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从一牵着他,走到了廊檐之下,总算躲避了风雨。
两侧柱梁上,油漆已然剥落,露出其中腐朽发黑的内里。
天已然彻底黑了,半空中惊雷炸响,隆隆大作,雪亮的电光划破天际,照彻了满园荒草,断壁残垣。
楚歌被吓得一惊,下意识便反扣住了赵从一的手。
这一幅年久失修颓败荒宅的场景,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害怕。
楚歌胆子并不大,他不想自己吓自己,却控制不住。
四周是那样的阴沉压抑,凄风呼啸,刺人耳膜,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飘荡,几乎令人窒息。
楚歌情不自禁抬起头,却对上了赵从一眼睛,漆黑如浓墨,满溢翻滚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将情绪如此无法控制的表现出来。
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赵从一被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情绪所笼罩,几乎连遮掩都不能够,只能死死地扣住他的手。
十指相交,彼此汲取温度。
楚歌终于想起来了适才看到的牌匾上写着什么。
平北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教剑法什么的很狗血啊但是我就好这一口,轻拍啊轻拍~
上一章最后一句,被和谐的三个字是,拔|出|来……
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这么对我_(:з」∠)_
2017.7.7
第59章 ACT2·破国
58.
士数年前, 皇帝听信奸人谗言, 召回了正在前线作战的大将,不容其分辨,一道圣旨下, 直接满门抄斩。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菜市口鲜血流了一地, 将军死不瞑目,满朝无不哗然。
八十老父, 三岁幼儿, 娇妻稚子, 童仆门客,竟无一人幸免。
此后天阴雨湿, 声闻啾啾,稍有言语及, 无不自噤。
当年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原就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十数年后的如今, 更是鲜少有人谈起,只有北地偶尔战败, 才会有人提起冤死的大将。
然而那些无辜落地的头颅, 终究被有心人铭记在心,也有人暗中伸出援手,替其保下一丝血脉。
平北将军, 岳行简。
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却堪堪遭受小人诬陷,更是到死也洗不掉身上背负的污名。
楚歌听说过这个故事,也一刹那间想起这荒草废宅,究竟是何地。
赵从一。
岳从一。
这原本就是他幼时生长的府邸,满门抄斩之时,他却被偷梁换柱救出,后又进入了楚王府,无怪乎他此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先时都是戏本小说,而今日自己却成了戏中人,赵从一茕茕孤身,举目无亲。
楚歌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手指轻轻扣住赵从一手背,想要传达一丝安慰,眼前人看上去,几乎要被痛苦的大山给压倒,他从没见过赵从一这个样子。
却在此时,他掌心相贴的手指忽然用力,如铁爪一般攥住他的手。
十指如箭,眉眼如刀,夜色中投来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冤屈与恨意。
那目光犹如实质,宛如出鞘的锋芒,彻底拨开了素日用于自秽的外衣。宝刀蒙尘,而如今尘土不再,刀锋雪亮。半边脸庞丑陋且狰狞,在这凄厉的雨夜里,说不出的骇人。
楚歌情不自禁都要后撤一步,赵从一此刻神情,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还有平日沉默忠恳的样子。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卧槽,统子,他是不是故地重游被刺激的大发了啊!”
系统说:“666,厉害了,我的歌,你爹杀了他全家。”
楚歌听得想哭,他都顾不得计较系统突然出现的语气词了。感受到十指所承担的、几乎要捏碎的力气,他的声音都在抖:“我爹,我爹他做事不靠谱啊……这怎么还有个漏网之鱼……”
系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一点都不人渣改造。”
楚歌声音还在抖:“所以我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楚歌设身处地想想,要是自己摊上这么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估摸着反应比赵从一都要激烈,早就忘了什么要洗刷冤屈,寻个机会行刺皇帝得了。
可他现在是皇帝的心尖尖,大周的小王爷,姬楚。
娇生惯养的小少年,他的人生快活且肆意,从不知忧愁为何滋味,也更不应当知道赵从一其实为平辈将军府的遗孤。
他只知道,这是他府上一个沉默寡言,忠恳老实的侍卫。
于是楚歌的双眉也蹙起,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赵从一一眼:“本王的手也是你能拉的吗!”
这一声在风雨里并不如何清晰,却像是一道电光,惊醒了头脑混沌的赵从一。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干了什么,手像是被烫了一样,蓦地松开,移步想要后退。
楚歌原本还扣着他手背,一时迟钝,竟然没有松开,还抓住赵从一。
他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用以掩饰,色厉内荏的说:“难道是你想放就放的?”
赵从一怔了怔,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掌腕相扣,十指相缠。他看着小王爷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喋喋不休的嘴唇,鬼使神差一般的上前一步。
这一下,两人之间几乎要没有任何间隙。
他的身材要远比楚歌高大,此刻微微低头看来,几乎要将雨夜里所有光芒都遮住。
楚歌看不清赵从一的眼神,也不知道赵从一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的心脏十分激烈的跳动,楚歌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稍稍一动却被察觉,被赵从一紧紧扣住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赵从一低头,一片阴影彻底将他笼罩。四周的空气都被抽干净了,他有些不能呼吸。
下一刻,赵从一揽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灼热的体温从相贴处传来,楚歌有点发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统子,他这是做什么啊。”
系统说:“身为一个侍卫,替你遮挡遮挡风雨吧。”
楚歌有些怀疑:“真的?”
系统说:“……应该是吧。”
雨水沿着廊檐,哗啦啦的撒下,四周都是落地的瓢泼杂音。风声呼啸,一片凄厉,刮过身体的地方很冷。
但是贴着的人体却很温暖。
像一只趋光的动物,楚歌下意识靠了靠,被赵从一彻底抱入了怀中。他的头脑有一点茫然,似乎看到赵从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哑的声音。
赵从一似乎在说话,但是他的嗓子却坏了,楚歌感受到他似乎拉着自己在走,穿过了荒废颓败的游廊,沿着蔓草丛生的小路,不知道走到了何地去。
当脚步终于停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赵从一拉到了一扇破败的房门前。
风雨掩盖了推门的吱呀声,赵从一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灰尘扑扑簌簌,席面而来,楚歌忍不住阿嚏了一声,觉得鼻子有点痒。这个时候赵从一掏出了怀里用油纸包好的火石,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下一刻,昏黄的光芒就从屋里亮起,彻底驱散了这一屋的黑暗。
这里似乎是一间书房,楚歌看到了桌上的笔墨纸砚,但四处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还悬挂着蜘蛛网,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人踏足。
但对比外面的凄风冷雨,这个破败陈旧的小屋内,无疑是温暖的。
楚歌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歇足的地方,到处都是灰,看上去实在是太脏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外衣脱下来,先铺着垫一垫,就看到赵从一拔出了手里的剑。
那一声实在是突兀太过,几乎将风雨声都压了下去,楚歌一惊,就见赵从一将剑柄倒转,从自己身体上虚虚划去。
剑锋被烛光映得雪亮,楚歌心里惊骇到了极致,大脑一片空白,飞身而上,一把抢过了赵从一手里的剑。
“铿然”一声响,长剑被恶狠狠摔在了地上。
楚歌又惊又怒,看着被他夺走剑的赵从一,声音跟浸了冰渣子一样:“你想做什么?”
赵从一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是个嗓子被毁了的哑巴,其实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的。
然而楚歌气得什么都忘了,他眼睛里全是赵从一抽剑划向自己的那一幕,只要稍稍晚一步,那剑锋说不定就刺入了赵从一的躯体。他满脑子都回荡着那长剑从鞘中抽出的一声,满心回荡的都是一句——他费心费力想要调养好赵从一身体,可是对方竟然想死?!
“哑巴了吗?”楚歌冷笑起来,他一直都是模仿着姬楚的性子,学着冷笑,但是这一刻,他是真的生气了。
“有胆子做你没胆子说?不过就是回了这个地方,就值的你拔剑自戕,寻死觅活……”
——你爹含冤而死,还在天上看着你,你怎么敢就这么轻生?
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打断了,脑海里突兀想起的电流音紧张又高昂:“……停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比激烈的警告声传来,楚歌蓦地顿住了口,吞下了所有还没有出口的话。
然而这样却像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负荷,楚歌脑海里一阵阵刺痛,忍不住拧起了眉。
他的胸膛激烈起伏着,几乎有些要喘不过来气。昏黄烛光里,整张脸颊仿佛都失去了血色,变作纸一般的惨白,冷汗涔涔的落下来,流入了他的眼睛。
又酸又涩,楚歌闭上了眼睛,有一些吃?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Φ恼咀拧K芯踝约旱纳硖逑袷窃诜⒒危∫∮梗さ乖诘厣稀?br /> 下一刻,一只手从斜刺里插|来,有力的扶住了他的手臂。想到赵从一刚才在做什么,楚歌气从心起,挥手便要将赵从一甩来。然而赵从一不知道是怎么了,力气大的吓人,任凭他如何都甩不开。
楚歌靠在他的胸口上,一下一下的喘气,头痛而胸闷。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究竟怎么了,过了好久才终于平复下来,睁眼却又见到了雪亮的剑光。
楚歌伸手便要打落赵从一手里的剑,还没有触及,那剑便被赵从一远远的甩开,撞到了一边墙上,落入了角落。
赵从一似乎在叹气,楚歌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张口便想要质问,却被对方紧紧揽住了。
他的头被埋在了对方温热的胸膛上,耳朵似乎都贴靠着心脏。捕捉到的跃动声十分有力,一下一下,仿佛在加快。
楚歌想要挣脱,他的确是剧烈挣扎起来,尽管手脚发软,却一直抗拒。赵从一无可奈何,又是一声叹气,这时候,楚歌却听到了“刺啦”的一声。
是衣料被撕裂的声音。
赵从一自自己的侍卫服上撕下了一大片布料,抹干净了椅子,将他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楚歌:“………………”
他看着赵从一从头到尾都十分仔细认真的动作,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得出来。
赵从一看着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衣,那上面其实已经有不些微水渍,被他拿来,用手撕成数幅碎片,将整张椅子的扶手与椅背全部都抹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点灰尘。
楚歌一言不发,他觉得自己胸口有点疼。
系统在叹气:“唉……你说你,好好的,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
楚歌木然道:“我以为他重回旧地,被刺激大发了,想要自我了结……”
系统叹气:“唉,工作态度是好的,但是工作能力也要跟上。”
楚歌木然道:“是哦,受教了。”
他怎么知道,赵从一是想用剑把衣服划开,拿来擦椅子的……他看到对方抽剑,脑子一片空白就去了。
楚歌说:“统子,我头疼。”
系统说:“……叫你别反应这么激烈呢,看吧,后遗症出来了。姬楚是会武功,但你压根没完全掌握呢,想强行用就是这结果。”
楚歌觉得自己全身都疼,强行夺剑的后果完全爆发了,他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后,终于和缓过来,一睁眼,却见赵从一担忧的望着他。
一直都沉默的眼睛里,写满了关切与担忧。这简直是从来没有在赵从一眼里出现过的情绪,楚歌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见到他终于睁眼,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赵从一竟然笑了。
一半伤痕遍布,一般却是完好。入目的一张脸,半边狰狞如恶鬼,半边俊美如神佛,此刻嘴角牵动笑开,真是说不出的惊悚诡异。
然而楚歌莫名却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情绪,是有一些欢喜与愉悦的。
这样的情绪简直和赵从一从不沾边,楚歌一时都怔了。
他的沉默却像是一个信号,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拥有怎样可怖的一张脸,赵从一蓦地收敛住的脸上的笑。
那些欢喜与愉悦的情绪又消失了。
楚歌只能些微感受到他的情绪,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他简直都要佩服赵从一的情绪起伏了。眼前人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却依旧定定的凝视着他。
楚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把头转过去,又想起自己的人设,于是恶狠狠地盯住赵从一,说:“怎么,吓唬了本王好有趣吗!”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凶狠,连眉毛也跟着挑了起来,换在以往赵从一早就跪下,垂着头向他请罪了。
而此刻,赵从一也半跪在地,却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的肌肉颤动着,竟然又是笑了。
楚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想到自己刚才蠢得可怕,于是越加想要把眼神放的凶狠。
可惜姬楚天生一张春葩丽藻好相貌,便是做着凶狠的表情,也无损容貌的美丽。赵从一定定看着他,只要想到他刚才脸都吓得煞白,顿时心都软了,哪里还在乎他的语气。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适才楚歌面上惊骇的神情,只觉得他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张牙舞爪地想要吓唬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彻彻底底暴露了。
可惜不能再笑了,否则小王爷就要恼羞成怒了。
赵从一总算收敛了面上的笑,楚歌见着,觉得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他只觉得眼下的气氛古怪的可怕,下意识的不想去看赵从一,打量着周围。
楚歌想要找个话题转移一下,说:“这是何处?”
赵从一无声无息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是说不出来话的,但心里却有个答案。
楚歌也只是发问,心里其实也知道答案,赵从一的目光让他无法忽视,不得不转过头来,两人眼神对视,一言不发。
没有人追问,也没有人后退,他们彼此相望,心里却有些并未出口的默契。
楚歌蓦地转过了头,不想再去看赵从一,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其实差不多就已经暴露了吧?
他一边打量一边说话,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的在说些什么,直到最后目光又转到了桌前,看到了其上一方发黄的宣纸。
他伸出了手,并未触及,赵从一便已然起身去替他取。但或许是过了太久的时间,宣纸并未好好保存,上面的墨迹几乎完全消散。
楚歌拧起了眉,嘀咕道:“上面写的什么?”
赵从一看着他,眸光十分温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叹了一口气。他的看着楚歌手里的宣纸,眼神有一些复杂,像是在追忆,又像是在怀念,最终所有情绪都淡下去了,移到执着宣纸的人,一片平静的坦然。
他擦干净了桌上的灰尘,取出了陈旧的笔,用水润湿,又研过了干枯墨。
楚歌情不自禁抬头,看向了他的动作。
挺拔立在了书桌前的身躯,与楚王府里沉默寡言的侍卫,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仿佛在其中的颠沛岁月都被割断,他又成为了昔日的俊秀少年。
执笔的手微微动着,复出了原本就在其上的墨迹。
他吹干了上面犹自湿润的墨,拿到了楚歌眼前。
入目的是铁钩银划,遒劲有力的书着一句诗: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
自从废宅回府后,楚歌就觉得不太舒服。
那一天终究还是受了些风雨,大冷的天,在外面晃荡,身体总是要有些反应的,楚歌回去后的第二天就有些发烧,等他醒来后,却没看到赵从一。
也不知道赵从一是去哪里了,平时一直都守在他跟前的,今天居然没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