后去了。谢霖城看着青年素白色的长褂衣角在风中飘啊飘的,像一只小爪子在他心上撩啊撩,但偏偏这人就是非要离他远远的才好,顿时气得不轻,本来就冷肃的面容变得更加阴云密布,人见人怕鬼见鬼避的。
不过谢霖城只气了那么一会,又在心底开导自己,他和青年非亲非故的,青年远离他也无可厚非,他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怕他这凶神恶煞的面貌罢了吧。心中虽是这么想着,感觉上像是解了气,但偏偏谢霖城胸前喉头还是憋着那么一股子郁闷,说也说不出来吐也不不出去。
但其实苏锦之是不怕他的,如果可以,苏锦之也想天天粘着他,不过这也太不现实了,他今晚得独自睡在他的房中墓里啊,要是他现在和谢霖城靠得太近好不容易缓了一夜身上的气又被破了,那他今晚可真是有“人”陪着睡觉了。
林训庭一路将苏锦之送到了苏家,但他还进了苏锦之的房间,把苏锦之从方家那弄来的一箱坟头土都收缴走了。
苏锦之看着他的“食物”被人带走,感觉心都要疼碎了。
这具身体对坟头土是有瘾的,就像吸.毒一样,苏锦之今天没有毒可以吸,晚上躺在他的小坟墓里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直觉得肚子饿,总想吃点什么。
“人到底为什么会得异食癖呢?”苏锦之捂着肚子问一号。
一号还没下班,听到他问问题就开口解释了:“从理论上来说,异食癖是由于代谢机能紊乱以及其他病症所引起的一种非常复杂的疾病综合征,当然不排除也可能存在心理因素的影响,所以你只要想着不吃,你就可以不吃的。”
“不行。”苏锦之痛苦地说,“我做不到。”
苏锦之掀了被子偷偷溜到房间外面,他的卧房外面有一块花坛,花坛里种着些海棠花,但现在它们只是生着花蕾,并没有盛开,,苏锦之用手指捏了一点土出来喂进嘴巴里,下一刻他就吐出来了:“这土好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