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脚踏入那黑暗的入口,刹那间,四周丹青火熄灭,龙吟声戛然而止,四周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寂静的仿佛是天地初生,洪荒初开。
奇怪的是,在那死寂的黑暗里面,东乌帝君的脸一闪而过,快的似乎是一场幻觉。
我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想起东乌帝君来?
我明知道我现在就该专心致志的打破无尽墟的禁锢,可惜不能,我脑子里像是在激荡回旋,一直拼了命的思索着,我为什么会认识东乌帝君?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东乌帝君,是在二哥的求亲宴席上。
可是二哥是向谁求的亲?我为什么不认识她?
再次见到东乌帝君,是因为他写了一封婉拒我的信,令我恼怒发狂,令我断绝了救回二哥的希望。
可是,那封信里,他一生的挚爱,他捡到的那只贴身小白狐,是谁?
我为谁叛出天庭?我为谁沉睡四万年?我为谁摘下青尢的桑葚,满心欢喜的献于她面前?我为了谁而爱恨痴嗔怨情仇?
为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
头疼的仿佛要炸开,我一把捂住脑袋,手中的三颗珠子已经化作了空气中的虚无颜色,尽是天空中夜幕一般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我站在原地,痛苦的抱住了头。
可是就在一刹那,脑袋里的纷乱声音全部都消失不见。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再抬起头,我已经进入到了无尽墟里面。
四周广袤无垠,天地间都已经在霎那间都消失,四周白骨看不到尽头。
我站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四周形若莲花的山谷之中,用泥土和黄沙虚掩的巨大骸骨垒成一座城。
横七竖八的骸骨露出尘土上的一截,白骨森森,朝向天空,尖锐的骸骨之上,有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冰冷石质光泽。
四周丹青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了起来。
狂风带了一丝尖叫,犹如亡魂的哭泣。这永生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无尽墟里面的冤魂,终日在这黑暗的幽冥之中哭泣,可是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悲戚哀嚎。
四周白骨犹如参天巨林,我曾经去过虚寒谷,那传说是龙神的肉身所化。可如今想来,那整座山谷传闻都是由龙神的尸骨所化,想必那只是传闻而已。
我的面前白骨叠起来的城池,丹青火犹如犹如鬼火一般燃起,亡魂的哭泣声里,四周的龙骨化作了化石,根基部分的骨质银石折射出迷离而冰冷的光线。
我站在这绵延了上百里的龙骨面前。
一具骸骨在这山谷的最中央端正的摆着,相对于其他的龙骸骨,这具稍微显得要娇小一些。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那白骨。
这具龙骸骨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青色。她的骨头仿佛一柄经过千百般淬炼之后锻造出的刀剑,拥有最锋利的锐度和最坚硬不摧的硬度,浑身闪耀着丹青火的光芒。
我站在那龙骨下,仰头向上望。
在那龙骸骨上,龙颅骨上,一对龙角呈现绯红色,始终殷红不退。
龙神坐在那龙骸骨之中的王座上。
四周白骨森森,她穿着白色的衣裳,裙裾纷飞。四周白骨开始轰然倒塌,她坐在丹青火之中,王座由白骨砌成,铺天盖地的火焰将她吞没,她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王座之上,绝色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妖冶的笑意。
我站在那龙骨之下,面对着那对殷红的龙角,抬头看着她。
龙神坐在王座上,轻启檀口,眉梢眼角容色倾城,忽就染上了一抹狂魅妖冶:“可真慢。”
四周翻天覆地,震耳欲聋之声轰隆不绝。我站在龙颅骨下,抬头看着她,龙神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四周龙之骸骨开始震动,巨大的骸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虚掩了千万年的尘土中爬起来。有些龙骸骨年代过于久远,尸体化作了化石,可骨龙根本不在意,只强行扳断了那条半嵌入土中的石质龙骨,继而追随其他骨龙的脚步,飞上天空。
四周符咒阵法成形,四周天空上,一个接一个的银白色圆形符咒成形,先是一个,继而是两个,然后是整片天空,尽是这样的明亮而璀璨的银白色符咒。
数百条龙骸骨重新抬起头颅,仰头发出雷鸣般洪亮的咆哮。龙吟之声响彻大地,在数百头巨龙骸骨的利爪下,整个大地震颤着,龙神面带笑意,望着他们,犹如望着她的杰作,表情充满了放肆的快意:“去吧!去吧!去替我们龙族报仇!焚烧尽这个世界!新世界的秩序,只能由本尊来规定!”
我站在原地,大地粉碎,狂风吹起我的衣裳,烈烈而舞。我看着龙神,拔出银簪。
龙神俯身邪魅的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酣畅淋漓,犹如疯狂。我拔出了银簪,银色的光芒一滚而过,冲天戟被我握在了手里。
天空之中的银色圆形符咒闪耀着迷离璀璨的光芒,无数头巨龙骸骨浑身闪耀着淡青色的光芒,冲上了那银色的圆形符咒之中,银光一闪,他们的身子鱼贯而入,无数条巨龙前赴后继,打开了这无尽墟的出口。
外面是怎样一个情况?
千军万马,黑白兵甲,仙魔两道,也许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巨龙倾巢而出,更何况,他们是怀着杀人的目的来的。
我知道外面该是腥风血雨,火焰席卷着一切,兵刃的寒光和丹青火交织成一片,哭嚎声和厮杀声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主旋律。
龙神依然坐在那王座之上。
白骨森森,她放肆而纵情的大笑着,背后是飞升而上鱼贯而出的数百条巨龙骸骨。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我看着龙神,目光不知怎的,挪到了这面前这条龙骸骨之上。
那对殷红似血晶莹剔透的龙角之上。
我听说,龙在动了心之后,龙角会变得殷红。所以历来的龙族,都不能违背自己的真心,去和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因为,一旦它变化出真身,爱谁恨谁,都一眼分明。
这对龙角,在至死的时候,都嫣红如血。
龙神是怀着这样刻骨的爱意死去的。时至如今,这对龙角依然嫣红如血。
她爱的是谁?
龙神坐在王座上。
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放肆淋漓的朝我挑一挑眉,邪魅道:“你在看什么,我的血脉?”
我摇了摇头。
龙神看着我,眼里笑意慵懒,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踩着白骨踏下王座,手里一个流光溢彩的元魄,在她的手心飘逸不定。
我的心忽然就像是苏醒了一般,渐渐跳跃了起来。
是二哥!
我站在台下,眼睛不由得酸楚,龙神一挥手,那团元魄便从她手中飞到了我的手中。我如获至宝,将那团元魄握在手心,抵在心口,痛苦欢愉和重获希望的幸福涌上心头。
手心传来温热的温度,那是二哥应有的温度。
我垂眸,眼眶酸楚,说不出话来。
龙神朝我笑容慵懒,妖媚邪魅:“拿去好好养养,看你一路走来也辛苦,我就替你养了养这魂魄,投进天地滋养的地方养一养,够个几百年,还是能再见的。”
说罢,她忽的一怔,放声长吟了一声。龙吟声响彻天际,她的眼里迅速涌上血色,左右手上燃起丹青火,像是极为残忍的欣喜道:“盘古还在?那可真好,我就要当着她的面,亲手毁了这三千世界,让她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说罢,她脚下的骸骨震动起来,像是响应她的号召,那头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犹如锻铁打造的龙骸骨颤抖着,震动着,爬上了地面,长吟一声,飞上天空的法阵,循着那被撕裂开的无尽墟空间,冲出无尽墟。
四周恢复了平静。
整片大地燃烧着的丹青火沉寂下来,四周满目疮痍,破碎的大地上尽是龙骸骨遗留下的残损白骨。
我将这团元魄捂在心口。
那团莹莹的,微弱的光芒在我的心口流转。我听到二哥轻声唤我:“阿九。”
他的声音又轻又微弱,我几乎掉下眼泪,轻声回应他道:“二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团荧光跳跃着,二哥的声音又轻又柔,温柔的对我说道:“阿九,别哭,你告诉我,白珏呢?”
我徒然愣住。
白珏,白珏是谁?
我抬起一只手,擦干眼泪,狐疑的问道:“白珏是谁?”
二哥徒然长叹了一声,继而像是轻轻的笑了起来,言辞中颇多无奈和宠溺:“我的傻阿九,你说白珏是谁?她是你的心上人,你小时候说过,你要娶她,白珏去了天庭之后,你晚上做梦还哭,说想要她回来,你说你喜欢她,你不要我娶她,傻阿九,你都忘了吗?”
我都忘了吗?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四周黑暗铺天盖地,吞噬一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我听到我胸腔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震动,那曾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听过的,我的心脏跃动的声音。
二哥继续轻声的说道:“你还写信给我,说白珏以后不会再回来,所以你要远行一段时间,让我不要担心,到时候去北陵接你就好了。你个傻阿九,你是不是和白珏吵架了?我赶回来,就是想要让你和白珏别闹别扭,好好过日子。”
“这几万年来我都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这里面没有个日夜更迭,我始终记不起很多事情来。”他说的话又轻又难过,“阿九,白珏对你是真心的,你知不知道阿爹当初为什么让白珏留下?”
“因为她说,当初她刚出生的时候,被抛到山野自生自灭,浑身都还是鲜血,父母就不愿意要她了。那个时候,你在北陵喊,你说你一定会去找她,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说的不过是捉迷藏的话,可是白珏听到了,她以为你说的,你一定会去找她,所以她想着,这个世上有人在等我,在找我,所以她才拼尽全力的活了下来。”
二哥似乎是说累了,轻声道:“你是白珏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和目的,她为你而活,阿九,你不去找白珏找回来吗?”
把她找回来...........
把她找回来...........
她一直在等我找到她。
我的眼眶之中泪水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我抬起手,心脏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和悲伤淹没,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我说过一定会找到她。
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白珏这么重要,我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我的命运而竭尽全力,我不知道她曾经在北陵千万个夜晚不眠偷偷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面对旁人的冷淡疏离,尽是柔情蜜意和痴痴的笑。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她?
我头疼欲裂,将二哥的元魄捂在心口,痛苦不堪的摇头道:“可是我不认识她!我忘了!二哥!二哥!白珏是谁?白珏是谁啊二哥!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好恨啊!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二哥的声音渐渐微弱,我将他握在手心,痛苦的低声嘶吼道:“可是我不认识她啊!我不认识什么白珏,我不知道她,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好痛苦!二哥,我好.........”
“九薇薇!”二哥的声音徒然严厉,像是往昔在北陵训话的时候那般,充满了严肃和认真,喊出了我的全名,“忘了她的名字,你还忘了她对你的感情吗?!九薇薇!你扪心自问!你舍得忘了她吗?!”
我舍得忘了她吗?
我怔怔的捂住那团荧光流转的元魄,说完这句话之后,二哥似乎累极了,只轻轻的说道:“阿九,去找到她吧。”
我握紧了那团元魄,将他融进了我的虚鼎之中。抬起头,龙神脚下的龙骨已经在银色阵法之中没入了最后一截龙尾。
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拔起冲天戟,跟随着龙神的脚步,冲出无尽墟。
我跃上天空,四面像是陷入了炼狱一般的修罗战场。
鲜血泼洒出一段迷离的光芒,四面龙吟声与惨叫时响彻云霄。我曾经见过无数次战场,短兵相接马革裹尸,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酷的修罗场。
我甚至觉得,往昔那些我所见过的战场,在这场毁灭天地的大战面前,都不过是儿戏。
龙神跃下龙骨之上,站在云端,像是兴致勃勃的观战。
——我也同样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魔族会和天兵一起对抗外敌。
这绵延了上万里的天空都是战场。鲜血染尽云层,百里云霞如同被夕阳染红的晚霞般殷红壮烈。
那些骨龙虽然没有真正的龙族强悍,可他们是远古巨龙,骨质不惧任何损伤,坚硬逾铁,刀剑几乎对它们起不到任何的伤害作用。
我看着它们呼啸而过,横扫千军,张开嘴喷出丹青火,将面前无数天兵天将变成燃烧的黑点。一个摆尾,便是掀开一片漫天血雨。
残肢断臂,白骨森森的战场上,惨烈的嘶喊与被逼至绝境的天兵天将们与魔族兵甲如潮水般涌上,用血肉之躯阻止着巨龙的前进。起先的混乱在经过这稍微缓和之后,扶音和樊篱下达了命令,后续的天兵天将与魔族兵甲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无数巨大的?车,上面绑着无数的捆仙锁,在扶音和樊篱的指挥下,拼命的困束住了几头在人群中肆意横冲直撞的骨龙。
一时间,战场上状况瞬息万变。
我看着有骨龙朝盘古所在的?车上撞过去,扶音展开扇子,面上是难得的冷肃,而樊篱也抽出了长剑,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冲了过去,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头骨龙前进的道路。
鲜血在燃烧。
为了创造这世间的神邸,即便是神魔两族争斗至今,誓死不相两立,到如今也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握手言和并肩作战。
这个目的,是维护三千世界共同的母亲,维护他们所有人生存的权力,维护他们三界共同的信仰。
龙神站在空中,眼里是说不出的疯狂,眼里燃烧着毁灭的火焰,越过千军万马,径直看到了站在?车之上的盘古。
白衣在风中飘拂,鲜血染红的裙裾之上,盘古站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上,眉眼低垂,一丝水泽从她的眼底划过。
无数堆积的尸体化作青色的火焰,飘扬散落在风中。龙神高傲而肆意的狂笑了起来,张开双臂,白色的衣裳烈烈而舞。她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这一整个天地,龙吟声从天际滚过,犹如惊雷炸响,低吟过大地:“你们的王!已经回来了!三千世界都将臣服在我的脚下!我的子民们,我的血脉们,将燃尽这世间的一切!”
像是响应她的龙吟,那数十头被捆仙锁所困束住的骨龙猛地嘶鸣咆哮起来,挣扎着喷出丹青火,燃烧尽了旁边的?车。旁边扶着?车的兵将们瞬间化作青灰色的火焰。
甚至是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扶音和樊篱对视一眼,他们神色坚定,目光中有不约而同的东西。
龙神看到他们朝自己冲了过来,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单手抚着自己耳边一缕发丝,若无其事的任他们朝自己扑过来。
我看向天空之中的天帝。
按道理,扶音是不该亲自上阵的,因为他本身就只是谋士而已,除非他有像天帝一样的三千世界之力傍身。
念及此,我心头一跳,望向云端,仔细一看,天帝的容颜竟然已经老去了不少。
尽管他的眉目依旧仁慈悲悯,但是他身上原本那属于三千世界之力的清澈气息已经彻底枯竭了。
难道龙神出世之后,那天帝身上的三千世界之力就回到了她的本体上了吗?
我看向龙神。
扶音和樊篱快若闪电,已经冲到了龙神的面前。樊篱没有留后手,这一剑算是刺的彻彻底底,而扶音手里的扇子也是脱手而出。
就在那一瞬间。
樊篱的刀尖和扶音的扇子已经离龙神还有一步之遥,四周不知道为何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起一道丹青火,那丹青火笼罩着一层银灰色迷离的屏障,樊篱的刀尖直直的插到了那层丹青火之上。
一声闷响,樊篱神色一震,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刀剑被那层看似迷离的雾气给折断了,他的手也受了反噬,经脉尽断,一瞬间手臂爆开了一团血雾。
吃痛之下,他闷哼了一声,飞快的往后退走,扶音脸色一变,显然也是知道了龙神的厉害,急忙后退,扇子在空中打了个转,龙神抬了抬手指,便将那扇子在半空中化作了灰烬。
樊篱后退了数丈之远,神色痛苦,单手捂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望着前面依然神态自若的龙神,眼里惊讶与恐惧并存,甚至还有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