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听着当今天子用无比宠溺的语气提起一个名叫“小然”的人,暗忖此人定然是个人物,否则皇帝陛下怎么会在提到他的时候,有如此多情的语气。
当然,他这么想也是对的,那位姓李名然的人,也确实是位人物。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殷尘,你别看他这人迂腐不堪,实则很有些见地,今日在朝堂上还连连语出惊人,着实不容小觑。”
江诀眉眼带笑地说着,全不是平日里那种虚假温雅的笑,多了几分真实。
殷尘挑眉望过去,有些不敢置信。这也不怪他,实在是沈泽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多有能耐的样子。
江诀遂让这位沈小将把他今日在殿上说的那番话又重新当着这位殷先生的面说了一遍,殷尘边听边点头,之后望向沈泽的眼中就有了些兴味。
“如何?可是个人才?”
江诀笑着望了眼沈泽,继而望向殷尘,笑得一脸笃定。
“确实有些见地。”
殷尘点了点头,淡笑着瞥了眼沈泽。
这位沈小将被这么个俊雅高深的人物一看,脸就越发红了。
“连你都这么说了,可见确实有戏。以你看来,小然若有他在一旁相助,这个先锋营主帅的位置可坐得稳?”
殷尘听了,心下一惊,脸上一怔。这样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在他脸上倒真不多见。
“陛下的意思是——”
殷尘话没说完,江诀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笑着问他:“先生以为如何?”
“殿下若是同意,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以殿下如今的身份,不知道当行不当行?”
殷尘乌眉一皱,望着江诀的脸上有些难色。
江诀剑眉一凝,暗忖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他江诀想要办的事,还从没有办不成的。
那位沈小将在旁边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他并不明白自己即将有一位新的顶头上司了,那个人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北烨皇后!
江诀悠悠开口说道:“行与不行,自然是朕说了算。只不过小然那边,朕倒有些没有把握。”
殷尘自然并不知道江诀做的那件龌龊事,全以为李然不会同意,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趟北烨这趟浑水。
更何况,江诀是否能够说服朝臣,从而得以让李然接下先锋营主帅一职,如今看来也是玄之又玄的事。
不过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哪一国的后宫都是不得干政的,当然江诀这个后宫之主比较另类。
江诀这人看起来为人帝王非常谦虚谨慎,实则骨子里铁血之极。
大凡不铁血的时候,那是因为他觉得没那个必要,可一旦下定了决心,人家可是连属国太子都能娶的。
是以江诀才会那么漫不经心地跟殷尘说,行与不行,都是他说了算。
事实如此,他确实没必要装腔作势地逞能,因为江诀这厮从来知道在何时摆出何种姿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江诀会这么做,当然有他一番考虑,并不是任意妄为,自然也不全是为了弥补他昨晚犯下的“弥天大罪”。
如今他手上拿着的这块帅印,对大多数人有着无以伦比的诱惑,但是那个“大多数人”里面并不包括李然。
正因为江诀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暗自苦恼。
更何况,还有昨晚那档子事在。
姓沈名泽的小将离开后,开诚布公地谈话便开始了。
“陛下何以会想起让殿下接下这个位子?”
殷尘挑了挑乌眉,脸带疑惑地望着江诀。
江诀一手叩着御案,淡淡笑着说道:“朕倒不是突发奇想,让他接下这个先锋营的位子,朕其实已经考虑多年了。”
只不过从前那个璃然,并不是一个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好对象。
这话江诀自然没有说,李然如今的秘密,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好。
他倒不是不相信殷尘,只是他这人从小就习惯 不信别人而只信自己。
江诀思索片刻,笑着望了眼殷尘,挑眉问道:“先生可想猜猜,朕这么做用意为何?”
殷尘凝眉想了片刻,正容说道:“依在下来看,陛下之所以这么做,原因至少有三。”
江诀笑着点了点,示意他说下去,殷尘继续说:“一来,陛下既然有逐鹿之志,且又说过日后会将这个天下托付于您与殿下的后人,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殿下不仅需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还得有足够的能耐保护太子殿下,毕竟这天下之争,本就伴随着风云变幻和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想来陛下是早已料到此间凶险,是以才如此急切着让殿下掌权。”
这理由一说,江诀就笑了,殷尘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这二来嘛,逐鹿之争将始,这位王将军定然会是开国拓疆之臣,然则此人一走,朝中再无人可与辰公匹敌;如此一来,确实对殿下和小殿下有所威胁。”
第二点刚说完,江诀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得甚对,朕确实有此一虑。”
殷尘摇着折扇,继续说道:“三来嘛,听了沈将军今日一席话,连臣都有醍醐灌顶之感,更何况是陛下?朝中可堪大用的将领不多,日后要用时方显捉襟见肘,便为时晚矣;况且上将军虽好,但到底只是一人,势力太过不是什么好事,北烨既然能有一个辰公,自然也能有一个王觉年,如若还有军功在身,那就更加不好办了。陛下以为,在下这番话,说得在理不再理?”
江诀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殷尘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居然把他的那点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此人如今若不是为自己所用,真可谓一大劲敌了。
说起这个,也是多亏了李然,何况这位殷尘摆明了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愿意留下来的。
家有“贤内助”,男人不遭横事,果然如此啊,更何况还是如此极品。
江诀脸上,有着醉人的笑容。
殷尘也不觉得奇怪,他这人本就淡漠,对很多人或事本就不怎么上心。是以江诀为何会如此开心,他根本懒得去管,反正也不关他什么事。
“陛下可有想过,此事若是一经提出,将在朝堂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殷尘双眉一凝,江诀这如意算盘确实打得很响,但是否可行却是未知之数,是以现在就开始高兴,似乎还早了点。
殷尘暗自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做事向来沉稳,走一步都会想三步。
未曾想江诀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着说:“此事朕自然有妙计,何况他们不同意又如何?帅印在朕手里,朕想给谁便给谁,谁人能奈何朕?”
此话一讲,这位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殷尘脸一僵,额上青筋又开始乱跳了。
他倒是听说过这位天子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迹,从前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或许真有此事也说不定。(他想多了,那是假相!)
当今天子骨子里是铁血的,殷尘渐渐开始有些明白了。
他若不铁血,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亲自挥军三十万直取南琉?
他若不铁血,又如何能顶着悠悠众口,执意娶一位属国太子为后?
他若不铁血,又如何敢在如此复杂的政局下,毅然立南琉后人为太子?
他其实,什么都盘算好了,也似乎正在一往无前地向着那个既定的目标前进。
他殷尘,也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追随者罢了,果然是大势所趋啊……
殷尘也不愧是那个敢常人之所不敢言的殷尘,只见他稍一正容,盯着江诀说道:“陛下,此话非仁君所言。”
江诀沉声一笑,说的是:“朕也就在你面前说说罢了。”
殷尘正容不改,长身而立,朝江诀恭敬地拜了拜,说道:“陛下,请善待天下百姓!”
这话一说,连江诀都震了。殷尘这一拜,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会一直追随他,并助他取得天下。
江诀立马从御座上起身走下去,扶起殷尘,往日虚假的面具不再,一脸郑重地说:“一定,朕向你保证。”
北烨天子和他的谋臣,终于走到了“君臣同心”这一步。
殷尘走后,江诀将几本重要的奏折看完,便摆驾去了凤宫。
江诀这个人,搁现代就是一个工作狂,一般不到太阳落山,也绝不会回后宫。
但今时不同往日,连王贵都看出来,当今天子一路上的心情,几乎可以用迫不及待来形容。
进了凤宫内殿,李然的那几个近侍居然都站在内室外守候。
江诀站在内殿门口,脸上神色不喜不怒,一张脸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真正的不怒而威。
巧馨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朝江诀行了一礼,皱眉说道:“回陛下,是殿、殿下让奴婢等出来的。”
这么一说,似乎就有些难言之隐。
江诀俊眉一拧,问道:“你们殿下人呢?”
他这一问,李然的那四个近侍立马又急又慌地跪了下去,抖抖索索地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厄表情,倒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江诀二话不说,抬脚走了进去。
异世安生
江诀前脚一踏进去,立马感到屋内气氛有异,继而一阵凌厉的刀锋扫过,他下意识去躲,但之前他收脚收得已经晚了,然后就觉得胸口一痛,硬生生地被划了一刀。
眼前是气红了眼的李然,江诀心中大骇,连忙去夺对方的刀。
“小然,你这是做什么?”
李然脸上一个阴狠的神色一闪而逝,冷冷说道:“做什么?当然是杀你!”
江诀脸上一愣,抚了抚还有些生疼的地方,心中苦笑,他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秋后算账的一刻,但也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别这样小然,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李然无声嗤笑,这厮真是无耻到人神共愤,现在这样示弱,早前上他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手软了?
“姓江的,老子今天教你一句话——出来混的,早晚有一天要还!现在,就是你该还我的时候!”
这么说着,手握短刀朝着江诀戳了过去。
江诀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中有祈求有愧疚还有心疼,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确实不在他预料之内。
那个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除非就那么站着任他戳上一刀,否则李然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
刀锋一入胸口,江诀到底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了,他就那么满脸苦涩地站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对方:“你这是要朕的心么?”
那个一瞬间,李然也是错愕的,继而就恢复了之前的冷绝。
江诀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任人宰割的角儿。就像现在,他怎么都得挡下这一刀才是。
刀尖入得并不浅,藏在暗处的江云在关键时刻隐了出来,李然只觉得手腕一抖,刀就哐啷一声落了地。
“请主人手下留情!”
江云跪在地上,手拿巫铁剑横在颈上,一脸坚定地望着李然。
李然双眉一拧,脸上是又惊又怒的神色:“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剑收回去!”
他一说完,江诀也沉声开了口,说的是:“江云,出去!”
江云却并不为所动,依旧那样一脸坚定地朝李然望过去,剑锋已经见了血,脸上神情不变,依旧是那么冰冷冷的面瘫神色,重复说道:“请主人手下留情!”
李然深吸一口气,江云的忠心他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这小子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逼他就范。
“江云!你这是在逼我吗?你以为自己是谁?”
“江云愿意一命抵一命,求殿下手下留情!”
“江云!”
江诀大喝之下,江云依旧神色正然,眸色坚定,李然看了一愣。
江云此人一向规矩本分,在他面前从来只称属下,绝不会自称“江云”。
而且,殿下这个称呼,他也从未喊过。
可见他此时此刻,心中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不消一会,对方脖子上就见了血,鲜血沿着巫铁剑的剑锋往下淌,李然却只想抚额狂笑,他怎能不笑?
他是这么不自量力,江诀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他来说都莫过于天大的恩惠。
就好比刚才,江云完全可以像上次那样,用那把剑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没有,道理再简单不过,因为江诀不让。
他混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这么无能。
什么都由不得他自己,事事都受人摆布!
窝囊!真是窝囊透顶!
“江诀啊江诀,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差劲归差劲,但确实有跋扈的资本。瞧瞧这些个手下,一个个的肝胆忠心啊,连为你偿命都愿意,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呢?”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说不出的诡异。
江诀一脸担忧地按着伤口走过去,眼看着就要触到对方了,小腹却硬生生地挨了一拳,那一拳几乎用了李然全身的力道,即使再耐打的人,也会吃不大消,江诀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然后,一拳接着一拳就挥了过来,江诀居然一点不反抗,任对方拳打脚踢。
李然手脚并用地打了一通,浑身脱力般撑着身体靠在墙上。
他当然不会只想打这么几拳,可恨他昨晚被折腾了一夜,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酸痛和无力,浑身上下活似被十几吨的卡车给生生地碾了个来回。
如今还能这么虎虎生威挥拳,已经实属精神毅力实在强大。
所以他现在只能死死地盯着对方,眼底流露的厌恶和憎恨,几乎可以让江诀死心几万几千次。
几个贴身侍候的婢女和内侍正战战兢兢地在内室门口看着,江诀刚刚吃了他们殿下几拳脚的时候,几个近侍正欲进去,却被江诀警告的眼神一扫,愣是在门口站着没敢进去。
小六子咬着帕子望天感叹:神呐天呐,我们的殿下得了实心疯啦,请您显灵让他早日恢复正常吧。
江诀一脸无奈地隔着一人的距离打量着对方,对方那种不堪负荷的样子,显然已经脱力到了极点。
他心中一紧,脸上隐隐有些苦涩。
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更不会有弄不到手的人。更何况从来都是别人黏上他,哪有他去屈就别人的份?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根本让他无从下手。
更何况,江诀私心里总担心,或许有那么一天,这个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任他上天入地都找不到。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恐慌,想要抓住他,将他捆在自己身边,难道这也有错了?
当然,他从前并不觉得掠夺有何可耻。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李然,他终究还是迷惑了。
李然撑着身体靠在墙上,腿软手软的感觉非常憋屈,对方一脸疼惜和爱怜的表情,对后宫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可谓人间至宝,但对于他来说,却只能让他想要嗤笑。
“没有下一次了江诀!江云可以救你一千次一百次,但自作孽不可活,这点你好好记住,免得到时候夜路走多了,被人戳到脊梁骨!”
李然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江诀心中一怔,笑得越发苦涩:“小然,先歇会儿吧。”
他伸出手去,作势要搂对方的腰,李然“啪”地一下打掉对方伸过来的手,眼中满满都是嫌恶:“都给我滚!老子不想看见你们!滚!”
江诀一脸黯然地将手缩了回来,然后只能巴巴地看着李然慢慢朝凤床走过去,一下倒在床上,脸上甚至都沁了一层汗。
江云一看李然的态度,就知道对方已经不准备再追究了,他郑重地朝凤床的方向磕了一头,脸上有愧疚也有尴尬,然而这样的大礼,李然又收得何其憋屈?
江云隐身离开,江诀见李然脸色苍白,心中一疼,立马朝外室喊了一声,几个近侍早有准备,捧着洗漱的东西低头走了进来。
众人在凤床边忙活,江诀站在一旁默默打量,不说话也不离开,一脸心中有愧又爱又怜的表情。
那几个近侍偶尔偷偷瞥他一眼,都被当今天子那样深情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
众人心中默默感叹:殿下,您就从了陛下吧!
江诀看着这样无力又脆弱的李然,想起这个人昨晚也是这样一副脆弱的样子,躺在他身下,被他狠狠进入,那番销魂的滋味,真是不可用言语形容。
他暗自苦叹,心想自己平日里是多么自制的一个人,身边哪一个女人不是绝色,为何偏偏对这个人有着强烈执着到让他自己都有些自我鄙夷的欲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