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好笑道:“我不是白莲教的信徒,这些话骗骗他们即可,你若真想创立一个安居乐业的国家,为何助纣为虐?”假的皇帝在宫中大肆虐杀太监,张彩因为刘瑾对太监有特殊的情感,所培养的亲信都是太监,可是这些人连自己人都能玩弄杀害,已然没有了人性。
“童乐,动手!”梁思喝道。
张彩蓦地的转身,双眸放大——棺材里撒着白色的粉末,他再熟悉不过!
梁思为了提防白莲教再下手,曾经找出来让所有锦衣卫辨认过这种粉体,童乐便一直带在身上。他一只手端着烛台,烛台便在刘瑾面上不过两寸的剧烈,灯光打在森森白骨上,仿佛看见往日刘瑾的作威作福。
童乐扔下了烛台,张彩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瞬间火光万丈,童乐立刻冲了过来,一只手扛起梁思,梁思喝道:“救宏茂!”
“头,对不起,我只能救你!”童乐呼喊着道。
——
锦衣卫梁思、曹炎彬、童乐以及都察院郭盛夜袭江侯府,企图刺杀江侯,府中护卫拼死护卫,虽然拦住,但是侯爷仍然重伤卧床,陛下盛怒,将郭盛、曹炎彬关入死牢,择日处斩!叛臣梁思、童乐全程搜捕,就地处决!
京城上下封锁,通缉令贴的满城皆是,锦衣卫平日没少帮助百姓,故不少人去知府衙门喊冤,知府将人悉数赶了出来,与叛臣同罪!
一个乞丐在城门口仰头看“京城”二字,终于露出喜悦的笑容,隐约可见些单纯,他穿着草鞋,鞋底早已磨难,起了泡被磨破又起,一起反复,他终于到了京城,几乎控制不住要坐在地上打滚痛苦,他从未受过如此的苦。
他急不可耐冲向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常年开着的门,已经关闭将近一个月,正是有人敲门,过了约莫半刻钟时间才有人来开门,不是往日熟悉的人,一个人凶神恶煞,腰间配着乾清宫的牌匾,是名太监,道:“找谁?!”
“梁思。”乞丐急急道,“快要他迎……”
“你找他做什么?”太监上下打量乞丐,然后向里招了招手,门陡然大开,冲出来一堆人,皆是白面,没有一丝胡须,声音尖刻,将乞丐拉了进去。
不远处站着一人微微蹙眉,一身黑直裰,从头裹到尾,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着,天生的魅惑。
“你真不去?”他身旁的人出声,样貌儒雅平和,看着像读书人,但是身材却一身肌肉。
那人道:“他是时候长大了。”
杨一清望了望他,目光有些不敢相信。你舍得让他长大?这个问题两人在抗击河北抗击叛军的时候就开玩笑般谈论过无数次,那人总是不当回事。
那人却已转过了身,离开。
杨一清望了望紧闭的北镇抚司门,也离开。
不一会,北镇抚司内门开了,一群小太监将乞丐踢了出来,呸了几声:“没想到真是一个乞丐,还以为可以立功呢!”
乞丐哆嗦上前解释,小太监对他连打脚踢:“快滚,快滚,不让抓你进诏狱!”
乞丐忍不了痛,捂着脸走了,揉着被踢中的胸和腹蹲在墙角,惊诧的看着墙上的公告:锦衣卫都察院密谋谋害江侯,圣上下旨,捉拿锦衣卫梁思、童乐!如有发现踪迹,无论死活,重赏!
圣上?
这个圣上是谁?!
乞丐蒙了,我才是啊!这一路他跟很多人说过,可是没有人相信,说圣上就在皇宫,怎会在这里?
皇宫里的是谁?!他明明在这!
朱厚照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去找了杨廷和,杨廷和宅子门也紧闭,朱厚照偷偷听到了些周围人的议论声,说是杨廷和因为给锦衣卫江侯的地形图,被陛下勒令解甲归田,有生之年不得再回京城。
老师回了江西庐陵?
朱厚照感到绝望,他刚从江西那边过来。这个江侯又是谁?!朱厚照感觉自己被一层阴谋的密网笼罩着,他浑身恐惧的颤抖,他想到他在水里被一个农夫救了出来,想到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想到这一路的艰辛,他感觉从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朱厚照从未这样一个人,他瑟瑟发抖,没有人相信他,这时一个人递来一个包子:“吃吧。”
朱厚照抬头,是个胖乎乎的老头,朱厚照愣了楞,极度的饥饿突然涌了上来,他立刻伸手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老头摇了摇头,回到爱包子铺,叹道:“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嘛不做一份活养活自己呢?现在的年轻人哦。”
☆、九死一生
梁思咬牙,奋力将身体转了过来, 然后狠狠将自己的胸部撞向墙上, 胸口插着的匕首向里插了插, 梁思疼的清醒了过来,他一把拔下胸膛的匕首, 眼前一黑,他胡乱的拿起稻草将胸口的血抹去, 扯下衣袂简单包扎一下,再将童乐的肩头也包扎好,便扛起童乐, 奔出了破庙, 避开军队。
不一会,破庙就来了军队,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老鼠虫蚁围在血液中, 军队首领拿起一块撕下的衣衫, 正是锦衣卫的飞鱼服, 他道:“他们定然还在附近!找到立刻格杀勿论!”
破庙周围严密的开始搜寻。
梁思一路躲藏, 胸口不停的涌出血,眼前几乎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他不停的咬牙告诉自己不能晕了过去,他躲开军队的搜捕,立刻跳进了附近的一处宅子。
此处曾经是梁思和郭盛从内行厂大牢中救出, 谎称病故后躲藏的地方,那一次郭盛浑身被老鼠咬的腐烂,在这里养了好久的身体,梁思和他便在这里一起种药草一起养身体,那段时光是最无忧无虑的。
梁思想到郭盛,心中止不住的痛,双腿颤动,抑制自己冲出去找郭盛,府内还有曾经郭盛受伤用的药草,梁思将药草全部用到童乐身上,在包扎中,梁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梁思意识到:当务之急,能救郭盛的只有的一人——朱厚照!
看张彩的神情,他也不确定朱厚照到底有没有死,如果朱厚照还活着,现今会在哪?
陛下在河北落难,第一时间应该会去江西找我们汇合,但是当时王守仁选择了速战速决,军队在杀了宁王后就回了京城。
此时,离发兵去南昌已过六月,陛下应该早已到达南昌,但是王守仁那却没有任何消息,应该是路上又听到叛军大败、军队凯旋的消息,陛下又赶回京城,差不多这个时间陛下应该到了京城!
陛下到了京城会找谁?
梁思意识到朱厚照只怕会找自己和杨廷和,但是现今北镇抚司定然被江彬的人把守,杨廷和又被驱逐京城,陛下还会去找谁?
梁思站了起来,他要阻止朱厚照去找江彬,可是刚站起来,梁思晃了晃身体,几欲倒下。
梁思稳住身体,大口吸了几口气,走出房门。刚走到门口,门口响起敲门声,三次叩门为一个节奏,这个暗号是曾经为了除刘瑾才设下的暗号,只有少数人知道。
梁思心中疑惑,躲藏了起来。
门推开了,一个人一身黑袍将自己浑身遮掩的密不透风,另外一人是杨一清。
杨一清道:“他们不在这,会在哪?”
杨一清刚说完,梁思走了出来,梁思来不及想杨一清怎么突然来此,道:“杨大人快随我找陛下,现今的陛下是假冒的。”
杨一清看到梁思一喜,却对梁思的话毫不惊诧,道:“梁大人不必急,陛下现今就在京城,暂时没有危险,郭盛和您手下那边,我也派人去打听过了,锦衣卫虽然被捉拿进了大牢,但是目前并无性命攸关。”
梁思心中一松,奇怪杨一清是如何知晓,这时才有空去看杨一清身旁的人,黑袍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孤高骄傲的眼,带着些漠离,极为熟悉,梁思惊疑道:“张永?”
杨一清指了指屋内,表示进屋再说。
进屋后,张永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给梁思,药瓶是写着“御”字,是当年朱厚照赏赐给张永的上等创伤药,梁思注意到此人手中的疤痕,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梁思解开了童乐的纱布,重新上药。
杨一清将事情慢慢道来——
张永当年一直不解到底是谁是如何盗了军饷,他入狱后也始终想不明白,但是从小在宫中经历惯了尔虞我诈,他心中隐隐感觉这一个计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身边的人。
他想不出是谁,也没有了时间去调查,写了一封信给了梁思,告诉此人必定在神机营军中,为我亲信,他死后,梁思要派人严密关注下面几位人,张永列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江彬赫然在列,可惜这封信被人烧了。
张永被白莲教伏击后,滚落了山崖,禁卫军找了整整三个月没有找到,是因为当地有个聋哑的瘸子将他藏匿了起来。那人以为张永是个姑娘,张永浑身又大面积烧伤,武功尽废,被强娶那天,是杨一清发现有异,杨一清从未放弃找过张永,只从一双露出的眼睛中便一眼看出。
后来,张永被救出,杨一清询问他的意思,张永为了找出朝中和当年军中的细作,决定让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暗中调查,他一路跟随朱厚照。在江彬设计害朱厚照时,以一个农夫的身份将其救出,但是当时的江彬已然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朱厚照,张永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相信朝廷的那个是假的。
梁思听完,问:“陛下现今在?”
杨一清望了一眼张永,张永虽然一路跟随,但是这一路无论朱厚照遇到了什么危险如何走投无路,都从未出手相救过。
杨一清道:“梁弟,陛下应该露宿街头。”
梁思惊诧:“什么?!”
张永目光冷淡道:“梁思你说的对,当年是我没有听取你的意见。当朝皇帝不作为,只知玩乐,臣子便是如何效忠,历史不仅会说臣子愚忠,也会说皇帝昏君,是我纵容了他。梁思,我还给你一个明君效忠。”
梁思看了一眼杨一清,这些话竟然是出自张永之口。
杨一清又道:“杨廷和还在京城,我已经联系他将事情经过说了,由他联系禁卫军首领厉向,到时候便当场拆穿假皇帝。”
“陛下是一个人在外面?”梁思追问。
杨一清望了一眼张永点头。
梁思惊诧道:“你们让陛下一个人在外面?!若是他去找了江彬?!”
张永冷冷道:“若是到现今,他仍然想不明白,分不清他身边的善恶,直接推太子上位!免得你们以后为了他的愚蠢行为再次送死,就他有血有肉,你们也是,没必要为他拼命。”
梁思动了动唇,不敢相信这番话是曾经宠溺朱厚照的张永所说。
张永道:“你们俩先不要出去,外面到处是通缉你俩的,我出去打听下情况。”
杨一清要跟去,张永让他照顾两人,自己起身离开。
张永出了门,道:“在哪?”。
门口一直隐匿一个人,听到声音立刻出来道:“在一家包子铺前,睡了一宿,我令老板给了他一个包子和被子。”
张永冷酷的眼神猛地看向他,那人立刻低头。
张永虽下属走到了包子铺旁,远远的看见朱厚照蜷缩着被子倚在一个角落里,目光复杂地变了变,这时在附近一直藏匿的数人出来,对张永拱手:“提督。”
张永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朱厚照,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肮脏的侧脸上,来往的人嫌弃地避开,张永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他,他怯弱恐惧地躲在角落,衣衫褴褛,他紧闭着双眼,睫毛几乎因为恐惧而颤动,上面挂着泪水,似乎刚刚哭过。
突然,他站了起来,视线向这里投来,张永猛地避开,朱厚照走向了街头另一边。
朱厚照没有看到这里的情形,或者他认不出自己,张永想。
张永一路跟着他,以为他会去紫禁城或者江彬府,他曾将江彬认成自己,当自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只当他是普通的农夫,匆忙道了谢就离开。杨一清、梁思能认出,对他而言,自己是不是只是一张面孔?
朱厚照站在了张府,曾经豪华的张府,门可罗雀,蜘蛛网密布,大门上贴着陈旧的黄条,上面写着“封”。
朱厚照用袖子将积满灰尘的门擦干净,将蜘蛛网扯去,约莫半个小时,他靠在门口睡去。
张永:“……”
张永转身离开:“将他带走,以杨廷和的名义。”
“是。”
——
“朱厚照”大肆压制李东阳党,朝廷每天都有因为各种小事被贬的官员,今日,“朱厚照”当廷以“结党营私”要罢免李东阳官职。
李东阳胡须花白,清风道骨,立于廷中不动,“朱厚照”斥道:“李东阳,还不离廷?!”
李东阳道:“该离廷的是你。”
“朱厚照”近日以来已经被酒色迷的失去了心智,当即怒道:“大胆李东阳,敢出言对朕不逊,禁卫军将此人拿下,关入天牢!”
禁卫军厉向做了一个手势,是“止”的手势。
“朱厚照”看向禁卫军,双眼浑噩:“禁卫军!”
厉向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侍卫,“朱厚照”这才表情缓和,靠在龙椅上闭目眼神,想着后宫的美女如云。听说刚从民间抢了一个绝色女子就是不肯屈服,“朱厚照”现今就想去拿着长鞭像以往那样让所有人跪伏在脚下,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人一阵抽气声,侍卫的面容、侍卫的面容……
“朱厚照”睁开了眼,那侍卫望着他,面上不怒自威,天生的龙颜。“朱厚照”面上一瞬慌张不已,从龙椅上滑了下来,他急急对身边小太监道:“快去找江彬。”
厉向指向身边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陛下!”
现今朝中大批人已换,厉向此言一出,他们面上满是慌张道:“大胆厉向,找个假冒的,是企图造反!”
厉向冷笑一声,大步跨前,一把按住“朱厚照”,有人在下面惊叫:“厉向造反,快拦住他!”
禁卫军不动,廷外的锦衣卫也不动。
厉向一把扯下“朱厚照”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贼眉鼠眼的脸,厉向看向真的朱厚照:“请陛下指示。”
朱厚照冷冷道:“将这些白莲教余孽全部抓了!”
朝中被假朱厚照从民间征选上来的都是白莲教余孽,梁思站在门外对锦衣卫道:“配合禁卫军。”
锦衣卫冲了进来,假朱厚照在地上跪着求饶:“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全是张彩让我的做的……”
白莲教余孽也纷纷求饶,禁卫军和锦衣卫毫不留情,押着这些人去天牢。
朱厚照仰头望了望门外,门外长长的阶梯,只站着杨廷和、梁思和杨一清,并没有其他人,他目光暗了暗。
朱厚照换了一身龙袍,龙虎精神,他手拿长剑,杨廷和的亲信来报:“禀陛下,张彩带着人从后门逃出!”
朱厚照目中冒火,道:“随朕去除了他!朕沦落至此全部拜此人所赐!”
禁卫军、锦衣卫奔向江府,江府已经人去楼空,张彩只留下书信一封:“陛下,后会有期,小心您身边的人。”
梁思能想象张彩的冷笑和嘲讽,此人太过狡猾,今日若让他逃走,难保他不会再易容成其他人混在朱厚照身边,防不胜防!而他心智极度的恐怖,你们不是怕这个吗?有心理阴影吗?我就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让你们忌惮猜忌,你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潜入、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身边最信任的人,朱厚照只能忌惮所有人,到时候他身边完全没有可用之人!你们还会帮他?!
此人今日不除定为后患!
朱厚照拿着信封,浑身颤抖,想起被狸猫换太子的这段时间,他恐惧到了极点,道:“快、快去追,一定要杀了他,杀你他!”
梁思道:“陛下,张彩极为狡猾,只怕已经易容成其他人,臣提议关闭京城所有城门。”
朱厚照立刻点头,让锦衣卫带着自己的令牌前去各个城门口。
杨一清看了看周围,朱厚照身边撤去了所有的保护,张永不在此!
杨一清知道张永嘴中虽然说让朱厚照历练,但是一直以来派人暗中保护,只是自己从未拆穿过,现今他撤下所有的人是为了什么?
杨一清突然目光一清,对梁思和厉向道:“梁弟,厉兄,你们只需找一个一身黑袍的人即可,他应该去追寻张彩了。”
厉向迷茫了一下,梁思知道事情原委,道:“厉向,你去东南两个方位找,我去西北两个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