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她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认真而悲哀的问道:“重华,你一定要救你的二哥是吧?”
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输液去了。。。。贫血有点严重。。。。。。阿西吧~
第101章 所爱隔山海(五)
樊篱在旁边抱着剑,听着这话, 朝我们转过头来, 声音里有一丝怀疑:“救你的哥哥?怎么救?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赤炎抬起眼眸,看着我, 认认真真而极其悲哀的问我道:“我问你, 我现在就问你,重华, 如果那个时候,死的是我, 你会怎样?你会像为了你二哥一样堕入魔道, 处心积虑的救他回来吗?”
我一时语塞。
我看着她, 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诚恳的说道:“如果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赤炎的长睫颤了颤, 她低垂着眸子,轻声的说道:“是啊, 我死了,你一定会为我报仇, 可是你不会想着和我同死, 你也不会轻易抛下战神的责任,毕竟你还要背负整个北陵的命运。可是你的二哥死了,你会疯狂,你会走火入魔,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复活他。”
她闭了闭眼, 轻声叹息道:“所以两相权益,该死的那个人是我。”
我朝她苦笑两声:“什么死不死的?什么叫做该死?你和二哥根本没有可比性,如果二哥某天战死了,我不会疯狂,也不会走火入魔,我会想着给他报仇,可是我接受不了的是,写信唤他回来的人是你,而因为欺骗他的害死他的人是我!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能接受我的错害死了二哥,这就是唯一的原因!哪怕他是战死,哪怕他是因为其他原因呢?可是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才害死我唯一的亲人!”
我颤抖着手,抚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痛心而悲哀的轻声道:“如果那天被二哥写信唤回来的人是你,因为我的原因而害死的人是你,我也会疯狂,我也会不惜一切将你复活,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害死我的亲人或者挚爱,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哪怕就只是一句解释也好,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收紧了手指,捏紧她的下巴,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可最终还是放开了手,轻轻道:“我多么想,多么想亲手杀了你,捏碎你的颅骨,再折磨你的灵魂,日夜不息的逼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末了,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自嘲道:“可我舍不得。我已经因为误会杀过你一次,现在又怎么舍得伤害你一丝一毫。”
赤炎的眼里一片朦胧,水雾弥漫,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往下淌。
我垂下手,叹息而绝望,脑子里一片奇异的宁静,轻轻道:“赤炎,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样绝情。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你说尽了,那就尽了吧。”
赤炎低着头,没有丝毫的反驳,或者动摇的神色。
我自嘲的笑起来。
原来一切都结束的这么平静。
赤炎低着头,轻轻的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撬不开的牙齿,说不出的话,永远不能说出的解释。
我还能怎样?
赤炎低着头,泛红的眼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她的声音沙哑生涩,认真,甚至是坚定的说道:“重华,长痛不如短痛,我有我的使命,上辈子欠的债,我这辈子,要偿。”
什么债,什么偿?
她欠我的情债,拿什么还?
我忽然笑起来,我在黑暗中沉睡了的那四万年,我在这人间红尘行走时所品尝的恩怨情仇,都不过是她洁白衣袖上沾染的一粒尘埃罢了。
她觉得尽了,就是尽了,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任何的理由,只需要轻轻的拂一拂,便能将我的一切嗔痴爱恨全当做尘埃拂落。
尘归尘,土归土,我的爱恨,我的执念,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放声大笑,转身离开。徼幸在旁边急得不行,朝赤炎焦急道:“赤炎!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重华都服软了,你就不能稍微退一步吗?”
赤炎的声音在我耳里听起来无比讽刺,她轻声说道:“徼幸,我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这辈子,还要继续做。这是我活下来的意义,我没有退路。”
做什么事情?
让我陷入疯狂,让我走火入魔,让二哥为我而死?
这世间的一切都极尽可笑。
恩怨情仇,爱恨嗔痴,兜兜转转,不过是我自己入戏太深,心甘情愿被这世间所谓的情爱操纵,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樊篱靠着石壁,抱着剑,朝我一挑眉道:“你的二哥?你的二哥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樊篱抱着剑,若有所思的回头看着赤炎和正在安慰她的徼幸,朝我的背影喊道:“重华,真不管啦?”
我觉得难过,痛苦,委屈,甚至是憎恨。
这样五味陈杂的心情混合在一起,怨恨和愤怒像是在心底发酵,我攥紧了手里的冲天戟,脸上的重华魔纹犹如鲜血一般殷红,慢慢的爬满了我整张脸。
我好想,好想杀了她,杀了身边的所有人,杀了这个山洞之中所有的生灵,毁灭这世间的一切。
恨意就是心底被压抑已久的藤蔓,猛然之间破开土壤,生长成参天的大树,将我的心脏紧紧的攥住,将恨意与杀戮注入其中。
我血红着眼睛,握着冲天戟,紧攥着银簪的簪尾,几乎要将它捏碎。
樊篱看我走着走着不走了,有些狐疑的朝我伸出手,拍在我的肩上,朝我道:“重华?你怎么了?”
我朝他慢慢的转过头去。
银簪在狐火下,化作了一道流光。
刀剑相击,银簪在樊篱的刀剑刮出了一道火光,我反手握着银簪,银簪的簪身在樊篱的剑身上刮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电光火石间,樊篱狐疑而诧异的朝我斥道:“你在干嘛?重华!”
我血红着眼睛,看向樊篱背后的徼幸还有赤炎。赤炎望着我,眼里泪光闪烁,徼幸在旁边也被我吓了一跳,继而朝赤炎吃惊而慌乱的问道:“重华怎么了?”
赤炎看着我,遥遥相隔,我用银簪抵在樊篱格挡住我的刀剑上,血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赤炎。
多么想,多么想杀了她,把我的挚爱化作一具永远不会离开的尸体,将她永远的困束其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樊篱察觉除了我的不对劲,猛然用力将我推开,我猛然后跃几步,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赤炎。
对她的渴望,就像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望见了绿洲一般,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得到她,毁掉她,捏碎她,得到这具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尸体。
多么渴望,多么疯狂。
樊篱发觉了我的不对劲,但又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狐疑的看着我,又看看赤炎。
谁都不知道我们龙族会因为双手沾满鲜血而走火入魔终究疯狂,而我已经到了大限。
毁灭的欲望,已经充斥了我的内心。我望着她,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可就在那一刹那,身边一条荆条快速的飞过,朝我的面门袭来。
我反手下意识的抓住那根荆条,用力的一拽,那荆棘断在我的手里。
我戾气横生的朝后面望去,将手里的荆棘捏得粉碎,手指张开,被捏碎的荆棘毫无生机的化作一堆粉末,从我的手心落下。
荆月站在甬道深处,目光炯炯,望着我们,她手上还有缠绕着的荆棘,朝我身后的赤炎轻轻的微笑:“我们四万年前的约定,你可终于想起来了。”
她看着赤炎脖子上的紫月锁,意味悠长的一笑:“该叫你白珏呢,还是赤炎呢?反正那都无所谓,你要逆天而行,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站在黑暗中,狐火将她的轮廓照的隐隐约约。望着我血红的眼睛,荆月讥讽的一笑:“赤炎,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看重华这个样子,你再拖延一会儿,她怕就是要彻底没救了。”
我凝望着黑暗。
多么想要毁灭,毁灭这世间的一切。
尤其是我的挚爱。
“阿九。”
似乎有人在轻声的唤我。
是谁呢?
那个时候,我躺在北陵的桑葚树下,安稳的睡在我用枝叶盘绕所搭建的窝里,将脑袋埋在翅膀里。
晒着北陵和煦的太阳,阳光明媚,日头正好,羽毛晒得暖暖和和,蓬松绵软。我安安心心的窝在刚搭的巢穴里,将脑袋埋进蓬松的黑色羽毛里,只想着好好睡一觉。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累过。
我化作了朱雀鸟,黑色的羽毛柔顺的贴在身体上,黑色的羽冠,黑色的眼睛。我闭了眼睛,只想好好睡一觉。
有人在梦中唤我。
她说,阿九,阿九。
我忽就觉得很烦,说不出的烦躁,可是那声音那么温柔,我实在发不起脾气。
我睡在窝里,有一双温柔的手拂过我的羽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我的羽毛。
我心里委屈极了,又难过又痛苦,我脑袋埋在羽毛里,不想抬头看她。
那双温柔的手将我的脑袋抬起来,有温柔的唇落在了我的羽冠上,柔软而温热的印记。
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累极了,她将我抱在怀里,温柔的梳理着我的羽毛,轻轻的给我吟唱北陵的歌谣。
那是北陵的童谣。
我窝在她的怀里,抽抽噎噎,害怕委屈,痛苦而伤心的说道:“白珏,阿爹走火入魔了,有一天,我也会走火入魔的。”
那双手顿住了。
我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眼眶又湿又热,抽抽噎噎的说道:“白珏,我好怕,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走火入魔,我好伤心。白珏,你记得,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杀了我。”
那双手重新抚着我的羽毛,有一下没一下,温柔的抚着我的羽毛。她贴近我的羽冠,俯身在我覆盖着羽毛的耳朵旁,轻轻说道:“我一定会拯救你的,我的傻阿九。”
我猛然惊醒。
眼中的血红刹那间褪去。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银簪已经不知何时化作了冲天戟。
这山洞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洞,上面青苔密布,水滴从上面落下,发出滴答的声音。有一尊白玉的石像坐在那石阶上,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面容平淡,坐在石阶上,似乎在眺望远方。
可她的面容和五官,都说不出的温柔。
荆月跪在那白玉石前,樊篱和徼幸站在一边,徼幸眼眶泛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樊篱站在旁边,低垂着头。
我心神一惊,想要往前走,可是似乎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我,将我隔开,只能干望着,却不能走近一步。
赤炎就站在那白玉石神像面前。
我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我拼命的敲打着那透明的屏障,可是他们几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我,只是在那里站着。
赤炎解开了脖子上的紫月锁。
紫月锁已经完全变了一个颜色,上面原本的重紫色化作了一片银白,我望着她,心底忽然凉意顿起。
她的手指轻轻的垂下,那紫月锁的飘带像是风中的落叶,在飘落的时候化作了随风而逝的粉末。
赤炎走近了那白玉石像。
我喉头一口腥甜,那血腥气被我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我赤目欲裂,心肝剧痛,拔出冲天戟拼命的砍着前面的透明屏障,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直觉告诉我,她这样在送命!
荆月跪扶在地,轻声的说道:“世间人皆有所求,赤炎,我们荆家的使命就到这里了。”
赤炎朝她轻轻的点点头。
我以为她看不见我。
可是就在她走到白玉石像的最后一步时,她转过头,朝我轻轻的笑了笑。
我肝胆俱裂,整个人脑袋像是被人用棍子猛烈的打击了一下,一片空白。
赤炎真美,我从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将死时绽放的无法让人忘记的,心碎的美丽。
她的眼眶泛着红,五官美丽,笑容像是天边的晚霞一般美丽,轻轻的朝我说道:“缘分尽了,忘了我吧,我的傻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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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再看你两眼。
可是已经不能再拖了啊。
这是我前生未完成的使命,我生来,就是来拯救你的。
就像北陵初见,你蒙着眼睛,磕磕绊绊的学着人间的话。
你说你要来找我,你说你一定会找到我。
那个时候,刚出生便被抛弃的我活了下来。
因为我听到了你的话,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终究会找到我。找到卑微的,被所有人抛弃的,被父母视作耻辱的我。
给我活下去的勇气,赋予我生命的意义,让我看遍世间的三千繁华,带我走过春夏秋冬,使我体会世间的一切嗔痴爱恨。
你给了我活着的意义,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你说一定会找到我。
我明白啊,我的傻阿九,至始至终,我都在等你找到我。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你都找到了我,爱上我,和我携手看遍万里疆土世间繁华。
可是事不如人愿,我们终究还是被宿命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为你而活。
我也将为你奉献一切。
重华,做你想做的一切,爱你所爱,恨你所恨,披荆斩棘,洗净你的罪孽,让你们龙族的血脉重新延续下去,让你的二哥得以重生,让你的生命重新开始。
我的傻阿九,缘分尽了,忘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封信的确是白珏写给二哥的,赤炎苏醒了前世的记忆之后,第一个想着的就是把前世没有做完的事情完成。
完成她当初的承诺。
第102章 所爱隔山海(六)
白玉石的神像前,荆月跪在地上, 虔诚的跪倒在地, 抬起头,直起身, 双手合十, 嘴唇无声的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话。
我看着赤炎一步一步走近那尊白玉石神像。
那个白玉石神像坐在石阶上, 表情温柔,却又微微苦恼。她静静的坐在那里, 长发披散在肩上, 白色的玉石雕刻的根根分明, 连衣襟的纹路都丝毫没有损害。
可是年代过于久远,她的衣袖上已经爬上了青苔。
赤炎走到了白玉神像面前。
我明白,那是盘古的神像。
我也明白, 赤炎想做什么。
能杀死龙神的终极武器,并不是什么盘古的遗迹, 而就是盘古。
我拼命的砸着面前的无形禁锢,拳头上砸出血迹, 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可是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
我抬起脚, 拼命的踹着,犹如疯狂。我听到脚腕踹来踝骨碎裂的声音,整座山都在颤动,可是没用。
即便我力能扛山,尽管我力大无比, 可我依然踢不开这面禁锢。
巨大的愤怒面前,我嘴角淌下一道鲜血,喉头腥甜,几乎悲愤长鸣,心碎欲死。
可我已经没办法阻止了。
赤炎走到了白玉神像的面前,伸出手指,触及了那白玉石像。
就那样平淡的触摸。
她的手指在触及那白玉石像的一刹那,白玉石像刹那间化作粉末。面前结界应声而碎,在打破了那面禁锢之后,我心中狂喜,抬起手抓住冲天戟,朝赤炎飞奔了过去。
徼幸的哭声又低又哑,他抬起袖子擦着眼泪,红着眼睛站在一旁。荆月依旧是跪着,没有说任何话。
樊篱满脸震惊,看着那碎掉的白玉石像,诧异的轻声道:“这是.........失败了?”
我飞奔过来,不顾一切到了赤炎的身边,连看一眼前面那碎裂掉的白玉石像的功夫都没有,只是板着赤炎的肩膀,劫后余生欣喜若狂道:“赤炎!”
我没想到白玉石神像会碎掉,我以为赤炎是准备献祭自己复活盘古,但是没想到这个竟然失败了。
荆月依旧面朝碎掉的白玉石神像跪着,神色虔诚,表情淡淡,看不出一点失败的挫败感或者成功的喜悦。
赤炎慢慢的转过头来。
站在粉碎风化的白玉石神像前,她转过来,眼里的光芒平淡而仁慈,如同创世神苏醒后面对着自己所创造的子民一般怜悯而平静:“她是你的爱人吗?”
我猛然僵住,怔怔的看着她。
她已经不再是赤炎了。
这张美丽倾城的脸上,一双眼里闪烁着历经沧桑而看破世事的睿智和平静,温柔而平静的看着我,带着一丝怜悯,轻声的说道:“龙神的血脉,这个献身的身躯,可曾是你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