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问得小心,苏沫冷哼一声,道:“竟敢枉顾朕的口谕,这次朕定然不轻饶他!”
司卫稍稍一惊,带了探究之色望过去,见对方眉眼间的震怒之色不像有假,浑身一凌,暗忖那南琉璃然竟让他们这位天子如此在意了?
如此,倒真是不妙了。
西平后宫,俨然一片祥和之态,
这一日,李然得了应允,在翠铃“陪同”下,在永安殿外闲逛,好巧不巧,竟碰上了那位受宠之极的姌昭仪。
他倒是笑脸相迎,对方却一脸嫌恶地挑了挑柳眉,道:“后宫乃女子居所,你是男子,连避嫌都不懂么?”
李然失笑,暗忖这小丫头还真是有趣得很,脸上笑容不减,朝眸色深沉的翠铃招了招手,作势抬腿要走。
正这时,一阵尖叫从身后传来,他转身去瞧,见那姌昭仪竟跌倒在地,小腿肚上缠了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体背草绿,带漆黑斑纹,斑纹间缀白点,尾端呈焦红色,正是竹叶青。
他暗叫一声不好,一个跨步过去,一手捉七寸,一手捏头,狠狠一甩手腕,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蛇就被震得晕了过去。
“血啊!”
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身旁那小宫娥惊叫一声,原来燕姌的裤管上竟已殷红一片,人也生生晕过去了。
那小宫女怕是被吓傻了,伸手一个劲地推搡她主子。
“别动!”李然沉声一喝,吩咐她去取水,蹲下身掀开对方的裤管一看,两个牙印清晰可见。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
翠铃一脸为难地低声来劝,李然侧脸望她一眼,对方就缄口再不敢多言。
“给我根绳子!”
“绳子?奴婢没有啊。”
“手帕?”
“有。”
“拿来!”
他伸手,翠铃从袖中抽出锦帕递给他,二话不说,将燕姌的裤管卷了上去。
“殿、殿下……”
翠铃又惊又怕,语无伦次地喊了数声,李然也不理她,兀自用帕子扎住对方的小腿,以防毒液倒流。
那小宫娥拎着水壶跑回来后,见了眼前的情景,吓得差点一个不稳将水打翻在地,李然一脸不耐地扫她一眼,拿过水壶,拔下冠上那支白玉金簪,在伤口处划了两道,从近心端向伤口方向反复挤压一阵,边挤压边用清水冲洗。
如此回环往复,大约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就有内监领着太医来了,领头一人身着九龙戏珠刻金丝明黄袍子,身后跟着两位身着官服之人,神色匆忙,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众人赶到,见了眼前这阵势,均怔愣不已。
风起云涌第十三章
苏沫正要上前,李然朝他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在人群里找了找,见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招了招手,道:“弁和,你过来。”
弁和也不犹豫,朝苏沫一颔首后便走上前去,李然往一旁挪了挪,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替她洗过伤口,你看还有没有问题?”
弁和两指搭在燕姌脉门上,又仔细检查了伤口,继而神色一舒,道:“殿下救助得及时,娘娘只需再服两剂药调理一番,去除余毒即可,如今也只是吓晕过去,腹中胎儿亦无恙。”
“那好,剩下的就交给你。”
李然了然地点一点头,伸手作势要拍他的肩,弁和微微一愣,下意识去觑苏沫,却见那位天子正皱眉望过来,遂不动声色地以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躲开了去。
李然不甚在意地望了眼自己那只悬空的手,一脸讪然地撇了撇嘴,转而望向苏沫,道:“安全起见,我看得找人抬她回去。”
苏沫抬了抬手指,示意恭槐安即刻去办,一个跨步过来,李然满以为他是要检查燕姌的伤势,正要起身往后退,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却听苏沫道:“你怎么样?”
说着,作势要伸手过来检查,身后一干人等均尴尬地低了头,唯有一人眸带冷光,直直望了过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平辅相司卫。
李然伸手一挡,抬手示意自己没事,迎上那道颇有些锋利的视线,道:“没事。”
语毕,转身欲走,冷不防被人扯住衣袖,回头一瞧,正是那眼带桃花之人,只见对方伸手朝身后众人一挥手,道:“都退下,有事隔日再议。”
此话一说,那眉眼周正之人微一皱眉,可也不曾反驳,垂眸朝他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声遵旨,由内监领着去了。
“还有事?”
李然皱眉,苏沫望了眼那条被震晕过去的竹叶青,道:“怎么会有蛇?”
他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一脸爱莫能助,这样的言行举止在旁人看来,已是放肆之极,偏偏苏沫并不介意,道:“兹事体大,你既然目睹事情始末,那就一五一十说来予朕听听。”
说完,也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径自抬腿就走,翠铃忙小跑着跟上去,道:“陛下,您当时没瞧见,倘若不是有殿下在,姌昭仪必定凶多吉少……”
她娓娓道来,说得绘声绘色,苏沫不时回头瞥一眼,李然跟在他二人后头,暗自琢磨自己的心事。
三人前脚刚进殿,恭槐安后脚就到,匆匆行了一礼,凑到苏沫耳边嘀咕一阵,苏沫略一变色,李然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暗忖这事果然有内幕。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姌昭仪的衣服上沾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招来横祸。
苏沫当即下令彻查此事,出乎众人意料,竟在永安殿内搜出了罪证,他得到消息后,气得狠狠将奏折甩在地上。
“下毒不成,竟然还想借刀杀人!”
恭槐安候在一旁,躬身不敢多言,司卫从殿外进来,见到地上的奏折,眉眼一皱,问道:“陛下,这是何故?”
苏沫不语,恭槐安是大气也不敢出,司卫将奏折捡起来放在御案上,正色道:“会宁一事臣已查出眉目,陛下可想听听。”
苏沫颔首,抬手示意内监宫女尽数退下,待殿中只剩下他二人,司卫低声道:“据密奏所言,此事与一人有关。”
“何人?”
“此人姓庄名闲,据说是业楚名流,但鲜少露面,臣已派人前去打探,不日将有回音。”
“庄闲?”
“正是。”
“业楚名流?恐怕这个业楚名流和他岳均衡也脱不了干系!”
司卫沉默,眉眼间忧色甚浓,一脸郑重地说:“北烨既然直取丹丰而来,必要之时,不妨以那人为挟。”
苏沫沉默,好半晌也没有出声,末了轻笑一声,道:“这事朕自有打算。”
这话一说,摆明了不大情愿。
司卫敛一敛容,道:“今日御花园一见,臣已知晓他绝非无能之辈,既然是敌人的软肋,陛下就不该心慈手软。须知,一时放纵便有可能酿成祸患。如今天下风云四起,陛下还是立下决断为好。”
话未说完,苏沫挥了挥手,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只不过眼下宫中并不太平,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
“那么,陛下可是想留他?”
司卫双目灼灼,苏沫迎上他的视线,眉眼一挑,道:“留着他,自然有大用场。”
“但愿真如陛下所言……臣有一事想求,还望陛下应允。”
“说。”
“既然御花园一事已是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小惩大诫,万勿因一人之故,而置后宫于霍乱。”
苏沫桃花眼一眯,道“这只是宫闱小事,你就无须操心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已见了冷意,司卫迎上他冷冽的视线,正色道:“那么,我西平的百年基业与他南琉璃然想比,陛下以为孰轻孰重?”
“这是两码事!”
苏沫沉声一喝,一掌拍在案上,脸上有气急败坏的愤懑,也有心思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司卫却并不为他的气势所吓,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无恐无惧:“臣受先帝所托,护佑陛下成就一番事业,陛下若对臣有所怨言,臣甘愿归隐山野,从此再不过问政事。”
他说完,跪地一叩首,姿态决绝,苏沫被惊得一怔,盯着殿中那个跪着的身影望了良久,末了以两指揉了揉纠结的眉眼,道:“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只望陛下切莫因为一人之故,而置我西平一统天下之大业于不顾!”
这话却也在理,苏沫却皱眉不应,末了挥了挥手,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如此,司卫告退而去,只留一人独自坐在御座上,斟酌不断。
天下大势,美人英雄,如何取舍?是取还是舍?
翌日一早,李然正在用膳,殿外有人通报,说贵妃娘娘来了,他略一怔愣,立马起身去迎,赵妍进殿来时,笑得依旧雍容华贵,甚至极有礼数地朝他颔了颔首,道:“看来是本宫打扰了公子用膳。”
李然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言行间却也谨慎,对方到底是女子,又是苏沫的贵妃,他二人私下相见,多少容易惹人诟病,自然要避嫌。
赵研却一反常态地走近他,扫了眼在一旁候着的宫女内监,道:“本宫有话与公子说,你们都下去。”
她是后宫之主,那一干奴才自然不敢拂逆,只翠铃面带犹疑,李然见她杵着不动,撑着下颚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轻笑一声,道:“怎么?你还怕我跑了?”
翠铃面上一红,呐呐道:“奴婢不敢。”
“那就下去吧。”
翠铃咬唇想了想,终是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待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他朝那庆原公主比了个请的姿势,道:“坐下再说。”
赵研略弯了弯修长的脖颈以示谢意,一撩裙摆在他对面坐下,她到底是一国公主,这一套动作做来,真是赏心悦目,坐定后笑道:“公子如此幽默,难怪得陛下看中至此。”
李然沉默,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有话可以直说。”
对方微一愣神,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快言快语,复又莞尔一笑,道:“如此,本宫就不再兜圈子了。”顿了顿,又道,“其实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
“姌昭仪的事,公子以为是何人所为?”
对方脸上有笑,眸中却无,他啜了口茶水,一脸淡然地说了句不知道,赵妍又问:“那么依公子之见,本宫今日又为何要特意走这一遭呢?”
李然不语,盯着手边的茶水深思,片刻后摇了摇头,却见赵研极优雅地弹了弹蔻丹五指,道:“倘若本宫说,知道元凶是谁,你道如何?”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也大有深意,他微一皱眉,心道这女人的确不太简单,遂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但见对方神色如常,美眸生辉,暗自一个警神,道:“娘娘应该明白,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惹得赵妍掩嘴咯咯一笑。
“公子果然坦白,如此也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这次来,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早日了解那事,以免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这事我帮不上忙。”
方说完,只见赵妍无声一笑,凑近他耳边,用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公子可别忘了,本宫既然有治理后宫的权责,那些个掩人耳目的招数就难不倒我,陛下有他的眼线,莫非本宫就没有?”顿了顿,笑道,“公子的处境其实我十分清楚,事成之后,本宫定然让你得偿所愿。”
对方笑得雍容无方,李然心头一凌,道:“得逞所愿么?这个玩笑开大了。”
赵妍未点头也未点头,只脸带深笑地望着他,继而低头啜了口茶水,不无感慨地叹道:“也只有在这永安殿,方能品到如此香醇的茶水呢。”
她神色悠闲,着实让人摸不透。
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低声道:“你是苏沫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万一事情曝露,你应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况且凭你的手腕,我相信那事还难不倒你?”
语毕,抬眸直直朝对方望去。
赵妍美目半睁扫他一眼,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公子,那事的确不难解决,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已见识过那女人的无知,她连你都敢栽赃,更何况是本宫呢?你也知道,危害皇嗣罪名不小。”
语毕,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况且,陛下对你的心思,我这个枕边人怎么可能不明白?换了公子是我,你会留个劲敌在身边?”
“不会。”
“所以,今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要你……”说到此处,仿佛是怕被人听去,再不多语,只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片刻后又道,“你若能成全我,我必定也会成全你。”
“我那事不容易办,你要怎么帮我?”
对方眼神凌厉,赵妍了然一笑,拨了拨金步摇上的流苏,道:“本宫既然允诺了,自然有我的门道,这事公子就无须操心了。”语毕,顿了顿,又道,“公子如今要担心的,应该是北烨的事才对。”
“什么意思?”
“呵呵,十数日前,北烨已出兵三十万进取丹丰,近来似乎多有不利,想来陛下怕您忧心,才一直瞒着。”
此话一说,李然神色终究还是变了,赵妍理了理袖子,深深望他一眼,道:“所以,殿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说来说去,原来这最后一句才是杀手锏!
风起云涌第十四章
此女心思深重,怕是连贤妃都难及,他自然不能轻信,只不过如今要脱身,似乎还真得靠她不可。
北烨出兵丹丰,丹丰势必不会束手就擒,唇亡齿寒下西平出兵也是必然,甚至还有虎视眈眈的东岳在伺机而动。
如此看来,战事吃紧可谓再正常不过,纵使江诀有三头六臂,且北烨再如何兵强马壮,也难以抵挡众人合围群攻。
难怪苏沫不急于对他下手,原来是吃定了江诀如今正分/身乏术。
他在片刻的沉默里,将此事里里外外理了一通,直直望着对方,问道:“那么御花园的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妍深笑着望他一眼,道:“有关无关,如今还有区别么?”未几,似乎见对方神色太过凝重,娇笑一声,撇清道,“自然……是无关了。”
“且本宫还能告诉你,那帮凶的奴才就在这永安殿内,殿下若能将他找出来,不妨交由本宫处置。”
李然颔首,似乎是真的深信不疑,末了朝对方一举杯,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却各自存了心思。
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丹丰异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苏沫忙于应付国事的同时,对司卫的谏言亦是头痛不已。
这一晚夜深露重,他乘着夜色来到永安殿时,李然竟然没睡,他分帘进去,对方一脸平静地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似乎有话要说,他虽多有疑惑,却也不急于问话,只待对方开口。
李然理了理宽袍的衣袖,开门见山道:“那事跟我没关。”顿了顿,又道,“究竟是谁要栽赃嫁祸,你给我一天,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沫微微一愕,扫了眼在一旁候着的那婢女,道:“是你说的?”
翠铃惶恐,忙跪下请罪,李然抬了抬手,道:“这事跟她没关,你先下去,翠铃。”
他担待了,翠铃却不敢应,终是苏沫挥了挥手,那小宫娥才退了出去,苏沫在他身旁坐定,皱眉道:“这事连审慎司都毫无头绪,你怎么查?”
“我有办法。”
他神色平静沉着,苏沫挑眉盯着他瞧了片刻,末了探身过来,一脸莫测地问:“什么办法?不会是想乘机玩花招吧?”
李然暗自嗤笑一声,一脸淡然地说:“我现在手脚被困,还祸事缠身,你说还能做什么?我虽然不怕死,可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苏沫勾唇一笑,一扫方才的凝重之色,道:“这话倒真像是你会说的,想不到你在朕的后宫,朝堂的事却也知道得一点不漏。”
“有些事不用打听得太清楚,想想也能明白。”
“此话何解?”
“我刚来几天就接连出事,说巧合实在太牵强,为安全起见难道自保也有问题?”
对方点头,一脸的很以为然,李然继续说:“你留我一条命有什么用,你跟我都清楚,索性我也不想死,干脆就互利互惠吧。”
“互利互惠?挺新鲜的词,可谁说朕留着你是为了派用场?”语毕,也不待对方应答,已自顾自地凑了上来,眯着桃花眼道:“你顾虑得没错,今日已有人向朕进言,千万不可为美色所惑,你以为这话对否?”