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扶音继续看着我,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带了叹息和遗憾:“我和霞织永远没有好结局,我是皇子,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霞织,我多看了她一眼,都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我看着他,终于凉笑了一声:“你自己都说了,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仙人,旁的这些,多说无益。若你真的对她有一分心意,可切记着莫要害了她就够了。”
扶音笑了起来:“帝王事,颇多无奈。我自知不是霞织的良人,也不会害了她。”
天帝在御花园等我。
那天兵天将都随了副将,一路浩浩汤汤的去往昆嵛山,两位昆仑力神依旧是面无表情,静静的拽着那傀儡身上的锁链。
扶音说了一句得罪,便将我胸前穿过的锁链重新交到了两位昆仑力神手中。我抬头看,他们两高大无比,五官静默,似乎没有任何可能出现的感情。
因着天界早已宣告三界,我这叛出天庭的魔尊四万年前便被围剿而亡,如今我被擒住回了天庭,也没有广而告之,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魔界随意出现的魔头,抓回来处置而已。
那十万天兵天将随着扶音下界时便被封了口,如今回了昆嵛山,自然也不敢轻易透露我的存在。天帝如此小心翼翼,必然是不止想要我死。
那个用我鲜血所化的傀儡刹那间倒下,被扶音收进了手里。我看向他,扶音却扬了扬袖,说道:“切莫给人留下了把柄,我俩做的,可都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事情。”
我冷冷道:“我没有九族。”
北陵神府没落万年,朱雀战神一族血脉断绝,我何来的九族。
扶音笑的如沐春风:“虽万死而无一辞,重华,我欣赏你这份无畏生死的气势,但我与你不同,我做事必须慎之又慎,我不仅有九族,我还有想要那个位置的心思,我必然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的,你只需记着,你我既为同盟,可就千万不要欺瞒我,不然我要是有个什么安危,那徼幸和那只小白狐,可都不会怎么好过。”
我看他一眼,示意我知晓。
两位昆仑力神握着我琵琶骨穿出的锁链,一同跪在御花园外的青藤树小径外等候。六位撒着漫天繁花异香扑鼻的鹅黄色仙娥款款而来,前面的两位宫娥流云鬓束着细腰,手里持着宫灯,朝扶音款款的行礼:“扶音殿下,天帝殿下请你移步琼玉庭。”
琼玉庭,曾是天帝与天后赏花定情的地方。
现如今的天后,是为凤凰一族的主母,容貌端庄娇艳,雍容华贵,母仪天下。
也是扶音的生母。
扶音朝那两位持着雕花灯笼的仙娥一躬身,恭恭敬敬温文尔雅的问道:“母后也在那里吗?”
他似乎很期待天后也在场。
但是两位仙娥摇了摇头,恭恭敬敬却刻意避嫌的说道:“扶音殿下,还是自己去看,奴婢们不敢多言。”
扶音有些迟疑,他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朝那几位仙娥笑道:“那可就麻烦几位仙娥引路了。”
那几位仙子躬身示意,转过身,两位持着雕花小灯的仙娥穿着鹅黄色的锦缎,走在前面。
一路上繁花异草,假山流水,湖泊仙鹤。这沿着小径走下去,两旁的玫瑰开的分外娇艳,新绽的猩红花瓣上,露珠明亮,晶莹剔透。
玫瑰的香气萦绕,让人心旷神怡。
扶音跟着两位引路的持灯仙娥漫步走着,昆仑力神握着我的锁链,我被他们两牢牢的掌控着琵琶骨两端的锁链,没有丝毫逃出的机会。
扶音声音温柔,礼貌的朝这两位引路的仙娥故作好奇的问道:“我记得前几日我来这御花园,看到这两旁种的是夏桂树,若是按理来说,这几天该是夏桂树的花期,正是夏桂开花的好时节,为何又换成了玫瑰?两位仙娥可否告诉我?”
那左边一个持着雕花小灯的宫娥回首,她显然是对扶音瑰丽的面容有所好感,矜持的一笑,声音娇嫩温柔:“扶音殿下真是客气,这玫瑰花,是刚刚天帝派花仙来施法种的,花仙在此洒下雨露,再引了天水让玫瑰花刹那间齐齐开放。而之前的夏桂树,被花神移走了。”
扶音笑笑,看着那个仙娥的时候,脸色也是分外温柔:“父君什么时候又喜欢起玫瑰来了?”
那个仙娥被扶音温柔款款的笑容所迷惑,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这玫瑰不过是刚刚种的,若是扶音殿下来的早一些,还能遇到花仙仙子。至于这玫瑰,天帝殿下的心意谁又猜的中呢?”
扶音笑的分外无害:“那可真是劳烦仙娥姐姐了。”
那红了脸的仙娥此时更是害羞,听到扶音这样说,半响才羞涩的说道:“扶音殿下,天帝似乎心情不错,您若是.........”
“正儿,”她旁边那个持着灯的仙娥忽的出声,声音也是温柔,听起来犹如空谷黄鹂,婉转多情,“莫要吵到扶音殿下了。”
那个被唤作正儿的仙娥立刻噤了声,脸上飞着一团红霞,转回头来朝扶音歉意的笑笑,转回头去,专心致志的提着宫灯,不再和扶音说话。
扶音的笑容渐渐褪去,神色严肃,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虑什么问题。
眼前繁花过处,玫瑰铺天盖地,朵朵娇艳,支支繁盛,红花绿叶,分外美艳。
柳树枝条柔软,颜色嫩绿,天帝正站在一处玫瑰藤旁,俯身,手里拿着一个细净的白瓷瓶,白色的广袖上绣着暗纹,在阳光下闪耀着一闪而过的华美刺绣。
那两位引路的仙娥走至他的面前一丈处,弓腰屈膝,声音娇丽婉转:“二皇子殿下来了。”
天帝置若未闻,只抬了抬袖子,示意不要打扰。
阳光正好。
天帝与我最后叛出天庭时仍是一模一样。
这世间最尊贵华宇的帝王,坐拥七方天庭万里福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世间万物种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局棋而已。
他生的华美,却又带着天生的帝王气势,举手投足间都是无尽的威压和天生的帝王霸气。
天帝看上去依旧年轻,在我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第一次跪在大殿上,请求天帝将我赐婚给东乌帝君的时候,他叹息了一声,说,重华,你们朱雀一族,为何总是执迷不悟呢?
那时我以为他是知道了我的计划,后来想想,似乎不是。
但那叹息声极轻,被凝霄殿的鎏金玉墙旁吹过的风给搅散在大殿里。他还是挽了宽大的袖袍,提了笔,将砚台摆开,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我的希望。
青鸟撷信去往东乌天宫,但结局却事与愿违。
天帝出生龙族,龙凤两族,都不愧是容貌出众之族。
日光明媚,天帝微微低着头,俯身看着那一丛繁花,玫瑰娇艳,开在枝头。隔着这般远,我都看得到,当天帝伸手抚在一朵玫瑰花上时,那玫瑰花因为贵气与天帝的宠爱所滋润时,所绽放比原本的花色还要娇艳了百倍。
青丝成瀑,已经垂直脚边,散落了一地。他穿着闲暇时的衣裳,华美尊贵,手里握着一个洗净的白瓷瓶,嘴边噙着笑容,认真的在挑选着这玫瑰花丛里最美的一朵玫瑰花。
扶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说话,只能乖乖的等在旁边。那两位仙娥退至一旁,垂首,手中提着雕花小灯,静静的站在一旁候着。
两位昆仑力神毫无反应,只呆滞的站在我身后。
天帝似乎分外悠闲,等了许久,他才直起身,叹息似得,拨开了一处玫瑰花丛,将手里那洗净的长颈白净瓷瓶递给玫瑰花丛的一团白色毛团:“本帝输了,小家伙,喏,拿去。”
我的瞳孔一紧。
那只小白毛团直起身,从玫瑰花丛里冒出半个脑袋,欢天喜地的用前爪抱着那个白净的长颈瓷瓶,滚在地上,伸了爪子去拨弄,美滋滋的叫了一声,声音又软又糯。
鲜血从身体各个地方冲上头顶,一刹那,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从血管中涌过的宛若溪水流淌的潺潺声。
赤炎。
天帝俯下身,将狐狸形态的赤炎抱起来,抱在怀里,分外怜爱:“这个御花园里,哪里能找出一朵比你更美的花啊?”
在那一刹那,我往前动了一分,扶音压低了声音,似乎也有些心神大乱,警惕而紧张的说道:“重华!”
他的声音压得紧,似乎是密语传音。我的浑身鲜血都沸腾起来,有一刹那,我甚至怀疑扶音是不是和天帝一起来骗了我。
但是这样做对扶音来说并没有好处。
天帝慢慢的将目光投到我的脸上,笑容依旧。
那一霎,天帝的眼神隐藏住了原本充满了试探和问询的意味,他虽然是笑着,可眼里却是万般心机,似乎要从我的脸上看到我的心底。
我的心神大乱,却还是没有露出一分犹豫,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无畏的盯着他看,故作冷淡。
天帝抱着赤炎,看着我,又看看扶音,像是嘉奖似得,朝扶音点点头:“倒是没想到你真的抓住了她。”
赤炎窝在天帝怀里,抱着那个细净瓷瓶,目光天真无邪的朝我看,歪了歪脑袋,眨巴了眼睛,一脸好奇。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撕裂了开去。
她不认识我了。
前尘净忘,往事如风。
爱过也罢,恨过也好,她都不记得了。
天帝微俯下头,用手指拨弄着她的前爪,语气带着怜爱和祥和:“说说罢,你想要什么的奖赏?”
扶音看着天帝怀里的赤炎,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听到他这样说,连忙半跪拱手道:“能为父君分忧,便是扶音的荣幸,扶音不敢有所求,这次为父君出征,都是扶音自愿的,谈不上什么奖励。”
他的语气依旧淡定,但从我这里看去,他的脊背竟然已经微微的开始发抖。
天帝坐在那凉亭石椅上,言笑晏晏:“倒是难为了你一片苦心,若是真如此无欲无求,又何必血染衣袍,弄得这么满身是伤,叫本帝不奖赏你,真是过意不去。看你这一身,若是让你母后瞧见了,指不定是多心疼。”
扶音先是瞧着了被他送去天宫的赤炎出现在了这里,又是听到天帝这样问,心神大乱间冷汗涔涔,但是他却依然拱着手,低着头,依然回答的有条不絮:“重华狡猾,稍不注意便会逃脱,孩儿想着,与其先换了衣袍再过来,倒不如直接将她押送过来,也省的夜长梦多。”
天帝抚着赤炎的脊背,顺着她的毛,依旧慢条斯理的笑道:“你这般浑身浴血,就该回你的天宫休息,让你身边的副将将她送过来还不一样?反正这功劳是你的,你这般亲自送她过来,又是何苦?”
眼看着天帝这话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扶音冷汗涔涔,抬起头来,诚恳的看着天帝。
他刚好想了理由要开口,天帝已经挥了手,笑道:“看把你急的,你既是立了功劳,我也该奖赏你,父君赏罚分明,这样吧,你先下去换一身衣裳,去见过你母后,她可是担心你得紧呢!”
扶音脊背一紧。
他回头悄无声息的看了我一眼,半响才不得不点头道:“孩儿遵命。”
他站起身来,垂手从我身侧经过。
在经过我身侧的时候,他抬起眼,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目光交汇那一刹那,我垂了眸。
我的确与扶音结了盟,可现在赤炎在天帝手上,如果有必要的话,为了保住赤炎,我自然会出卖他。
扶音低头,心神大乱,攥着手出去了。
待到扶音走远了,天帝依旧还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片刻,他才将目光挪到我的脸上,不咸不淡的出声问道:“重华将军,好久不见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赤炎,只看着天帝的脸。
天帝抚着赤炎的脊背,顺着她背上的绒毛,看着她惬意的甩着九条尾巴,声音悠长而冷淡:“来同我说说,朱雀一族的女君,过去的四万年,你去哪里了?”
他抬起头,表情没有一丝的波动,极为平静,似乎是在同一个天界随意的臣子询问事宜。
我看着他,终于慢慢开口道:“我嫁给了魔神。”
天帝抬起头,思索了片刻,皱了眉,声音带着一丝怀疑:“嫁给了魔神?”
他并不是要我的回答,他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他思虑了片刻,这才笑了起来,声色淡淡:“重华,你这谎言太过拙劣。”
我看着他,天帝抚着赤炎,看着我,声音平静:“朱雀一族的命运,是天庭历代天君和你们朱雀一族共同的秘密,而你父君当年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你,重华,你生来便会克死身边亲近之人,直至最后入魔,众叛亲离,所以朱雀一族,以前从未诞下过女子。”
我定定的看着他,半响才笑起来,说道:“与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我会众叛亲离,我知道我会走火入魔,不得善终,但是朱雀一族的女子将会克尽身边亲近之人的宿命,我却从没有听说过。
何况,现在我的身边早已一无所有,只有赤炎了。
天帝抱着赤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不信的,当年你的父亲重帝战神爱上你娘,生了九虞二,又生了你,我本是奉劝你父亲亲手将你杀了的,没想到你生来便是命格硬,你爹那时走火入魔,提着虚寒柱,竟然没有杀了你,反倒错手杀了你娘。”
赤炎从天帝怀里挣脱了几下,轻盈的梅花小爪瓣在地上跃了几下,走到我旁边。她围着我打转,咬了咬了我裙裾,开始扯着我的裙裾打起滚来。
她似乎非常享受,滚到我的鞋子上,伸了柔软的腰肢,伸了一只爪子,想要去拨弄我的袖子。
我低头看她。
她的眼睛真漂亮,像是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迷人美丽,朝我闪着润泽的水光。
天帝拿着赤炎抛下的那个白净瓷瓶,轻声笑道:“看来她很喜欢你,重华。”
我的神色瞬间冷淡,抬起脚,朝赤炎踹了过去。
在那一脚还没有踹到她身上的时候,天帝已经招了手,将惊魂未定的赤炎抱在了怀里,慢条斯理的说道:“重华,别那么凶,这白狐吞了忘忧草,现在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不明白你和青尢狐族的恩怨情仇,你何必在她身上出气。”
我抿了唇,心中复杂心思跌宕起伏,却没有说任何话。天帝抱着赤炎,朝我微微笑:“重华,我并不想取你性命,奈何你入了魔,又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你该知道,现如今四万年过去了,这天庭躁动异常,我不想有你这般强大而不稳定的棋子,扰乱我下的这盘棋。”
赤炎在他怀里挣了挣,气愤似得从他膝头跳下来,朝他呲牙咧嘴了一下,又朝我跑了过来。
她刚跑到我的面前,我便抬起脚,猛地踹了过去。
我不想让赤炎因为我受到牵连。
天帝就是想看看,我和这只白狐,到底有什么牵扯,这是试探,这是对赤炎的试探。
我以为天帝会将用法术将赤炎带过去,躲过这一击,就像刚刚那般。
但他没有。
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那一脚踹到了柔软的皮肉,那只小小的白色狐狸,被我一脚踹到了旁边。
正跌在了天帝的面前。
我几乎呆住了,可天帝在旁虎视眈眈,我只能冷淡而绝情的看着面前被我踹得口边淌出一道血迹的赤炎。
赤炎半响才动弹了一分,她勉强的撑着前爪,艰难的爬起来,委屈的朝我轻叫了几声,又不屈不挠的朝我爬过来。
我看着她白色绒毛上淌下的血迹。
天帝依旧微笑着,看着我,朝我轻声调侃道:“你看,这只白狐真是亲近你。”
指甲嵌入手心,几乎淌出鲜血。我低头看着赤炎爬近了我的旁边,仰起小脑袋,用爪子搭在我的裙裾上,讨好似得,小声的,轻轻的低低的叫了一声,将小脑袋靠在我的裙裾上。
我看着她,抬起脚,将她踩在了脚下。
她可真是瘦弱。
白色细腻的皮毛,沾了血迹的嘴角,像是星星一样闪烁的美丽眼睛。
赤炎用爪子抵着我的脚,将额头蹭在我的脚踝上,又委屈又讨好的轻轻蹭着。
我抬起脚,再一次,再一次,决绝的伤了她。
我踩断了她的前爪。
赤炎吃痛的叫了一声,眼里冒出眼泪,可她就是倔强的靠在我旁边,舔了自己的前爪,哀哀的哭泣着,却死都不肯放开我的脚。
我听到那脚下骨骼传来清楚的咔擦声,也看到她断裂的前爪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挂在前腿上。她抱着我的脚踝,哭的伤心不已,却始终都不愿意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