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辰看着书本、视频和霍子安研究菜谱时用三种语言做的笔记,只是想死。就算是惨无人道的高考时期,也没给他带来过这么大的伤害啊。
陈朗心见他可怜,悄悄问道:“你偷了他的钱,还是揍了他一顿?要不他不致于这样往死里整你!”
老鲍桀桀笑道:“你太不了解子安了,他从小没享受到父爱,所以长大了,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自己当成了父親,越爱你,就越要打你屁股。我看他最近是爱你爱得不行了。”
由良辰抓狂:“你们没事儿自个儿玩去行不?!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妈的,turmeric是什么啊?”
“姜黄,有一点辣一点苦,还有胡椒、麝香和甜橙味,用在甜点上会有跳脱的刺激感,而且会给食物染上漂亮的金黄色,是很好的天然色素。”
“印度咖喱、北非、土耳其和东南亚都常用的香料,说它什么防癌症、长生不老都是扯蛋,你要吃过姜黄、新鲜椰浆和藏红花煮的饭,就知道它就算是泻药也有大把人会吃。”
听到陈朗心和老鲍随口就把题答了,由良辰气焰顿时消了下来,垂头看书道:“谢谢。我要啃书了,您二位请便吧。”
邱新志工作繁忙,好几天没来餐厅,一来就看见了穿着小背心、在院子里摘艾草的海默。
他知悉情况后,觉得世界观都颠覆了,对霍子安怒道:“你有女朋友?那你盯着由良辰干嘛?”
霍子安没好气:“我早跟你说过,我对由良辰没想法。”
邱新志夸张地“哈哈”笑了出来,“哟,那还是我想错了。挺好,等我跟良辰好上了,请你喝酒哈。”
霍子安怒目瞪视:“你要敢真对他下手,我……我……”
“你怎样?”邱新志嘲道。
霍子安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转身回厨房一边道:“我祝福你们。”
邱新志跟在他后面,笑了一下:“你这样子像祝福吗,像要把我煮了放绞肉机,做成肉丸子炸了再扔给老铁吃吧。诶,你跟由良辰聊到怎样了,让他请假了?
“没有。你能相信一下由良辰吗?他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那是因为你没试过坐在餐桌旁,被他用养乐多打发过。”
霍子安不答,心想,你被养乐多糊弄了那么多次,还不是隔三差五地摇着尾巴来求虐?
邱新志突然想起:“海默,这名字很特别,听说她是侍酒师?她不会是Lynna Hey吧?”
霍子安随手擦干净料理台,道:“她就是。”
“啊?”邱新志摇头笑道:“霍子安,你到底是什么体质,身边总是这样的人。”
霍子安怼道:“我哪里知道?你干嘛又黏在这里?”
邱新志一怔,笑道:“你看上去天真无邪,特别让人有保护欲呗。”
“嗤。”霍子安当时就想变个身把他赶走。
邱新志沉吟:“你有了这个级别的侍酒师,那什么都不用担心了。由良辰留着就留着吧,海默应该能顶住他一万点的伤害。”
霍子安把西柚汁挤进玻璃杯里,倒进冰冻苏打水和麦芽糖浆,递给了邱新志。“她不一定会留北京。”
邱新志很意外,他拿着玻璃杯摇了摇,“跟你谈条件了?”
“不算是谈条件。三年来,我们见面不到十次,都不想长期这样下去。她让我做个决定,要不要跟她稳定下来。”
邱新志了然:“事业瓶颈期,情感不安期,找你解惑来了,但你没给人家答案。”
“我自己也很乱,餐馆没完全上轨道,不知道怎么给她答案。”
“哎,她要留北京,对你有很大的好处,从实际利益想,你怎么也该把她留下来。”
“她留下来,也不一定会帮我工作。”
邱新志姿态优雅地倚着墙:“给你一个最好的方案,你也别纠结了,你抱你的顶级侍酒师,由良辰放心交给我,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怎样?”
“滚!”
周一晌午,日头猛烈。海默戴着鸭舌帽,半跪在院子里,捣鼓着铁管和绳子。
由大成见状,笑道:“干什么讷?”
海默擦着额头的汗,“大爷,可以帮我做这个吗?”她用手比划了个架子的轮廓。
由大成哪有不可以的,兴冲冲地作业起来。
四合院里只有“吭、吭”的敲打声,安静而懒散。
今天是闭店日,为了准备饭局,所有人都回到了餐厅。但一时之间,也没什么紧迫的事情可做,欧吉和魏国恩在熬着酱,周冬曦在餐桌上嚼着薯片做作业,陈朗心跑由良辰房里睡午觉。霍子安见由良辰要出门,问道:“去哪儿?”
“买包烟。”
“我跟你一起。”
两人肩并肩在胡同里走着,一时之间,都不太自在,似乎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出门了。其实也就过了五六天而已。
由良辰买完烟,霍子安道:“请你吃冰淇淋。”
“不吃。”
“吃吧!我说过你好好念书,就请你吃冰淇淋的。”
由良辰笑了起来,想起老鲍说的“父亲理论”,但这时候的霍子安分明更像个孩子嘛。
由良辰抗拒不了霍子安这模样。于是两人一人一根可爱多,坐在了槐树下。
槐树投下了浓密的树荫,像是一层无形的保护膜,把两人罩在了里面。
“你有话跟我说吗?”由良辰开口道
霍子安就是管不住自己,想跟由良辰单独呆一会儿罢了。但两人坐在一起了,又不能什么话都不说,霍子安随口道:“这几天很辛苦吧。”
简直就是揭伤疤。由良辰露出痛苦的神色,点点头:“死的心都有了。”
霍子安心疼是心疼,但又觉得把由良辰逼出这么大的感慨,也是蛮让人痛快的。他笑道:“这才刚开始呢,撑住吧。”
由良辰一口咬下了大片蛋筒:“你逼着我也没用,我做不到你要的程度。”
“这要看你放不放心上。海默鼻子有病,嗅不到气味的,没有嗅觉的人学习品酒,就跟没有腿的人学打篮球一样,特别艰难。她还是做了这一行。事在人为,对吗?”
由良辰想说“你女朋友真牛逼啊”,但又觉得这话太酸,改口道:“嗯,有她在这里帮你,比我强多了,你就甭逼着我了。”这话出口,他才觉得比原来那句还酸,顿时就不想跟霍子安说下去了。
霍子安却道:“你跟她位置不一样啊。而且,她也不一定会留下来。”
“她不一定留下来吗?”由良辰随口重复,他对海默的去留,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
霍子安憋了好长时间,话到这里,就觉得必须跟由良辰解释清楚。“三年前,我和海默分别得到了一次工作机会,她要去LA,我要回上海。我们俩谁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不过,长期分开肯定是不行的,当时也没什么分手的理由,所以就定了一个三年的期限。这三年里,要是我们没有遇到其他人,还打算继续在一起,那就真的在一起。”霍子安看着树影,“这三年我们聚少离多,其实我早忘了这个约定,以为当时这么说,只不过是相互安慰一下而已。没想到,三年的期限到了,她辞职,过来找我了。”
“那她还是会留下来吧。”由良辰想不到还有别的结果。
“她做了决定,但我还没做决定。她会先考虑我的态度,再确定留不留北京。”
“啊?!”由良辰脱口而出:“你顾虑什么?”
霍子安看着由良辰的双眼,笑了一下。为了什么?因为遇见让我动摇的人呗。
但他没法继续解释。他决定终止这个话题,站起来道:“今晚的饭局对我很重要,而且老邱出了很多力,不能让他失望了。你在外场,压力会很大,无论如何,今晚要帮我扛一扛,行吗?”
由良辰无奈笑道:“那当然,我不是还拿着你工资吗。你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饭局
第57章 大饭局
天擦黑的时分,草藏胡同像往常一样,大爷摇着蒲扇在门口乘凉,大妈抱着小狗聊闲篇儿,小孩儿在广场追逐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响应着召唤声走回院里。猫儿贴着墙根,警惕地看着走进胡同的陌生人。
客人陆陆续续来到餐馆的门口,无一例外抬眼看着上面黑色的法语招牌,然后一低头,就看到了石狮子边挂着的艾草和菖蒲,都想:端午要到了啊。
餐厅是真小,在日本这种规模的高级餐厅不少,但在北京非常罕见,火锅店的等位区都要比它大啊!地板是实木地板,灯光不像现在流行的昏暗风,敞亮而温暖。白墙壁仔细看,有砂石般的颗粒感,像是海边的老房子;架子上的玻璃瓶放置了各种蔬菜缨苗和香草,没特意修剪过,参差不齐地生长着。饭桌上没有蜡烛,只有一小玻璃碗的洋槐花,散发出柔软的香气。
服务员领着落座。每个座位都手写着名字。服务员也都漂亮,笑容并不过分殷勤,仪态也是合度的。第一眼,有人喜欢这种风格,有人不喜欢,但都感到放心。餐厅弥漫着安然若素的气氛,一般有这种平常心的餐厅,主厨必是有不曲意逢迎的自信,食物差不到哪儿去。
一资深食评家对邱新志道:“你说是胡同小店,我就想一进门会不会都是假古董真破烂,供俩兔儿爷再摆些个偷来的路牌瓦砖。”
“嘿,现在南锣的店都不这么干了。”
“没错,怀旧、情怀这套卖不动啦。”一网络大V插嘴。“现在流行北欧性冷淡风。这店哪儿哪儿都不随,倒是有性格。”
食评家道:“个性顶什么用!老邱,我直说了啊,这家店朋友聚聚、约个炮啥的还行,但凡要有紧要的事情,想请重要的客户、庆祝结婚纪念日,这就有点儿镇不住了,不够庄重。”
“说得跟真事似的,你啥时候给老婆庆祝纪念日啦,我估摸你连嫂子生日过没过都不记得吧。”邱新志嘲道。
“你这是小瞧老黎了!”电视制片人接道:“他要不记得,皮都给削没了,还能来这儿摇着尾巴嘚瑟。”
“我操!”老黎被调侃得连连喝水。
制片人道:“新志,你咋跟这馆子勾搭上了,你不是特烦这种胡同餐馆吗?”
“我烦那些假模假样的烂馆子,但这里的主厨不是假把式,你吃了就知道!”
“霍子安的手艺,我在上海吃过两次,没什么槽点,想法也有,在国内的西餐主厨里能排在前几位。但他不是一上海人吗,怎么跑胡同里了?”一餐饮订位平台的总监道。他在北京组织过好几次餐厅周,跟所有一线的餐馆关系要好。
“胡同里真正的老北京,也没几个了,都是外地人啊。再说——大宣,我们这里就你一北京人吧,你是北京人我也要说——你们北京人一个个的,穿着老头衫、脚一翘,一口卤煮一口二锅头,黄瓜麻酱拌一拌,连炸个蒜都不愿意的,还做高级法餐呢!这种水磨细活儿,还得看上海人的。”
大宣是报社主编,笑道:“咱北京人不玩儿虚的。嘿,您老上周来我家吃炸酱面,连吃了两海碗儿,转脸儿就跟麻酱黄瓜过不去啦?告儿您哈,我要跟我妈告状,您以后别上我家蹭饭了!”
“诶,别别……”邱新志投降。
众人又胡侃了一会儿,邱新志见气氛差不多,给了由良辰一个眼色。由良辰会意,回到了后厨。
霍子安正把幼细的甘蔗码进瓷盘里,抬头问由良辰,“外面可以了?”
由良辰“嗯”了一声。
霎时间,后厨里每个人都停了手,看着霍子安。
霍子安轻松地笑了一下:“不用有太大压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辛苦大家了。那就开始吧!”
众人应了。
周冬曦道:“加油哦!外头一水儿老男人,我跟海默姐姐能搞定他们。”
霍子安笑道:“没错,这种场合小姑娘比帅哥有用。有难搞的你就先上,不行海默会兜着你。再不行还有邱新志压着呢。不用怕,跟平时一样就可以了。”周冬曦点点头。
霍子安特地跟由良辰和海默嘱咐道:“天热得早,这次菜单设计偏清淡、酸、轻,所以你们推荐酒,也尽量推荐比较清淡轻盈的,不要抢了菜的味道。海默,这就不用我告诉你了,良辰是新手,你帮帮他。”
海默轻快地笑了笑,“Don't worry, I will take care of it, 你专心做菜!”
霍子安拍了拍他俩的肩膀,心里踏实了。
开胃小吃分送到各桌上。木托上的三种小吃,颜色清爽,第一样是几根小指头粗的甘蔗,经过液氮分子料理的处理,里面的纤维已经变得松脆易断,拿起来蘸一点麦芽糖,再放在干松的辣味烟熏火腿粒儿里滚一滚,入口是肉的咸鲜微辣,回味是清甜的;第二样是北京菜里的芥末墩儿,子安降低了芥末的呛辣,增加了腌菜的酸度,并且放了鱼干粉,味道更接近于韩国泡菜,有醇厚的发酵香气;第三样非常耐人寻味,鸡蛋被做成了四种形态,分别是蘑菇汤蒸蛋、咸蛋黄和黑鱼子混成的浓酱、蛋白加斑兰汁打成的绿色蜂窝状、以及鸡蛋面粉蜂蜜炸的脆丝儿,四层在模具里叠成了一个圆形蛋糕似的小吃,四种口感交错,滋味丰富。
大宣:“果然是南方人的手笔啊,抠!哪样都没超过十块钱。”
“哟,别地图炮啊!”
“你这一杆子打击面也太大了。吃下水的还敢笑我们吃大闸蟹的!”众人大笑。
“现在餐饮大潮就这样,”订位平台的总监道:“在最普通的食材里做文章。那些龙虾配和牛的土豪吃法早过时了。”
一食材渠道商道:“真正的好东西越来越少啊,现在吃龙虾,跟十年前的龙虾就不是一个味儿。普通鸡蛋做好了,味道也不差到哪里去。”
邱新志不参与评价,问制片人道:“柯老,你觉得怎样?”
“不坏!每一样都味道鲜明,花了心思,但又不致于太过使劲,摆盘也是干净克制。克制是很难做到的,现在食材调料太容易得到,选择太多,创意太容易。厨师的功力,在于怎么做得刚刚好。这里的大厨控制得蛮不错。”
“柯老是真懂行。”邱新志很是赞同。但就算柯老说的是屁话,他也会附和的,这电视制作人做了不少火爆全国的美食片,他推荐的馍馍都能成淘宝网红,别说是一家餐厅了。
有了他的肯定,邱新志就知道这事成了。他找机会用口型对由良辰道:“霍子安。”
由良辰把霍子安从后厨叫了出来。霍子安对这种场面驾轻就熟,邱新志给他一一介绍座上的人,霍子安也不记得这许多,但他见多识广,应对不同身份职业的人自是游刃有余。邱新志见他跟法国人用法语聊得热络,心下大慰,他邀请几个外国人来,本来就是因为担心餐厅太小、胡同的路数又太接地气,让人觉得什么胡同法餐就是投机取巧,所以要强调一下霍子安的留洋背景,以及他的食物是能得到法国人认可的。没想到霍子安做得更好,这法国文化中心的领导是个资深吃货,在巴黎就吃过霍子安做的饭,热情地表示自己是他的老粉儿。霍子安邀请他和大使过来吃饭,他立即就答应了,还说要把女儿的生日宴安排在这里。
你来我往地应酬了一会儿,霍子安就回到厨房了。在开胃小吃和前菜之间,有一道甜点,这是陈朗心的活儿,然后是前菜和主菜环节;每一道菜之间的时间和温度控制,可说是争分夺秒,稍微失误就会影响接下来的节奏,霍子安可不敢掉以轻心。
陈朗心如愿地把一道甜品放在了最前面。他们仨讨论了好久,决定要有一道好玩儿的菜,放在前面,先活络气氛。陈朗心的脑洞派上了用场。
众人聊天时,服务员把一个瓷盘放在他们跟前,上面是——一盒羊肉片?!
眼前的菜品,完全就是一盒羊肉片的样子,还是超市买回来的那种,放在泡沫盒上,上面盖了一层保鲜膜。
戳开“保鲜膜”,原来是糖浆吹成的薄膜,里面的“羊肉片”艳红笔挺,散发出凉气,叉子刺进去,很轻易就切断了,里面芳香的馅料露了出来。羊肉片是山楂和香草做的冰沙,里面卷着麻酱冰淇淋。底下的泡沫是冰块制成的,确保“羊肉片”不那么快融化。
这种玩法在欧洲的分子料理餐厅很常见,玩什么的都有,但羊肉片还是第一次有人cosplay,于是大家都觉得有趣,而且味道搭配也不俗,酸的山楂配甜咸的麻酱,冰凉可口,把味蕾都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